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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时,达莱小姐微笑着说,“别忘了手绢,丹尼!” 坐在第一排老师鼻子尖下的丹尼,想趁人不注意,用手背擦去眼泪。可是,在老师一双明亮的蓝眼睛一看就看得到的地方想忍住伤心落泪却不容易办到。丹尼掏出手绢,一边擤鼻涕,一边想设法抹去眼泪。擤干净鼻涕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但抹眼泪就是另一码事了。达莱小姐微笑着表示安慰,继续上课,心中却在纳闷是什么事情使丹尼这样烦恼。出于某种原因,丹尼是她宠爱的学生之一,可你有所偏爱,也不宜公开表现出来;而只要有二十个以上的孩子在一起,就难免时常有人哭鼻子流眼泪。吃饭时,她点头示意让丹尼上她那儿去,在他的纽孔里插上一小片绿叶⑥。
“这是象征幸运的酢酱草⑦,丹尼。”这是她今天早上刚从邮局收到的。
“谢谢您,小姐。小姐……”
“有事吗,丹尼?”
“你见过白毛驴吗?”
“白毛驴!在哪儿?”
“有没有白毛驴,小姐?”
“有,确实有,虽然我没有看到过,丹尼。你知道,这是一种很稀有的毛驴。”
“什么叫稀有?”丹尼问。
“就是‘特别’的意思,”达莱小姐说。
有象征幸运的绿色酢酱草给自己壮胆,丹尼大摇大摆到操场上去,走过阿尔贝特身边他叫嚷道,“白色驴是特别的,达莱小姐说过了。费尼根就是跟别的驴不一样,你知道吗?”
第二天他把毛驴的一些特点告诉别人,“它的四只蹄子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尾巴上挂着一朵玫瑰花。”
“哦!”
“嗬!”
从那以后,每天的新消息,都是丹尼头天晚上从他父亲嘴里套来的。相信的人和不相信的人都聚集在一起听他的。费尼根在赛跑时遥遥领先。费尼根在小路上碰到一头疯牛,它大叫一声冲上前去,吓得疯牛掉头就逃,因此救了加洛维⑧公主的性命,市长给了它一枚奖章。费尼根的叫唤声大得不得了,把所有科纳马拉的报丧女妖都吓跑了。费尼根勇猛如狮,温顺如鸽,聪明如猫头鹰。它能驮个睡着的孩子走十里路不让孩子惊醒。它能在二十个诚实的人中嗅出一个坏蛋来,要是那个坏蛋骑到费尼根的背上,一眨眼工夫就会给它掀倒在沼泽地里。
相信的人会发出一声“哦”来,不相信的人就起哄发出 “嗬”的声音来。
可是他们谁都巴不得多听一些,一个好故事毕竟是一个好故事,不管它是真是假。就算费尼根在松林小学里不是公认的事实,起码也是一个大家都爱昕的传说。
学期快结束了,对科纳马拉驴的兴趣这才淹没在即将放假的欢乐中。“你去哪儿?”“你上哪儿,梅茜?”“你到哪儿去度假,伯特?”
“去南方。两个礼拜!”
“你们真幸福!”达莱小姐大声说,她抱着一大堆练习本匆匆走来。
“你去哪儿,小姐?”
“巴里纳辛奇!”达莱小姐在孩子们欢乐的笑声中又急急朝前走去。
放假的前一天,在大家的追问下,丹尼才不得不说他哪儿也不去。
“那么你要去科纳马拉咯,”阿尔贝特轻蔑地说,“要不要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吗?因为哪儿也没有科纳马拉这个地方。”
“我揍你!”丹尼紧握两只小拳头。
“你住嘴,”梅茜出其不意地对阿尔贝特说。她不是要和她的婶婶去南方度假吗?伯特不是也要去南方度假两个星期吗?可,瞧瞧!当孩子们熙熙攘攘走出校门时,她倒反而挑丹尼跟她同行,还用安慰的口吻问丹尼,“费尼根在干什么?”丹尼一下上了钩。
“有一次,爹爹迷路了,那地方漆黑一团,他的灯笼给吹灭了,周围又是一片沼泽,一百英里的路上费尼根的眼睛一直红得像路灯一样,爹爹很饿,要不是费尼根……他会饿死的。”
“他可以打几只兔子吃嘛,”阿尔贝特在后面大声说道。
“没法打,他当时没有带枪。”
“他为什么不带枪?”
“他当时只有我那么大。”
“你爹爹迷路是什么时候?”
