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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孙菁
日进斗金的地方
我叫一菁，工作生活在王府井，这是北京最繁华日进斗金的地方，别误会你不
要以为我很有钱。我是被老乡从大连拉来的，她说是做翻译。来了后才知道是给王
府井的画廊卖画，这些画专门卖给老外，我们通常说自己是艺术院校的学生，附近
有个画展你要不要去看一下，然后讲这里是中央美院的旧址。我们称自己翻译，我
想我们职业正确的称呼也许应该叫做导购兼导游。我刚开始是一个叫赵赫的带我，
他心够狠也机灵，我跟他学到很多挣钱的小伎俩。我在同行中算做的不错，当然我
不是最勤快的，这条街上有对双胞胎姐妹是最勤劳能吃苦的，但我的运气还行。
我们的外语水平大部分都是半瓶子醋，但与老外聊聊日常生活还是没什么问题
的。大部分老外愿意跟我们聊天，他们在异乡碰到与自己能进行语言交流的女孩子
当然高兴。在我们中间也流传着有位和我们一样卖画的女人做了法国大使夫人的事，
那女人原先和丈夫开了间画廊，她说并不完全为了荣华富贵，而是自己的男人除了
会作画太没有情趣，和我同画廊工作的林林说确有其事，她回来过，还带来他们在
瑞士阿尔卑斯山附近的别墅的照片。这更像一种传说，但我想王府井的女孩子们需
要这种传说。
我们这行的女孩十有八九都想出国，但跟一些外国男人的情感纠葛更多的是为
了爱，即使上床也与做皮肉生意的女孩不同，更多是灵魂深处的爱意付出。一方面
我们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只能接触外国人，另一方面这些在中国人眼里长相普通的女
孩，在某些外国男人眼里，却是漂亮女人，有哪个女孩不愿意自己在别人眼中是漂
亮的呢？而且外国男人他们善于赞美，他会若即若离的用手指抚过你的头发说你的
黑发很美；说如果能和你在一起宁愿失去一条胳膊。用诗意般的语言说你的眼睛就
像两片绿叶一样颤动；说你的双唇能绽放出微笑。他们有修养，有绅士派头，尊重
女性，起码表面看来是这样，就餐前他们会帮你把椅子拖出来，给你挂外套，下车
时会替你开车门，并把手轻挡在车门楣上不让你碰着头。
那些老外有时会让我们做导游，陪他们去天安门、故宫、颐和园等地方，他们
有时会给小费，有时是送礼物，有时会一起吃顿饭，当然我们并不完全是图这些，
有时只是为了开心，老外大多保持一颗童心，为人直率，除了对极少数别有所图的
当心一点儿外，其实大家相处很愉快。
邬珊打对面走来，她曾被公认是王府井卖画女孩中长相最丑的。对于她的丑，
说话有些刻薄的林林这么形容过：〃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看完她第一眼，就不敢看
第二眼，隔了好长时间以后才敢看第二眼。〃 如今邬珊脸上却有着往昔没有的风采。
知道九头牛的故事吗？说是以前在地中海的某小岛上，男方的聘礼是根据新娘的美
貌程度给的，最漂亮的，娘家也只不过是得到三头牛的聘礼，有一位男子却用九头
牛的代价娶了一个相貌平平的女人，邻居为此耻笑他，可是不久，这个女人就焕发
出了别样的神采，变成了岛上最美丽的女人。我想这故事中的男人，该是这世上最
聪明的男人了，女人是要在赞美声中成长的。
我知道邬珊就和一个相貌英俊的像从时尚杂志走下来的意大利人热恋着，我们
往常见面只是问一句今天运气怎样，这次她却把我叫住，说是请我去东方广场的冰
淇淋店坐坐。
〃 咱俩以前只是见面点下头，但我想你听说过我的事，我和一个意大利人好过。
叫他买画认识的，他爱我，但这份爱不足以让他娶我去意大利。〃
〃 我知道，我见过你们在一起，他长得非常漂亮，我总觉得漂亮这词不该安在
男人身上，不过用在他身上丝毫不夸张。〃
〃 而且在他眼里我也是个美人，我知道你在忍住不笑。虽然在中国人看来我是
个丑女，可在他眼中恰恰相反。我还记得他的手指似有似无的划过我的脸颊说你真
