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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之。他说这两个目前又是宣抚司里的红角儿,雄州城被他们扰得人仰马翻。他们
见到他就瞪眼竖眉,恨不得把他置之死地。他心之所安,对他们也无所畏惧。
然后他谈到主题,谈到当前的敌情。目前大军只在雄州前线布防,最前线的白
沟只有小部队驻屯巡哨,和隔河的辽军没有发生过正式的接触。但据探马报来,从
霸州到白沟一线,辽军云集,严阵以待,一阵大厮杀看来是不可避免的了。
他分析了辽方的政治、军事情况,说;冬季里,天祚帝进出中京后,就一直逃
到云州以西的阴夹山。金军陆续调击快速部队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封闭了他的出
路,设法兜捕他。向西一带都是寸草不生的沙碛地,如果他下不了决心往那里逃去,
最后总难逃脱被捕获的命运。
三月上旬,在燕京的蕃汉大臣立了皇叔秦晋国王耶律淳为天锡帝(耶律淳通常
被称为燕王)。目前燕王染疾在身,军国大事全由皇后萧氏摄行。前枢密使李俨之
侄李处温因拥戴之功,晋为首相,辅弼政务。燕京的物力、人力都相当丰沛,可说
是集中了残辽的精华,决不能小觑它。特别在军事上,有萧后之兄号称四军大王的
萧干直接统率的四、五万奚军和翰林承旨耶律大石(辽人称翰林为林牙,一般称他
为大石林牙)统率的六、七万契丹军,合起来尚不下十余万之众。奚、契丹过去也
有矛盾,但目前在宋、金的夹攻中,颇能团结一致,准备借城背一,决一死战。
困兽犹斗,何况十多万实力尚称完整的大军,对他们的力量,决不能低估。耶
律大石现在白沟前线负责部署军事,威望极高,据说很有些文武才略,将来决战之
际,此人倒是个劲敌。
除了上述奚、契丹军以外,还有渤海军、汉军,统称四军。前几年渤海人高永
昌起兵反辽,后为金人所平,现在渤海人已归附金朝。汉军中值得注意的是一支号
称为“常胜军”的硬军,兵力约有七千人,历次和金军奋战中都显得十分强劲,但
是萧干和耶律大石都不放心把这支汉军放在前线与我军对垒,已把他们分散作为后
备之用,因而引起他们的不满。传说他们很想和朝廷通款曲,不知和诜怎样跟他们
打交道。
他最后说:形势时刻都在变化,天祚帝逃出中京之际,辽廷群龙无首,一时确
有土崩瓦解之势。可惜我应之太缓,总怪事前没有预作准备,边境无可调之军,以
致坐失良机。目前他们的政权已重新建立起来,并以全力对付我的进攻,势必要经
过一场激战才能见出分晓。
他认为朝廷既已任种师道为都统制,在军事上自应畀以全权,充分放手,让他
统筹全局。六辔在手,操纵自如,才有战胜的把握。宣抚司千万不得在旁掣肘。唐
朝宦官监军,郭、李①不得成大功,殷鉴不远。此事全靠官家主张。信叔咫尺天颜,
如有机会,何不委曲奏明,听官家圣裁。
(三)
马政的叙述和分析清楚明白,入情入理。
马政离开西军时,只不过是个中级军官,没有指挥大战役的经验,更加谈不上
已经有了通筹全局的战略观点。但他是个头脑清醒的、常识的、实事求是的军人。
现在他把目击耳闻的事实都摊出来,按照自己的想法把它们一一写在家信中,希望
他们能够了解事实的真相并为改善这样的情况做出努力。
很显然,他是代表西军中绝大部份官兵们的共同看法,他们掌握的情况有多少,
他们的想法有深浅,但是基本的意见是一致的。这种观点和朝廷大臣们以及东京的
敏感的市民们所持有的那种轻而易举就可获得胜利的观点有着多大的差距!马扩、
刘锜清楚地看到这种差距,并且了解后者可能带来的危害性。他们很想尽个人之力,
把普遍存在于后方的轻敌思想和盲目乐观的情绪扭转过来。可是,他们是多么无能
