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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益。
当然马扩对他的评价不是从道德意义,而是从实际事务出发。这一点赵良嗣自
己也很明白,因为共事得长久了,他那些政治标签早已褪去颜色。此外,他虽然是
个功名之徒,却不是一个能够作伪到底的伪君子,日久终要露出马脚来,马扩从实
际事务上对他的评价已使他感到心满意足了。
在日趋分崩离析的辽政权中,抱着与赵良嗣同样想法的人显然不止他一个。赵
良嗣的表叔李处温就是另一个例子。
李处温的家世比赵良嗣更加烜赫,他的祖父李仲禧、伯父李俨都被赐姓为耶律,
封为王、公。可是这个冒牌的“耶律”毕竟是件西贝货,他们必须拖牢奚、契丹贵
族的大腿,譬如说他伯父耶律俨就是抱牢国舅萧奉先的大腿,才保得牢十多年南面
官的领袖地位。李处温少年得意,竟然忘记了这条祖传的信条,对主子们也有些忘
形起来,这当然不会给他带来好结果。于是他的地位一落千丈,在很长的一段时期
内走上了与赵良嗣同样踯躅的道路。
共同的命运产生了共同的思想情感,在那时,表叔侄终日厮混在一起,推心置
腹,无话不谈。赵良嗣在南奔前曾和李处温以及他的儿子李姡艘黄鸬窖嗑┲
的北极庙中沥酒设誓,约定彼此在南北两方面积极活动,如有成功,彼此提携,决
不相负。
赵良嗣南奔后,知道李处温在宦途中已略有起色。没想到在最近风云多变的政
局中,李处温脱颖而出,居然因拥立耶律淳夫妻为帝后之功,一跃而居首相之职。
这个消息第一步是由和诜打听得来的,续后又经过从辽逃来的赵良嗣的亲戚张宝、
赵忠二人证实,确非虚传。他们又打听得李姡衷诠械H嗡尬溃艿降酆蟮某栊牛
宫中、省中的大权分别掌握在他父子俩手中,声势非凡。这是一个大好机会,赵良
嗣决定拿他父子俩来当做自己的政治资本,犹如童贯拿他赵良嗣当作他的政治资本
一样。他立刻向童贯献计,要打通李处温这条内线,敦促耶律淳投降,或者唆使他
们发动宫廷政变,捕获耶律淳,以达到不战而屈人的目的。
赵良嗣深信这条计策十拿九稳。并非因为他跟李氏父子有一段香火因缘,这是
不可靠的,他们谁也不会认真相信“如有渝盟,神明殛之”一类的鬼话,而是因为
他们都是功名之徒,都懂得从现实的利害关系来考虑自己前途,所谓“利之所在,
趋之如骛”,这个对他们性命相关,才是十分拿得稳的。目前李处温虽然高踞首相
之位,可是辽政权日薄西山,奄奄一息,它的灭亡,只是指顾间事。耶律淳分明是
一只巢于飞幕之上的燕子,一条游于鼎沸之中的大鱼。他李处温一向见事明白,利
害分晓,难道为了这一爵之荣,就肯去当耶律淳的殉葬品不成?他李处温,还有那
个由于私怨一向对契丹高级贵族切齿痛恨的表弟李姡Ь霾皇钦庋拇笊倒稀V幌
他们拉上一把,他们一定会把耶律淳当作一件奇货卖给北宋朝廷,这个,他赵良嗣
知之有素,确有把握。
赵良嗣的建议,深契童贯之心。因为童贯自己也是个政治冒险家,“富贵香饵
抛将去,哪有鱼儿不上钩?”这就是他的人生哲学。以己度人,他相信这确是一条
好计。他们把张宝、赵忠两个召来,温言慰谕一番,当场就填写了团练使的告身②,
又厚赐金帛,要他们潜入辽境,进行秘密活动。先去搭上李处温的关系,把赵良嗣
给他父子俩的信送去,然后相机行事,或正面劝降,或暗中策动叛变,如果大功告
成,将来的赏赐决不止现在的千百倍。由于宣抚使亲自打了包票,又有赵良嗣在一
旁亟力怂恿,撺掇得张、赵两个又惊又喜,心痒难挠,恨不得立刻飞过境去,把这
件天大的功劳用两副翅膀掮回来。
宣抚司给耶律淳的劝谕书是一篇官样文章,童贯还郑重其事把行军参谋刘鞈找
