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只准你爹了不起,不准我爹了不起吗?”谭武平忿忿,“天下哪有这样不公平的道理?”
二爷觉得耳边聒噪难安,于是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站着的两个人看向他,似乎因为这一声叹息的提醒而忽然发现了这个人的存在。
“你说,谁最厉害?”李元英盯着二爷问。
“什么?”二爷没明白过来。
“我们争没用,你是外人,你来说。”谭武平也盯着二爷。
“关于你们爹的事吗?”二爷问。
两个年青人点头,满脸凝重。
“可是啊……”二爷放下手中的筷子,抬头十分正经地说,“我不认识你们的爹。”
“总听说过吧?”
“一定听说过,绯馆做的就是江湖人的生意。”
两个年轻人肯定地回答。
“做生意也不止我这一家了,这里的店家不也常做来往江湖人的生意么?不妨问他一问。”二爷眯着眼睛笑,招手唤拾菜的店家过来,“店家!店家!”
店家满面殷勤地扔了手中菜跑过来:“爷可是要算帐了?”
“算什么帐?我还没吃完呢。”二爷摆手,“实在是有件事我做不来,请你帮忙来做做看。”
店家笑道:“爷都做不来的事,我一个卖饭的怎么做得来?”
“非也非也,你日日在这道边上卖饭,来往的江湖人看得比我这个老不在家的人要多,定然比我多知道些江湖事。你只说说,你可知道江湖上哪个人比较强吗?”
“瞧您说的,江湖人我是见得比您多,可在我这里就只是些个金主,哪里会去探问些什么江湖事?”店家憨憨笑,“哪个人比较强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又不会多算我些饭钱。”
“这样说来,你也不知道谁的名气比较大了?”
“若是本地的名气谁比较大,我倒是知道王大善人,他在县里颇有人脉,乡里乡亲有什么事都托他帮忙。若您是问江湖上谁名气比较大,我要知道那些事做甚?又换不得些许米粮。”
“你就从没听说过李贾容李盟主?”李元英不死心,问出她那个在江湖上如雷贯耳的盟主老爹的名字。
“这名字倒是听说过,”店家点头,“他不是前村老李的远房亲戚么?好象很有钱的样子。过年的时候老李去他家拜过,得了不少扶助,老李很得意,前几天还穿了件他送的蓝花云纹旧褂到处给人看呢!”
二爷问李元英:“当真有这么回事吗?”
李元英迟疑答道:“有没有这样的远房亲戚不太清楚,不过我爹是有一件蓝花云纹的旧褂近来不见穿过。”
“那末你有没有听说过副盟主谭须铭?”谭武平若有所思地问。
“这个倒也听说过,前些时候这位谭大官人家中办货的车坏在路上,是雇了我家兄弟的驴去转拖,似乎也是财大气粗的一类人,管家给钱时并不怎么砍价的。”
谭武平怅然若失:“这与完全不知道又有何不同?”
忽听得李元英在一边冷笑道:“你还不明白二爷的意思吗?他是告诉我们离开了江湖,没人知道谁是谁,咱们在这里争的都是些虚名呢!”
二爷一楞:“哦?这么高深的道理是我要说的吗?”
李元英深深看他一眼,不说话,跺一跺,拨腿就走,转瞬便从凉棚中走出去牵马上了大道。
谭武平看李元英离开,意甚踌躇,二爷问:“都跟到这份上了,打算就这么算了吗?”谭武平看看二爷,皱皱眉,也不说话,握拳向桌面上打了一下,终于还是跟出去,牵马往大道上去追。
先前被店家砸飞的两只小公鸡这时又扑回到凉棚外面,冠倒爪飞地打个不亦乐乎,咯咯声吵得人耳朵发麻,店家大怒,抄了菜刀冲出去轰,嘴里骂道:“死光腚!有力气不知道去啄虫养肉,尽找些便宜架来打!再闹便宰了你们好卖酒!”二爷闻言大笑:“迟早是要宰来卖酒的,既然不敢与你手上刀来斗,还不许它们互相斗来撒撒气吗?”
店家嘟囔着回灶台后面磨刀,二爷见热闹戏都散了,便安下心来继续喝酒吃菜,过了一会儿,大道上传来吹打之声,似是附近村子的人在办喜事。二爷心情舒畅地看着那送喜的队伍过去,听见那喇叭唢呐吹得极响极脆,突然想起京里小巷中唱的曲儿来,待那队伍走远,拿起一根筷子在碗边敲起节拍,随口哼道:“喇叭,唢呐,曲儿小腔大,官船往来乱如麻,全仗你抬身价……”
店家从灶台后伸出脑袋来瞧,奇道:“二爷,你这般快活,莫不是因为把分鱼吃的人都气走了吗?”