为力!当一种传染病已经传播开来,蔓延成灾的时候,它就会以料想不到的速度向
灾难的顶点发展,要阻止和扑灭它,都需要一定的时间,需要花出很大的气力,特
别要依靠已经感染病菌、病毒,吃过它的苦头而有所觉醒的病人们的共同努力,才
能逐渐生效。否则,即使是良医也很难措手。
事情要从兜底做起;利用一次陛见的机会,刘锜委婉地把马政的分析和叙述的
情况向官家奏明。官家本人也是一个胜利病的感染者和传播者,恐怕还是个很难使
他觉醒过来的重病号。
刘锜具有一种简单清楚地表达自己见解的能力,他的扼要的奏诉使聪明的官家
完全理解他字面上以及进一步的含蓄的用意,但他还是一无所获。他得到的是含糊
不清的答复,一种有意识的含糊不清。官家听了刘锜的奏对后,频频颔首道:“前
线情况,卿奏对详明,朕都已知道了。”
可是知道了以后的下文是什么呢?他没有明白表示,甚至连刘锜谴责的现况,
官家也不置可否。看来,做官家也有他的难处,有些事不便于明白表态,只能出之
以模棱两可的态度。
然后刘锜又委婉地提到官家当初的诺言,表示愿往前线效劳,这又是使得官家
为难的问题,他沉吟半响,说了一句:
“朕日前答允过卿到前线去的话,且待理会。”
但是刘锜明白,“且待理会”是官家的一句口头禅,话虽然说得委婉,含意却
是明确和否定的。他如果说“且待商量”,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当他说了“且待
理会”,事情就没有挽回之余地了。
官家看到他一向宠信的刘锜的失望,也感到非常抱歉。好像要加以补救似地,
他忽然说出下面一番出人意外的话:“朕用童贯为北道宣抚,不料他近来昏瞀持甚,
谬误极多,殊乖朕之厚望。朕昨已加派蔡攸为宣抚副使,名为专任民事,实以监察
童贯,使其不敢胡作非为。卿是明白人,想可知道这其中的奥妙。”
“官家圣鉴极明,”刘锜深深地考虑了一回,还是直率地表示了自己的想法,
“只是微臣生怕他两个去了,对种师道的掣肘更多,无裨军事大局。”
“这个卿不必过虑,朕既用种师道为都统制,岂有不加信任之理?只是‘上兵
不战’、‘止戈为武’,古有明训。倘能不战而屈人,岂不大妙!卿得便可把此意
转告种师道。”接着官家又情意稠密地说道,“军旅之事,卿所专长,朕左右也需
得力之人,以备顾问谘询。卿还是暂留京师,侍朕左右,前线如有缓急,再放卿出
去不迟!”
刘锜回家后把他和官家的应对一一告诉了赵隆和马扩。他们都为刘锜不能上前
线去感到惋惜,大家慰勉了他,
亸娘注意到爹的一句话:
“前线之事,瞬息万变,事前哪里都说得定!贤侄报国心长,好歹总要出征前
线。即如愚叔,这把年纪了,也是不自量力,不甘伏枥。”
这虽是安慰刘锜哥哥的话,亸娘却还是第一次听爹自己说出愿往前线的话。她
深深地对爹看了一眼,似乎在他心里发掘出一个重大的秘密。
然后他们谈到蔡攸之事。大家都猜不透官家何以要把童、蔡之间的蹊跷关系告
诉刘锜。不过这个意见大家都是一致的,轻薄浮滑、童騃无能的蔡攸,怎能“监察”
得了老奸巨猾、城府深密的童贯?他们两个在一起时,不是童贯老远地把蔡攸撇在
一边,就是两人同恶相济、狼狈为奸,第三种结果是不会有的。他们怕的还是刘锜
奏对的那句话,怕他两个联合起来共同对付种师道,使种师道受的压力更大。
这时赵隆忽然兴致勃勃地讲起一个二十年前流行过的笑话。说是笑话,却是实
有其事:
“那时节,你还怀在娘眙里,没落地哩!”赵隆难得有一次说到亸娘的母亲,
然后又指着刘锜娘子说,“你那时也不过是个娃娃罢!”
那时蔡京刚从翰林学士进入政府,正在得意忘形之秋。一天吃罢了饭,他忽然
想到要试试几个儿子的才情。
“你等日日馅此,”蔡京指着一碗白米饭问道,“可知道它从哪里来的?”
“生米煮成熟饭。”蔡鞗很快地回答。“这碗饭分明是用白米煮成。”
“回答得好!”蔡京点头赞许,“可是白米又从哪里来的?”
