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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洛摇头:“不,二哥,大哥他到了,我听到他在叫我了〃
林归远心中一痛,欲待再劝,却见清洛嘴角慢慢勾起,眸中渐渐生辉,林归远转过头去,那无比熟悉的俊朗身影终出现在漫天大雪之中。
天空阴霾,银絮乱舞,天地之间一片素净。
萧慎思抚着胸口,静静地望着悬崖对面的清洛与林归远,看着皇帝悄悄走至二人身后,看着燕皇抱着一女子走至崖边,长长吁出一口气,倒退两步,依住清南君,低声道:“小墨,扶住我〃
清南君双手撑着萧慎思的腰间,默默看着燕九天等人接住燕皇抛过来的绳索,重新打入木桩,重新搭起索桥。
林归远一手搂住清洛腰间,一手卷起皇帝,白衫飘飘,踩着索桥越过涧来。
燕皇低头望向若华,却见她已醒转,无限依恋地望着自己,便似当年定情那夜一般,忽然一阵冲动:“若华,我们就留在这孤崖之上,好不好?”
若华凄然一笑:“不,我想回流光塔,你带我回去吧。”
燕皇唇角抖动:“好,我带你回流光塔,你撑着,我这就带你回去。”他强忍伤痛,闪身掠过索桥。
燕九天看着燕皇、林归远、清洛和皇帝在身前拜倒,白眉轻颤:“好,好,好,都起来吧。”
他目光在林归远、清洛和皇帝三人面上一一凝住,想起可怜的女儿,伸出手来,将清洛和皇帝搂入怀中,老泪纵横。
公孙影已得萧慎思告知清洛竟是菁菁之女,也是哭着走了过来,轻抚着清洛秀发,泣不成声。
众人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亲人相会,谁都无言相劝,清南君悄悄伸出手来,握住了萧慎思冰冷的手。
终是解宗秀先行擦去眼角泪水,走至皇帝身前行礼:“皇帝哥哥,恭喜你和姐姐相认〃
皇帝轻轻点头:“多谢秀儿了。”他转头望向萧慎思:“萧将军,辛苦你了〃
众人这才醒觉他终究是九五至尊,纷纷跪了下来。萧慎思想到身侧清南君,知他不便下跪又不便表露身份,便悄悄后退两步,将他掩在了身后。
皇帝却并未注意到,他转身望向燕皇和庆若华,嘴唇紧抿,长久地沉默着。
燕九天长叹一声,走至燕皇身前,望着他怀中的庆若华:“菁菁是你杀的?”
林归远急忙闪身过来,跪在了燕九天面前:“爷爷,一切都由远儿来承担,请您放过母亲吧。”
燕九天将林归远拉起,紧紧攥住他的右手,叹道:“世间一切皆有因果,孩子,你无需替你母亲承担什么,她已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爷爷也不是想为你姑姑讨还什么,爷爷只是想问她,菁菁有没有留下骨骸,又葬在哪里?”
庆若华嘴角浮现一丝奇特的笑容:“她是葬在”
“啊〃“呯〃
“你做什么?〃
“住手〃
惊呼声、倒地声连连响起,燕九天和林归远觉身边气流涌动,急扭身躯,却见皇帝被一人手持长剑勒住,步步向崖边退去。
燕九天急喝道:“明君,你做什么?疯了么?〃
公孙影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自岑明君从山间窜出,她便万分不安,总觉他如同一只豺狼在身边伺机而动,又出现得太过蹊跷,便暗自留意于他。
只是到得崖顶后,见到清洛,一时激动,站在清洛和皇帝身边默默伤心,忽然眼角瞥见岑明君目光闪烁,心呼不妙,他已扑了过来,将皇帝制住,公孙影急喝下相拦,被他击落开来。
岑明君得意而笑,挟住皇帝退至崖边:“谷主,可是对不住了,打扰了你们亲人相聚。”
萧慎思本也为岑明君的突然出现有些疑虑,但因伤口剧痛,后又重见清洛有些心神激荡,便忽略了这件事。众人跪下之时,他又为护清南君身形站得较远,待见岑明君身形移动,已是不及施救,他想起林归远所述扫荡剑谷之事,脑中灵光闪过,喝道:“你是陆卓影〃