二爷嘿嘿笑:“说话不要这么直接,你当年在绿林里混的时候,得了宝贝难道就舍得和小厮们分么?”
店家干笑两声,缩回头去,有点难受的从灶台后传出句问话:“二爷,揭人旧疮疤难道是你的喜好?”
“说什么话!我可是个医士呢!”二爷笑眯眯地回答,把没唱完的小曲儿继续唱完:“只听得吹飞了这家,吹翻了那家,只吹得水尽鹅飞罢!”
店家在灶后一块青石上磨菜刀,磨得沙沙响,边磨边悻悻地抛出一句话:“二爷,做人要厚道!”
第四天,雨霁晴方好,庭院里干干净净,大小的家什各在各的地方整齐排列,老少的绯馆男女也都精神抖擞的准备妥当。早起之后,大嫂照旧例给家中每口人丁发放肉包子,也照例叮嘱各人在午前不得擅离自己的位置,二爷也是绯馆中一人,自然也抛了所有出去发呆闲逛无聊惹事的念头,乖乖在家里候着。
若今年与往年无二,那末到中午之前应该还是比较闲,掐指算来,等城里的武林大会开始后的诸般客套话扯完,种种祭祀拜祖的热闹戏演完,真正开打是近中午时分,而第一个伤筋动骨的人送到绯馆来,也该是午时前后罢?其实就算睡个懒觉再起来准备大概也不会误什么事,不过绯家既然是百年的老字号,行事处事当然是那些前没算计后没提防的江湖郎中小号医铺没得比的,在这样的大日子里,无论你什么时候头破流血的冲进绯馆大门去,马上就有周到的药石针砭伺候是一点都不稀奇的——当然,前提是你装钱的荷包并没有跟你的皮肉一样被敌手打飞了去。
其实就算打飞了也不要紧,所谓医者父母心在绯馆人身上还是有所体现的,当下没钱没关系,你可以打个付息的欠条。退一万步说,要是将来也没钱还那也没关系,你还可以选择打个卖苦力的契约,反正绯家要干的活多,没钱总有人可卖吧?
关于这个问题,大爷边吃着包子边这么解释:“这个嘛,就叫德。你可别小看这个德字,想当年和咱家一起开业的医馆也不少了,百年下来,能守第一条德的不难,三条德都守着的没剩了几家,咱绯馆如今越做越风光,少不得是沾了一条没丢的光。”
二爷似乎不太认同这种说法,他说:“我怎么觉着书上说的不是这么一回事呢?好象分文不取才叫德?咱们这个叫生意经?”
大爷啐他:“那些个‘之乎者也’是酒足饭饱戴高帽子的人守的规矩,你当这世上有几个人不贪小利?和咱家做生意的人大多三天两头就伤胳膊断腿,你这一次免他药钱,他下一次不是自己来就是带人来,总是有第一不愁第二的,还用些夸耀的虚话来堵你讨钱的嘴。时间长了,咱就是个败家子,家都败了,还谈什么救人?这叫没远见。就算是真有不贪小利的人,他这回绝境处得了个白送的指望,便觉得世上从此不存绝人之路,总有一天会死在这份天真上,咱这不叫救他叫害他,其实是缺德,你大哥我哪里象是个做缺德事的人呢?”