“粮仓里搬出来的。”这回是蔡絛抢先了。
“非也!为儿的亲眼看见白米都从席袋中倒出来。”蔡儵不甘落后,纠正兄弟
的话。
“你们省得什么?”善于鉴貌辨色的蔡攸看看“郎罢”的气色不善,又连忙纠
正两个兄弟的错误,教训他们说,“你们纨裤成习,只省得饭来张口,哪知道物力
维艰,来处不易。今天教你们一个乖,白米是打臼子里舂出来的。”
“当时俺等都在部队里,听了这个都笑痛肚子,笑那些文官的子弟们都是四体
不勤,五谷不分。”赵隆补充道,“谁知道过不了几天,蔡攸已擢为中书舍人,大
家就此称他为‘臼子舍人’。”
“如今时势颠倒过来,”刘锜也禁不住笑道,“臼子舍人不必再去奉承老子的
颜色,倒是老的要伺候臼子儿子的颜色了。”
“如今臼子学士又要到河北去当宣抚副使,”刘锜娘子接着说,“只怕把河北
的老百姓都放在臼子里一杵杵死,这才叫老百姓遭殃哩!”
“正当军务倥偬之际,却派了这等人去宣抚北道,岂非朝廷的失政!”马扩慨
叹地说。
“老百姓哪里甘心就教他一杵杵死了?”赵隆又重新回到对权贵们的激愤的心
情中,忿然地说,“听说河北义民云聚,攻城打州,专一杀戮贪官污吏。蔡攸多行
不义,积怨所至,一旦为义民所获,放到臼子里一杵杵死,这才大快人心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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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郭子仪、李光弼(契丹人)都是唐朝对安史叛乱集团作战的名将。因受宦官
监军掣肘,不得收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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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一)
近来他们经常围坐在赵隆的病室里议议朝政,谈谈北伐的消息,包括一切可惊
可愕、可笑可愤的,却很少有可喜的。这里也是一个小小的“经抚房”,虽然没有
颐指气使、发号施令的大权,却有着更加符合实际情况,符合实际需要的判断和分
析。
赵隆度过了最初的危险时期,总算止住了大口咯血,却留了不少后遗症。
现在医官邢倞是到刘家走动得最勤的客人。他不辞辛劳,心甘情愿地冒着被病
人抱怨、责怪甚至还可能被斥责的风险,每隔两、三天就来为赵隆诊一次脉,一丝
不苟地开方子,即使只换一、二味药,也要细心琢磨上半个时辰。
邢倞是个表面上脾气十分温和,内心却很刚强的老医生。不了解他的人,认为
他是个棉花团子,了解他的人却说他像块生姜,生姜是越老越辣。
作为一个医生,他没有权利选择病家,只要送上马金,他就得去诊脉。高俅、
童贯都是他的病家,他的责任是把一切病家,包括十恶不赦的权贵们在内的病都医
好;作为一个堂堂的人,他有权利在病家中间选择自己的朋友,包括没有给他送上
马金的病人。
例如师师的严师、慈父何老爹,就是他的没有马金的病家和知心朋友。邢倞在
朋友面前提到这位何老爹时。肃然起敬地称之为“风尘中的侠士”,并且谆谆嘱咐
师师,一旦有了缓急,唯有投奔何老爹才是十分可靠的。好像洞察人的疾病一样,
这位老医宫也洞察社会的疾病。他认定到了政、宣年间,这个朝代长期来患的痼疾,
已成为不冶之症,变故之来,可能即在眼前。他自己这样一把年纪了,又无妻室儿
女之累,他担心的只有师师。他关心师师的政治生活也好像关心她的健康生活一样,
伯她依傍宫廷,难免要遭没顶之祸,已为她预筹了后路。也许他模糊地意识到一旦
有了事情,能够保护师师的安全力量,不是来自自身难保的宫廷和上层,而在于风
尘之中。他也模糊地意识到一旦大风浪来到,将会出现怎样可怕的情景。可惜他作
为一个医生,开不出一张能够治好社会的痼疾的方子。
小关索又是一个他从病家中选出来的好朋友。
发生过这样一件凑巧的事情:李宝和高俅这一对冤家恰巧在同一天、同一个时
辰中,同样地迫切需要他。高俅派了四五个干办、虞候,后来又派来了儿子速驾。
他却先去诊了李宝的病,完事后再去高俅的家。他的权衡是这样的:高俅生的是富
贵病,一时三刻死不了,他晚去半晌耽误不了大事,比不得李宝的脚骨脱了骱,不
先给他冶好,就会误了今晚演出的场子。
后来高俅打听出他晚到的原因,不禁火冒三丈。可是所有的权贵都最看重自己
的性命,不敢开罪医生。只好把一口怨气出在李宝身上,借故勒令他献艺的场子停
演三天。
现在,赵隆又成为他从病家中挑出来的朋友。
他们的缔交有一段不寻常的过程。最初赵隆对他并不特别尊重,甚至是很有反
感的。为了取得他的友谊,邢倞不借牺牲自己那么重视的自尊心,忍受了他的坏脾
气。他的权衡是这样的,他绝不能容忍权贵们对他有丝毫不敬,但如果是侮辱了权
贵的病人侮辱了他,他甘之如饴。因为敢于向权贵挑战的人就是药物中的砒霜,砒
霜的烈性可以杀死社会的蠹虫,至于他自己,对砒霜只好避着点儿。
赵隆不能够长期忍受疾病的折磨,每次看到医生时,就要心急地问:
“俺饭也吃得下,觉也睡得稳,这个病算是痊愈了没有?”
