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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偏北男人带刀-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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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年冬天,银爷突然中了风,半瘫痪在家。红莲还算有良心,一直陪侍左右。他们玩起了一种叫“粉墨登场”的游戏:由红莲给银爷化妆,浓墨重彩,扶正他坐在椅子上,然后把一条一条的被面子往银爷身上抛。银爷已不能说话,只是口中嗬嗬地怪叫着,脸上有一种久违了的兴奋。 
  有一天,游戏中。猛地,银爷大喊了一声,原来是那些遗留下来的大头针扎疼了他,让他受了惊。这以后,没过多久,银爷就死了。红莲又随了别人。     
  《西北偏北 男人带刀》第二部分   
  风吹来的沙(1)   
  〖1〗风吹来的沙 
  每年春天,沙尘暴来袭,天昏地暗,人就要思考命运。 
  兰州是一座漂泊的城市,每个人都是风吹来的沙,四面八方,在这里聚集。 
  在传说中,这几乎总是一座被经过的城市:霍去病西征,用鞭杆在地上戳出了五眼泉水,就成了今天的五泉山;左宗棠平叛,于是栽下了左公柳;玄奘取经,据说是乘羊皮筏子渡了黄河;成吉思汗驾崩,在兴隆山埋下了衣冢;李自成兵败,传闻跑到青城做了和尚……似乎本城本土的人都没什么特出之处,只是等待着和某段大时代发生关系。 
  在兰州,土著甚少,听不到多少人在讲方言,大多数人操着口音可疑的普通话。他们来自哪里?似乎每个人都能找到远处的某个故乡,但是故乡的样子已经模糊了。他们被混杂的力量裹挟到这里,就像黄河浊浪中的滚滚泥沙。很多老辈人一直熬着,到老了攒下一笔钱,就回老家去——上海、北京、广州、河南、河北、东北……他们打心眼里认定,兰州不是自己的根,兰州只是自己川流不息的某种命运,总有一天要返回源头。 
  从飞机上看不到兰州,云层之下是连绵起伏的山,是满目焦渴的黄色。从机场到市区,一片长时间的荒凉之后,眼前猛然就挺立出一座高楼林立人声鼎沸的城市,总让人有超现实之感。似乎,这座城市是平地里以搭积木的速度建造出来的,简直让人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曾经,有家报纸从直升机上航拍了兰州,然后在报纸上发出了大幅照片,感叹这座城市像香港,像深圳,像美国西海岸的洛杉矶。总之,兰州是另一座城,惟独不是自己。市民们很自豪地感慨了很久,但兰州还是在尘土飞扬中孤独地耸立在那里。 
  风吹来的沙 
  国民党时期,曾经有个建筑师为兰州做规划,认为兰州应该成为中国的艺术之都,就像欧洲的维也纳。因为兰州和维也纳的地理极其相似,都是两山夹一河。维也纳的山上多的是宫殿,而兰州的山上多的是庙宇。由于时代的更迭世事的变迁,他的这个提法只是成了一种过去的创意,不再有人提起。像你知道的那样,每个城市其实都是一座遗忘之城,而兰州被遗忘的速度更快。很多人来到兰州,也就有更多的人逃离兰州。这座城市里,几乎每个人,他们要么是刚从某个地方回来就又准备出发,要么是在准备着往某地远行,这些人代表了对生活极大的、无休止的不满。年轻人长时间后再次碰面,第一句话总这样开口:“现在在哪儿呢?”几乎没有人的生活是确定下来的,大家在路上,城市在路上,梦想也在路上。 
  有一条街道的名字叫“一只船”,相传是一群江南亡人的墓园,他们因为某些罪名被贬发至此。他们在这里生儿育女,他们在这里制造爱恨情仇,他们在这里客死他乡,但他们修了一座船形的墓园,船头向着南方,望故乡。 