二爷被大爷啐得满脸唾沫星子,倒也不恼,拿袖子擦擦,点头:“你不缺德,缺心肝。”大爷要拿肉包子砸二爷,二爷抱着茶壶慌忙逃开。
大爷在背后追着喊:“我知道你懒,也不劳动你大驾治难症,给你点轻活,这头两天就由你去积德罢。”
二爷嘴里嗯嗯地含糊应着,抱着青花大茶壶往前面院子去,他想这样的安排确实不错,通常为了保住自己的矜持和高贵,在哪个场合重要的人物都是最后出场的,所以头两天的武林大会上干架的都是些个虾兵蟹将,再怎么拳打脚踢也变不出什么高深的花样儿来,除非是当场挂掉,一般也没有什么难治。若是过个两三天,那些个有头有脸的开始动手就是另一番景象,那时为了保住面子也好,为了保住地位也好,哪怕是台下拍肩搓背的兄弟,上台也是变着法子互相往死里整,一个不留神就会送个半死不活还乍一看都不知道怎么下手去治的人进馆来。
那样的难活儿还是交给老大他们去做吧。二爷想,虽然老大是个臭嘴臭脾气,但对自己还算不错。
半路上撞见一步三摇晃过来的绯二姐,头几日和馆里的众位跑来跑去忙得个灰头土脸,到这要见人的大日子里,郑重换件干净漂亮的褂子,扮个淑女样子出来见人。大爷说这叫脸面,虽说医馆不是茶馆,可到处干干净净的地方看上去比较够档次,人更愿意来,掏钱也更爽快,所以脸面也是钱,一点都不能省的。
二姐手里拈的帕子换了质地,往常飘飘用来伴兰花指的绢帕子不见了,换了条红色的棉巾,二爷看看这棉帕子再看看二姐身上漂亮却质地不那么细致的粗布褂子,怎么都想笑:这小气女人,舍不得面子还舍不得钱!
一张好脸面是一回事,在保住脸面的前提下怎么节省又是一回事,医馆的大日子少不了血花飞溅,好料子的衣服穿出去接诊当然是个浪费,就连那平时只是用来装个体面的手中帕子也不得闲,少不得随手抓过来擦擦桌子抹抹台子,一不小心没准还会被那些大大咧咧的江湖客顺手牵去撸撸疼出来的眼泪鼻涕。
想让二姐把绣花锦衣和白绢帕子拿出来糟蹋,那比剜她的肉还疼,没门!她冲着二爷嘻嘻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什么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精打细算才叫美德。”二爷也笑,把手里的茶壶往边上一放,对着二姐长揖一礼:“今儿才知道,咱家当家的都是些个德盖天下的善人。”二姐弯腰回个万福,大言不惭:“今儿知道也不算晚。”
“脸皮怎会如此之厚?”
“不厚些如何做生意?”
二人相对哈哈一笑,完了礼,各走各的路,走两步二爷突然想起昨儿的事来,掉过头追几步揪住二姐。
“我托你办的事你怎么说忘就忘呢?”二爷满心不高兴。
“啥事?”
“帮我还饭钱。”
“我还了啊?”二姐莫名其妙,“那天一出门先办的就这事,然后才办自己的事呢。”
二爷松开揪住二姐的手,抓抓脑袋,有点纳闷:“那为啥店家还找我要钱呢?”
“没道理,那店家一向不是个讹钱的人。”二姐支着下巴偏着头想,也想不明白。
“你确实是把钱交到他手上?”
“店家不在,交到老板娘手上。”
二爷瞪着二姐,二姐瞟着二爷,好久,二爷好奇地问:“莫非……这天下……不是只有男人才攒体已钱的?”
二姐用红帕子掩了红唇吃吃笑:“天下能有多少事是男人做得女人做不得的?”向二爷脸上一甩帕子,“算了算了,一顿饭能要几个钱?何必搅进人家的家务事中去?”二爷只觉一股子香风扑面,见二姐悠哉离开,又好气又好笑,伸着脑袋问:“我怎么觉着你对看透别人的家事感觉挺开心呢?”二姐头也不回地摇摇手中的红帕子,脚步别提有多轻快。
前院堂上家人把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坐堂大夫,二爷一到,就有人上来接过茶壶放到桌上,然后送上一件粗布罩褂,二爷张着两臂让家人伺候着把罩褂套上,心想其实偶尔一本正经地做点正事感觉也不赖。
第一位上门的伤患比预想的来得要早,他抱着裹了渗血布条的脑袋快步跑进来,脚步有力又迅速,二爷奇怪这么有精神的家伙显然没什么大碍,既是这样,为啥还要跑远路到馆里来?绯馆在城里比武的擂台附近明明不是设了处理皮肉小伤和紧急事件的摊子吗?莫非一大早被派去看摊子的三弟跑别处玩去了?正想着那人已扑到桌前来,兴奋地求道:“这位大夫,您帮我给外面送我来的兄弟开张方子吧,说我得在馆里留医几天成不?”
“啊?”二爷没明白过来,“要留医?我还没给你看呢!”
