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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是可以解释这一切的。”我不希望弗莱德再遭受这暴怒中的老者的侮辱——不管怎么说,在外界世界的名义上,他才是这片土地的王者,让一个国王接受土著居民的辱骂,这对于弗莱德太不公正了——站出身来,对大祭司说道。
“如果您想了解依芙利娜小姐所说的事情,请跟我来吧。我向您保证,您的孙女并没有任何亵渎神明的意思,她只是如实地将她所见转告给了您而已。”
我们把大祭司带到我的木屋前。其实在远远看见这些木屋的时候,他的表情就已经起了明显的变化。这个狂信的老人一面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他无论如何都猜不出用处的各色器具,一面还要辛苦地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来。他的表情让我心安了不少——至少,他对这些新鲜事物表现出的态度不是明显的敌意。
“这就是依芙利娜小姐说的我们居住的‘木头’。”我推开木门,把大祭司、艾克丁和依芙利娜引入房间中,弗莱德和米莉娅紧随其后跟了过来。
“这是我们睡觉的地方,它并不是什么木桩,通常我们称它为‘床’。”为了让他们相信,我躺在上面演示了一下。大祭司眼睛一亮,上去摸了摸铺在床上的垫子,那柔软的床垫引起了他的极大好感,他犹豫着坐了上去。我看见他的表情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放开自己的身份在上面躺一躺。
“我们吃得并不是草,而是一种叫做‘小麦’的植物做成的食品。很抱歉,这里并不出产这种植物,我暂时还没有办法向您介绍。我想,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会让您和您族人认识到这种植物。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希望您品尝一下由它做成的食品……”
我取出一条尽可能松软的面包,送到大祭司面前。他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食品,警惕地问:
“这个……是草做的?”
这问题真让人郁闷,我努力把自己的轻视隐藏在微笑中,细细向他解释我们怎么把小麦的种子晒干、磨成粉,然后揉制、烘烤,最后变成这个样子。为了打消他的疑虑,我撕下一小块面包放进自己的嘴里。
大祭司依旧不太愿意尝试这种他没有见过的事物,但艾克丁已经学着我的样子撕下了一块面包。他的表情深沉,既含着歉意又有些忧虑。很明显的是,这个地位尊崇的可敬中年对我们没有任何敌视。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方式,是我们的神教导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尊敬它就好象您和您的族人尊敬你们现在的生活方式一样。我知道我们的习俗有很大的差别,但是,尊敬的大祭司,我相信生活的差别不会影响我们深厚的兄弟感情。”我学着弗莱德的口气将一顶又一顶大帽子扣到大祭司的头上。我知道,一旦牵涉到神的指示,这个偏执的老者多半是不会有太多想法的。
“那……”他果然开始犹豫,但显然心头的怒火还没有平息,“那你们也不能诋毁伦布理神,动摇我孙女的信仰。这是最让我们无法接受的行为!”
“爷爷,他们没有,我是……”一直不敢言声的依芙利娜试图争辩着,但她无力的争辩起到了反效果,反而激起了大祭司更炽烈的怒火。
“住口,不要再狡辩了!我真是想不到,我的孙女居然会做出这种羞耻的事情!”
