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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劲儿的添。
伍宝笙问道:“沈蒹沈葭,你们带的范宽湖,范宽怡兄妹是什么样的人?”
“那个范宽湖就是昨天见了一面,问他什么他都知道,我想用不着我费心。”沈蒹说。
“我那个小范,更是精灵,也倒爱找人玩。今天大半天在我屋里。”沈葭说。
“那个小范爱唱歌得很,我在她隔壁,听她唱个不停,看情形似乎跟她同屋全弄熟了。”凌希慧说。
“她唱些什么歌?”伍空笙说。
“还不是些电影歌。”凌希慧说。
“她在我们屋就不大唱。她看出颜色来。”沈葭说。
“她怕乔倩垠不爱听?”伍宝笙说。乔倩垠是个身体很坏的孩子,个性又郁闷,一天到晚不和人玩。
“这个小家伙是个厉害的!”凌希慧说。
“我就是要说这个。”伍宝笙说。“我们去看电影时遇上 她们兄妹了。我越看她这孩子越不好惹。”
“沈葭你管不了她的。”史宣文这才开口。
“姐姐不是一定要管妹妹,有时妹妹神气起来,也要逼得姐姐要强,这是保护人制度另一面的用意。”凌希慧说着大笑起来。
“其实念书是谁也不能替谁念的。这事不能靠人管。”史宣文说。
“这也不只是说念书一件事。”凌希赛是绝不让人的。
“这孩子成绩准坏不了。”沈葭说:“念书的事她聪明有余。”
“不过也就许被聪明误。”凌希慧又接了过去:“她的神气仿佛是上了大学太兴奋了。”
“对了。”史宣文说:“那个蔺燕梅我等了一天没等着,还不知道怎么样?”
“我们还不是也等了一天!小范都问起好几回!”沈蒹说。
“告诉小范!请她放心!”凌希慧一针见血,尖酸地说:“比她好看的多!不过一样,太娇!”
“你嘴里的人没有十全的!”史宣文说。
“人就没有十全的。”她反抗:“说别人十全,就是说自己迷了心窍!”
“别吵。”伍宝笙说。“你看她了?”沈家姐妹也望着她。凌希慧说:“这还会是假的?我昨天一早在学校门口吃早点,看见她下车。那神气是好,模样可爱,多少人全看呆了。那个大个子圣人余孟勤,两只眼睛全直了。他们几个人看得连豆浆都忘了接!不过归根结底一句话:太娇!”
“她下车?下什么车?她有汽车?”沈葭问。
伍宝笙拦住她说:“她家有车。”又问凌希慧:“你怎么知道就是她呢?”
“我还会放过?我心里马上记住了。一去注册看见是我们系的,马上就知道名字了。”
伍宝笙听了,不知道商燕梅一到校便有那么一幕,她想:“余孟勤的眼睛是很凶恶的,其实人倒满好。才知道燕梅是不是也被他惊着了。”
她们吃完了。伍宝笙一看吃得太多,便抢先付了钱。史宣文也不争。大家一路说笑回来,各人回到屋里。她和史宣文到了屋里看见蔺燕梅还没有回来,便准备睡了。史宣文说:“宝笙,真亏了你。我带的钱不够大家这么吃的。”伍宝笙娇娇地笑了一笑。她在史宣文面前又像个妹妹了。史宣文比她才大一岁。
正准备去睡,大家铺好了床,去取盆,准备下楼洗脸。门一开,蔺燕梅进来了。
“咦!蔺燕梅!你什么时候回来过的?”伍宝笙喊。忙着介绍给史宣文。蔺燕梅一身睡衣。披了件浴衣,手里拿了盆。听见忙放下盆,来和史宣文握手。
“怎么你全换好了衣服。我们还没有发现你回来呢?”伍宝竺奇怪地问,这时才细看出蔺燕梅真是如凌希慧所说太娇了。她站在那儿娇滴滴的。
她穿了一身雪白有褶的宽大绸睡衣裤,又是绣了绿色的花。一件浴衣是薄绒的。深绿的颜色,宽翻领是白的,也都有小碎花。松松地系了一根带子。她似乎已经和伍宝笙十分亲密了。稍微低着头,脸上却是笑着。她一边用干的软毛巾擦脸擦手臂、脖子,一边说:“我刚来不久,才洗完了。”说完又笑,又踢着她那双小小的拖鞋。墨绿色拖鞋里一双美丽的孩气的脚。这胫踝真白、细,像大理石的雕刻。
史宣文从来没看过这么细嫩的皮肤,华丽光泽的品貌,和那一对晶明清净、水生生的眸子。她在灯下闪烁着像快乐之神的造像。又像一只不避人的柔羽小雀。她随身的一切无不好看,那薄薄的睡衣,雪白的脸盆,一块方格花纹的新毛巾,肥皂盒。
“你怎么,脱下的衣服也看不见呢?”史宣文也不觉和他亲近起来,就这么问。
“我叠好了放在那床单底下了。”她轻轻地说:“我想大概是睡觉以前床上都是要用床单盖好,被子放整齐的吧?”
