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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堂上有个老者哼了一声。他一直没说话,众人也就把他忽视了。这时忽然一哼,只一声就露出了他的气度。只听那老人道:“他你可害不得。”
众人看向那老人,只见他穿一件暗黄长衫,一双寿眉下一双眼却极沉静。那老人道:“你们不认得我,我须认得你们。张五藏,古巨,于晓木,嘿嘿,当年的山东大盗,什么时候也投入文家山阴别院了?”
文家那三人齐齐一惊,他们出身来历极为隐秘,没想这老者居然洞悉。为首之人大概就是那老者所谓的张五藏了,只听他厉声道:“你从哪里听来?你是何人?易杯酒你说杀不得就杀不得吗?”
那老人抚须微笑道:“只为:他还欠我一文钱。你们杀了他,那一文钱谁还?”说完,他含笑看向易杯酒:“易公子,我那一文钱还在不在?”
易杯酒含笑掏出用丝带拴的一文铜钱来,放在琴侧。那老人就站起身来,张五藏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叫道:“你就是久遁江湖的鲁布施?”
鲁消脸上一愣,这时整个人忽然涨大了起来,其广如鲲、其厚如鹏,一身淡黄衣裳猛地鼓起,口里喝道:“难得你知道老夫!”伸出一支涨大的手掌直向张五藏三人罩来,那一掌就似天罗地,网尽了张五藏三人的天灵地谷。那一掌堪堪击到张五藏三人头顶,三人齐齐伸出双手,欲以六掌拼命抗拒,——他们自己也知只怕多半是螳臂挡车,生死无由,但当此之际,不能不奋力一搏。只听堂外屋檐上忽有一人笑叫道:“好个鲁布施,快打、快打,你一掌击下,当年与我所订之约就解了,龙虎山上三句话也就不算数了,痛快啊痛快。”
鲁消一愣,手不由就停在半空,喝道:“什么人?”堂外人影一闪,“哈、哈、哈”三声怪笑,更不答言,人已飘然而去,其轻如羽,其影似芒,众人寻声望去,只觉日影之中,自己只似眼花了一下,就什么也没看见了。鲁消这一掌似就击不下去了。口里喃喃道:“张天师那厮也暗助文家吗?”
座中人大多不知张天师是谁,茫然相望。鲁消顿了一顿,目光望向易敛,眸中似有忧色。一叹道:“看来你名声虽不传于世,反声振于九天之上,连张天师对你也留意上了。”言下分明代易杯酒担心。他一言方罢,却一拍手,看了张五藏一眼:“好!这事老朽不插手了,算你们运气好,但不要以为易敛号称不通武艺就好对付。嘿嘿、嘿嘿,这样也好,老朽也很想知道,他到底——懂不懂武功。”说着,鲁布施大笑三声,身子已如大鸟般扑出。
《乱世英雄传》第四卷岂愿金银污令名 且将美女作良将(三)
鲁消虽去,江南文家的“别院三藏”还是一时喘不过气来。隔了半晌,张五藏才重聚杀机,狞笑道:“易公子,你的护身符已走了,就请下场比试比试如何。你取了我三人人头,自然不必再答什么话。不然,嘿嘿,我三人如在你嘴里问不出话来,无颜回去面见秦丞相,只好把你一颗头砍下来带回去,算是带回去你一张嘴,让他老人家亲自问你好了。”
堂上诸人也没想到要账要账,居然会要出这么个结果,一时,一场银钱之争变成了江南文家对易杯酒的刺杀行动。只听易杯酒淡淡道:“在下不解武功,又如何下场?”沈放与三娘对望一眼。他们久已见易杯酒过于文弱,恐怕不会功夫,没想所猜是实。三娘一只手已暗暗扣住怀中匕首,她虽自知不敌,但当此之际,也只有一拚。只听她轻声嘱咐道:“傲之,一会儿我拚命先缠住那人,这是在六合门总堂,他们要杀的人又关连极大,堂上诸人也未必会人人袖手的,如果他们出手,就还有一线之机,如果不出手,我也勉力挡住那三人一会儿,能挡十招就十招,能挡五招就五招,哪怕是三招呢,到时你别管我,带易公子先走。”