漂亮。我想这辈子只有他会对我这样。我真的爱他，我想有个他的孩子，我告诉他
最后一夜我想让他舒服一点儿，我吃了避孕药，让他不必戴安全套。
〃 我知道这辈子再也不会有这么英俊、优秀的男人来爱我，我是王府井翻译中
长得最丑的，只有在金发的他眼里我是漂亮的，而他就要回国，我这辈子再也见不
到他了。我想有一个他的孩子，这孩子会和他一样漂亮，会比他更爱我，爱的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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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两只手交错在一起，互相揉捏着，〃 他走两个月了，音信皆无，我却发现自
己真的怀孕了。我现在很害怕，非常恐惧。〃
我说：〃 你可真混，你自己都没有单独栖身的地方，再带着孩子，而且是混血
儿，你怎么生活？！〃
她神经质地言语：〃 他轻抚我的后脖颈，我们忘情地在新东安商场的透明电梯
里接吻，热吻中渐渐坠落，他很高大，我用胳膊搂紧他的脖子整个身子悬起来，脚
离开地面的感觉像要飞，再也不会有男人那样对待我，这一生再也不会有了。〃
〃 所以你想留个纪念品？这纪念品可真够沉重的。〃
〃 我该怎么办？〃 她抽啜着。
〃 不要做蠢事，你只能马上去医院。〃
〃 我想听人说这些话，有人来把我骂醒。〃 她哭了，〃 不过我会恨你，这是我
们第一次谈话，也是最后一次。我明天会去医院把这孩子作掉，但我不会再和你说
话，我会把怨气撒在你身上，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找借口才能活下去。〃
〃 能问一下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 因为你跟我不熟络，而且你是个好听众，善于倾听，在所有卖画的女孩中你
是那么与众不同。〃
北京饭店诞生的奇迹
夏天的夜里，我和林林常会聚在一起喝点啤酒，通常要个炒田螺毛豆拌金针蘑
等小菜。
我们会为干杯找个由头，通常我只喝一杯，剩下都是她的。我们曾为她在网上
新结识的网友干过杯，也曾为她认识了一个长相帅气的上海导游干了一杯。
林林说：〃 今天为什么干杯，我今天过得可没劲。〃
〃 为王府井的两个女孩，一个一看到我就跑，而从明天开始另一个见到我会把
我当透明的空气。〃
〃 怎么回事？〃
〃 不说了，都涉及她们的隐私。〃
〃 你这家伙，就爱听别人的隐私，不过就奇怪了别人也爱和你说自己的秘密。〃
〃 我就这样，我总想知道硬币的反面是什么，面前有一个拉上的窗帘，我就想
把窗帘掀开。〃
〃 你太好奇了，所以喜欢追着隐私跑。〃
〃 不是，是隐私追着我跑。〃
〃 我今天遇到一个法国人，有五十多岁，在工艺美术大厦的楼上，他给我买了
一条一百六十元的真丝围巾，去天伦王朝饭店的天伦阁西餐厅吃的晚饭。临分手他
说我明天就走了，你能今晚陪我，明早送我吗？我说不行，我明天要上课。 他说
你是不是嫌我太老了。我说你知道就好。〃
我们相对大笑起来，这就是林林，本名叫林慧珍的女孩。
林林喜欢到东方广场的恒信钻石宫殿去转悠，那些珠宝很炫目，也许承载了她
的梦想，还有环绕墙壁的玻璃鱼缸里那美的让人感觉不真实的鱼，常让她留恋忘返。
我则喜欢去天主教堂对面的星巴克咖啡馆，尤其是在晚上七点教堂的灯会亮起
来，坐在二楼的临窗位置，看着勾勒出教堂轮廓的灯光，有种温暖的感觉。星巴克
有供客人阅读的杂志，有时手捧一本杂志，我会想念大连家里的书柜那码得整齐的
书籍。
林林得了星巴克咖啡店优惠券式的日历，可以在一年内的每个月有两次半价喝
星巴克的当日咖啡，所以林林有时拉我一起去星巴克，当然都是我掏咖啡钱。林林
喜欢时尚杂志里那些摄影图片，好看的男女模特服饰香水轿车她都喜欢，她常常让
我做掩护，把这些画页撕下来，这也是我最讨厌她的地方。
不过我还是喜欢和林林每天晚上聚聚，可以说点充满怨气的话甚至粗话，有点