“对,还有费尼根—一”
“你爹爹现在多大?”阿尔贝特问。
丹尼急忙回答,“五十二。”
“嗬,那么费尼根已经死了。”
丹尼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阿尔贝特咧着嘴向一群回家的孩子笑了笑。“驴活不到二十岁,费尼根肯定已经死了,丹尼根本就没有过毛驴,他的话靠不住。”
“他的毛驴也靠不住!”学校诗人唱了起来。
“丹尼靠不住,他的毛驴也靠不住!”孩子们叫喊道。
那不是事实,那不是事实,那不可能是事实。他的父亲清楚这一点。丹尼又紧握起拳头,挥了挥,奔到听不见他们叫喊的地方,眼泪汪汪地回家去。穿过马路的时候他竟忘了往两边看看。
第二天早晨梅茜给学校捎来口信,说学期结束的最后一天丹尼不能来了。
那天晚上,达莱小姐来到奥托尔夫人的门日。“我来看望丹尼,奥托尔夫人,我们都感到非常抱歉。丹尼他——?”
“噢,小姐,他非常可怜,你想看看他吗?”
但是,丹尼已认不出达莱小姐是谁,他似乎在跟一个不在场的人讲话,那人名叫费尼根。突然.他盯住达莱小姐,紧握拳头,“费尼根没有死,我要揍你!”他喊叫道。
“我最好还是离开这里,”达莱小姐轻轻地说,“不要下楼,我自己认识路。”
她心烦意乱走下楼去,奥托尔先生正在门口过道上走来走去,他呆呆地望着她,“你是丹尼的老师吗?”达莱小姐听出了她的家乡口音,立即对丹尼的父亲充满了同情,就像她过去对他的儿子一样。
“我是丹尼的老师,基特·达莱,”她说,“奥托尔先生,谁是费尼根?”
奥托尔先生把一切都告诉了她,从费尼根尾巴上的玫瑰花讲到它根本不存在这件事。“我真是一个老糊涂,尽给孩子的头脑里灌输这些传说,”他伤心地叹着气说,“我一再讲给他听什么白得像百合花一样的驴子,谁知他听了这些故事,就像得了什么宝贝,仿佛一个人在黑暗中看到一盏忽明忽暗的灯一样。”接着,奥托尔先生哭了,达莱小姐也哭了。
“我会给你们写信的,”她说,“明天我要回家去,不过我会写信的,我想知道丹尼的情况。”
达莱小姐确实写信了,但没有像她答应的那样马上就写。长期出门在外重新回到家乡,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办,渡过爱尔兰海峡不光是把你跟英格兰隔开,而且又把你的生活放到了另一个位置上去。不仅如此,在她到家的第二天,有一个名叫佛朗克的年轻海军车官来到了她们村,他过去和她哥哥在同一条军舰上工作,所以曾见过一面,现在碰巧在同一个地方度假。头一个星期他们俩尽在说这件事有多么古怪。佛朗克的嗜好是拍照,凡是达莱小姐领他去看她家周围的东西他都拍了下来,唯一没有拍的就是达莱小姐本人,他想拍,可是她早有存心,他越是催促她,她越是不让他照。直到一星期后,他俩倚在门旁给挖煤工的老灰驴派蒂喂蓟草,达莱小姐一下欢呼起来,“啊,天呀!”
“什么事?”佛朗克焦急地问。
“我还没有写信呢!”
“给谁写信?”
“给亲爱的丹尼。”
“谁是丹尼?”佛朗克恶狠狠地问。
“他是我宠爱的学生,他出了事了,我今天就给他写。”
三天以后,佛朗克发现达莱小姐拿着一封来自英格兰的信。在那里痛哭。
“基特!亲爱的基特一你怎么啦?”
“丹尼一”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没有一?”
“不,但他病得很厉害,现在住院了,一直在哭喊要费尼根。”
“费尼根?”
达莱小姐跟佛朗克说了费尼根的一切,那是奥托尔先生告诉她的,还说了丹尼如何把整个心放在科纳马拉毛驴身上,那头驴像雪一样自,有着红红的跟睛,金色的蹄子,尾巴上还挂着一朵玫瑰花。可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条驴。“当然,”达莱小姐抽抽泣泣道。“根本就没有这样一条驴,从来就没有过,可是,丹尼整天哭着说费尼根死了,不管他父亲给他讲什么他都不听。要是我有一条像费尼根一样的白驴送给他有多好啊!”