“不用看,不用看,就说我伤筋动骨、血流成河、有进气没出的气,不好好将养几天会有生命危险就得。”那人一口气说道,“您放心,留医的钱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少您的。”
“你让我先看看伤。”二爷坚持不让步。
来人不那么情愿地在椅子上坐下来,让二爷看伤,二爷把把脉,摇摇头:“我说这位爷,你离伤筋动骨还远着呢。”再把来人头上的布条取下来看看,只见皮肉被划了条口子,血糊糊是真的,离血流成河也差得远了点。
“怎样?能开留馆医治的方子不?”那人的眼光无比期待。
二爷叹口气:“这位爷,钱我倒是很想赚的,可是把个轻伤看成个重伤,日后传出去人家不会说我是行方便,只会说绯馆造假,这不是拆自个儿的金字招牌么?所以你那钱我是不要赚的,你的伤并不打紧,抹点儿药就成。”
那人急了:“可是大夫,我跟您说实话,我这一出去说不准又得上擂台,在您这儿躲躲都不成吗?”
“躲?”二爷一楞,“不想打架不打就行了,躲什么躲?”
“唉……”那人叹口气,“您不是江湖人,难怪您不明白。今年这擂台哪儿只是比武呢?谁都知道是在选边站啊。偏生这回的两边吧对咱都有恩,咱挑哪边站都不好。咱是个小人物,惹不起总躲得起吧?在那儿咱就得选边站,要是选错了被人掐死还不跟捏死个蚂蚁一样?您高抬贵手让我在您这馆里住上两天,等大家都打完了,咱也算躲过一劫,到时候跟哪边走都不尴尬。”
“你不尴尬了,咱绯馆的招牌可就尴尬了。”二爷同情地摇头,“可以理解,不可以支持。”
“当真不能通融?”
“要不你回去再打一架?只要真的血流成河我一定收。”二爷好心地出主意。
那人失望地站起来准备离开,眼光落到二爷开方子的桌子上,突然眼睛一亮,还没等二爷反应过来呢,一把抓过石镇纸就往额头上的伤口磕去,一时间血花四溅,吓得二爷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血呼啦啦地从那人头上的豁口中往外冒,片刻功夫就流了那人满头满脸,这不要命的江湖汉子虽说下手挺狠的,头脑倒还清醒,一只手握着滴血的镇纸,一只手捂着脑袋,抽着冷气十分狼狈地问:“这样可够留馆医治了?”
二爷张口结舌,想一想,伸出一根指头问:“几根手指头?”那人想了想,回答说:“两根。”二爷点头:“没办法了,只好留你在馆里治治,没准你的脑袋里还有内伤呢。”那人舒了口气,瘫坐下来,把镇纸放回桌上。
二爷边开方子边苦笑:“这位爷,现在你头上那口子可不是抹抹药就治得好的,要不要我拿线给你缝缝?”那人一楞:“可以缝的吗?怎么没听说有这种治伤的法子?”二爷说:“你也不看看是在哪个医馆里,要是不缝,落个大疤可难看了。”那人犹豫起来:“会不会很疼呢?”
二爷手里开方的毛笔险些没掉下来。
再说送伤者来的那位兄弟,因大哥进去的时候不允自己跟随,又想只是个血口子,根本没当个事儿,便想着站在门口等会儿,没曾想大哥进去没多会儿,一位绯馆的家人匆匆出门来唤他进去,说是大哥因伤重要留馆医治,心下十分起疑,忙随家人冲进门去。进门来见绯馆的大夫罩褂上满是血,手里正拈着根针在大哥红成一片的脑袋上做针线活呢,这位兄弟以往哪见过在人皮上穿针引线的?见这架势那脸就有点发白,腿肚子也有点打哆嗦。
二爷手上没停,嘴里问:“你是这位爷的小弟么?”
那当兄弟的只会点头说不出话。
二爷又问:“你这一路上陪他过来没见到他犯浑做糊涂事吗?”
当小弟的使劲摇头。
二爷叹口气,接着说:“唉,你怎么就给那皮肉上的小伤口给蒙过去了,就没注意着他脑袋里还有内伤?”
“内……内伤?”小弟吃了一惊。
“不留下来看两天我也很难说是什么样的内伤,不过你家大哥伤到脑袋里面是肯定的,要不怎么说着话儿就开始犯迷糊,拿镇纸砸自己的头呢?”二爷空出一只手来指指桌上带血的镇纸示意那小弟看,“也亏得是在医馆里犯晕,要是在半路上犯起迷糊来,还不拿刀子把自己的脑袋给砍了?”
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