来,执笔起稿,内容无非是分析当前辽危亡的局势,夸耀大宋的兵威,保证耶律淳
归附以后,子子孙孙,永保富贵。最后童贯还特别关照要提醒一句,说“贯与国王
幸有一面之缘,不敢不以诚告,惟国王审思而熟计之,勿为庸人所误。”
童贯与耶律淳确有一面之缘,那是在十年前,他击辽廷贺圣寿时,在朝会和国
宴席上,与耶律淳碰过头,相见恐怕还不止一、二次。无如辽的宗室贵族太多,什
么耶律黑、耶律白、耶律长、耶律短的,多得叫童贯实在记不清楚。对于这位位尊
地亲、贵为皇叔、爵为国王的耶律淳,他也没有留下特别印象,只记得别人告诉他
耶津淳的妻子萧普贤女是辽廷第一号美人。在权门豪族所喜欢的一切玩意儿中间,
美人是童贯唯一不感兴趣的一种,使他印象较深的倒是“第一号”的排列。耶律淳
既然拥有号称“第一号”美人的艳妻,想必是个会享福的亲贵。后来听“归朝人”
传说,耶律淳即位后不久,即因病废在床,目前一应军国大事,统由这个萧后裁处。
皇后必定姓萧,皇帝不能亲政时由太后或皇后摄行,这两条都是辽的传统,童贯知
道得很清楚。但除此以外,他对于耶律淳和萧后只存在一个抽象的概念。在他的头
脑里只有一个徒拥虚名的年迈的皇帝和一个想象起来比他年轻、能干得多的皇后而
已。其实不仅是帝后,对于辽的主要将帅,他也是十分模糊的。赵良嗣多次为他提
供资料,但是能够进入到他的高贵的、不大愿意在具体事物上多化心思的头脑中,
只剩得一个脾气暴躁、行动鲁莽的脓包货四军大王萧干和一个虽然号称智勇双全,
但处处受制于人、无能为力的前军统领耶律大石。善于把复杂的、具体的事物转化
为简单的抽象的概念,这是一个朝廷大员之所以能够成为大员的必要条件。
可是现在的情况改变了。实行了这条计策,使他向实际靠拢一步,这封由他亲
笔署名的书函将成为一片香饵,把皇帝、皇后两条大鱼钓来。他跟他俩的距离缩短
了。他忽然意识到他俩都是实际存在,而不是抽象存在的人物。在他的意识中甚至
于产生了更加具体的形象。这个皇帝一定是个须发雪白、矮矮胖胖的老人(这个得
之于回忆和想象),这个皇后一定是个纤秾合度、仪态万方的女人(这个全凭想象)
。他们之实际存在,对于他不仅是非常必要,而且也变得十分可亲。因为他们将为
他提供一笔简直无法估计的巨大利益。一个大员对于客观存在的事物,只有与他的
切身利害关系联系到一块时,才能产生现实概念。这种联系越密切,概念也就更加
具体。
但是谕降书能不能发生作用,还得看看张、赵两个能不能搭上李处温的关系。
看来,赵良嗣给李处温的信是更加重要的,这封信是这样写的:
“顷年沥酒北极庙中,以归朝灭虏为誓,倏忽十年,未即如愿。今幸朝廷遣大
臣领兵百万,将临于近境。足下速集义士,开门迎降。如能执拘虏酋,可以变祸为
福。虏中五京,已陷其四矣!如能完我全燕人以归朝廷,则是足下阴德,与时无穷,
可以坐享富贵矣!勉旃,勉旃!人回希示复。”
这封信感之以情,歆之以利,怵之以威,李处温读了岂能无动于衷?李处温那
厮身为首相,耶律淳夫妇命运早已握在他的掌握中,他一动手,还怕不能成功?看
来,二百多年来棘手难办的辽局,就要收功于俄顷之间了。
两封八行书,胜于十万兵,这就是童贯在军事会议中那么踌躇满意地宣称可以
不战而胜的依据。
(三)
军事会议后的第二天,东路军统将杨可世亲自率领由泾原、秦凤两路军的精锐
混合编制的先锋部队,开拔到白沟前线。
杨可世虽然很不理解也很不满意宣抚司不准过河挑衅的决定,但还是努力要想
做一个服从上级命令的模范统将,无论是行军作战,还是执行上级命令,他都要求
自己的部队远远超过兄弟部队,特别是辛兴宗统率的西路军。他通过各级军官,认
真地向全军传达了宣托司的命令。等到部队在前线站住脚,找到了居住点和存放军