达莱小姐感到她的手被佛朗克温柔地握住了。“你这样同情可怜的丹尼实在太好了,”她叹了口气说,“不过只有让他看到他想象中的驴才能使他好起来。”
“为什么不呢?”佛朗克说,他唯一的念头是要使达莱小姐美丽的蓝眼睛停止流泪。
眼泪果然不流了,蓝色的眼睛惊奇地瞧着褐色的眼睛。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达莱小姐问。
“你会明白我的,”佛朗克说,“你明天十二点到马依克的牧场来——还有,达莱——”
“怎么样?”
“你要诚心诚意祷告明天是个大晴天。”
达莱小姐一定是整夜都在祈祷,所以第二天果然是一个空前的艳阳天。没有等到中午她就来到了挖煤工的牧场,佛朗克却巳轻在那儿等她。派蒂也在那里等她——不,那决不是派蒂,马依克肯定又新买了一条驴,它像雪一样白,在阳光灿烂的山岚上闪闪发光。当她走近时。佛朗克正用一根像达莱小姐眼睛一样蓝的缎带,把一朵粉红色的玫瑰拴在这头白驴的尾巴上。
“请允许我向你介绍,”佛朗克一本正经地说,“这是费尼根。不要走得太近,我还不知道它身上是不是完全干了。你觉得这头驴怎么样?”
“啊,它太美了!”达莱小姐轻轻地说,“你的照相机在哪儿?”不要佛朗克关照,她便跳到了驴子身边,“你一定要对着马依克黑色的旧马棚给它照相,这样它就白得像天使一样了。”
“但愿它站着不动。”佛朗克说,“它有两次想踢我,把那个白染料桶都踢翻了。”
“它不会踢我,”达莱小姐说,“我们是老朋友了,对不对,派蒂?”
“太妙了!”佛朗克说,“那你就站在旁边别让它动——”
“啊,去你的!不要照我。”
“你不愿意照个相让可怜的小丹尼高兴高兴?”
“他哭着要的不是我。”
“当然不是你,”佛朗克说,“不过你拍在照里,他就会知道,费尼根还像你一样地活着。”达莱小姐还在犹豫,佛朗克鼓励她说:“我告诉你怎么办!你提起驴的尾巴,闻闻玫瑰花香。”
达莱小姐妥协了。她满脸堆笑优雅地提起驴尾巴,闻了闻玫瑰花。照相机喀嚓一声。“好!”佛朗克大声说,“为了保险起见.再来一张。”照相机又喀嚓丁一声。“我们将挑一张好的放大,然后用航空信寄给他。。
“噢,”选莱小姐欢呼道·“我真想拥抱你!”
“为什么不呢?”佛朗克说
他放大了两张尾巴上挂着玫瑰花的科纳马拉毛驴。
松林路幼小混合学校开学了,丹尼没能来上学。可是学期进行到一半。他已经完全恢复健康,能来上学了。人人都知道他要来了,去过他家的达莱小姐知道他会带些什么到学校里来。他将挟在腋下带来的那个褐色纸包小心翼翼打开时,她就在他背后走来走去。
“那是什么?”阿尔贝特一看见就问。
“这是我的驴,”丹尼说,“费尼根。”
孩子们围在一起,看他去掉外面的包纸,打开一只硬纸的大信封,里面是一条毛驴的照片,这条驴像树上的梨花,像山顶的白雪,或者像墙上的白粉一般白。孩子们一个个看得惊呆了;黑色的马棚衬托着天使般的白驴,像在梦境里一样,它的眼睛里闪烁着红光,它的蹄子呈现金黄色,仿佛用发光染料画出来一般。如果还有谁表示怀疑,那他们自己的女教师就站在费尼根的后面可以作证,她正闻着费尼根尾巴上的玫瑰花,脸上露出像洒在牧场青草上的阳光一样可爱的微笑。
“嗬!”相信的人和不相信的人几乎同时发出了惊叹声。
“这是达莱小姐!”梅茜说,她高兴地招呼他们的老师: “老师,老师!照片里有你。”
“的确有我。”
“那——那真是费尼根吗?”
“那还能是谁呢?世界上还没有一条跟费尼根一样的驴子呢。”
她讲的故事比奥托尔先生讲的还要神奇,当初奥托尔先生的故事并不能叫他们信服。因为他讲的是五十年以前的事,可现在达莱小姐讲的驴子就是她上个月亲眼看到的。在这群兴奋的听众中,阿尔贝特反覆咀嚼他的苦果,趁达莱小姐停下来歇一口气,他赶紧插嘴问道:
“老师……”
“什么事,贝特?”