“哎哟!”史宣文喊:“才不一定呢!你看我们被窝儿全铺好了。还有些人一天都不理床。”又问伍宝笙说:“人家真规矩,咱们也得学点儿了!”
“我说的不错吧。”伍宝笙看了蔺燕梅笑。燕梅又欢喜,又有点难为情便不说话。她又想起方才吃米线时的事,又说:“有好些人等着看你呢!看你穿了睡衣,散了头发这个样,不知要怎么爱你呢!”
蔺燕梅一听,慌了。忙要换衣裳,说:“姐姐,是先生们要查宿舍吗?”
“别听她的!”史宣文抱怨伍宝笙说,又瞪她一眼:“瞧你把人家吓的!明天再告诉沈蒹他们。以后同学见面日子多着呢,值得这样。叫凌希慧听见又是话柄!”她又对蔺燕梅说:“睡吧,我们下楼去就来。”
伍宝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说了那么一句兴奋的话。她们下了楼又上来,看见蔺燕梅已经睡在床上。眼睛却睁开等她们。伍宝笙说:“燕梅!你怎么找到洗脸室什么的?”她想起范宽怡那个孩子的话来。
“我昨天一来就先看好了。”她说:“那水缸真大呀!我真怕掉下去!”
她们上了床,一直不能睡,净问蔺燕梅的事情,蔺燕梅的一切。她所会的,她所爱好的,及她的过去似乎全太好了。偏偏她又谨慎谦虚。故每件事皆不多说。倒是她反问了她两位姐姐许多新生该知道的事。上课的事,选课表上那些课程的名字怎么讲。她问:“姐姐,历史不就完了吗,怎么叫《中国通史》呢?”“为什么我们念外文的,一年级除了英文之外没有什么有关系的课呢?”“为什么又要念一个生物学或者别的理学院的课呢?”“为什么不分班。光分课程呢?”“为什么看功课表上老要跑来跑去换教室呢?”伍宝笙和史宣文都爱听她的声音,也都争着给她解答。他们三个人一直快乐地说乏了,才一起睡去。蔺燕梅她自己并不知道,在她一觉醒来时便是全校师生心上唯一的红人了。
学校不觉已经上了半学期的课了。每年上课时的学生们都是同样地匆忙又快乐地从事一个学生应有的活动。新舍南北区、昆中南北院,多少学生,一天之中要走多少来回,没有人计算得出。新的人,旧的人,都一天一天地把对校舍有关的景物的印象加深。又一天一天地,习惯了,认识了,爱好了,这校舍中的空气,送他们出进校舍的铃声,早上课室内的窗影,公路上成行的杨树,城墙缺口外一望的青山。一片季候风,一丝及时雨,草木逐渐长大,又随了季节的变换而更替着荣枯。他们也因了忙碌,一天天地发展他们求知的结果。终于最末一场考试的铃声送他们出了校门。一任他们在辛勤艰苦的人生旅程中去回想,会恋慕这校中的一切。
他们熟悉了先生、师长的面颜,又认识了同窗、同室的学友,或是同队打球的伙伴。同程远足的游侣,吵过架的,拌过嘴的,笑容相对的,瞪眼相向的,都是一样,走出校门时,只要有机会再遇上,便都是至亲密友,竟似脉管里流着同样的血,宛如亲骨肉。
师长同学也还罢了,他们甚至要想到那呆慢的摇铃老工役,那表情比他手中的铃的外表其冷酷,或无情皆不在以下。而同一铃声常是表示不同的情感的。他们也记得那送粉笔的老婆婆,她每当看见了一支粉笔是断作两截时,她心痛的样子直令人以为是她头上一枝玉簪断了。学生糟蹋粉笔若是被她看见了,她就会走过来,伸了手,要了去收起。她那无声的步子,沉默的手,慈颜的怒,谁都觉得是在受祖母的责备,便会惭愧地把粉笔头给他。然而祖母是爱淘气的孩子的。所以学生们偏爱在她看不见时用粉笔乱画,使她到处去捉。她便想:“这些孩子多顽皮!不过他们会写多少字了呵!”她便觉得不寂寞。
还有那衣服不合身的警卫。门口匆忙准备早点的小贩。还有呢,还有洗衣妇和她身后的大筐子。球场上划白线的小球童,甚至偶然捉到的小偷儿。还有,还有,他们都无法忘记。他们一天—天地叫这浓烈、芳馥的学府中的一切浸润了个透!
