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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是对的,我们……再等等……”
“真遗憾,我的朋友。我本来还以为你做好准备了呢。既然你还要休息,那看来只有我一个人带队攻击了……”弗莱德不无揶揄地微笑着,可他握刀的手攥得紧紧的,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不止是你,勇敢的朋友,我也忍受不下去了!”
听了这话,红焰眼睛一亮,而后欢跳着回过身来大喊着:“上马!全体上马!冲锋阵型!准备出击……”
当三千闪耀着神异光芒的魔法骑士们呼喊着冲下山坡时,时间仿佛停止了。原本喧闹的战场上此时呈现出诡异的宁静,正在进攻的克里特人惊讶地看着我们这群战场上的不速之客,连防御的反应都没能及时做出,似乎无法理解这支强大的敌人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他们错失的不只是唯一的一次做出反应的机会,还错失了他们的生命。
我从来都没有尝试过用这么快的速度冲下山坡。对于当时的情景,我唯一还记得的,就是严冬的冷风像刀片一样刮过我的脸,让我相信它有能力划破皮肤上留下一道道伤口。冰冷到让人麻木的空气快速地从我眼前飘过,仿佛它们是凝固的实体,可以看得见,也可以摸得着。它们漫过我的铠甲,漫过我的皮肤,漫过我的肌肉,直浸入我的骨骼之中。我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握剑的手完全麻木僵硬,一点也感受不到手中长剑的重量。
这一刻,我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分解溶化,完全变成了这凛冽寒风的一部分。是的,我就是风,一道烈性的金属狂飚,正无情地卷向面前的敌人。
一个高大的克里特骑手试图阻止我,他挥舞着一柄几乎有两只巴掌那么宽的巨剑迎向我,想用他的力量,压倒我的速度。
他是勇敢的,他是强大的,或许他可以阻挡他面前的一切敌手,可是,他无法阻挡我们。
谁能阻挡一阵风?
我轻轻地飘过,在他的颈子上卷起一阵血色红岚。或许是在我耳边流窜的空气声干扰了我的鼓膜,我似乎从他喷射血液的皮肤下听到了尖锐的呼啸,仿佛是他的生命正从那撕裂的伤口中拼命地往外挤,不停地往外挤……
他新鲜湿润的血液洒在我的身体上,透过铠甲的缝隙铺上我的身躯,尤其是我的手,几乎是瞬间就感受到潮湿的触觉。血液中饱含的热气温暖了我因为寒冷而变得僵硬的手指,麻麻的,很舒服。这种温暖的感觉对于被寒风包裹着的我来说是那么奇异,让我立刻就喜欢上了它。
几乎是出于追求温暖的本能,我在那捧鲜血重新冰冷之前就找到了一个又一个新的血浆来源,大量的血水铺洒到我的身上,帮助我驱赶着严冬的寒意。关节、肌肉、皮肤……我逐渐暖和起来,原本因为寒冷而僵硬的肌体变得柔软而富有弹性。可是我的理智让我厌恶着这种感觉,厌恶这种以同类的生命获取的血腥暖意。
“杀!”这时候的我,似乎只会喊出这一个字来。这声音并非来自我的喉咙,而是来自我的心,来自我嗜血的那一部分兽性本能。
在我的身边,我的战友们在干着和我同样的事情,或者说,他们干得更过分。红焰冲在最前面,他锋利的双刀代替死神的请柬提前传递着亡者的消息。他的坐骑毫不怜惜地践踏着死于他手的敌人的残骸,就仿佛践踏着初春雨后柔软的新泥,飞溅起道道肉浆。凯尔茜和埃里奥特紧随其后,在这两个美丽女性的眼中,除了对杀戮的渴望,你看不到更多的东西。
我无法形容这场战斗有多么惨烈,我只知道,整个战场都变得热气腾腾,仿佛是刚端上餐桌的一盆烧土豆泥。
我宁愿那真的是一盆红色的、冒着热气的新鲜土豆泥。
“破坏投石机!”如果说还有一个人能够在这场疯狂的搏杀中保持头脑清醒,那就是弗莱德。他冷静地做出决断,大声命令着,马不停蹄地冲向这些巨型器械的阵地。随着“喀嚓!”一声脆响,一台投石机上的绳索被弗莱德锋利的战刀“墨影”挥成两段,原本已经堆满了石块的托盘失去了固定的机簧,应声倒下,在操作它的克里特士兵的惊呼声中砸碎了带着车轮的巨大底座。而后,弗莱德的刀锋又指向第二台。转眼间,它也像它不走运的同伴一样,遭遇了灭顶的灾祸。我们跟在弗莱德身后如法炮制,在最短时间里破坏了克里特人的大规模远程攻城武器。这些庞然大物在远离目标时有着惊天动地的威力,但当敌人袭近身边时,却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只需要割断一根绳索,就可以让它陷入完全的瘫痪之中。