“丹尼说他的驴是在科纳马拉。”
“是呀!”丹尼说。
“可是。老师——你说过你去的是伯里尼奇。”
“好啦,傻孩子!伯里尼奇只是科纳马拉的另一个名字,”达莱小姐笑了笑。
“真有科纳马拉这个地方吗,老师?”梅茜问。
“当然有!我不就出生在那儿吗?”
这时,阿尔贝特才知道他下的所有赌注都输了;松林学校的其他孩子们也都这么认为,机灵的诗人根据情况的变化,又编了一首打油诗。
“贝特不可信!
贝特是条驴!”
整个学校都唱起了这首打油诗。
丹尼的胜利并没有使故事结束。他们发现达莱小姐从爱尔兰回来后左手上戴了一只戒指,放假以前她是不戴戒指的。有一天,兴奋的消息传遍了每个角落,说有一个海军军官,更确切地说是一个海军中尉来看达莱小姐!他在教员办公室同达莱小姐谈谈以后,马上出来,想和孩子们聊聊——孩子们都争先恐后挤到他跟前去,一点也不害羞。他跟他们讲的是费尼根的故事,比奥托尔先生和达莱小姐讲的加在一起还要神奇。看起来,海军陆战队能讲的故事,比别人讲给他们听的还要多。不过他还讲了一件事使他们全都很伤心;看上去他们的老师下学期不会回来教他们了。 “她要改行教我啦,”这位海军军官叹口气道:“一个班级只有一个学生,多糟糕?我做什么也休想逃脱得了她的跟睛。”
这句话引得孩子们哈哈大笑。梅茜安慰他说:“她太好了,先生,她几乎从来不生气。”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海军中尉说。然后他又告诉他们一件事,使他们重新兴高采烈起来。圣诞节他要请一次客,准备在一月份的一个星期六带他们去皇家戏院看童话剧,他和达莱小姐一起带他们去。
海军军官说到做到,皇家戏院演的《阿拉丁》比他们所有人预料的还要出色。不过尽管阿拉丁神灯有金光闪闪的奇观,阿尔贝特印象最深的却是一个小个子男人上衣上的闪光,那人帮助领票员引他们入座,看到丹尼,他板着脸眨了眼睛,同时丹尼也细声细气向他打了个招呼:“你好,爹爹!”——这个小个子就是丹尼的父亲奥托尔先生,他胸前确实佩戴着金色的装饰。
①幼儿园跟小学混合在一起的学校。
②这是英国一句成语,是说“谁相信你”。
③英国风俗圣诞节要演童话剧。
④英国人喜欢喝茶吃些点心,一天好几次.这里指的是晚上吃的茶点。
⑤奥托尔先生的名字。
⑥英国人钮扣孔里常插上一片绿叶或—朵小花作为装饰。
⑦白花酢酱草:爱尔兰国花。
⑧苏格兰一地区。
一便士的价值
一
约翰从学校出来拾到一个便士。只有玛贝尔看见他拾起来。
“啊,你真幸运!”她说,“约翰,你打算怎么花?” 看来约翰早已胸有成竹,“买巧克力。”他说。
二
约翰没有回家吃午饭,也没有回家吃茶点,到睡觉的时候,他妈穆恩夫人紧张起来。过去到中午约翰不回家她曾经到学校里去过。她家离学校只有五分钟的路程,约翰来回都经过苏萨克斯菜市场她并不担心,有好几个孩子来回都同路,不管怎样,他已经五岁,是一个相当大的男孩了。
问了好几个孩子及玛贝尔之后,穆恩夫人跑遍了所有糖果商店,都说约翰没有去过,还说如果去过,他们一定会记得的。他可能出什么事呢?车祸?不会,警察局什么也不知道,诊疗所也不知道。让吉卜赛人绑架了?要是真是那样,整个荷盖特地区很快就知道了。
约翰没有让吉卜赛人绑架。他在购买一个便士的东西。
三
人人都可以到波特糖果店,或韦塞姆夫人百货商场,或卡宾糕点铺去,往柜台上放一个便士,就能得到一块巧克力。但有一次——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约翰到城外火车站去迎接来自波特马斯的叔叔汤姆。那是一件大事,因为约翰以前从来没有去过荷盖特车站,那次给他印象最深的,不是车站的熙熙攘攘,不是新来高个红脸叔叔的寒喧,不是栏杆外面喘着粗气的巨大引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