这已是她第二次嘱沈放先逃,沈放眼中一湿,却知当此关头,讲不得儿女私情,低声道:“那你小心了。”那边张五藏仰天大笑道:“真是奇谈,你既然敢孤身一人行走江湖,那就是不怕死了,难道说碰到别人要杀你,你只来一句不会武功就可以了结了吗?嘿嘿,如果这样,南朝北朝也不用争了,宋金之间尽可议和。只是天下要多活下来多少废物,让人看了闷气。”
易杯酒却镇定不改,转头笑向三娘道:“我听杜淮山说,荆女侠善用匕首。小可不解武功,不知请荆女侠代为出手如何?”——阴沉竹掌力?一雷天下响的内劲?——只怕也还算不上天下无敌。荆女侠,当年公孙老人可曾传过你一套‘剑器行’?‘绛袖珠唇、红颜皓齿、偶然踌蹰、舞破中原’,在下不才,倒要替三娘重新编排一下了。”
这话旁人还不觉得,但在荆三娘听来却如雷贯耳。她这些年虽闲居镇江,但冬寒夏暑,雪夜霜晨,功夫始终不曾放下。但练来练去,始终难有进宜。她知道自己是遇到了“武障”,卡在了那一层,苦无高人指点,始终突不破。于此困顿之中,便记起当年传她匕首的公孙老人曾对她说的话:“你姿质极好,根骨绝佳,又为人颖慧,勇毅果决,本是一块极好材料,可惜时间所限,我只能教你三个月。否则,本门‘剑器行’中有一套极至剑法称做‘舞破中原’,极适合女弟子练习。若能有成,不说叱咤天下、无人能敌,只怕也足以臻至一流高手境地,少有能挡其锋锐者。可惜二百年来,无人练成过。你本来有望,可你要练这套功夫,起码也要在十年之后了。但那时,你我只怕已无缘再见。”
当时三娘好奇,就硬央老人把那篇口诀传了给她。可惜这些年练下来,身法步眼,无一不对,只是连不成篇,舞不起来。这时听易敛说及于此,不由双眼一亮,一时之间容色绚丽无比,笑道:“易先生,那就请你指点指点。”易敛一笑道:“这套‘剑器行’本传自汉代黄石老人,为人所知是于唐代公孙大娘。三娘只怕也曾苦练不辍,但只怕有一节不——这‘剑器行’原是脱胎自舞、悟道自舞、归意于舞的。既是舞,没有乐曲怎成。在下别无所能,愿为三娘之匕首抚上一曲助兴。”
说着,他背倚廊柱,盘膝于地,横琴于膝头,以指轻轻一叩弦,口内清清冷冷道:“听清了,‘剑器行’歌诀——昔有佳人、公孙大娘;一舞剑器、名动四方;观者如山、气意沮丧,天地为之、无语低昂;来如雷霆、堂堂震怒;罢如江海、永凝清光……”
他所念的歌诀正是公孙老人‘剑器行’的总诀,开头几句取意于唐时诗圣杜甫《观公孙大娘舞剑器行》成句,下面所念的就是歌诀了,如何进、如何退,如何趋避、如何防身,如何一击如电、如何飞遁如兔,又如何藏,如何止……旁人听得模模糊糊,荆三娘这些年苦研于此,日日夜夜悬心,这时听他念来,每个音符都似打在自己心里。她平日索解这剑诀,只是一字一句地抠其意思,不能说没有所成,但这番苦功用下来,一篇歌诀虽解得句句不差,但总连贯不起来。这时听易敛一气念来,开始还不觉,后来只觉其抑扬顿挫、浅吟深叹,若和符节,若中关旨,她面上就喜色一露。
沈放不解武艺,其实何止他,座中尽多高手,却也一时猜不出就这么念上几遍,三娘就会瞬息艺成了。只见易杯酒缓缓轻吟,三娘蛾眉低蹙,都沉浸在一篇“剑器行”里。这时易杯酒已念至第三遍,口音平淡了好多,直木无文,毫无升降,但语速加快。三娘心中正扰扰不安,腾腾如沸,只觉满地丝丝缕缕、看似可解,却偏偏找不到那线头,这时只觉他一字比一字快,砸在自己心里,都隐隐生痛,但对剑法却似慢慢豁然开朗了。猛地易杯酒伸指在弦上一划,嘎然作响。三娘本一直侧倚在廊柱上,这时忽一跃而起,大笑道:“我得了、我得了!”