他的话引起了我的极度反感,经过多日的相处,我们深知依芙利娜是个多么善良聪慧明白事理的姑娘,与大多数狂热的信徒不同,她有自己的头脑,能够用更理性的方式对待自己的信仰。她从没有做过任何值得羞愧的事情,却要接受一个盲目的信徒无理的指责。
一瞬间,我的心理产生了“教训一下这老头”的想法,但我控制住了自己。毕竟,这个让人反感的老头的想法关系到我们在这片土地上的生死存亡。
“让她把话说完。”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在我们耳边,吓了我一跳。艾克丁下意识地站到大祭司身前,防备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罗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进了屋里,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但熟悉他性情的人都知道,他现在很不高兴。我真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尤其是在大祭司面前。
“您……应该听听您的孙女想说什么……”罗尔一顿一顿地说,我知道,那是不擅言谈的他正在努力地遣词造句,但在不明就里的人看来,他缓慢的音调仿佛带着巨大的压力,让人心率不齐。
“我想……您……大概从来也没有……让她把话说完,这样您怎么能够……确信她的话是……渎神的言论呢?”罗尔努力地把话说完,他给人的一贯感觉和说话的方式让我们的客人们无法忽视他的建议。依芙利娜看着他,眼神中除了感激,似乎还包含着更多难以理解的意思。
屋子里很安静,大祭司和艾克丁可能并没有意识到,在罗尔冰冷的声音飘过后,他们无意识地克制着自己的呼吸,连气流流动的声音都不敢发出。
“米莉娅姐姐和普瓦洛先生对我说……”看了看屋子里的人们,依芙利娜深呼吸了几口,平复下自己的情绪,然后开口说道,“神总是希望我们能够勤劳、友好的,他们希望我们主动地去做正确的事,而不是像些懒惰的应声虫那样,只有在……”说到这里,她悄悄看了大祭司一眼,看他并没有什么不愉快的表情,才敢继续放声说下去。
“……只有在得到明确的神示之后才去做。”
“并不是伦布理神的话不能听,爷爷,我一点也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我们的信仰让我们……让我们懒惰。我们一直在等着伦布理神告诉我们去做什么,而我们自己从来都没有思考过我们应该去做什么。我们害怕受到神的惩罚,所以我们什么都不敢去做。”
“不应该的这样的,爷爷,神是我们的父亲,是看顾我们、爱我们的。他不是一个暴君,轻易地就用死亡和恐惧威胁他的孩子。我相信我们的神是善良的,是讲道理的,他希望我们更勤劳、更勇敢,过上更加富足的生活。我们要去感受他,爷爷,不应该仅仅通过您的耳朵和眼睛,而是要……”
“……而是要通过我们自己的心啊,爷爷。”
听了这话,米莉娅露出赞许的笑容。这并不是她那一天说的原话,而是经过了依芙利娜自己思考后的结论。这话说得好极了,就连我这个没有什么信仰的人都觉得十分感动。用自己的心去感受信仰,这才是真正的虔诚。
“我觉得,尊敬的大祭司。”弗莱德诚挚地说道,“依芙利娜小姐的话没有丝毫亵渎神明的意思。我只看见了一个伦布理神虔诚的孩子,或许,她是您的族人中最虔诚的一个。我无法代替您做出判断,先生,但我要说,您的孙女为您所信仰的神赢得了我们最大的敬意,我对伦布理神有这样的女儿而感到由衷的钦佩。”
艾克丁惊讶地看着依芙利娜,我猜这年轻的姑娘在这几天来带给他的惊讶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的目光中饱含敬意,似乎眼前的这个姑娘不是他从小带到大的那个温柔羞怯的女孩,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但大祭司的面色依旧很难看,他似乎比刚才更生气了。他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用右手手指指着依芙利娜的脸,嘴唇哆嗦着,连声音都变得不平稳起来。
“好……好,我的孙女说的真好。让每个人都用心去感受伦布理神的存在,让我们自己的决定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你的意思是……”他吞了口吐沫,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
“你的意思是,什么祭司、酋长全部都可以取消了,你爷爷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是吗?好啊,你说得真好,这就是你的虔诚吗?”
