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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事实嘛,不过允泛不忍心伤了老人家的心。
“别想太多了,没那回事。我觉得你说得很精彩,是真的?”
“真的吗?我有点紧张,因为我没有一次对那么多人传教的经验。”
一旁的玛莎修女问道:“允泛,听说皇上定了一个叫……叫什么‘喇叭教’的作为国教,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是‘喇嘛教’吧?”允泛失笑,随即回道:“是有这么一回事。”
“唉!那我们的传教工作不就难上加难了吗?”
虽然皇帝没有严格要求人民信奉喇嘛教,可是,他都已经钦定喇嘛教为国教了,谁还敢明目张胆地信其他教?
爱德琳修女豪气地拍拍玛莎修女的肩膀,笑道:“不要灰心!我一定会用我的口才让村民们感受到耶稣基督的感召,进而加入信教的行列!”
是吗?那前途不就更加灰暗了?
摇摇头,玛莎修女把圣体与葡萄酒端进屋里去了。
爱德琳修女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对了!提到皇上,我就想到你,允泛。”
“什么?”
擦著椅子的允泛抬起头来,用蓝色粗布衣裳的袖子擦擦汗。
“我把你与皇上之间的事情想了又想,觉得你离开他实在是件不智之举。皇上他肯为了你放下一切,到江南来接你回大都,这就证明他对你是认真的,你却因为皇太后的几句话,就逃回这里,拆散一段姻缘,别说是我了,连上帝也看不下去。”
允泛看向爱德琳修女,淡淡地道:“不管是不是不智之举,我都已经离开了。”
现在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不是吗?
她是汉女,汉女就是汉女,永远也不会有飞上枝头成为凤凰的一天。如果她不顾一切投进忽必烈的怀抱,结果就是要面对来自各方的压力──皇太后、皇后、以及所有蒙古亲贵,只因忽必烈为了她破坏蒙古族训,而惹来一连串争执。
不愿见到忽必烈为难,所以离开他,对他们两人都好。
爱德琳修女叹了一口气。
唉!允泛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会替自己著想,她光顾著维护忽必烈,不让他为了她而为难,怎么就没想过帮帮自己呢?
“允泛,你真的就这样,打算不再与皇上见面了?”
允泛笑笑。见了面又如何?只会增加彼此的痛苦而已;既然如此,不要相见不是比较好吗?
再说,忽必烈并不知道她现在住在教堂的修道院里,所以,他们要再见面,实在是不可能。
“大概不会有相见的机会了吧?上回他南下找我,是因为掠影告诉他我的所在位置;这次,我身旁可没有掠影,没有人向他通风报信,而我又不可能回北方。”
爱德琳修女沉默了片刻,又道:“我一直想问你,是什么原因让你这么坚强,连皇太后要你离开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我不是坚强,只是很明白自己的斤两,很认分而已。”
允泛重新拧了一条抹布,蹲下身子边擦椅子,边回答。
“我早就知道忽必烈不会属于我。他贵为天子,是九五之尊,像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怎么可能属于这么平凡、一无所有的我?我只是个平凡的女人,渴望一个安定而平凡幸福的家庭,就像我的爹娘一般,相互扶持。
“但是,忽必烈他不同,他目前有三位皇后,数位嫔妃,还有后宫佳丽三千人,这么多人要瓜分忽必烈的爱,每个人所能得到的,微乎其微;而我很自私,我不愿意与别人分享我的丈夫,然而爱上忽必烈,就注定无法独占他的爱,所以,我选择退让。”
“允泛……”爱德琳修女轻轻叹息。
“离开他我也会心痛,我并不是‘眉头也不皱一下’的离开,只是,这种痛苦放在心里面就好了,久了,就会淡忘了。”
爱德琳修女摇摇头道:“刻骨铭心的爱情,并不会因为时间而渐渐淡忘,我怕你反而会因为时间越来久,而加深那种心痛。”
“或许吧!”