像泰坦尼克号上的露丝向杰克学吐吐沫一样痛快，要知道在大连时我是个从不说脏
字的女孩。林林为人小气，总是开空头支票，她在物质方面爱占小便宜，但并不在
乎情感的投入，她不吝啬内心深处的交流，会迸出有趣味的话语。
我和林林共同爱做的事，除了夏天的夜里一起喝杯啤酒聊天外，就是在五星级
酒店的大堂听音乐消磨时光，北京饭店的大堂是两个老外演奏爵士乐，乐曲随意洒
脱；王府饭店则是清一色女子小乐队的演奏；天伦王朝酒店三楼的音乐广场吧是我
们共同喜欢的，林林说感觉那儿温馨，我则说带点些许暧昧的氛围，但总体上感觉
很浪漫，雨帘水幕、翡翠色的乐池、白色的钢琴、希腊石雕，一度和相爱的男人能
在这里小坐成了自己的梦。
我知道北京饭店诞生过奇迹，有个男人当兵转业后想多见识点世面，在大堂的
咖啡厅喝咖啡，结果被一位富有的美国女人看中，那女人已是美人迟暮，比他大很
多，她嫁给了他，带他去了美国，后来他也心存感激真心爱上了她，感激她让自己
的命运有了转机，他们生活得很幸福，再后来那女人死了，把万贯家产都留给了他。
那男人后来又回国开拓自己的事业，我见过他，他打扮得很清爽，有三十多岁，长
得挺帅，穿着件从美国带过来的三百美元一件的Ｔ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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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来了，身份变成了美籍华人，作为男人，岁月的沧桑变化丝毫没影响他的
外貌，反而给他凭添了几分魅力。在生命的轮盘赌上，他做成了无本万利的生意。
可是当他真正投身商海，却被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儿们骗得血本无归。也许真像有人
所说的商人首先要学会伤害别人，而这个叫索凡的男人因曾受过命运的赐予对人越
发善意。有则幽默是说，有人问一个男人他是怎么发财的，他说，我有赚钱经验我
朋友有钱，我们合伙做生意，现在我成了有钱人，我朋友有了赚钱经验。
索凡后来在正氏写字楼里开了间美甲中心，不知道在楼上楼下经过时是怎样的
目光交错和话语，让他和刘凤阁相爱了。刘凤阁是跟我同一间画廊工作的女孩，我
进入画廊时，凤阁和他的爱情已经走到了尽头。
人们说他的美甲中心只是个幌子，外国人有咬指甲的习惯，戴安娜王妃与查尔
斯王子都有，但中国这种生意并不好做，光靠在中国难以风行的美甲生意，他是难
以维系的，内幕是做皮条客，给那些富婆找年轻的男生，所以背后有人开玩笑地叫
索凡〃 鸭头〃 。当事人总是最后知道，孤傲的刘凤阁怎么受得了这个，嫉妒过她的
女孩说她原来只不过捡了块破抹布。我只记得她每晚回到宿舍眼圈都是红红的。后
来和刘凤阁成为朋友后，她只说那是她的初恋，起初的感觉真好，觉得草啊树啊见
到的一切都是有生命有生机的。而对索凡是否真像人们所传说的那样，他们何以分
手，凤阁却守口如瓶。再后来索凡的美甲中心搬到了东方广场，听说现在是在寸土
寸金的嘉里中心，想来他应该和当初回来时一样富有了。
如今刘凤阁和一位德国厨师在谈恋爱，很难想象如果这厨师是个中国人，心高
气傲的凤阁是否会和他处朋友，所以我想她也是不能免俗的。凤阁说这位胖胖的德
国人让她感觉安全温暖，林林则说狗屁，她是想用这个善良的胖厨师出国。不过说
实话，很难有人能在林林嘴里得到褒奖。
刘凤阁从来不让我们有和她的德国男友接触的机会，她不让马克到王府井，而
是自己去马克工作的凯宾斯基饭店那边。
凤阁和林林表面一团和气，骨子里却看不上对方。不记得林林背后没发过谁的
牢骚，虽然当面时总是对人流露出亲切感，说些迎合的话。凤阁却连这个表面文章
都免了，她自说自话，不在乎你的感受，你和她谈论自己的事情，就如同独自打壁
球。有时她也会心血来潮的和你沟通，但总是马后炮。凤阁对我说这世界没有人值