岑明君仰天大笑,右手仍是手持宝剑横在皇帝颈间,左手从怀中掏出一张人皮面具,丢落于地:“现在才知道,太迟了吧〃他面色一变,厉声喝道:“要想他活命,统统给我退到对面孤崖上去〃
众人见皇帝被他宝剑勒住,脖间隐有血迹,知形势危急,不能违逆,心神焦虑下一一通过索桥退到了孤崖之上。
林归远和清洛望着皇帝被他挟住,心中大急,一时又想不到救援的办法,林归远知这岑明君武功高强,自己纵是能制伏于他,但要想不伤到小珏就很难了。
眼见众人皆通过索桥退到了孤崖这边,岑明君似是想起了什么,大喝道:“影妹,你过来〃
公孙影心中难过,数年前的噩梦终再度重演,难道,这一生竟摆脱不了这个恶魔吗?她回头哀伤地望了一眼丈夫和女儿,眸中闪过决绝之意,举步向索桥走去。
萧慎思自皇帝被岑明君挟制住开始,便一直在想着如何化解危局。此时听得岑明君要公孙影过去,想起三妹所述往事,脑内灵光一闪,捂住胸口,‘唉哟’一声倒地,倒至公孙影身边,公孙影忙俯身将他扶了起来,萧慎思迅速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公孙影神情木然地过得索桥,在岑明君身前站住,直视他鹰隼般的眼神:“六公子,你放过皇上吧,我随你走,天涯海角都随你走。”
岑明君眼神在她面上疯狂游离:“影妹,我当年是那样求你,你都不肯随我走,现在倒是答应得这么爽快了,不过,你还象当年那般叫我着魔啊〃
“六公子,你现在纵是挟持皇上,逃得一时,又怎能逃得一世,这天下之大,没有我们容身之处的,你还是放了皇上,皇上会应允放过你的。”公孙影哀求道。
岑明君哈哈大笑:“逃?!我为什么要逃?影妹,你真是太天真了,我冒险出现,可不是想单单要你随我走,你说我要是将这小皇帝一直握在手中,挟天子以令群臣,我还用得着逃吗?只要到得山下,大军为我掌控,这整个天下都是我的了吧〃
他面上神情渐转凌厉:“影妹,你去将索桥绳索斩断,让他们困死在那孤崖之上〃
公孙影犹豫片刻,猛然抬头道:“你这样是置他们于死地,其他人我不管,我得救我的女儿和女婿,否则,我死也不跟你走〃说着将长剑横于自己颈间,冷冷地望向岑明君。
“你女儿我知道,你女婿是谁?不要告诉我是那个林归远啊,那我可是不会答应的。”
“他是萧将军的亲兵,职位虽低,武功也不高,但对怀玉一片深情,人又长得俊美,所以几个月前我已将女儿许配给他了。他们是我的女儿女婿,你如果不放他们一条生路,我就死在你的面前〃公孙影咬牙说道。
岑明君看着她明艳如昔的面容,眼神渐渐有些迷乱,想得一阵点头道:“好,我就遂你心愿,叫你女儿女婿过来吧。其余人可就不准过来。否则,我就对小皇帝不客气了〃说着右手一紧,皇帝颈间渗出殷红的鲜血。
皇帝心中愤恨,怒道:“陆卓影,你休想挟住朕号令群臣,朕死都不会让你如愿的〃说着张开嘴来。
岑明君左手急点,皇帝全身无力,倒于他肩头,岑明君得意笑道:“小子,你想死,我还舍不得呢〃他转向公孙影道:“快!叫你女儿女婿过来,再砍断绳索〃
公孙影走至索桥边,放声呼道:“怀玉,小墨,你们过来吧〃
这边,萧慎思低声问道:“大家都明白了吧,准备好〃
怀玉和清南君轻轻点头,萧慎思望向清南君:“小墨,哥哥又要欠你一次了。”清南君知他所指,跟着怀玉慢慢走向索桥,轻笑道:“记着呢,迟早会要你还的。”
两人缓缓步过索桥,在公孙影身后立住,唤道:“母亲〃
岑明君望了一眼清南君,见他亲兵装扮,军职极低,人又长得十分俊美阴柔,便也未放在心上,冷声道:“去,把绳索砍断了〃
公孙影手持长剑,正待举步,对面崖上,萧慎思高声呼道:“岑明君,我想用一样东西和你换一条命〃
岑明君大笑道:“萧大将军,现在可由不得你说话,你就乖乖地在那边为君效命吧〃
萧慎思将手中虎符高高举起:“岑六公子,陆侍郎,难道你就不想要萧某手上这块天子虎符吗?没有它,山下大军可不一定会听从你的指挥啊〃
