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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张者-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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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孟手捧鲜花走在傍晚的阳光里。那时候太阳快落山了,斜阳将老孟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姚旋这个时候应当下班了,老孟想。万一有应酬之类的,我进去把花插上就走,等她回来了突然见一束鲜花开放在床头,肯定也会十分惊喜的。老孟想,或者把花瓣撒满一床……如果是这样她就不仅仅是惊喜了,肯定还会惊叹。大家都说我是老博士,傻博士,如果老博士愿意再浪漫一回,浪漫的也是博士水平。    
    老孟急匆匆进了姚旋的那一个单元,然后吁了口气上二楼。在二楼门前老孟不由又捋了捋头发,整理了一下衣领。本来老孟举手要敲门的,想了想又把举起的手放下了。老孟拿出了钥匙。    
    老孟打开门走了进去。老孟向厨房里望望,没有任何人烟。果然没回来,老孟叹了口气,不知是失望还是解脱。老孟提着的心又放下了。老孟走向卧室,老孟想拿钥匙开门,可是钥匙还没插进锁心,门就开了。门没锁是虚掩着的。老孟推开门顺手把灯就打开了。随着蓦然的亮光,姚旋“啊”的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谁?姚旋惊恐地道。    
    老孟手捧鲜花转过身来微笑着答:我!    
    可是,当老孟转过身来的时候,他像被谁点了穴定在那里。老孟看到姚旋和小苏正忙着穿衣服,床上一派忙乱。老孟似乎听到自己体内“铮”的一声,有什么崩断了。    
    老孟冷笑着看看两人,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出了卧室。老孟走出了单元楼,一手捧着鲜花,一手拿着钥匙,在小区里乱转,像一个找不到家的人。    
    老孟走出小区之时,太阳已经下山。老孟已看不到了自己的影子。老孟想起小时候奶奶曾说,人都有影,如果看不见自己的影,就是掉魂了。老孟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小区,刚好被一辆停在小区门前的TAXI接住了。师傅望望老孟喊,去哪呀,上车吧。    
    老孟上了TAXI,师傅又问去哪呀。    
    老孟说,随便。    
    随便?师傅愣了一下,望望老孟轻轻将车滑了出去。师傅把车开上街之前又问,你去哪呀?    
    老孟不耐烦地从身上掏出一沓钱拍在计价器上,说别问我去哪儿,我说随便就随便。老孟一手搂着鲜花,一手握着钥匙,静静地靠在那里,微闭双眼,任凭师傅把车开到任何一个地方。    
    师傅望望身边的男人,判断肯定是一个失恋者。反正不是歹徒,歹徒哪有捧着鲜花的。只要不是歹徒师傅就不怕了。师傅开着车上了三环。师傅的车速不快,就像遛弯儿一样。师傅在三环遛两圈,看看计价器又看看那沓钱,知道绰绰有余,然后又上了四环。    
    师傅在四环遛了一圈后已是十二点了。师傅看看表,又看看计价器,觉得今晚可以下班了,这才喊老孟。说我要下班了,你在哪儿下车?    
    老孟让师傅把车开到了学校的门口。    
    师傅收了钱,把剩下的塞给老孟。说,小伙子看开点,天涯何处无芳草。    
    老孟没听师傅啰嗦,下了车在校园里乱窜。老孟后来到了湖边,他奋力将鲜花和钥匙扔进了湖里,然后很粗鲁地骂了一句。    
    我日他娘。    
    


第二部分:消灭最可恶、最丑陋的脸

    老孟回到宿舍已经凌晨一点了。    
    老孟回到宿舍时雷文睡得正香。可是老孟却睡不着。老孟也没睡,和衣歪在床上也没抽烟也没喝酒。老孟想起了姚旋写给他的信。老孟把姚旋的所有来信都捣腾了出来,这其中还有几张姚旋的玉照。老孟把姚旋用图钉钉死在墙上,他看到图钉穿心而过像一枚明亮的扣子。钉死在墙上的姚旋还在冲他微笑。老孟冲姚旋的照片呸了一下。    
    这时,雷文突然说话了。    
    姚旋下周要来……嘿嘿,姚旋下周要来。    
    老孟跳起来冲到雷文床边,见雷文正甜美地睡。雷文睡着了还不放过老孟,一脸的坏笑。老孟盯着雷文那白皙而又泛着红晕的脸,觉得这张脸是他一生中见到的最可恶、最丑陋的脸。这年轻的脸给自己太多的压力和重负。老孟望着这张脸,不得不承认雷文的年轻。年轻的雷文虽然现在没有自己值钱,但雷文迟早会值钱起来的,谁都会从年轻到年老。关键是雷文现在的生命效用价值比自己高,所以很多招聘单位都把年龄限定在三十五岁以下。    
    这时,雷文甜甜地咂了一下嘴,像是正品味老孟的痛苦。长期以来雷文一直把老孟的苦涩当成自己的甜点来品尝。老孟想起了和雷文在论争时所总结出的那套理论。    
    要消灭一个人的行为,首先要消灭他的理论;要消灭一个人的思想,就要消灭他的肉体。    
    老孟是唯物主义者,老孟认为无论年轻也罢,年老也罢,生命消失了什么都消灭了。无论是痛苦也好、幸福也好,没有了肉体,一切无从感受。你雷文比我年轻,生命的效用价值比我高,可是消灭了你的肉体,什么价值都没有了。用我生命的低效用价值换取你生命的高效用价值,我也是合算的。    
    老孟得意地笑了,他觉得自己最终还是战胜了雷文。你雷文再聪明也万万想不到我会用生命的低效用价值换取你生命的高效用价值吧!你是经济学博士,数学学得好,如果我们一命换一命,你算算我们谁划算!    
