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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港版)-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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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一个时期, 你在批斗中, 态度还是老实的。学习呢, 也有些收获。所以, 今天决定把你从死刑号转回普通号去。」
      
       天哪! 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我连忙真心真意地说:
      
       「太谢谢您了, 太谢谢您了。」
      
       「不要感谢我, 要感谢毛主席, 感谢党。我个人是做不了这个主的。」
      
       我又赶紧感谢该谢的人。
      
       老军官说: 「从前, 去死刑号的路是单程路, 没人从那儿回来过。关于死刑号的任何事情都是国家机密。今天, 我们会把你的镣铐卸下来,送你去普通牢房。可是, 镣铐还在我们手上, 如果你不好好改造, 随时都可以再给你带上, 把你送回去。你明白吗? 」
      
       「明白, 明白。」那天, 他说甚么话, 都不能改变我的心花怒放。那天阳格外光明媚。那天, 我就是从水底挣扎浮起, 飞出水面。看见了太阳, 苦海有边, 那边就是我生命的地平线。出来后, 听老七说: 有关方面两次都决定枪毙我们了, 最后还
      
       是周恩来写了「留下活口」四个字才救了我们。平均俩字一条命。而那位把我从死刑号提出来的人, 就是当时的公安部长李震。可惜, 等我出狱的时候, 周恩来先生和李震先生都走了, 苟活下来的我都不知道该去谢谁。
      
       六
      
       一年以后, 又把我押回饶阳。这时候, 小段、杨秉荪都已经分别判为十五年、十年徒刑, 送到劳改队去服刑了。小亓告诉我, 我们走以后,还真来人调查过我们那份报纸的事情, 因为我们这些当事人, 早就死的死, 走的走了, 这事就不了了之。而他手头的那份报纸早就销毁了。
      
       回到饶阳县, 这里已经不同往年了。张所长认为, 这些政治犯如果天天在屋里呆着、憋着、饿着, 早晚会出事。说: 闲饥难忍, 干点儿活儿可以分散注意力, 否则, 这伙人指不定琢磨出甚么呢。于是, 这里开始拧麻猴。
      
       所谓「麻猴」在北京叫轴毛, 就是一条五彩的麻毛。当年人们骑自行车的时候, 就把这轴毛拴在车轴上。随着车轮旋转, 显出骑车人的风采。这是当年自行车的装饰物。
      
       估计这「麻猴」零售也没几个钱, 附加值极低。幸亏我们这些犯人都是免费劳动力。别看这个小小的「麻猴」,制作也不那么容易。先把成捆的大麻运到看守所中间的空场, 然后由劳动号(有特许劳动权的犯人, 一般都是当地犯人。) 用大铡刀,把那些长麻铡成一尺长左右的短麻。然后, 分捆成一把一把的。下一步是由有技术的犯人, 把这些麻染成红、黄、蓝、绿四种颜色。下一个工序是:把这些色麻分发下去给老弱病残的犯人, 让他们用梳子把这些麻梳成像蚕丝那样通透柔软, 发出缎子般的光泽。
      
       我和老七算是青壮劳力, 就被分配到成品车间。三年多来, 由于我们是同案, 所以一直关在不同的牢房, 在死刑号都是如此。如今, 到了车间,我们俩的车床就可以挨着, 就可以畅聊一通了。这里所谓的车床就是木制的土车床, 我们就用这种车床依次把不同颜色的麻毛,用一根铅丝把它们拧在一起。生产出我们这个工厂的唯一产品—— 麻猴。监狱长为了刺激生产力发展, 把我们的产量和我们伙食的定量绑在一起。
      
       一开始, 当地的青年农民手头都比我们利索多了。他们认定我们肯定玩儿完了。他们吃最高的定量, 我们吃最少的定量。这还不算, 一不留神,我还把自己的手掌给剪了个大口子。这又让那些青年笑得喘不过气儿。但是, 也和大多知青一样, 三个月以后, 我们的技术突飞猛进,渐渐地我们就开始吃最高定量, 而新来的农民只好吃最低定量。而且, 即使是有技术的老农民, 也不可能再追上我们了。
      