文家三藏中张五藏见他们行止古怪,一个大笑,一个微笑,不由心中不安,喝道:“你得了什么了?易公子,你原来如此脓包,惯用女子帮你抵挡的。荆三娘,我劝你别自不量力,中了他姓易的计。”
张五藏也是一直在担心易杯酒只怕是深藏不露,所以不愿多树敌手,心中又何尝把荆三娘放在心里?荆三娘只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却听易敛道:“荆女侠,你技艺初成,有如此高手试剑,不亦乐乎,还请验之于琴曲。”
《乱世英雄传》第四卷岂愿金银污令名 且将美女作良将(四)
三娘此时对易杯酒已颇信服,只听电易杯酒语音一顿,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荆女侠不出手还等什么?”说着,双手连挥,他七弦古琴就如夜雨骤至,银瓶乍裂,宫商角徵羽,一齐响了起来,真是惊雷忽至,铁骑突出,声响呼号,一时俱起,却分毫不乱。三娘子也随琴声飘起,一着“飘渺西来”直向张五藏刺去,张五藏不及抵挡,双臂一振,身子直向后退去。三娘这一匕首却已向古巨击去,古巨双掌一拍,堂中就似响了一声雷,他竟要凭一双肉掌夹住那匕首。三娘如何能容他夹住?只见那匕首来势飘忽,竟绕过古巨向他身后于晓木刺去。于晓木就是适才出手之人,他见三娘来势奇诡,不敢大意。以“阴沉十掌”之第一掌“沉沉如碧”开招,三娘避开来势,兵行险道,那一匕首险险从于晓木头上掠过,自己一跃丈余,退到廊柱前。
这一招之下,堂中众人齐齐一惊。那文家三藏似也没想到荆三娘以一介女流,使出的匕首竟如此高明。旁人也惊这飘忽一剑,如影如魅。连沈放不懂武功之人,也觉三娘这一招与以往大不相同。以往三娘出手也快、准、狠,但似颇多匠气,招式之间,求快、求准、求狠之用意明显,这一招却意势绵绵,飘忽凌厉,让人望去,直有姑射仙人之感。连三娘自己也心中暗惊,她适才旁观,已觉对方武功极高,似乎自己难望其项背。可这一击之下,才知对手出手到底凌厉到何等程度。奇的是自己居然应付过来了,而且未落下风。她吁了一口气,想起易敛所说“先下手为强”的话,又一跃而起,这一击就不再是试探,而直接是短兵相接,只听“叮叮咚咚”,一连响了三十余声,每声都极细微,但一一入耳,清晰可辨。她每一击必其快如电,出手迅捷,然后飘然即退,第一次出手是退回南首廊柱;第二次已是退至西首;到第三次,则退至了北边门口;这第四次,她却停在了东首。转瞬之间,她已攻敌三次,连换四方,每一剑都分毫轻重不可差错,稍差一点,只怕就是重伤损命,而她居然拿了下来。三娘看了看陪她多年的匕首一眼——七年卖艺,十年沉潜,细心琢磨,苦苦研练,是的,也是到她学有所成的时候了。
张五藏、古巨、于晓木对望一眼,已慢慢围成三角之势把三娘圈住。三娘并不急,在圈内或行或伫、或跃或止,每一击必尽全力,却又似随时可飘忽而退,如击如削,如舞如蹈,加上她红颜青发,真当得上“舞破中原”四个字了。可惜她初习乍练,一开始招式间未免时不时有断续,剑意也有不能连接之处,可只要出现破绽,她就会隐觉琴声入耳,那琴曲似乎就把她的招意重新连贯起来。三娘这才明白为什么说“剑器行”是脱胎于舞,悟道于舞,归旨于舞了。
张五藏暗咬了几次牙,终于道:“布阵。”古巨、于晓木面色一愣,却已会意,想:不拿出这三年来练成的压箱底的绝活只怕真的不行了。只见他们足下方位忽变。进三退四,攒五聚六,一开始未免显得笨拙,但渐渐就见出其中妙用。配合了步法,他们三根铁棒舞得越来越快,如急风密雨,把三娘围得铁桶也似。
三娘只觉压力越来越大,连沈放都看出场上面渐渐只见黑影幢幢,少有三娘子匕首的青光闪闪了。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忽然场中爆开了一片急风密雨,如檐间铁马、塔顶梵铃,一声声越来越高,想来双方已施出全力,就不知是三娘的匕首锐利,还是对方的铁桶合围坚固。忽然“脱”的一声,沈放寻声望去,只见三娘一柄匕首已被击飞而出,直冲梁上,插入梁木,深可及寸。沈放只觉自己呼吸一停,心都不跳了。屋内猛地一静,兵刃相击之声也没了,沈放看着那梁木上的匕首,在自己心中不知是对老天还是对自己大喊着:“不要!不要!我不要!”