我们的突袭得到了预期的效果,已经扑上城墙的克里特人失去了投石机的有力支援,看到本阵遇袭,惊慌失措,再也无心恋战。而墙头的守军则为我们的出现而精神振作起来,高声呐喊着,将手中的武器一次次送入敌人的胸口,再把他们踢下城墙。
“就在这里!为了最后的故土,绝不后退!”上校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十分浑浊,可透过嘈杂的战场,我仍然能够听到他激昂的呼叫声。他应该已经认出在紧急关头救援他的是什么人了,所以他兴奋得有些失态,已经不能自控地挥舞着佩剑大喊。我甚至有些担心他因为过于兴奋而扑入纠缠中的战阵之中去表现他的勇武,以他的武艺来说,这和送死没有太大的区别。
在经过微弱的抵抗之后,城头的克里特人被逐下城墙。其实,他们原本已经摸到了胜利的果实,只需要再稍微多用一点力量就可以把它摘离枝头。可他们内心的慌乱使他们永远错过了这个荣誉。城墙上的守军们发出兴奋的呼喊,他们表达出的,是在死神面前幸运逃脱的喜悦。
城墙上的危机已经过去,而此时的我们,却遭遇了巨大的困境:
在彻底破坏克里特人的投石机之后,我们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重围之中。在从意外遇袭的措手不及中清醒过来之后,克里特军的统帅表现出了一个为将者应有的素质。他完全放弃了拯救投石机阵地的努力,而是用最短的时间重新整理起自己的阵地,把我们杀入的阵地缺口完全弥合,而后指挥着自己的大军以一种缓慢而有压迫感的节奏以我们为中心逐渐向中间收拢。
我不知道敌军的指挥官是什么人。尽管我的见识并不高深,但也能够看出他决不会是个寂寂无名的将领。在陡生的战场变化中,他迅速地作出了最正确的取舍,把消灭我们这支奇异而强大的骑兵当成是最先考虑的问题,果断地舍弃了大批价值巨大的攻城器械。仅仅是这份魄力,也绝不是普通的将领能够企及的。他的确找到了对付我们最有效的方法:困住我们,尽可能地减少我们移动的空间,在剥夺了我们最有力的武器——速度——之后,用最简单最有效的人海战术淹没我们。
好在为了保持阵型,保卫圈收缩的速度并不是很快,这就给了我们最后的机会……
“目标,山谷方向,全力冲锋!”看到来路被堵死,弗莱德没有丝毫的迟疑,一马当先冲向山谷的关隘。他的身体略微前倾,原本白皙的面色透出红润的光泽,战刀向斜上角高高举起,犹如一面黑色的战旗,指引着我们前进的方向。
没错,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克里特人的将领丝毫没有轻视我们的冲击力,把它手中的绝大部分力量安置在我们身后,生怕我们逃脱。相对的,我们与山谷之间的敌人就要少许多,而且都是些刚刚经历过激战的疲兵。只要我们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冲入山谷,就可以暂时脱离危险,借助高大的关隘城墙组织防御,等待罗迪克他们的到来。
一旦我们的领袖选定了方向,随之而来的就是星空骑士们毫不犹豫的倾力冲锋。我们就像一把闪光的凿子,一头扎进了克里特人柔韧的阵地之中,像榨汁机一样从那里榨出一道道红色的液体,并让它们在寒风中凝固成璀璨的冰晶。我们似乎是在用刀锋和马蹄铺设道路,铺设一条由猩红色的水晶组成的、通望亡者之界的邪异道路。
我们的选择是正确的,敌军的将领确实没有想到,身陷重围的我们根本没有考虑过逃离战场,而是选择了围困中的关隘。或许他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并不觉得这道重围之中的关隘增添了数千名骑兵就会改变陷落的命运。
在我的右侧,一个骑手骁勇地将他的对手刺了个对穿,而后遏制不住内心的豪迈,放声大喝起来。此时的他威武极了,就像是一个受到战神眷顾的真正伟大的战士。他铠甲上的毫光照亮了他的眼睛,那是双勇敢的眼睛,在那里看不见失败、看不见气馁,也看不见死亡。如果这时候有人告诉我将会发生什么,我绝不会相信……
忽然,一支带着倒钩的长枪揽住了他的腰,三、四个克里特士兵一齐用力,把这名勇敢的武士从马匹上拽落下来。