她下意识地抚摸脚踝上的银质铃铛。
她不知道铃铛是何时被忽必烈套上的。她原本想解开,但是她发现,银炼上有一个制作得极为精巧的锁,如果没有钥匙,是绝对解不开的。
不管忽必烈把银炼锁在她足踝上有什么用意,这都是他留给她唯一的纪念。
“虽然痛,但是我并不孤独。”允泛朝著爱德琳修女绽出一抹笑靥,“因为我有你们,还有上帝。”
爱德琳修女搂搂她的肩,感动的笑道:“我们会一直陪著你。”
“我知道你们会。”
可亲、可爱的修女们,是上帝赐给她的家人,这一点,她从不怀疑。
※※※
闇黑的夜,伴随著劲雷与大雨,席卷整个江南。
仅仅两天一夜的时间,长江江水暴涨,杭州与长江相连接的运河跟著氾滥成灾,转眼杭州城内成了一片水乡泽国。
坐落在郊区半山腰的小教堂,虽然得以幸免于难,但是,也挤满了无家可归的灾民。
“怎么办?雨再这么下,什么时候才能重整家园?”罗兰修女抱著几件薄毯,忧心忡忡地道。
“是啊!”玛莎修女看著窗外的大雨与晦暗的天色,担忧地道:“而且,我们的存粮所剩不多,真不知道够不够维持三天。”
“是啊!”罗兰修女颇有同感地微喟道。
没有粮食,这才是最大的问题哪!
两人开姶将薄毯分给灾民御寒。
爱德琳修女照顾完一个溺水受惊的小女孩后走过来,问道:“草药够不够用?”
“幸亏平常允泛研究医书时采了不少,不过,时间一久,恐怕也不够用。”玛莎修女回答道。
“这样啊!”爱德琳修女看见允泛替一个七旬老翁包扎完伤囗后,将她拉到旁边,小声地将目前教堂的窘境告诉她。
“我们需要补充物质。”
允泛侧著头想了下。
“山上应该有些野菜、果子、野菇可以充饥,等雨小一点的时候,我们需要几个强壮的村民帮忙上山找食物;我也该再去摘些草药回来。”
爱德琳修女点点头。
“我想……我们是不是该砍些树木造几艘小舟,如果雨还是下个不停,必须赶快向外界求援才行。”
“啊,真是个好办法!李老爹一家人擅长木工,可以请他们帮忙。”
“季姑娘!”
负责在外头巡视的阿健抱著一个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的孱弱妇人冲了进来,喊道:“快帮她看看!她正发著高烧!”
“来了!”
爱德琳修女立刻打了一盆水跟了过去。心忖:幸亏教堂里有一个精通医理的女大夫,否则,她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
忽必烈像头野兽般暴躁易怒。
事实上,打从知道季允泛不告而别之后,他的脾气就象是不定时爆发的火山,有的时候疯狂作乐,当他发起怒来简直是天崩地裂,宫中像笼罩著不安定的气压,每个人莫不战战兢兢。
忽必烈越想甩开萦绕在脑中的那抹倩影,却越是逃脱不开那抹深藏在心中又疯狂又痛苦的爱恋。
他不懂!为了见她,他可以丢开一切南下杭州──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爱到如此不顾一切,他宠她、爱她,甚至想要羁绊住她。
他以为他对她的爱已经表现得很清楚了,而她是怎么回报他的?
她不告而别!
没有留下只字片语,连留下一个口讯也没有,她完全不顾他的心情、不顾他的感受,还特地选在半夜逃离他!
他以为他们是心意相通的!到底还有什么问题让她必须藉由离开来解决的?
她背叛了他!
她以为逃离他,他就拿她莫可奈何了吗?
不!她休想!这一辈子他绝不放手。她像一只美丽的鸟儿,就算要筑一座金丝笼来囚禁她、打造枷锁链住她也在所不惜!如果这样还不够,他就折断她那双爱飞翔的羽翼;再不够,他要连她的双腿也一并打断!
谁教她背叛了他,这是她自找的,她得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
“普达克!”
“臣在。”
“叫掠影来见朕!”
就算翻遍大元的每一寸国土,他都要把季允泛找出来!
“不必叫了,我来了。”
说著,掠影从窗外闪了进来。他这个人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皇上已经火大得几乎把整个紫禁城烧成焦土,他再不识相一点,很可能会成为忽必烈泄恨的对象。
“朕要你找的人有没有消息?”