  所以,这个城市天然地具有一种散漫杂糅混血的气质,矛盾重重,漏洞百出,花样翻新,同时趣味庞杂,野心勃勃。在地图上,它处于中国几何的中心位置,却又被称之为西北腹地。在南方人的臆想中,它周围沙漠横生,人们还骑着骆驼出行。很多人不知道兰州在哪里,却固执地认为它就在赫赫有名的敦煌旁边。可是,天晓得,兰州到敦煌还有一千多公里的遥遥路途。 
  兰州的报纸上总是暴力横生,杀人放火不断,人们似乎更热中于刺激一点的生活。某一年,有个绰号“查电表的”杀人狂被屡屡提及,他以查电表为名入户抢劫杀人,被警方围堵击毙。曾经,有一家生意兴隆的包子铺,忽然谣言四起,说他们卖人肉包子,闹得人心惶惶。还有一个凶暴的男人,用一只高压锅作凶器,敲头抢劫。人们对暴力事件似乎有种畸形的嗜好,喋喋不休,高潮迭起,以此作为挑战无聊的一种武器。生命在那些新闻事件里显得不那么珍贵,而只是作为民间的惊心传奇存在着。 
  事实上,生命总是这样横生枝节。每一天,这座城市都有成千上万颗心被粉碎得如沙尘暴的粉末,然后重新勇敢聚集,再被无情粉碎。风吹来沙,再带走沙,没有停息。 
  干洗店的女孩 
  人靠衣装马靠鞍。一件衣服里裹着一种命运。而人,有时不过就是这么一个空壳。 
  那个女孩从乡下刚来到省城的时候,脸蛋是“红二团”,指头像胡萝卜,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在一家干洗店里找了一份工作。相比较到人家里去做保姆或是在饭馆做服务员,这份活儿看起来既体面又轻松。干洗店里成天蒸汽升腾,有股子很好闻的湿乎乎的味道。那些质料很好的衣服洗干净后整整齐齐地挂在半空中,总让人去想象被衣服裹着的那些身体都是什么样子的。现在的城里人都讲究着哩,衣服上明明没什么土没什么灰也要拿到这里来干洗一下。洗一件衣服十好几块钱,一碗牛肉面一块八,能连吃好几天呢。 
  以前,她在家里时,手里天天握的是农具的木头把,现在她手里擎着一枝晾衣竿把那些衣服挑来挑去,不见风雨不晒日头的,慢慢竟找到了一点城里人的感觉。城里人总是干干净净的,穿衣服舍得花钱,人前总要给自己挣回个面子。洗衣店老板的眼睛很毒,一眼便能说出送上门来的这件衣服是几千块的,那条裤子也得好几百块,轻易都不让她上手,说是弄坏了赔不起。 
  起初,她也心里惴惴的,生怕自己的手一摸那衣服就会起皱。可是,她发现店老板并不是一个实在人,打着干洗店的招牌,其实却不过是买一个干洗机空壳去充门面,你听见机器轰鸣,但那不过是穿了“外衣”的普通滚筒洗衣机在工作。洗完了,使劲烫,衣服平展了就没人看得出是湿洗还是干洗的了。城里人撒谎成了习惯,她有一次看到老板从一件送洗的西装里掏出了人家遗忘的一沓钱来,却大大方方地对顾客说口袋里啥也没有。 
  老板让她住在店里看门,每月还要从工资里扣掉一百块钱。到晚上,她好奇地挑几件好看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在镜子前面转过来转过去地照着,发现自己穿上高级衣服以后就和一个城里人没啥两样了。再后来,她索性每天晚上穿着那些漂亮衣服出门,居然就有很多男人挤挤挨挨地上前搭话或是三步两回头地看个不停。许多个这样的晚上过去了,那些陌生而高贵的衣物把她身上的乡土气一点点打磨掉,除了那些露怯的粗笨手指,除了那些偶尔的乡音,无论谁都把她当做一个城里女人来看待了。 
  她过着双重生活,白天黯淡,夜晚不朽。她甚至开始出现在这城市里的一些娱乐场所,自然,身边少不了一些买单兼买醉的男人。她也学会了调笑,学会了漫不经心,学会了言不由衷,学会了暗示给那些男人某种可能但不让这种可能变成现实。她的身体在那些衣服里有了另一种生长的方向,每一件她上身的衣服都像是有了魔力。 
  她的隐秘生活被洗衣店老板偶然撞破,威逼利诱下,她从了这个总把几缕头发用发胶固定在头顶一侧的老男人。一来二去的,竟有了身孕,老男人拿出几百块钱,让她把孩子弄掉回老家去。她的心早已被这城市训练得坚硬起来:某个夜晚,她把那些衣服全都塞进掩人耳目的洗衣机滚筒里,然后塞进一堆破砖头。接着,她把店里所有的熨斗都插上电源,站在门外,一直等到火光升起…… 
  冈察!冈察! 