       在这段时间里, 我们还进行了技术革新, 不但把那个车床进行了彻底改造, 还把当地多少年来拧「麻猴」的标准程序和姿势都进行了改革。这些改变,地位的转化, 并没有引起饶阳当地人和我们之间的矛盾。他们很朴实, 能面对现实。笑话我们的时候很真诚, 佩服我们时也很真诚。
      
       我们把这里的「麻猴」产量翻上去不只一番, 这里环境因此就变得更加宽松。一天, 张所长高高兴兴地把我们集合起来发表讲演,说我们的改造已经初见成果, 现在产量上去了, 超额完成了任务。可是, 质量也要严格把关。质量过关以后, 下次改善, 一定有猪肉炖粉条。虽然,他的讲演时肯定刚喝了酒, 但就算就这么说说, 我们也高兴。在饶阳我们一年标准改善伙食只有四次:五一、十一、新年、旧年。他老人家甚么时候给我们吃猪肉炖粉条, 那就不知道了。
      
       最让我们高兴的是,我和老七都成了生产标兵, 所以吃的比过去多多了。暂时不再被饥饿煎熬。其实张所长也没有给我们增加定量,他只是把新进来犯人的部分口粮挪给我们吃了而已。新来的犯人肯定完成不了生产指标。我们也没有因此良心不安, 因为当地犯人都在这里呆不了多久,就被判刑去劳改队去服刑。在劳改队他们成了合法劳动力, 到了那儿他们就不会挨饿了。而我们等于是死缓犯人, 不知在这里还要等多久,所以自保为先。在这里开展生产之前, 和我们一块儿来饶阳的北京气象学校学生邹宗志, 就饿死在这里了。我们不想重蹈他的覆辙。
      
       开展生产对我们最大的好处是, 我们可以在车间里天天一边拧麻猴, 一边聊天。有时候, 我们也一起唱歌。当地的青年也不时唱点样板戏,或语录歌。有一天, 我和老七唱起来《伦敦德里小调》。也许, 那忧伤的情调很符合那时大家的心情, 所以, 我们俩就一遍遍小声唱着,不愿那旋律停止。不知不觉中, 其他北京青年和当地青年都停止唱歌或聊天, 整个车间都宁静下来, 除了车床的嗡嗡声外, 剩下来的就是我们俩的歌声。
      
       这时, 我们俩才发现大家都在听这首歌, 唱完这一段就自然停了下来。人们都没说话, 大概还沉静在那个曲调中。过了一会儿, 休息开饭了,几个青年走过来, 有北京的, 也有当地的, 都向我们要歌篇, 我和老七答应晚上值班的时候, 帮他们回忆回忆, 写出歌谱。
      
       第二天, 我和老七把两个人的回忆加在一起, 誊写出了一张歌篇。他们就拿去抄写了。此后, 每天一上班他们就要求我们唱这支苏格兰的老歌,他们就小声和我们合唱。几天之后, 差不多整个车间的青年都学会了这支歌。以后每天, 我们都必唱几遍这支歌曲,《伦敦德里小调》似乎成了这里的厂歌了。谁会想到, 这首苏格兰旋律会缭绕在饶阳白花花的盐硷地上。
      
       后来, 我们也教给大家德沃夏克的《思故乡》。其实这支歌的歌词我都记不确了, 只好自己根据大概那意思来填写,就这样以讹传讹教给了大家。后来还教给了大家许多歌, 我和老七也自己趁机写了几首歌, 也教给了大家。不过, 那三年中,人们最喜欢唱的还是他们学的那第一首歌。
      
       「我心中怀着美好的愿望。。。」
      
       后来, 人们觉得还不够过瘾, 就开始自己写诗、写小说。我的程序就是这样, 每晚在两个小时的值班时, 自己写一段故事。第二天交给老七, 他一边儿看一边儿帮我编辑、改错。第三天, 在工余休息的时候, 我读给大家听。
      
       我们用辛勤的劳动换来了这珍贵的自由。
      
       那一段时间里, 渐渐地, 这样的写作就成了我的一个习惯, 每天万籁俱寂的牢房深夜里, 我都要写上一千来字。对同一个车间的犯人来说,等于多了一个说书人。也许, 每个写作的人都需要读者或者听众。而这里的犯人, 在这里除了物质方面的饥饿以外, 也有精神的饥渴。所以,我写作就有了动力。
      