“哦,那个啊……”掠影心虚的看著忽必烈。
他是找到了,因为要找允泛并不难,他查出她要考科举那一段时间是住在杭州郊区的十字教教堂里,离开大都之后,她必然是回到那里去了,在亲自去求证后,他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可是……他实在不敢照实禀报耶!
皇上气得看起来就像不会放过允泛的样子,允泛与他曾有同僚的情谊,如果向皇上说实话,允泛恐怕会很惨。
可是不说的话,遭殃的可是他耶!
忽必烈眯起冷冽的厉眸,阴沉沉地道:“说!”
“还……还在找……”
“啪!”的一声,忽必烈击碎了一只书柜。
“你说是不说?!”
他已经没什么耐心了!
掠影以找人闻名,区区一个女人他会找不到?
他认识掠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以为他会相信他的鬼话?
掠影有怎样的能耐他可是一清二楚!
“好,息怒!我说就是了。”对不起啦!允泛,为求自保,我只好出卖你了。掠影在心底向允泛道歉。
“她现在在杭州郊区的十字教教堂内。”
“杭州?她果然又是回杭州去了吗?”忽必烈向外面吼道:“来人!”
“在!”
“备马!”
“遵旨。”
掠影马上就知道忽必烈打什么主意,他不可置信地叫:“皇上。你……你要亲自去找?”
忽必烈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道:“你,给朕带路!”
“可是,太后那边──”
“你以为朕会笨到让太后知道?”
南下杭州他势在必行,绝不容许任何人阻挠他!
“在朕准备外出的这段时间,你给我想办法,让季渊安排太后到映月别业小住。”
“要用什么理由?”
“你自己想!”
丢下掠影,忽必烈走出御书房。
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啊!
原本以为皇上将允泛带回大都之后,从此就风平浪静了哩!没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到这种地步。
他实在想不透为什么允泛要离开?结果把理智冷静的忽必烈给惹火了,最终受害者却是他!
他到底是招谁惹谁、什么跟什么嘛!
掠影忍不住顾影自怜了起来。
※※※
一连下了十天的大雨终于停了,积水区也渐渐退去,过了几天,土地上也冒出绿油油的嫩芽,大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所有的房子都要重建呢。”
爱德琳修女下山到平地,叹息地看著破屋残瓦,想要整治这块地、重新开垦,可要费不少功夫。
“呵呵,没关系,这总是一个新开始。”老村长回答道。
“是啊!”
人类的创造力超强,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管怎么样,非常谢谢你们十天来的辛苦。”
以前他们都以为十字教是个邪魔歪教,没想到看似柔弱的修女们竟然乐于助人,即使面对无米之炊的窘境,依然笑脸迎人地照顾伤者,并想办法找寻物资。
“不,举手之劳而已。辛苦的是允泛,她又是诊疗又是准备药材,已经有好几天不曾合眼了。”
“季姑娘在江南一带素有‘玉面观音’的雅号呢!她真是个好姑娘,之前她家突生变故,大家都很难过,幸亏最后行台父子遭到报应了,真是大快人心哪!”
爱德琳修女笑道:“可不是吗?”
现在一切都恢复平静了,再怎么困厄的逆境都挺过来了,未来的日子应该会很平顺吧!
“村民们打算在这一带再建一座礼拜堂,这样以后去听道就不用上山了。”
顿时,爱德琳修女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是真的吗?那太好了!”
她就知道只要她们努力,这里的居民迟早会信主的!
“爱德琳修女!爱德琳修女!”
罗兰修女七气不接下气地从山上跑下来。
“罗兰姊妹,我告诉你──”
爱德琳修女兴奋的要将村中即将达一座礼拜堂的好事告诉姊妹淘,但却被罗兰修女打断。
“听我说,允泛……”
“允泛怎么了?”
“有两个从大都来的公子,想要强行带走允泛!”
“喔!上帝!”
爱仙琳修女一听,当场脸色发白,匆匆忙忙地赶回山上的教堂。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允泛回到杭州已经将近一个月了,京城那边还有什么动作?
“我也不清楚,可是……从大都来的公子似乎来意不善。”这下听得爱德琳修女更是心惊胆战。“天哪!希望允泛别出什么事才好!”