那个骑手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长剑掉落在地上,双手在面前舞动着,试图要保持身体的平衡。但是,他最终还是没能逃脱,跌倒在地上,头盔遮住了双眼。他惨叫着试图把头盔摘下,又摸索着想找到一件能够防身的武器。刚才那个威武勇敢的骑士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个注定要步入死亡中的可怜人。
理所当然的,他死了。不下十把锋利的武器刺穿了他的身体。他倒在地上,身体因为最后一刻的痛苦而蜷缩着,脸上的表情因为畏惧而紧收在一起,和那个被他杀死的对手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在这里,在战场上,没有所谓“神眷的战士”,有的只有运气糟糕的人,和运气糟糕到极点的人。
我们似乎是一群运气糟糕到了极点的人,厚厚的克里特军阵就像是层叠的布匹,一层层吸收了我们的冲锋。我们一刻不停地催动着跨下的坐骑,却无法制止它们放慢自己的脚步。透过一层长枪阵,再闯过一层盾牌手,穿越一道长剑和短剑组成的防线,终于,我们停了下来。
每个人都知道,不能冲锋的骑兵,就不是真正的骑兵。
克里特人的阵型蠕动着缠上了我们,完全阻塞了我们前进的去路。不仅如此,在我们身后也没有了退却的空间。夹在队伍中的魔法师们已经不再给持剑的骑士们加持法术了,而是有选择地在近距离内适用攻击性魔法。他们确实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但却不足以改变我们受困的局面。
我们就像是一根钉子,被深深敲入坚韧的橡树之中,却再也不能拔出来了。
随着敌军阵型的蠕动,我可以感觉到我们的阵型在分散。上万克里特人或是有目的的,又或者根本就是战斗的狂乱让他们无法保持良好的阵型,无论怎么样,他们把我们的冲锋阵型撕扯扭曲成了一个大大的s形。在骑兵阵内部的魔法师们被暴露了出来,没有任何有效防护措施的他们成了克里特人的首选目标。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有力的战友死在敌人手中,却没有任何办法去帮助他们。
“啊……”混乱中,我听到一声惨呼,顺着声音看去,离我不远处,一个似乎是普瓦洛的身影从马上落下,瞬间被分尸成大小不等的碎块。
“普瓦洛!”我绝望地大喊,奋起所有的力量,试图挤到那具尸体倒下的地方。可是敌人的围堵让我几乎不能动弹,如果不是还有诸多法术的加持,我相信我早就已经倒在地上。
“普瓦洛,是你吗?”我焦急地几乎要痛哭出来了。我不能相信我们的术士朋友居然会凄惨地死在这里,他曾经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终于找到了生命中的挚爱,怎么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倒在这一片陌生的战场上。他是那么开朗那么活泼的年轻人,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是那么的善良。或许命运让他不得不选择留在战场上面对我们的敌人,但在战争过后,他却从不放弃任何一个为亡者祝祷安宁的机会,无论是德兰麦亚人、克里特人还是温斯顿人。
“普瓦洛,你回答我啊,你回答我!你不能就这么死了!你让我怎么跟埃里说,怎么跟她说!”意识,似乎在随着我的嘶吼逐渐飘散,手中的剑似乎已经不再继续受我的控制,如此陌生地在我面前晃动。多年养成的战斗本能让我尚且能够在敌人的夹击中奋力挣扎,但是,我知道,我的生命正在离开我,只需要一个致命的恍惚……
忽然间,一个狰狞的头颅在我面前变得清晰起来,他手中的长枪已经抵在了我的咽喉上。那张丑陋的面孔带着得意的笑容,仿佛看见的不是一个将死的敌手,而是一笔值得一提的军功。
我要死了吗,终于?模糊中,这个念头不知从什么地方蹦出我的脑海,占据了我的全部思维。
下一个瞬间,这个头颅瞬间炸裂开来,搀杂着红色和白色的浆液裹挟着死亡的味道四散飞溅。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仿佛来自天边的神喻,让我瞬间清醒:
“你***想死吗,杰夫!不要像哭丧一样喊我的名字!”