    这时,雷文又翻了个身,仿佛要醒过来的样子。这让老孟十分吃惊。如果雷文醒来了,自己可能就没有机会进行这次生命的交换了。到了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雷文会笑嘻嘻地问姚旋怎么样啦?老孟觉得那时候自己无法回答。老孟不但无法面对雷文,也无法面对所有的同学。    
    老孟焦急地在宿舍里转了一圈。老孟觉得奇怪,宿舍里居然没有一件能一举致人死命的东西,从而完成自己和雷文生命效用的置换。最后,老孟将目光落在了那部笨重的旧电视机上。老孟迫不及待地冲到电视机旁,将电视机抱了起来。老孟抱着电视机走到雷文身边,将电视机费力地举到头顶,然后向雷文的头部砸去……    
    老孟将雷文的生命拿到手中之后,他本来计划写一点什么的。可是,在剥夺雷文的生命之时,吵醒了隔壁的同学。有同学开始敲门。老孟听到敲门声有点忙乱,拿不准开不开门。这时敲门声变成了擂门声,并伴随喊声。    
    老孟、老孟、雷文、雷文……开门,开门。    
    喊声惊动了整个楼道的同学,有同学开始撞门。在门被撞开的一瞬间,老孟奔向了阳台,在同学们的惊呼中纵身跳下了楼。    
    老孟完成了和雷文生命的置换。    
    在我们后来整理老孟的遗物中,传阅了姚旋写给老孟的部分信件。在信中老孟和姚旋好像在论争一件事。姚旋在信中一直要求老孟把本科文凭寄去,借她用用。姚旋认为比着老孟的真文凭为小苏制造一个假文凭是完全可行的。那样即使电脑核查也不怕。实在不行就让小苏改名叫孟朝阳。这个世界上重名的人很多。    
    我们看了信互相望望,不由冷笑了。小苏的名字还没改为孟朝阳呢,却已顶替孟朝阳和姚旋干那事了。从姚旋的信中可以看出,老孟一直反对她为小苏制造假文凭。姚旋却一直给老孟施加压力。并且在信的末尾总是说:如果你同意,我下周就来。    
    所以,老孟在读完姚旋的来信时总是说,姚旋下周要来。    
    事发后姚旋的相片一直挂在老孟的床头,连刑警在勘查现场时都没注意。姚旋一脸的微笑,貌美如花,美丽如画。扫过一眼,完全以为是电影明星的招贴画。在照片的背后有一行小字。    
    赠给我亲爱的朝阳,永远爱你的姚旋。    
    后来我问师兄王莞,这些信件和照片如何处理?王莞说,这是师哥的私人东西,师哥走了应当物归原主,都还给姚旋吧。王莞又说,我已和她联系上了,姚旋下周要来。


第三部分:苦泉水可望不可及

    当人们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歌唱边疆的泉水清又纯的时候,我当时正在边疆……    
    那是一个矿山,位于新疆南部,属于天山的一个支脉,在书本上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哈拉蒂克山。可惜,这山名当地很少有人知晓。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一师屯垦戍边的开发蓝图上,给它标了一个代号,叫四十场。    
    四十场,本身没有特别的含义,这是部队惯用的命名方式。在那些无地名或一时搞不清地名但又很重要的地方用代号标示。在当地还有不少类似的地名。比如有四十八、五十六、六十六等。这些代号都是以兵团农一师司令部所在地阿克苏为起点,距离多远,代号就是多少。自然,四十场离阿克苏大约就是四十公里吧    
    四十场是一个极大的矿区,有水泥厂、采煤队、石灰场、采石场等……据说山上有几十种矿藏,人们最初根据那山的颜色判断有煤。煤是果然有的,但储量不大,不过却极易开采。用尖嘴锄挖下一米来深,就能找到几十公分厚的煤层。自然,四十场首先成立了采煤队。当时,我就在那山上的一所叫“煤矿中学”的学校里读书。那山上有一股泉水,又清又亮,却不纯,是苦泉水。    