需物资的临时仓库,他自己的东路军指挥部也在河南十多里地的南塘洼成立。一切
就绪以后,他就机敏地行动起来,执行朝廷的招降措施。
他选择了沿河岸醒目突出之处,树立起几杆宣抚司发下来的黄帛大旗,旗上写
有“吊民伐罪,有征无战,严禁过河,擅自启衅”十六个大字,向辽军表示我军决
不动手的诚意。
然后他派出一些小分队,每队不超过二十人,在河岸附近寻找一些有掩蔽的据
点,或者临时用木材、草席、竹片搭制起窝铺③,架起弩机。把宣抚司发来的招降
黄傍和一种特制的红边白心旗(旗上写有“吊民伐罪,有征无战,持旗榜来降者,
优予赏赐”等字样),成捆地缚在摘去矢镟的大箭杆上,用弩机发射到对岸辽军阵
地中去。
他又严令士兵们除了执行上述任务以外,不许在河边逗留,更不许进入辽军的
射程范围内。
自从三月中旬西军陆续开抵雄州以来,种师中早就拨出一部分人马驻屯在河南
岸形胜之处,并定出严密的经常性的瞭望、巡哨制度。这支巡哨部队与辽军隔岸相
望,彼此严密地警戒和监视着对方的行动,却没有发生过正式的接战交锋。
现在防河的辽军忽然发现对方不平常的举动,立刻戒备起来,并且据情转报上
级,从后方调来军队加强沿河巡哨,准备迎敌。几名中级军官也驰到—个对峙点上
来作现场观察。他们拆读了士兵呈送上去的旗榜后,一定感到十分恼火。其中有两
个军官不待和同僚变换意见,携了弓矢武器,立刻策马驰到河边来,对隐藏在窝铺
中的宋军戟指怒骂。
由于河床狭束,相距不远,宋军看得出他们的一切行动,并且听到他们的詈骂,
大家议论开了。
“老弟,他们在胡噪什么?看他那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断不是说好话。只怪俺
是个聋聩,一句也没听懂。”
“俺也听不懂。”
“你不是懂得河西家④的说话,怎不懂得他家的话?”
“河西家和契丹话不一样,他们两家打话时,也要人在旁转译。”
“轻声,轻声!”有人大惊小怪地叫起来,“俺听出一句了,是我家的话,骂
俺家的什么宣抚是属狗的。”
“你可听清楚了?”
“你听,他不是一股劲儿地在骂狗宣抚、贼宣抚?”
宣抚是个陌生的官职,骂宣抚与士兵无关,没有引起他们的敌忾心。还有人问:
“宣抚是个什么官儿?他可比得上俺家的小种经略相公?“
“宣抚是一军之主,”有人蓦地想起旗榜上的署衔,“听说比老种经略相公还
大呢!前天不是传下将令,严禁杀敌,这就是宣抚干的事。老种经略相公哪会下这
等狗屁不通的命令?”
“天下哪有比老种经略相公更大的官儿?可知这个瘟宣抚要挨骂了。”比小种
经略相公更大的官儿,他们只承认还有一个老种经略相公,比老种经略相公更大的
官儿,他们只承认还有一个赵官家。如果在他们中间插进一个什么人,那一定是个
贪赃枉法、运用非法手段爬过经略相公头上去的坏种。他挨骂,活该!士兵们的逻
辑就是这样。
可是挨骂的不仅是这个瘟宣抚,而且扩大到他们自己头上。他们几个人一齐清
楚地听到一句恶毒的咒骂。他们嚷道:
“这厮可恶,骂起俺老娘来了。”
“这还了得,俺倒要跑去问问他,俺老娘走自己的路,吃自己的饭,干他个屁
事,值得他骂?”
开口骂娘,虽是天下通行,却最能达到激怒对方的目的。他们几个大兵果然被
激怒了,不听队官的约束,一声呼哨,登时跳出窝铺,迳奔河边,要去找那个骂娘
的军官问个明白。
刚投入前线的士兵还保持着最旺盛的作战意志,保持着对于战场上一切事物的
新鲜感,他们抑止不住要想和他们生平第一遭见到的辽军打个照面,这与其说出于
对敌军的义愤,还不如说出于自己的好奇。早听人说,辽人的所谓“髡发”,是把
头顶心的头发都剃光了,周围留一圈,活像垫锅底的稻草圈。这不都成为小孩了吗?