终于,谁也免不了那么一天,被送出校门了。笑着送出去,淌着眼泪送出去。甚至,是在另外一种原因下,不得不走,也许是无声无息地偷偷走掉了。从那一天起,他便要从新去感觉人生了。那时谁能没有感触呢?有人要大哭一场。有人要拼命工作来增加这可爱的学校的光荣。也有人就呜咽出一些美丽的文字来,让它去激荡每一个有同感的人的心。让他们时时不忘那些黄金似的日子,叫他们躲避引诱,尊重自己心上一片美感,逃免堕落的陷井。然而这些感觉都是离了校才发生的。在学校中时那年青的心对学问都是又贪婪,又无厌如幼小的狮子,又喜爱寻乐,游玩如蝴蝶,更爱一天到晚的笑,笑得那么没有个样儿,像黑猩猩!这也难怪,想想那年月,那生活,本来是快乐的。
半个学期过了。全校的人都熟悉了蔺燕梅的一切。远远地便可以认出是她的身型。看熟了她的脚步,默察出她的声音。学生们很多能背得出在一个星期六天之中,哪一小时,她是应当在哪一个课室上课的。也看熟了她那所有都是用绿色包书纸整洁地包好的书和笔记本子,她那拿了这些本子的手,那手是因了墨绿色包书纸之衬托便如绿叶上的一朵白牡丹。“她到图书馆去了!”别人如此耳语报告着。“她到系办公室去了。”别人这样传说着,或者:“她今天上体育穿的是白短裙子!”有一个人说:“还有绿绸短袖的衣服!””另外一个人补充:“上面是小白点子的绿衣服!”更有人不忍忘下任何一件,即使是再细小的地方!
“她进城了。”“她回家了。”“她今天好像有点不舒服。”“她今天没有吃早点。”“她今天上课先生问她问题了。”这样的材料是谁都关切的。至于:“她今天在城墙缺口走出来时,我看见她跟伍宝笙撒娇呢!”这样一句话就会马上使听到人屏息来听取一个详尽的描述。
谈起她的人口里都像是说自己的妹妹那样喜爱偏疼。又像自己的情人那样痴情,执迷,又像是自己梦中的一位女神,自己只配称赞她,而也只能称赞而已。
也就因为她像是女神似的出现在校园里,所以才能叫大家不争执地同来称赞。
大家心上记挂着她,眼睛里爱惜她,口里念着她。她是这样被介绍到大家心上来的。小童大宴他们在茶馆中,食堂里不是谈起过蔺燕梅吗?就像这样:“蔺燕梅!”三个字就在许多人耳里生了根。伍宝笙她们不是在米线大王描绘过她吗?“蔺燕梅”三个字就在大家脑子里发了芽。金先生陆先生更是逢见得意弟子便介绍这个新学生。于是:“蔺燕梅”三个字便在所有的人的心上开了花!因此蔺燕梅在不觉之中,忽的一下子,为全校的人所认识。谁对她都同样不陌生。
陌生的眼光常为同样的陌生眼光所回答。而这种往来是误会的开端。亲切关怀的一瞥则是友情的先驱。蔺燕梅在学校里除了使她羞涩的那种惊羡眼光之外,她没有遇过陌生的注视。所以她一进了这园地,便如一匹快乐的小羊。这里跑跑,那里跑跑,到处只有爱护她的人在等着她。
女同学们觉得宿舍里有一个蔺燕梅是她们的光荣。男同学中没有一个人觉得蔺燕梅有特别注意他的可能。所以无人来搅扰她的清静。而她也正是对这种搅扰也还茫然的年纪。顶多顶多,她在揽镜自赏时心上会因快乐而战栗着。
蔺燕梅常因她自己出众的容貌而暗暗心惊。莫名其妙的恐怖。别人也胜于爱自己那样来关切他。运动场上向她飞来一个急球,或是看她骑在自行车上转一个小弯,大家都屏息的守候着生怕上帝后悔他曾造了一个太美的女孩子,便把她的容颜姿势再取回去。蔺燕梅又偏偏爱玩。她网球打得很好。骑车又爱转得快。驶出城墙缺口,滑向公路那一大段下坡路时,轻捷如燕子。