得你为他做点什么，除了你自己，也没有人值得你多思念一分钟。她做这份工作只
是权宜之计，她在北外进修过，英语说得特别好。
她在我们中人缘极不好，大家都说她自私。很长时间以后我才意识到凤阁并不
比林林或我们中的哪个更自私，只是相对于大家的虚伪，她自私的更纯粹。
刘凤阁和我截然不同，她没有好奇心，不关心别人，很会为自己打算，有抱负，
我想正是因为她身上有我没有的东西，我才欣赏她，包括她的自私，她知道别人让
你失望，一切要靠自己。对于我对王府井的病态的迷恋，她说王府井算什么，慕尼
黑又算什么，她想成为跨国企业家，完成资本积累和创业后，再做慈善家，赢得别
人的尊重。
不到十平米
不到十平米，六张床上下铺，住着我、林林、刘凤阁、贾珂、罗西、李婷六个
人。我们的宿舍是盖在王府井著名的新东安商场后身的正氏写字楼顶层平台的违章
建筑。我从小盼着有自己的空间，后来在大连有了属于自己的一间小屋，却又走了
出来。林林说不是因为我的家乡太小了，而是因为我心太大了。就为她经常说出的
一些有趣的话，我宽容她总总不是，毕竟朋友聊胜于无。刘凤阁有一次遇见个老外，
那老外说想看看我们住的地方，凤阁不知一时哪根神经短路，竟领老外来我们住的
小屋。她本是个精明的人，林林说她是精细过头了，这是繁华的背面，怎么能给外
国人看，我们也有底线也有尊严，不能丢国家的脸。
这行的女孩除了我，几乎都有英文名字，有的是自己起的有的是外国朋友给起
的，因为外国人念中文名字实在拗口。林林的英文名字是Anne（音译：安妮），其
实她当初起这个英文名字，只是图它简单，不过这名字和《罗马假日》里的公主名
字相同，我打趣她：〃 莫非想做公主不成？〃 她说：〃 我就是要做公主。〃
林林在这条街上确实活的像个公主，去王府井书店看书，以至于她常口误把王
府井书店改称图书馆，杂志从五星级饭店拿，她喜欢吃的雀巢薄荷糖在天伦王朝酒
店的总服务台就有，报纸是路人看完扔在长凳上的，餐巾纸从快餐店取，她甚至不
曾买过手纸，派派思是我们喜欢去的地方，因为二层的客人稀少，咖啡可以免费续
杯，林林常让我请她喝咖啡，而她在派派思一坐小半天，续杯续得我都替她脸红。
一年后派派思关闭了，我还打趣说就是被她喝倒闭的。
林林经常能捡东西，这很邪门，我们一起走，我没发觉，她能捡到，多次以后
她也在这方面留心起来，她是个典型的机会主义者，她现在用的呼机就是捡的，她
还捡过两台照相机，其中一台是带伸缩镜头的奥林巴斯，一只耳环因为不成对所以
没有用，不过她一直保留着，一纸袋的书，一块手表，新东安影城的电影票，热带
雨林餐厅的免费饮品券，天知道还有什么是她没捡到的，说起来我简直怀疑她是偷
的，不过其中有些东西是我们看着她捡到的。她说希望捡一个笔记本电脑，当然这
个愿望一直没实现。
凤阁说她不喜欢别人捡东西，那是不劳而获。林林反击说其实德国厨师不就是
她捡的密码箱。
不过凡事都是硬币的两面，和林林在一起很快活，但我要忍受她谈论她的梦中
情人那个叫陈泽启的新加坡人。
初和林林成为好朋友时，她对我说：〃 我生命旅程的情感高潮是在我的始发地，
所以今后我要追求世间至高的物质享受。〃 林林说：〃 如果要我做选择，我宁可做
不快乐的富人，也不做不快乐的穷人或快乐的穷人。〃
她的家乡男朋友，是她的高中同学也是初恋，毕业后她在村里做小学代课老师，
他去沈阳当兵了，等他再次回来，凭着女人特有的直觉她感觉到他的变化，在她的
逼问下，他说跟别的女人发生过关系，不止和一个女人，但那只是玩玩不带情感的。
她失衡了，自己一直等着他，希望两人一起品味第一次的美好，她恨他的第一次为
什么不留给她，容忍不了他的背叛，她坐长途汽车去了长春。他一路跟她到了长春，
在长途车上分坐两处。虽然他和别的女人睡过觉，但还是个单纯的男生，他不会欺
骗自己心爱的女孩，也不会施点苦肉计的花招，只是默默地陪在她的身边。从长春
回来的晚上，在她教学的那个小学，月光撒在操场上，他们就那样坐在操场两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