    据现在的老矿长说,他当年发现山上泉水时,那泉水是甜的。老矿长姓左,当年还是一个排长。他说当时在那泉水边打死了一头黄羊,所以他们给那泉水命名为黄羊泉。    
    四十场远远望去是一个荒山秃岭。山上寸草不生,山石赤裸着,黑色。黑色的山沉默着,日久天长默默无闻。在夏季山洪到来之时,黑山像是从梦中惊醒,大吼一声,将浑身解数化为浑浊的浪涛,向山下扑去。于是,被洪水漫过的坡地便形成了戈壁滩。戈壁滩呈扇形顺着山坡铺展开去,像一幅大自然的洪荒奔流图。山下便是一望无际的冲积而成的荒原。在荒原的尽头,顺着地势走下去,便是艾西曼湖了。    
    本世纪五十年代初,在一个荒原正开粉红色红柳花的季节,一支拓荒部队开到了山下。这支部队的前身就是抗战时期赫赫有名的八路军三五九旅,现在的兵团农一师。    
    当时,部队首长望着远山对左排长说,常言道有山就有水,你带几个人上山,看能不能找到水。左排长接受了命令,率领三名战士出发了。    
    走在戈壁滩上,左排长他们像几只忙碌的蚂蚁向前爬行,一点也没有拓荒者的雄壮。山就在眼前,却可望不可及。戈壁滩上有无数被洪水冲击的沟壑,每一个沟壑都有几里长,几丈深。左排长他们每翻过一个沟都要耗费很大的体力。眼见太阳偏西,左排长他们却无法接近那山。好像山会自动倒退似的。左排长回头望去,宿营地上空飘扬的红旗在蓝天下,依然耀目。左排长他们只预备了一天的干粮和水,他们上不了山也无力返回,陷入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他们低估了这近在眼前的山和顺着山坡呈扇形的戈壁滩。左排长他们坐在一个沙包上,他们似乎闻到了那戈壁上铁腥味的死亡气息。    
    于是,左排长决定鸣枪求援。    
    叭!叭!几声枪响。那枪声来不及传开便被无垠之戈壁吸收而去,只留下沉闷的卜卜之声。    
    这时,在不远的沙梁上却奔出了一只金色的黄羊。黄羊抬头瞅瞅这不速之客,极关切的样子,然后顺着沙梁一步步向西而去。    
    左排长他们被这戈壁之精灵迷住了,望着它如痴如醉。当他们终于意识到黄羊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他们子弹上膛,向羊扑去。    
    黄羊轻盈地奔跑着,它跑跑停停总和人保持着一段距离。它时不时扭头望望追赶它的人,在某一处沙包亭亭玉立。就这样一直追到日落西山,人只能望羊兴叹,无可奈何。正当人绝望之时,那黄羊在一处沙包上又站住了。这次它没急着跑开,好像正等待着大喘粗气的人。人望着羊得寸进尺,想悄悄靠近它。黄羊在沙包上焦急地用前蹄刨着沙砾,弥漫的尘灰散布着黄昏的气息。    
    这时,太阳正犹犹豫豫地停留在沙梁之上,望着人和羊仿佛陷入了一种沉思。蓦地,黄羊向着太阳奔去,忽地消失了。    
    左矿长后来说,他们当时感到绝望极了。他们不顾一切地爬上沙包。这时,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出现了一片绿洲。    
    一条清溪欢快地迎面而来,清溪被沙梁阻挡,一扭头顺坡又向西奔去。清溪在戈壁壑沟里自由流着,发出哗啦啦的笑声。在清溪路过的地方便生出了粗壮的胡扬和婆娑多姿的沙枣树。左排长他们向清溪扑去,如饥似渴地一阵猛灌。喝足了水左排长一抹嘴说,这山泉真甜呀!后来,左矿长说,那是他一生中喝到的最清甜的水。    
    左排长他们喝足了水,顺着泉水一直到了山边,在山边他们找到了源头。那是一池碧清碧绿的清泉,在池水中央有泉眼欢欣鼓舞。泉水四周有一片灌木丛,生长着野山杏树;有不知名的黄花满地堆积。    