人家说得好:“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加蝤蛴,齿如瓠犀,螓首峨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们无法把一些嫩草、干油、虫蛹、瓜子之类的东西凑合起来,产生一个美人的意象。但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八个字就马上给了一个明亮的好女子的神韵(注:朱光潜论诗兴画)。所以蔺燕梅的肤色、鬓眉及她的绮丽的姿容,秀美的动作,聪明的口齿、娴静的神态只给了学生们一种图画。而真正叫他们无法忘的,是她生活片段各种动人的剪影。这些常活鲜鲜地在他们心上重演,差点跌跤的一闪,仰首对那飞来网球之一击。考试时课室上眉尖的一蹙。图书馆灯下凝神的一瞬。
学生们熟悉了校中、校外附近一切的景物。这些便是在来日他们回忆学生生活时的背景。他们也同时在心上刻下了蔺燕梅的音容笑貌。在她身上也寄存大家恋校心情的一部分。这样无一人不觉得她是属于全校的。大家对她的赞美如狂风下的小草,都是一面倒的。其中只有有限的几棵大树。比方朱石樵喜欢看相,自有一些相法上的讲究。冯新衔说今日是哈姆雷特里的奥菲莉亚,将来也许是奥赛罗里的德士黛梦挪。这也都只足以表示他们还未被大风吹迷糊。至于这话里有什么道理没有,连他们自己也一笑置之。余孟勤说自古一个女孩子美到这步田地,便往往抵抗不了无穷竭的迫害。他便强调地说:“现在我 们是学生,我们生活在学校里,我们要竭尽本分的力量,利用良好的环境。造成个十全完美的故事!这工作本身原是教育。这故事传下去便是讲义!我们要打破命运的说法。一切皆事在人为!”
小童却跑去和伍宝笙说:“你瞧,我说你顶会走路了。你身材够长才够走路的材料。从前校舍小的时候,看不出来。现在有新校舍了,你一走,多好看!多叫人看了舒服!”伍宝笙又像评阅小童的课业似的,好像忘了所描说的便是自己。她只不说话,静听着。她本也是无愧地。小童接着说:“那个小蔺燕梅也走得好。可是走得多么不同呀!她净是变化。偶然的一跳一闪,手臂一舒,身子一转,全说不上规律,说不上法则。不像你。可是也真好看。”
“叙述故事用散文。”伍宝笙说:“这种美在节奏上的意象,要用音乐来表示,至少要用诗。”
“你一个人走,便好看。有些女孩子不敢一个人在大家注视之下走一条大路。她会忸怩起来,有一个人伴她,女伴也好,才能走得成一条直线。蔺燕梅也是能走得直的人。她有她的原因。她不曾注意到别人爱慕的眼光。仿佛太阳是为她照着,白云是为她浮在天上的。她当然可以走得好。你是因为心细,聪明。走得好。因为你们各有性格,所以你们两个人走,便如合声,一个人走,也有独立的韵律。你们走在一起,伍宝笙!真好看极了!”
“这就坏了。”伍宝笙笑着说。“一分析美感经验,你就成不了诗人啦。”
“我不是诗人。”小童说。“可是蔺燕梅和你确是仙子。她来了,比得女孩子们都没有了光彩。却偏偏会依在你怀里撒娇。我想这样的女神们全是从流水学来的腰肢、行云教会的步法,那调和、灵巧的节奏,就像影子同花枝的不差节拍。”
“够了!”她说:“说着说着诗就来啦。用节奏协调来理解动作是对的。可是‘腰肢’两个字大绘形了。其实自然界原本没有不美的动作。小猫的爬,大猫的纵跳。松鼠的攀援,飞鸟的展翅。哪有一样是不好看的,还有你说的行云流水。只有人,有的两肩不平,也不注意是生活中什么地方不对劲。肢体僵硬更索性不运动。不但慢慢自己举动不美,不久也分不出什么举动是美的,什么举动是不美的了。”
小童当然不是诗人,蔺燕梅也不是女神,她只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女儿。引起小童一片赞誉的也就是这明净伶俐的女儿心境。如果是天上一位女神下几,那么天人相隔,谁又关着谁的事?伍宝笙常在蔺燕梅身上找出她所喜欢的小童的那一派真挚的情感。她常愿有她在身边。小童开学是二年级了。试验室占有了他。他也顾不得去找伍宝笙淘气。蔺燕梅便在伍宝笙那里替了他。天天“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