“我不用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做!”顽固的老人大声咆哮起来,接着气愤难平地向屋外走去。依芙利娜大喊着:“爷爷,我不是这个意思。”冲出门去拉住他,却被他粗暴地甩开。
大祭司走了十几步,而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对我们说:“德兰麦亚的兄弟,这一次我可以当作是我孙女自己的胡思乱想,依旧保持对你们的友谊。我对你们的承诺依旧有效,你们仍旧是我们的兄弟。但是,我希望你们不要再对我们的年轻人灌输这些可怕的思想了,或许你们的神是这么对你们说的,但我们的神说得和你们不一样。我们现在生活的很好,不需要任何改变。如果再让我听见你们对我的孙女……或是别的年轻人灌输这些让人堕落的想法,我想我们就需要重新考虑各自的立场了!尤其是您,米莉娅小姐。”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
“尽管我个人对您的做法并不赞同……”米莉娅大声回答着,“但我向您保证,你不会再遇到这种事情了。”对于米莉娅而言,做出这种保证,几乎是一件屈辱的事情。但在这样的情势下,她必须如此。
“事情最好像您说的那样,小姐!”大祭司愤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依芙利娜红着眼睛走进屋,没有人出声。我同情地看着这个可爱的姑娘,却不知该怎样安慰她。
“你应当原谅你爷爷。”好半天,艾克丁才温柔地对依芙利娜说,“那种信仰陪伴了他一辈子,没有任何人对伦布理神的崇敬像他那么执着。他的话……没有恶意。”
依芙利娜没作声,我们也没有。
“你今天说得很好,小依芙,我觉得……”这个中年大汉有些不知所措地对依芙利娜说,我不知道他这样的表态意味着什么。
“……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比你爷爷说得还要好。我觉得你是对的。但你不能这样直接地对你爷爷说。他当了整整十年的大祭司,从来没有人敢怀疑他和他的信仰。你的话伤害了他,尽管它们很有道理。他年纪大了,人也变得固执。我想……”艾克丁吞吞吐吐地,似乎有话不知该怎么说。
“我想,你应该向他道歉,让他原谅你。”
“可是……”依芙利娜倔强地小声回答,“我没有说错什么,我坚信我说的是正确的。”
“道歉并不是因为你错了,小依芙,而是因为你冒犯了你的祖父。这是有区别的,你知道吗?”艾克丁抚摩着依芙利娜的头发,他饱含情感和智慧的话语赢得了我们的敬意。
“我……”依芙利娜低下了她的头:
“我知道了……”
“给你们添麻烦了,古德里安先生。我代替大祭司向你们道歉。”艾克丁用他们部族的礼仪向我们表示歉意。
“啊,不,这没什么。大祭司的行为……我们能够理解,您没有什么值得道歉的。”弗莱德慌忙说道。
带着自己的族人和依芙利娜,艾克丁渐渐走远了。当他把背影朝向我们,像父亲那样轻抚着依芙利娜的头顶时,我听见他骄傲的感慨声:
“你长大了啊,依芙利娜,不再是那个爱哭的小依芙了……”
(五一期间一天假期也没有,还要没日没夜地连轴转,更新缓慢实属无奈。今天多更几章,聊表歉意。)
第十三卷:激撞 第一百一十二章 真正的敌人来了
在我们的营地建成第二十天七之后,我们得到了翁伯利安山谷陷落的消息。自从我们在圣狐高地安定下来之后,就立刻将目光投向翁伯利安山谷。我们没有一刻忘记,在那里,还有一位可敬的长者在以自己的生命为屏障保卫着我们。
我们派出的侦察兵带回了一山谷中的守军军官,他告诉我们,在我们离开山谷的第七天,克里特人按预定计划准时地出现在山谷外。在到达山谷之前,他们的大军已经积累到了超过五万,这支强大的军队像乌云一样遮挡了翁伯利安山谷生存的阳光。
我们不知道佩克拉上校是如何用不足一万人的军队去抵挡数量如此惊人的敌人的,我们只知道,他比他承诺的做得更好。他将超出自己十倍的侵略军抵挡在摇摇欲坠的关隘之外将近四十天,在这四十天里,守军的损失超过六成,关隘外的伏兵全军覆没。
“上校怎么样了?”我们对这些不感兴趣,相比之下,我们更关心朋友的安危。
那军官的表情很复杂,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上校怎么样了?”看他不回答,达克拉焦躁地站起来,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用力摇晃着大声问道。现在,那些不知内情的人们已经明白当时上校做出那个决定的意义了,愧疚和悔恨让我和我的朋友们激动不已。
“在粮绝之后……佩克拉上校带领剩余的士兵,全军……投降了。”那军官有些羞愧地说道。
投降了?