然后,我看见了帮助我的那件武器:一把几乎被鲜血染成了紫色的大号链锤。它的主人正神勇异常地挥舞着这把威力巨大的屠具,以地下种族最阴暗的性格屠戮我们的敌人。
“埃里奥特,普瓦洛?”我雀跃地叫喊起来。我们的术士朋友此时正坐在我的身边,把一个又一个蛊惑人心的法术丢向敌兵丛中,帮助自己的异族爱侣战斗着。
“我还以为你……你……”巨大的幸福抓住了我的胸膛,让我不能够完整地表达我的心情。
“别打扰我施法,你这个混蛋!”普瓦洛暴躁地对我大叫着,“不要小看我,我不会死在这里的!不要说是几万人,就是几十万,几百万,我也不会死在这里!我可是最了不起的术士普瓦洛乔纳斯,为了魔法和爱情而生的人!……”或许是因为施法过度,他呕出了一小口鲜血,但仍紧握着他的法杖,狠狠地望着围困他妻子的敌人,“……你这个小酒保想死就死吧,我必须要活下去!”
一道莫名的力在我的右臂中爆炸开来,让我觉得不奋力挥舞它就心情压抑。一种不知是叫做自尊心还是荣誉感的东西刺激着我,让我忍不住大叫起来。
“我才不会死在这里呢……”我冲到黑暗精灵身边,与她分担来自三个方向的攻势。
“我可是最了不起的酒保……”我架住一柄剑。
“你一定死得比我早!”我回手猛斩,又一个亡灵离开了这个世界。身边马上的埃里奥特趁着战斗的空余瞪了我一眼,这时候我才想起,当着妻子诅咒丈夫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哈哈,谁死在这里谁就是胆小鬼!”看到我身上的法术渐渐失去了作用,普瓦洛一抬手,将一道白色的光芒射到我的身上,我立刻觉得全身再次一轻。
“你输定了,蹩脚法师!”不知什么东西擦过我的身体,我似乎受伤了。可是……
管它呢,只要一息尚存,对于我来说,这场战斗就还没有停止!
第十二卷:他乡 第一百章 流血山谷
战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但我却觉得仿佛已经过了一百年那么久。
在我的身上,魔法的光环正在逐渐消退,每消去一层,我都感到肢体带来一阵不适。习惯了加持术法的身体陡然间变得沉重,就好象是一只鸟忽然被截掉了翅膀,只能依靠自己的双腿勉力行走,笨拙、迟缓,让人觉得难以忍受。
这说明,我们的魔法师们已经筋疲力尽,不能够再为我们提供有力的支持了。当普瓦洛把最后一个加速术施在我和埃里奥特的身上,继而虚弱地瘫倒在地之后,我失去了最后的倚仗,必须依靠我自身的力量去战斗了。
已经有数不清的克里特人成了我们的刀下冤魂,可比起他们庞大得惊人的数量来说,这些损失实在不足以改变什么。而我们的星空骑士已经折损了超过一半,而且,这个数字还在增加。这是自这支军队建成以来损失最大的一次,我们被迫在用我们最不擅长的方式与敌人交战,而且从局面上来看,这几乎是没有希望的一战。此刻我的脑海中已经将“祖国”、“荣誉”这些崇高的词汇抛在了一边,在我的眼里只能看得见两种人,一种叫做战友,一种叫做敌人。我已经无法再为那些高尚的理由去战斗了,仍在支配着我的身躯,让我挥剑砍杀的,是我无比强烈的求生欲望。
我的表现或许比一个最勇敢的战士还要勇敢,但我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勇敢,而是在死亡边缘徘徊不去的怯懦和疯狂。
关隘的大门就在眼前不远处,它距离我们是那么的近,仿佛我们一伸手,就能把它推开。可是,它距离我们又是如此遥远,遥远得要用生死来衡量这一段触手可及的路程。我们不止一次地向它靠近,有几回我们甚至已经到达了城墙上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内。可是克里特人的大军就像一条巨蟒一样死死缠绕着我们,一次又一次把我们重新拖回死亡的深渊。
又一次的,我们鼓起仅存的勇气和力量,在弗莱德的带领下再次奋力向城墙方向挤去。此时的我们已经完全失去了阵型,就像是一柄砍出了缺口的战刀,再也不复它的锋芒和锐利。这注定是没有结果的拼死一击,这我的心里有数。但我们毕竟还是群真正的战士,我们毕竟不能就这样放弃一切努力,平白地将自己的生命交付给我们所痛恨的敌人。
一步、两步、三步……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