  冈察,青海湖边一个蚕豆大的地方。 
  “冈察”是个蒙语词,脚心发烫的地方之意。据说,蒙古人过去征战四方,一次杀敌至此,人疲马乏,口中不断叫着“冈察!冈察!”。他们说自己脚心跑得都发烫了,可见是很累了。冈察之名便由此而来,像是一个传奇。 
  进入青海,我足迹所至,冈察是最西的一端。1992年,我和一个大学同学每人带着五十块钱就浪青海去了。从兰州到西宁,再从西宁上了去格尔木的火车。再三盘算,身上的钱只够坐到冈察再回来,于是它便成了一个命中注定的旅行终点。 
  隐隐记得那时的火车还是一个蒸汽机车头,一路呼哧带喘白烟连连地向西向西再向西。那是趟慢车,逢站必停,慢得像头牦牛。车过哈尔盖,想起西川诗里写的《在哈尔盖仰望星空》,便抬头看了看白昼时的天空,亮亮的没什么感觉。白云大朵大朵浮动,遮住了远处的雪山。再上车时,时近中午,藏民同胞开始午饭,都是偌大的铝盆里装着些尚余血丝的风干肉,手里再团几个糌粑吃。这种饭,我们是吃不得的。汉族人的牙齿和胃早就退化了。 
  当两张大饼两瓶啤酒顺利通过我们的身体之后,冈察没有一点预兆地就到了眼前。说是个车站,全无栅栏围墙,就那么大大咧咧地放在荒原之上,一副完全不设防的样子。 
  刚下车,车站上有人迎上前来,一脸复杂的表情告诉我们:昨天大风刚刮丢两个大学生,今天你们又来了两个啊。问及原委,知道与车站垂直向前的方向通到青海湖,没有路,但只要一径直行就可在大约两个小时后抵达湖边。那两个大学生大概是被风吹迷了方向,没人在湖边见过他们,也不知他们最后走到哪里去了。 
  向湖边的两个小时路程,我们只见过三个人,都是远远的背影:歪在光背马上,或是低着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路,一切寂静无声。正是五月,草色还枯黄着,湖水猛然间看去像是抬出了地平线之上,从眼中溢出。蓝色湖水旁边,有很多静止的小黑点,走近看却是数百头牦牛正安静地食草。正是那种笨拙直接辽阔的风景。 
  从湖边赶回车站旅舍,是在夜色中,星星又大又亮又低,离我们的头顶很近,像要随时砸落下来。我们在实际没有路的荒原上暗夜疾行,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星。辗转走到旅舍时,脚心已经发烫到似能闻到肉味。那家旅舍的老板娘把一个破破烂烂的登记簿撂在柜台上,让我们自己填入项目。无意间我们看到,一个在学校里逃课多日不见的另类女孩的名字也写在这里。时间就是大风刮过荒原石头满地乱跑的那一天。 
  跟哑巴结婚 
  小青是个聋哑美女,在一所聋哑学校里教书。她的专业是舞蹈,整个人都因此而变得柔软起来。你知道的,许多美女一开口就露了怯,不是口音太重就是内心肤浅词不达意,因此而减弱了自身的美貌。小青不会说话,也听不到人世间的种种恶言浊音,她的美是宁静的,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不容亵渎的尊严。 
  上帝夺走一个人某样东西,就一定会在另外的方面补偿给她。这话一点不假,小青哑口失聪,舞却跳得极好。她有个独舞名为《挣》,是她钻在一只大黑布袋里缓缓而舞,再慢慢挣出黑布袋的束缚,自由伸展自己的躯体,像是破茧而出的蝴蝶。看过那段舞蹈的人都说,这是小青对自己残缺生命的诠释,里面有一种巨大的命运感存在。小青在舞台上,因为听不到音乐,是用眼睛看着侧幕里的老师手势而舞动的,但身体却不因之而僵硬。她是真正的女人,敏感又柔软,走到哪里,哪里就安静下来。 
  小青的丈夫也是聋哑人,在一家广告公司里当美工。他擅画油画,家中四壁都悬挂着他的作品,风格近似毕加索。画风大开大阖,充满想象,色彩绚丽。在现实世界中无言无声,他索性就在画布上再创出一个世界来。他们的婚姻生活看起来不错,都是富于艺术气质的感性之人,家里的电视一直都放着沉默的画面,他们就在那些流动的世界图景里过着俗世的日子。偶尔,他们也会吵架,彼此做着激烈的手势,眼睛睁得大大的,和每个家庭里的夫妻其实并无区别。 
  有一对热恋中的情侣,碰巧认识了小青。他们和小青用笔交谈,探询了许多心里头隐藏的对另一种陌生生活的好奇。 
  他们说,跟哑巴结婚一定不错,你听不到我,我也听不到你,少了恶言相向,多么幸福。语言把这世界搞得多乱啊!如果废止了语言,情人们就不会吵架,就会避免很多不必要的误会。看起来,他们深深知道“言多必失”这个成语背后的尴尬现实了。小青看着他们在纸上快速写下的那些急不可耐的句子,浅笑着,也在纸上告诉他们不妨试试在一起一整天不要说话。那样,一切就有答案了。 