“还未!还未!哪得这样快就好起来!”邢倞耐着性子回答病人,皱起了他的
满布皱纹的眼皮,“钤辖休得孩子气。俺说,再过三、五个月,钤辖也离不开床铺
呢!”他知道这句老实话可能会引起病人的强烈的反应,急忙离开他,警告刘锜娘
子和亸娘道,“好好照料他,休教他吃得太饱,休要离床,千万莫发性子。钤辖再
发作一次,俺也只好白眼向天了。”
由于邢倞的医道、人品,他在刘家树立起崇高的威信。这个警告被严格地、甚
至是强制地执行了。它使病人受到莫大的委屈。赵隆向来是宁可把黑夜当作一床被
单,把大地当作一张草席,就在白骨遍野、青磷闪光的战场上露宿。否则就让他伏
在一步一颠、缓行着的马背上打个磕睡(连续几天的行军、作战,有时使他疲倦得
在马背上也睡得着觉)。再不然,就让他舒服地展开手脚在土坑上睡上一宵。总之,
无论哪里都比病床上强。他赵隆的这副硬骨头是在砂石堆里滚大的,是用刀枪箭镝
的熔液溶铸成的。他天生要和泥土、石头、生铁、熟铜打交道,就只怕在温暖软绵
的锦茵中逐渐把生命软化掉、腐蚀掉。
他再也没法在病床中待下去,这是他日前斗争的一个焦点。
他焦急,愤懑,稍不称心就大骂山门,骂别人、也骂自己。邢倞是他的首当其
冲的出气筒,他骂这个瘟医生从来没给他服过一帖好药,骂医生自己生了不生不死
的瘟病,还要强迫别人跟他一起生瘟病。一天,他想出了一句刻薄话。
“就算妇道人家养孩子,坐产一个月也算满了月,俺已睡了这许多天,难道还
没睡够?”
这句话是他的新鲜发明。以后他看见邢倞就要问。
“邢医官,俺还得再坐几天,才算满月?“
“钤辖算算日子,还未坐到双满月哩!”邢倞仍然耐着性子回答他,“俺看再
坐两个月,也未必可以起床。”
可是邢倞几天才来一次,远远不能够满足他的挖苦欲。他把斗争的矛头,指向
朝夕陪侍在侧的女儿。这个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英雄,现在把全副本领用来折
磨女儿。他成天地想出各种理由对女儿大发脾气。有时女儿对他实在太关心、太温
柔,服侍得太周到了,以至没有留下一点使他可以发脾气的理由,他就因为这个对
她大发脾气。
对亲人生气是病人的特权,他滥用了这个特权,把女儿放在十分难堪的地位中
去。
在最初一个月中,亸娘以惊人的毅力忍受着爹给予她的种种折磨以及她自己心
里的煎熬。
这种折磨终于达到了这样一个顶峰。有一天,亸娘给爹喂药,一阵她自己也想
不到、控制不住的颤抖把药碗泼翻了,泼得被褥上、枕头上,衣服上都是药汁,也
泼上了他的胡子,烫痛了他的手。亸娘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邪恶的和快活的光芒,
因为平时他无理尚且还要取闹,现在却真让他抓住一个可以大发脾气的把柄了。可
是一颗滴在他手背上的火烫的眼泪制止了他的恶意的发作。他看了她一眼,既不是
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