岑明君遥望过去,见他手上似有一物,又想起先前就是他带着数万大军将自己击败,看来那定是天子虎符无疑。他思忖再三,终喝道:“好!你想换谁之命,说吧〃
萧慎思缓缓步上索桥:“我想换我自己这条残命〃
岑明君眼见萧慎思逐渐步过索桥中间,想起以前听闻,知他武功并不是很高,甚至还不如公孙影,便也不太担心。
萧慎思快要过桥时停住了脚步,举起手中虎符:“岑六公子,为表诚意,你让义母先过来把虎符拿给你吧。”
岑明君微微点头,公孙影踏上索桥,行到萧慎思身前,伸手取向他手中兵符。
忽然索桥一阵剧烈摇晃,萧慎思与公孙影二人惊呼一声,齐齐掉下悬崖。
岑明君眼见公孙影掉下悬崖,心中一乱,抢到崖边,低头望去,一道寒光急闪,奋力荡开他已稍稍松离皇帝颈间的长剑,另一人急扑过来,抱住皇帝身躯滚落于地。
岑明君心呼不妙,将清南君长健ㄆ退,正待追向皇帝身形,崖下公孙影和萧慎思抓住绳索急蹬峭壁纵将上来,迅速架住他的剑势,混战在了一起。
兔起鹘落之间,林归远急掠过索桥,热浪击破飞雪,岑明君奋力抵得数十招,被林归远逼得步步向崖边退去。
清南君见危局已解,又见萧慎思捂住胸口咳嗽,忙举步走了过来。
林归远左手急拍,荡开岑明君手中长剑,清喝一声,右手按上他胸前。内力劲吐,岑明君狂嘶一声,身子荡上半空,鲜血和着白雪一路狂喷,向崖下坠落。
林归远见已将岑明君击落悬崖,微微一笑,转身向皇帝走去。
寒光划破雪空,清洛一声惊呼,萧慎思正好抬头,看得十分清楚,一把长健ɑ那岑明君下坠途中奋力由崖底掷回,如闪电般射向正从一侧崖边走来的清南君。
这一瞬间,萧慎思面前全是清南君淡淡邪邪的笑容,耳边全是他“哥哥,哥哥”的呼唤,他下意识地急扑过去,将清南君一把推开,利剑‘嗤’的一声穿入他的左肋,他身躯一震,终止不住自己急扑之势,宛如秋天熟透了的果实,不堪重负,直直地掉入崖底深涧。
这一瞬间,清洛已行到索桥中央,呆望着长剑射向清南君,呆望着萧慎思将清南君推开,呆望着长剑射入萧慎思腰间,呆望着他直直地落下万丈深渊。
清洛只觉天地间一切瞬间凝结,眼前漫天雪雾如空无一物,唯有大哥的那双眼睛平静地凝望着自己。一口鲜血喷出,心中一个声音说道:清洛,万事已了,这条残命留着作什么,大哥在这崖底会孤单的,谁来陪他?
清洛星眸含泪,惊鸿一瞥,望向呆立于崖边的林归远,纵身一跃,流风回雪中,她如孤雁落沙,又似倦鸟返巢,追向萧慎思已消失在雪雾之中的身影。
雪越下越大了,无穷无尽,铺天盖地,落满了清南君手中的剑锋,落满了被燕九天点住穴道的林归远的发间眉梢,也落满了整个山崖。
青梅谷,天朝军营,天子营帐内。
皇帝愣愣坐于案后,右手下意识地捏动着左手的手心,半日之前,她还是这样拍打着自己的手心,那样温暖,那样轻柔。
燕九天望着失去意识的林归远,轻叹道:“要不先解开他的穴道吧。”
“不,不能解,一解,他就会随她去了。”庆若华形若枯槁,强自撑着,将林归远抱在怀中,喃喃说道:“我这个儿子,我是最了解的,他心中只有她,她不在了,他不会独活的。”
清南君呆坐于营帐一角,帐内诸人的说话声似在九天云外缥缥缈缈,萧慎思扑上来那一瞬间的眼神幽幽闪闪,如天上的寒星般刻入心间,一生一世,再也无法抹却和忘记。
纷乱的脚步声响起,解宗秀扑了进来:“找到姐姐了〃
皇帝从案后跃起,看着一名将领将已冻僵的清洛抱入帐中,伸手接过,如触寒冰,一个冷噤,浑身颤抖,燕九天忙伸手过来将清洛抱至火炉边。
燕皇急拍开林归远穴道,林归远悠悠睁开眼来,意识稍稍清明,苦笑一声,便又闭上双眼,燕皇知他欲震断心脉,在他耳边喝道:“洛儿救回来了〃
林归远猛然跳起,目光在帐内一扫,冲至炉边,将清洛抱至怀中,只见她身躯僵硬,嘴唇发紫,气息全无。他发疯似地将全部内力源源不断地向她体内输送,癫狂似的拍打着她的穴道,直至她体内传来一丝微弱地跳动,才稍稍放松下来。
皇帝在旁看得片刻,转身问道:“还没找到萧将军吗?”