我们长出了一口气,欣慰地微笑起来。喜悦的心情就好象烧开的水在翻腾,让我忍不住想大叫。
那军官不解地看着我们,他不理解当我们听说朋友投降的消息之后,为什么还会那么高兴。在他的心中,或许还把“投降”这个词汇当成是军人不可谅解的行为吧,因此,他为上校的举动而感到羞愧。
“为什么要羞愧,先生?”弗莱德友好地拉过那名军官的手,“因为您的长官投降了,是么?不,先生,你还不了解,一个称职的军官会像爱惜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惜自己的士兵,绝不会让他们做无谓的牺牲。佩克拉上校保护了我们,他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没有必要再牺牲更多的士兵。如果您经历得更多,您就会了解士兵的生命多么宝贵,而抛弃了自己的荣誉去拯救更多士兵生命的军官是多么伟大……”
“您应当骄傲,先生,您曾经跟随过一个伟大的军人。”
“陛下……”那军官心情激荡起来,泪水蓄满了他的双眼。他消瘦疲惫的面孔此时因为激动而红润起来。
“佩克拉上校在投降之前派我寻找您的部队,他让我转告您一句话……”
这勇敢的人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戎装,以佩克拉上校的口吻庄重严肃地转述道:
“或许今生只有这一次机会,让我,王国上校军官,约瑟芬尼亚卡佩克拉,向我的主人,德兰麦亚的王者,法尔维大陆最伟大的英雄,说一句,我最尊贵的陛下,在这短暂的一刻成为您的臣子,这是我毕生最大的荣幸。”
在翁伯利安山谷,上校曾拒绝向弗莱德效忠,并非是因为他不愿意这样做,而是因为他为了保护我们而不能接受弗莱德感情用事的命令。
现在,弗莱德终于收到他迟来的忠诚。尽管这份效忠只维持短短的片刻,尽管在上校成为弗莱德的臣下不久就已投降他人,尽管当弗莱德收到这份忠诚时上校已经不可能再继续效忠于他,但是,我们谁也不曾见过这样让人敬重的忠诚。它沉甸甸地落在我们的心上,带着一个军人绝望的遗憾和一个德兰麦亚人无尽的愿望。
弗莱德压抑着自己奔流的情感,同样庄严地回答:
“我以德兰麦亚的王冠为誓,为曾有过像约瑟芬尼亚卡佩克拉上校这样的部下而感到无比荣幸。”
……
克里特人入侵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我们的朋友伦布理族土著人的领地,没过几天,我们接到了大祭司的邀请,作为他们中的一员共同商讨抵御外侵的相关事宜。
除了红焰坚持留下把守营地,我们所有的同伴都出席了这个会议。
说实话,我从没见过如此糟糕的战前准备会议,近百个大小酋长带着他们族内的勇士们席地而坐、大吵大嚷,彼此之间一句话也听不清楚。一些平日里有旧怨的部落酋长甚至相互间恶言相相,一点也没有一致对外的样子。
大祭司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平息了这种纷乱,但他立刻点燃了另外一种不适合出现在这里的东西,那就是狂热。
“……我们曾经接受过伦布理神的愤怒,因为外人的入侵。我们曾经因此怀疑过我们的兄弟。现在,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终于出现在我们面前,拿起武器,男人们,用你们的力量去驱逐那些罪恶的生命,让他们为自己的愚行付出代价,伦布理神保佑,我们必将取得胜利!”
“杀死他们!”
“让他们付出代价!”
“把他们赶出我们的土地!”
……
粗野狂信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在彰显土著战士勇气的同时也将他们的无知表露无余。我们相互交流着忧虑的目光,担心我们的朋友们会在战场上吃大亏。确实,仅凭数量而言,他们确实是占了上风,但这一次他们将要面对的是补给充裕、兵强马壮的克里特大军,在这些可怕的敌人面前,他们的数量优势并不像面对我们时这么明显。而且,装备、纪律、战斗经验的差别是如此之大,我们想不出任何取胜的理由。
眼看着这次会议就要在疯狂偏执的气氛中结束了,弗莱德觉得不能再等待,他站身来,大声地说:
“尊敬的大祭司和各位酋长,我亲爱的兄弟们,我有些话要说。”
大祭司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年轻的领袖,在他以往的经验中,可能还没有哪一位酋长曾经在这样的会议中打断他掀起的狂热情绪吧。看得出,当人群中爆发出热烈回应的时候,这位年长的尊者十分享受这种被拥戴的感觉。
“我们曾经与罪恶的克里特人交过手,我保证,他们和你们遇到过的敌人完全不同。他们非常强大,当然,还无法和我勇敢的兄弟们相比。但是,如果仅凭借勇气去和他们战斗,会造成很大的伤亡。我不希望看到我亲爱的兄弟们因为这场战争而受伤,我恳请大家能够仔细思考一个战斗计划,减少我们的损伤,更轻松地把他们驱赶出去……”
“或许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