第三章
允泛跪坐在地上,将从山上采下来剩余的草药依照属性加以分门别类,有些可以拿来晒干磨成药粉;有些可以切断、切片备用;有些可以榨汁作成药水,以备不时之需。
抱起一束有袪风、化痰与镇痛功效的石菖蒲站起来,冷不防的眼前一片晕眩,想起来自己已经好几天未曾合眼了……才这么想的同时,她整个人像失去重心一样向后倒去──“啊!”
她并没有如预料般跌坐在地上,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接住了她的身躯,将她抱在在怀里。
“谢谢。”
允泛粲然一笑,抬起头来,不期然却被对上一双冷冽阴鸷的厉眸。
奇怪,她怎么眼花了呢?
她揉揉眼睛,努力的想看清楚幻象的真面目,可是,不管她怎么试,那抹幻象只有越来越清晰,根本无法磨灭。
那抹英挺俊美的幻象,漂亮狭长的眸中盈满愠怒、痛楚与令人心痛的爱恋,栩栩如生,看得允泛都心悸了。
她想伸手触摸那张她朝思暮想的脸孔,可是又怕一旦伸出手,连幻象都不见了,所以迟疑地缩回了手。
她的反应令忽必烈心中怒火更炽。
她连碰他一下都不愿意吗?
他愤怒地抓住她欲缩回的皓腕,反剪了她的双手,箍紧了她纤细的身躯往怀里带。
允泛被吓住了。
他不是幻象!
“你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忽必烈低吼完,猛然地俯下头,粗暴地吻住了她。
允泛吃惊地瞠大双眼。
他不是幻象!他是活生生的!
他吻疼了她的唇,抱疼了她的身子,她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与心跳,在他狂野气息的笼罩里,她知道──他来了。
喜悦与感伤在她心中翻滚腾涌,久久不能平息。
她根本不敢奢求还能与他再相见,总以为只剩下回忆与她作伴,直到淡忘了为止。然而,当他真切地出现在她面前,她才知道她的思念有多么深沉。
狂猛地掠夺她口中的芳香,许久,他离开了她的唇,抬起她绝美的脸蛋,冷声质问:“回答我!什么要不告而别?我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让你必须离开我?当母后告诉我,你对我的感情只是玩玩而已,你不愿进宫,也不愿成为我的嫔妃时,你知道吗?我的心在淌血!”
允泛睁大了双眼道:“我是说过我不愿进宫,不愿成为嫔妃,但是,我从来没有玩弄过你的感情!”
忽必烈挑眉,冷笑一声:“哦?这么说,是太后在撒谎?那么,你告诉我,太后为什么要欺骗我?”
“皇上,我……”
太后会无中生有的捏造谎言,无非是为了忽必烈,他为了见她可以不顾一切二度下江南,显而易见,她的存在只会妨碍忽必烈;如果没有她,忽必烈会是一个明君,而不会招来“沉溺美色、怠忽朝政”的批评。
忽必烈对她有著强烈的占有欲,今天他可以不理朝政南下见她,往后他还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举动?
太后的顾忌不是没有道理,她也不愿忽必烈为了她而遭受批评,所以,她又怎能拆穿这一切?如果教他死心,可以让他回宫安安分分地当皇帝,那么,就让他恨她吧!
“回答我!”
允泛看著他,轻声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多做无谓的解释了。是的,我承认我说过,因为我不爱你。”
爱上一个皇帝……好累呵!她已经没有勇气再付出感情了,就让一切结束吧!
忽必烈脸上血色全无,不可置信地抓住她纤弱的肩,暴吼:“你撒谎!我不相信!绝不相信!”
他宁愿相信是母后撒了谎,至少允泛是爱他的,可是,为什么真相不是如此?!
忽必烈的模样揪疼了她的心,但是她没有退路,她宁可背负他的怨恨,宁可背负负心的罪名,也不要忽必烈受人指责。
允泛露出一个淡漠的笑容,伸手捧住他卓绝的脸孔。
“皇上为什么不相信?太后一言九鼎,她说的话岂能质疑?请皇上回宫去吧!我们最好别再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