“启禀皇上,崖下乃是深涧,现在尚未冰封,水流湍急,这位姑娘是被水流冲到岸边,被一棵倒在涧中的大树所阻,才未冲去下游,但萧将军只怕就…”
“快快去找,发动全部人马,沿寒枫涧,统统给朕去找,一定要找到为止〃皇帝狠狠地挥手,声音变得有些嘶哑。
他步向火炉边,望着林归远狂乱神情,心中一沉,问道:“林哥哥,姐姐能不能救过来?”
林归远抬起头来嘶声道:“快叫军医准备银针和药物0
林归远满头大汗步出围屏,众人围了过来:“怎么样?”
林归远全身无力,瘫倒在燕皇身上:“暂时是保住性命了,但,只怕,再也醒不过来了〃他忽然嚎啕大哭:“没有‘火龙涎’了,都被母亲毁掉了,再也救不回洛儿了〃
燕皇将他搂住,低声劝道:“君儿,你别急,世上一定还能找到‘火龙涎’的,一定能将洛儿救回来的。”
庆若华坐在椅中愣愣地听着,抬起头来,深深地凝望着燕皇和林归远,忽然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入围屏之后。
解宗秀正低头替清洛换上干净衣裳,见庆若华进来,冷冷道:“你害得她还不够吗,进来做什么?”
庆若华右手一翻,袖间匕首寒光一闪,抵上清洛咽喉:“你出去〃
解宗秀惊呼:“林哥哥快来〃
众人抢了进来,林归远急呼道:“母亲,你要做什么?〃
燕皇上前两步:“若华,你别这样〃
皇帝也急道:“你放了姐姐,朕什么都答应你〃
庆若华凄然一笑:“你们放心,我不是要害她,我是想救她。你们统统出去吧,我有办法救她,不就是‘火龙涎’吗,我的血中有啊,多的是,十多年前最后的‘火龙涎’全在我的血中了〃
林归远慢慢走向母亲,柔声道:“母亲,你不知道,‘火龙涎’进入血中之后,便只剩下五六成的效力,没用的。”
庆若华望向走过来的儿子,眼中尽是不舍与怜爱:“君儿,你也不知,庆氏有一种方法可以将体内的‘火龙涎’原数逼出体外,我怕你不肯练‘火龙功’,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现在我可以救她,你们出去吧,一个时辰之后再进来吧。”
林归远大喜:“真的可以将‘火龙涎’原数逼出?!母亲,快告诉我,我要救她〃
庆若华微微叹息:“君儿,她是女子,阴柔体质,只有母亲体内的‘火龙涎’才能救她的,你们不用担心,先出去吧。”
众人见她神情凄绝中带着一丝坦然,眼神十分真诚,遂慢慢向外退去,庆若华望着儿子俊秀的身形,心中剧痛,低声唤道:“君儿〃
林归远回过头来:“母亲,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庆若华愣得一阵,缓缓摇头:“不用了。”她目光长久停留在燕皇面容,忽然一笑:“涛哥,是我对不住你。”
“秋风起时,恨世间人难依旧。忆去年时,轻折门前柳。天与多情,不与长相守,分飞后,望断青山,湿了轻罗袖。”
燕皇默默地立于静夜大雪之中,轻吹着这首《点绛唇》,如泣如诉,雪花覆上他的肩头发梢,身后大帐内林归远的悲号之声传来,他却没有移动一步。
如泣如诉的箫声在夜空中缥缈缠绵,寻找着刚刚消失的那一缕幽魂,卷起漫天雪花,飞向天空的尽头。
“若华,我知道,你是要用自己的生命来换洛儿的生命,从你看我那一眼,我就知道了。”
“若华,是我对不起你,误了你,误了清月,害了菁菁,苦了君儿和洛儿,你原谅我吧。”
“若华,我要带你回流光塔去,你的父母族人都在那里安息,你也回到他们的怀中去吧,我知道,只有在流光塔的那段时光,才是你最幸福的时光。”
“若华,为什么我们会相遇,为什么相遇不能相守,爱恨情痴,都是一个贪字,我贪一时之情,欺瞒于你,造下这重重罪孽,以后的漫长岁月,我又该如何寻得解脱?”
尾 声
建成十年,六月十四。
熹州,雾陇山,剑谷。
清洛与皇帝素衣孝服,在菁菁坟前长久地叩拜。
林归远跪于二人身后,深深地磕下头去,心中默默念道:姑姑,远儿从今日起要替母亲赎罪,你在天之灵,原谅她吧,若是你们在天上相逢,请一笑泯恩仇吧。
燕九天立于坟前,默默地看着三人,再一次仰面向天,老泪纵横。
清洛牵着皇帝的手在谷内长久地徘徊,泪水渐渐迷蒙了二人的眼睛,绣楼朱阁,碧纱冰绡,梨花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