    左排长他们在泉水边又发现了那只金黄羊。它立在泉水边正静静地喝水。这时晚霞洒在它身上,一身锦绣,全身的皮毛都是金光闪闪的。它一边喝水一边抬起头向左排长他们致意,那温柔的目光里时时现出俏皮的神情。    
    左排长悄没声息地端起了枪。金黄羊望着那乌黑的枪口不知是何物。它根本没意识到危险的降临,它没想到将人从戈壁带进绿洲,人会伤害它。金黄羊不屑一顾地望望那乌黑的枪口,有些得意忘形地继续喝水;它立在泉水边形影相吊,或许正幻想着未来有一群儿女们跟随在它身旁……


第三部分:苦泉水一股无名的恶气

    叭——    
    枪响了    
    金黄羊的头上开出了一朵红色的花。金黄羊还没来得及害怕,头便沉重地低了下来。随着那花朵慢慢开放,花朵开始凋谢,有红色花瓣雨洒落下来,洒进泉水,将泉水染红。    
    人欢呼着高喊打中了,向金黄羊扑去。金黄羊倒在泉水边,目光中含着无边无际的忧伤。这时,天骤然暗了下来,泉水边蓦地一片寂静。左排长最初或许从那忧伤的金黄羊的目光中感觉到了什么,可那种感觉只是一闪而过,不久便被那冉冉升起的篝火燃烧殆尽。    
    接下来的事情使当年的左排长后来的左队长现在的左矿长一直未弄明白,那被他命名为黄羊泉的泉水变苦了,成了苦泉水。    
    左矿长后来说,第二天当他们下山向首长汇报时,他将装了满满一壶的泉水递给了首长。首长非常激动地喝了一口,可那口水没有咽下去,却从首长嘴里喷出,吐了左矿长一脸。首长说,这是啥泉水,又苦又咸还有一股羊膻味。当时的左排长和战士们急忙争辩道,泉水是甜的,怎么会苦呢?我们都喝过了。首长没再喝那泉水,将水壶递给了左排长,说,你们既然认为泉水是甜的,那就多喝点吧!从明天起你们组成先遣队,上山打猎、砍柴,为今后勘探开发创造条件。说着眯起眼在地图上划了一阵,在左排长他们发现黄羊泉的地方标了四十场几个字。    
    从此,四十场便成了那个地方的地名。    
    左排长从那地方命名为四十场那天起,便和四十场结下了不解之缘。在后来的几十年中,他一刻也没能够离开过那里,几乎成了四十场的一个符号。随着时间的推移,时间越长,那只金黄羊临死前忧伤的目光便越清晰,后来在左矿长退休后的暮年,他几乎一闭上眼睛就能感觉到那目光的存在。那种忧伤无边无际地漫延开去,使他不可自拔。    
    二    
    四十场这代号成了地名。天长日久便有了它自身的含义。比方,在代号为四十八的地方,后来开发成果园,人们提起四十八便想起了红彤彤的苹果,碧玉似的马奶子葡萄以及有丰富内容的西瓜地;在代号为六十六的地方是开垦的大片农田,人们提起六十六自然就联想起那无边无际的稻田和花枝招展的棉花地;在代号为五十五的地方是墓地,人们提起五十五就想到了死亡……而四十场后来成了劳改队,人们提起四十场就联想到了劳改犯人。    
    五十五是死人的墓地,    
    四十场是活人的墓地……    
    四十场在过去是一个没有政治生命的地方。四十场是个罪恶之地。    
    于是,当地人为四十场还取了个外号,叫黑老山。黑老山从字面上理解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但这外号绝不是那种简单的以山貌取名。    
    “黑老山”和“黑老三”是谐音。在地、富、反、坏、右黑五类中,反革命排行第三。而四十场的劳改犯大部分是名副其实的反革命。这些反革命大多数是解放初期从口里内地押来,开始是在山下挖那条著名的长六十多公里的胜利渠,胜利渠引来了塔里木河水。完工后,一部分犯人便押上了四十场,挖煤。他们一律是黑衣、黑帽,从煤窑里出来满脸乌黑。为此,人称黑老三。黑老三和黑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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