那一刻他似觉已过了一生一世。场中为什么还没有声音?他的泪流下来,他知道,无论如何,他必须低头。他是男人,必须有担当,必须去面对,哪怕是三娘尸横于此的惨况。也许还有他可做的事要做——这也是三娘要求他的,他要尽力护住易杯酒——这少年是淮上很多人的希望。
沈放低头。他注目场间,还来不及分得清是谁。先看到的就是血,地上的血,然后才见场中四人,四人默然对立着,张五藏的脸上还在笑,那种让人阴寒入骨的笑;沈放眼一花,移目看去,他看的是古巨,他要最迟最迟再看向三娘,哪怕那是一个他不得不接受的结果,且让它迟些,让它迟些……古巨的脸色却是阴红;然后、沈放望向于晓木,于晓木的脸上黯无颜色;然后,沈放才听到那响声,是古巨、于晓木、张五藏一一相继软倒,他们或喉间、或心口、或眉际,都被刺了一小孔,是簪子扎的。在最紧要关头,三娘弃了匕首,以一支木钗,搏杀三人于永济堂上。
而她也已,汗湿重衣。
这还是今天第一次场中有死人。众人都惊愕无语,不敢相信这一个结果。似是知道这一战的凶险,三娘与“文家三藏”开战时,朱妍就已被那老苍头护送走了,也就不及目睹这血腥一幕。这时,只听有人轻轻鼓掌,是吴四,他说:“恭喜荆三娘‘舞破中原’艺成。”
荆三娘颔首一笑,她的眼却在人群中找着沈放,直到找到沈放的眼时,她的心情才一松。——她以一介女流搏杀“文府三藏”于永济堂,明日传出,必然轰动天下,但这些她不在乎;她终于练成十年来苦心孤诣、未有所成的“舞破中原”,这些她也不在乎;这一刻,——绝艺已成、强敌已诛,她的心里却猛地一空。她在乎的只有沈放,有了他、她才不会感到猛然踏入另一境界时那种空空茫茫、四顾无人的孤独。
两人四目相碰,如同四手相握。其间之凝噎哽滞、悲喜欢愁、忧惧相煎、劫后重生,却是千言万语也说不尽、道不完的。
吴四、李伴湘都已目睹这一战的惨烈。连他们也没想到,今日的结果会是堂上“文府三藏”横尸三具。易杯酒似声音微怠,一双倦目望向堂上余人,道:“诸位,咱们就把账清了吧。”
李伴湘等人一一结完账,与他拱手作别。堂中金银却并未全被取去。有文家的十七万两在,还有胡七刀留下的几万两银子。易杯酒留下十四万两与瞿府收回永济堂,其余金银还烦瞿府家人搬到车上,一齐也带走了。
他们这两辆车就这么又一路颠簸出了六安城。沈放看着易杯酒的脸,——车窗外是个醺然欲醉的黄昏。车走到城郊,窗外已静寂了,大道两旁是青青冬麦与夕阳的金红。易杯酒微微合着眼,脸上那一抹金红反衬出容颜的苍冷,沈放也猜不透: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窗外的车夫忽扬了一下鞭——出城了。沈放听到车夫口里喊出了两句口号:“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乱世英雄传》第四卷磊磊石阵漾剑光 萧萧客旅遇故人(一)
再说耿苍怀与小六儿离了困马集,这一日才逶迤来到芜湖城畔。芜湖也守在长江边上,冬季水枯,更显出沙滩宽广,江水清瘦。说来也怪,最近这几天倒是耿苍怀连月以来难得的清静日子。两月之前,自他路过江西后,就遭缇骑围堵,纠缠不休。后来为在李若揭手中救人,也大耗心力。但李若揭例不出京,所以倒也少了好些麻烦。如今缇骑也不找他,都全力对付骆寒去了,耿苍怀身畔难得一静。有小六儿在侧,休息旅次之际,便教小六儿武功打发时间。他自身武功本极高明,几近于可开山立派的地步,但生性严谨,加之一向忙碌,也就从未收过徒。难得小六儿聪明颖慧,他父亲许敬和武功虽不高,却从小给他打下了很好的根基。耿苍怀这一路武功本以平实见长,那小六儿上手极快。亡友有后如此,耿苍怀也极感欣慰。
到了城边,耿苍怀与小六儿笑道:“六儿,你怕不怕冷?”小六儿肩头一缩,小脸却笑道:“不怕。”耿苍怀冲他一眨眼:“那你敢不敢到江边洗澡?”
那沙滩边长了几株老树,此时秋深,枯枝横出,小六儿看了一眼都觉得冷,但还是把小胸脯一挺:“敢。”耿苍怀笑着拍拍他的肩,拉着他找了个远离官道空旷无人处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