       在那个阶段, 我和老七在干活的时候, 最多的是聊社会上的风花雪月,自然会聊到许多遗憾的浪漫故事, 就会有许多「早知如此, 何必当初」, 也有晴雯那种「早知枉担了虚名,也没了远限」的那种遗憾。这些深聊让我决定写一个这样的爱情故事。因为从一个房子开始, 又以同一所房子为结, 所以小说的名字就叫作《房子》。
      
       讲的是我小时候住在大雅宝胡同甲二号, 我们院儿的后门是小雅宝胡同六十六号。而六十五号是一座北京胡同里难见的童话般的两层小楼,里面住着一个姓黄的老头。在楼上, 还住着一个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因为她的穿着, 和我周围的孩子完全不一样, 完全是动画片里的打扮,举手投足也都是仪态万方。今天明白, 这都是家教而已。而那时在我眼里, 她就是童话中的公主。
      
       反右的时候, 黄老头自杀了, 那天我在房上看见救护车如何来把老头拉走, 也看见那个小公主面色苍白, 嘴唇微微发抖, 站在院子里。不久, 我们搬走了, 那一切就渐渐淡忘了。那就是我们童年的相遇。
      
       我大学时代, 一个聚会中偶然遇见她。一聊, 发现很谈得来, 又好像在哪儿见过。她告诉我她在北京医学院读书, 家住在小雅宝胡同六十五号。
      
       我恍然大悟。这时候我才知道小时候我心目中的公主姓字名谁。我才知道, 原来她是黄老头的养女。而黄老头那次自杀并没有成功, 如今仍然低调健在。
      
       那时候, 我已经有个女朋友了, 她和我都少年气盛, 还都有些不可一世。所以, 我们正在闹别扭、闹分手。
      
       也许, 生活的际遇不同, 黄姑娘则非常低调、通情达理也非常善解人意。于是, 就觉得她才是最适合我的人。
      
       然后, 我们开始来往。但是, 在那个时代我们的交往, 必然遭到我们学校, 我的同学, 以至于我们家庭的坚决反对。
      
       文革中, 她家再次受到更激烈的冲击, 这次黄老头就没有再次躲过, 终于乘黄鹤而去, 她家也被某个红卫兵司令部占用了。好在, 她当时还是学生, 作为支持红卫兵运动的医疗队, 被派驻到清华大学。
      
       我穿过风雨硝烟, 在清华校园里的帐篷中找到了她。相顾无言, 也无泪一行。最后, 她送我出来, 说: 「你回去, 做你同学的好同学, 你朋友们的好朋友, 做你妈妈的好孩子。离开我吧。」我的自行车消失在夜雾中。
      
       过了几个月以后, 被几个老兵拉去他们司令部喝酒, 没想到去的地方就是当年黄姑娘家。我们就坐在以前她的闺房里,这里已经被这帮孩子糟蹋得不像样子了。满地啤酒瓶子, 杯盘狼藉, 到处垃圾。万幸的是, 还这里居然还剩下来一个完好的电唱机。我放上一张,捷克的唱片《自新大陆》, 这张唱片的第二乐章开始的旋律, 就是当年我们俩最喜欢的一段。
      
       我正在一边儿闷头喝酒, 一边儿在回想中玩味这旋律的时候, 外面一个孩子大叫: 快来, 快来! 这里有一个上锁的地下室, 还没被抄过呢! 说着, 就抡起砖头开始砸那个锁。几个孩子都窜了出去, 只有我还留在这里喝酒。
      
       外面传来咚咚地砸锁声, 留声机里的定音鼓也在咚咚作响。。。。。
      
       这就是我在饶阳所写的《房子的故事》的结尾。既然是小说, 我自然要加以渲染, 加以演绎和八卦。每天在我们劳动休息的时候, 我们这些秃瓢光着膀子,身上的汗水粘满了各种颜色的麻屑。他们端坐在一起, 我一字一句认真地读着那故事, 那些小伙子听得直眉瞪眼。
      
       只有一个在饶阳县插队的北京知青就大不以为然。
      
       他叫柳陆森。他说: 我打小儿在北京胡同里开玩儿, 就没见过, 也没听说过你讲的这种事儿。我揣摩, 你整个就是一个侃爷,别这儿蒙这帮傻孩子了。他们一听就以为北京到处可以遇见公主, 你这不是害人家孩子吗? 你以后再侃, 得事先声明, 这不过是你自己瞎编的。
      