  这对可爱的情侣回去之后马上就做了尝试。女孩子有心逗那男青年,每个动作都模仿小青,甚至连发型也特意梳成了小青式的马尾巴,他们笑着,不说一句话,傻里傻气地做着掺杂不清的手势,表达自己心里的爱意。可是模仿秀在进程中发生了变化,那女孩子越模仿小青越觉得男友表情暧昧不清——他分明爱的是哑巴小青而不是能言善辩的她,他设了一个骗局让她装聋作哑满足他的暗恋心理和易装癖,她为什么这么傻!她的眼泪慢慢流了下来,整个人都为那虚拟中的移情别恋而嫉妒得发狂。她突然大叫了出来: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们为什么要装聋作哑?游戏就此中断。两个人先是大吵大闹,继而抱头痛哭,为自己心中的爱与怕。 
  唉,人总是这样,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 
  恋爱的人,请不要随便玩游戏。 
  缑老爷子 
  缑(gou)老爷子的姓一般没人念得准,生僻,总是被读成了侯。被人叫错的时候,他总是很认真地给纠正过来,并且很谦逊地说上一声,不好意思,这个字确实不好认。看我吧,姓了这么个姓。好像错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是他一生出来就犯的错。 
  老爷子六十多了,头发全白,极瘦但精神,出门在外,永远背着一个硕大的摄影包,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的。六十岁以前,他在城市西郊的一座工厂里当宣传干事,热中于将厂里的大小事情写成通讯稿寄给报社,他享受这种文字变成豆腐块的过程,是报社里时间最长的一名老通讯员。第一篇发表的稿件他还工工整整地贴在一个工厂开会做日志的大笔记本上,是关于厂里为青工建了一个食堂的事情,标题叫做《年轻人终于有了饭辙了》。他是上海人,年轻时就支边来了西北,于是写文章就尽量用一些北方词。“饭辙”这词应该是北京一带的说法,他听电视里老这么说,就写下来了。文章发表后,有较真的读者提出意见:辙是规矩,是办法。没辙,就得找辙,赚钱的道,叫饭辙。找工作,找饭辙,就是找一条养家活命的道儿。食堂和饭辙,根本没啥关系。老爷子红着脸把那意见抄在本子上,当做教训。 
  退休以后,老爷子还想发挥余热,到报社应聘去做记者。这么些年,好歹混了个脸熟,不用参加考试,做了社会新闻记者。每天一大早,他就从西郊花一个多小时坐车来报社上班,打无数个电话,不厌其烦地问电话那边,今天有没有什么事啊?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吧,你再找找,再想想,等会儿我再来电话。社会新闻频发的110、120、119,都被他混了个烂熟,他腿勤快,比年轻人还舍得跑。于是就有了《喝酒喝大,当街撒尿》《看人接吻,遭人痛打》《路边国槐轰然倒,过路面的遭了殃》《我省离婚的多了》《馒头大战再起烽烟》《警察机智,手枪被缴》等等萝卜快了不洗泥的新闻稿件。老爷子文字不太过关,常有词不达意之处,弄得编辑们很头疼。饶是如此,每月工作量的前三名里,总有缑老爷子的大名。他太能写了,最多的一天,他发了十一条新闻稿。总编开大会时说,做记者就要有老缑这样的腿。新闻是啥?新闻就是跑! 
  前一阵得来的消息是,老缑的记者生涯结束了。原因是他写了一篇某单位领导的表扬稿,说是那领导高风亮节,主动退出了多占的两套房子,报社还特意为此配了评论,声势很大,意在树此为创建 
  和谐社会的典型。但这事儿是假的,那领导哪里想退房子,不知被谁借着老缑的手给陷害了一道,见报后迫于压力退了房子,却到某主管部门那里找熟人告了老缑一状,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把老缑给灭了。 
  后来报社追查那“退房”稿的新闻来源时,老缑说是来自一封署名“兰生”的通讯员来稿,他稍稍改了一下就发上去了。 
  就这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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