只有孩子家才留这样的发式。要证实这个,不但要走到近处,最好还要碰到一个友
善的辽军,请他自己把帽盔掀下来让他们看个仔细,才能叫他们相信,还有人说辽
人的胡子硬,翘起来足足可以挂上一张角弓,他们在什么评话里也听到过这话,国
初时被河东呼延赞一鞭打死的那个耶律什么,他的胡子就是这样硬的。这也得摸一
摸,让他们亲自验证了才能相信。
士兵们和河西家打了半生交道,战场上碰上头就得拿出本领来拼个你死我活,
这才叫气概呢!可是眼前的辽军,既不许跟他们厮杀,又不许跟他们打话,这算得
个什么?士兵们嘲笑着上级传下来的这条闻所未闻的命令,嘲笑着对岸那几个军官
戟指怒骂的无礼态度,嘲笑着自己毫无戒备、简直好像赤身露体一样暴露在敌人的
射击面前的大胆无聊的举动,直奔河岸去。可是在他们的内心中存在着一种天真的
想法,他们认为照这样子执行着的“和平战斗”的办法一定是双方上级讲明白了,
而暂时还不能公开宣布的新鲜玩意儿。我军不过河去,对方焉有过河之理?我军发
射旗榜是掩盖耳目的勾当,对方恶声怒骂,也是假戏真做。双方一定成立了什么秘
密协定,一到适当的时机就会公布出来。他们隐隐约约地得出一个结论:在这场名
义上的战争中,双方并不存在真正的交锋。
他们还没有跑到河边,没有解决他们要想解决的问题:是稻草圈还是在左右两
边留了发辫?胡子究竟有多少硬?一阵铦矢劲箭突然像一阵雹子落到他们面前。他
们还来不及相信这个,连忙找一个土墩子,暂时躲避一下。还有人伛偻着身体,大
着胆向前疾趋数步,抬起箭矢来彼此传观,证实了这确是没有摘去矢镞,可以致人
于死的真正的箭矢,确确实实地打破了他们的天真幻想,这才破口大骂起来:
“狗养的小妇们,动了真刀枪了。”
“狗养的”是一种没有点名的骂娘法,同样也可以激怒辽军。又是一阵箭雨飞
来,可是士兵们已经用熟练的步法,躲开箭矢,飞似地奔回窝铺。
在窝铺中,他们七嘴八舌地交换着愤怒的斥骂,骂那些辽军不识抬举,不懂得
礼尚往来。骂辽军背信弃义,破坏了协定(他们还是相信有这样的协定和默契)。
然后他们也骂起这个瘟宣抚来,由于他的愚蠢,相信敌人的鬼话,上了当,差一点
叫他们成为箭下之鬼。
辽军的挑衅行为,没有改变宋军的决策,宣抚司仍然严申禁令。双方隔开一条
并不宽阔的界河,一方不断把真正能够杀伤人马的箭矢发射过来,一方仍把摘去矢
镞、换上一捆捆旗榜的箭杆发射过去。这样的双方交换不等价的礼物的酬酢局面持
续了五,六天。在绵亘几十里的边境线上,包括东,西两路,每天都有十多个有时
多至二、三十个宋方的士兵,由于好奇心和不谨慎,或者还想去亲自证实一下辽军
是否真是这样不识抬举,而贸然闯入对方的射程内,被埋伏着的冷箭射中而遭到死
伤。每次发生了新的伤亡事故,就要在士兵中间引起极大的骚扰。
假使宣托司没有下过这道荒谬的命令,假使士兵们的手足是自由的,可以随心
所欲地渡河去杀敌,可以抽出箭矢来射击,他们仍然也会发生许多意外的伤亡事故,
在一场战争中,在广阔的战场上,既然双方都以杀伤敌方人马为目的,要幸免这种
意外事故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可是人们早已习惯这个,并不认为它是意外,这
种伤亡应该由敌方和自己本人来负责。现在宣抚司下了这道命令,士兵们的心理就
完全不同,他们把一切过错都归咎于这个瘟宣抚。他们认为死亡的袍泽们都是这道
命令的牺牲品,本来不应当这样含冤枉死的。他们还怕自己一个不留神也会成为这
道命令的牺牲品。英勇地战死是光荣的,不明不白地被敌人和自己的长官合谋害死,
死了也不瞑目。
一种悲愤的情绪和激昂的同仇敌忾心在战士们心中继长增高,他们渴望撤消这
道禁令,渴望改变现在的听人宰割的被动局面,渴望过河杀敌。他们比任何时候都
富有勇气和力量。渴望揪住一个敌人死斗,把他搠死、斫死、卡死、打死,他自己
也心甘情愿地和敌人一起死在疆场上而不悔。
事态发展得更加严重了。有一天,辽军竟然聚集到几百个人,组成大部队,偷
偷渡过界河,把宋军的一个窝铺包围起来。面临着生死决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