       我的这些粉丝就轰他走, 说: 你不爱听, 你就走人, 真的假的不用你管, 好听就得, 谁像你这么弯弯绕? 于是他们就把当地「四大弯」顺口溜改成: 辘轳把, 大弯针, 豆芽菜, 柳陆森。
      
       有一天, 我念完那段故事之后, 人们坐在那儿玩味着, 默不作声。柳陆森突然开始背诵起一首这样的诗:
      
       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
       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 相信未来。。。
      
       他读完以后, 人们都七嘴八舌说: 行啊, 大弯针, 有两下子, 是你自己写的吗?
      
       他慢吞吞地说: 「在这里边儿, 都把你们给关傻了。这是着名诗人郭路生写的《相信未来》。你们真是井底之蛙, 甚么都不懂, 甚么都不知道。」
      
       的确如此。我真不知道郭路生在外边儿写了这首诗, 我也不知道甘恢理写了小说《当芙蓉花重新开放的时候》, 更不知道白洋淀还出了一群文学好汉。
      
       我的七十年代, 就是在与世隔绝井底的一洼水里, 和其他几个更小的青蛙, 一起聒噪。不知道那算不算七十年代文化潜流, 不知125 道那算不算文学。对我们来说, 算甚么都不重要。这些微小聒噪喜悦, 帮助我们度过了那漫长的铁窗生涯。
      
       七十年代, 是我生命宁静的地平线。


听敌台

发布: 2009…4…03 10:17 | 作者: 阿城


原名锺阿城,一九四九年清明节生于北京。代表作包括中篇小说《棋王》、《树王》和《孩子王》,及杂文集《威尼斯日记》和《常识与通识》等。现居北京。

       一九八九年的六。四,结束了八十年代,八十年代早结束了一年。
       
       一九七六年结束了七十年代,七十年代早结束了四年。
      
       不过,算上一九七六年后的四年,八十年代有十三年。
      
       七十年代呢,从一九六六年算起,有十年,所谓十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按decade划分,不准确,不符合。人生不是猪肉,不可以这样
      
       一刀一刀按斤切。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对我来说,度日如年。
      
       有一天我在山上一边干活儿一边想,小时候读历史,读来读
      
       去都是大事记,大事中人,一生中因为某件大事,被记了下来,可是想想某人的一生,好像也就那么一件大事,那么,没有大事的一天天,怎么过的呢?也是如此度日如年吗?七十年代正是我人生中最好的一段时间,无穷的精力,反应快捷,快得我自己都跟不上自己,常常要告诫自己,慢一点慢一点,你有的是时间,你甚么都没有,但你有的是时间。
      
       时间实在是太多了,因为田间劳作并不影响思维,尤其是分片包干,简直是山里只有你一个人。天上白云苍狗,地上百草禽兽,风来了,雨来了,又都过去啦。遇到拉肚子的时候,索性脱掉裤子,随时排泄。看看差不多可以收工了,就撕掉腿后已风干了的排127泄物,让它们成为蝼蚁的可疑食品。在溪流里洗净全身和农具,下山去。
      
       当时都想甚么呢?杂,非常杂,甚至琐碎,难以整理。本来想到甚么,结果漫涣无边,直至荒诞。由荒诞又延出一支,把自己逗得哈哈大笑。思维是快乐的。
      
       一九七一年的林彪事件,几乎是当天从境外广播中听到的。这是七十年代最重要的事。毛泽东的神话顷刻崩溃。从一九六六年八一八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上挥手开始,不,从刘少奇提出「毛泽东思想」开始,至此,催眠终止。大家都从床上坐起来,互相看着,震惊中涌出喜不自胜。虽然竹笆草房永远是透气的,但是大家还是往外走,觉得外面空气好一些。
      
       场上有个红点,走过去,是队里支书在蹲着抽菸。我们知道支书也是敌台热爱者,照香港的说法是敌台发烧友。大家都不戳破,逗支书说还不睡觉啊?明天还要出工上山,睡了吧;别心思太重,甚么事要拿得起放得下啊。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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