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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她说:“上回是我忘了请他。你们走来的?她们骑车来的。咦!余孟勤呢?小童?”
“他有事来不成。”小童说。
“真是!”她真像个小主人,好像一位老交情的朋友来不成那样。说着大家一起往房里走。她放了狗,又把手一扬,它们又跑了。
“看燕梅。”伍宝笙对凌希慧说:“在家里又是一个味儿的了。”
“糟糕!”小童说:“我又看不出来!”
蔺燕梅听了伍宝笙的话,刚瞪了她一眼,一听小童的话又笑了,说:“不听她的。我都是一样。”
“像你呢!小童。”伍宝笙说:“到哪儿也跟在学校一样!”
进了门,一个过路,两边是衣帽架子。有一面穿衣镜,看见范家兄妹的大衣在那里。女学生有大衣的也脱下来各人挂上。男生们都没的可脱,便摆了破衣袖幌着进去。
这里一个小厅堂,右手一个宽宽的楼梯,围了墙,转上楼去,栗色地板,白色栏杆。都洁净得无尘有光。墙上,顺了上楼的高度,挂了一个个地镜框。里面全是旋空白云里翱翔的各式飞机。从厅堂向左转,是一间宽敞的客厅。四面有深色的沙发,也有些放了厚垫子的藤椅,窗上有绛色窗帘挂在白漆窗框上,桌上有花色的丝绒桌毯,瓶里有花。大家走进来看范宽湖同周体予在看一本大画报,是美国出版宣传航空知识的,因为小范被蔺太太拖住了手在一个长沙发上问长问短。她们看见进来了许多人就都站了起来。蔺燕梅都领到母亲面前说;“这是我妈咪。”又跟小范说:“有的妈咪认得有的没见过,你介绍一下,我去找爸爸去。”她说着又跑上楼去了。
蔺先生在家里有一间工作室,是他作图,设计机械的地方。女儿一进门,看见他还在伏案描图就不高兴,嘴里咕噜咕噜的像一只撒赖的小猫那样。背倚了门,也不叫爸爸。也不走过来。蔺先生听见声音,抬头看见女儿这个样子,就笑了。说:“客人都来了?”她还不说话。爸爸又说:“爸爸腿都坐麻了,站不起来,还不过来拉一把?”她才高兴了。跳着过去,把父亲从铺了皮垫子的藤椅里拉起来。皮垫子上有烫金的图案。是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纪念品。女儿是最爱这椅垫做得精致,当她在陆先生的椅子上也见过同样的一个时,心上才真对这位先生像对父亲那样崇拜。
大家在楼下看见蔺燕梅拉了她父亲下得楼来。蔺先生在家穿了便装,一身深蓝色的绸袍子。他身材高大,穿了很好看。随了女儿进门来。
大宴,小童,伍宝笙是认得的。蔺燕梅介绍了其余的。大家都喊了“老伯!恭禧!”
“下来晚了!对不住大家。”他笑容可掬地说了,自己坐在一个小沙发上:“恭禧!恭禧!”
“不拖还不下来呢!”蔺燕梅说。“下来了,又说这样的话。”他听了又笑了。
“弟弟呢?”伍宝笙问。
“他要睡午觉的。”她说;“让他晚点下来。他能闹着呢!”
周体予问起航校的事,问何以总是没有新飞机,叫我们航空员吃亏。
蔺先生说:“这种消息连我们管工厂的人都不能打听的。总之,目前一定有困难。不久,我可以确定地说,是不能让大家这样常常跑警报的。”说着又问大家跑警报的情形。各人学的功课等等。各人都说跑警报并不怕。有些功课还可以带到郊外去念。
“可是看看老百姓,扶老携幼的样子,也真心惨。”蔡仲勉说。
蔺先生听了点点头。小童说:“对我们也够惨的。过了吃饭时候,不解除,饿了肚子真不好受!”大家都笑。
蔺太太说:“真是可怜!”小范说:“有时考试正要开始,警报来了,又真开心。”蔺先生大笑起来说:“做学生都是一样的。”
“爸爸!”蔺燕梅说:“小童他养了好些,好些小荷兰鼠,白的,花的。”
“对了。”蔺先生说。“燕梅说,你要送我们一对呢!
“再有几天就有了,要等它们断了奶。”
“别造孽!”蔺太太说:“叫宝贝它们咬死了。怪可怜的小东西!我不许燕梅养。”
“不要紧。”蔺先生说:“我来教它们不咬。你看它们就不咬客人。”又向大家说:“你们来的时候,那一对猎狗没有闹罢?”
“他们不闹,”乔倩垠说:“可是把我还是吓坏了。”
“蔺燕梅也是在家才不怕狗。”凌希慧说:“在学校里就跟乔倩垠的胆子差不多。”
蔺先生听了,看了女儿笑。伍宝笙就说蔺燕梅在学校的事大家都有许多话说。小童又提起她初入学那天大余对她看的事,说:“后来她自己也说了。差点没一失足走到水坑里,吓得像个小老鼠似的。”她听了逞强,向爸爸说:“今天也请他了,他有事没有来。”
“下次再请来。”蔺先生说:“男孩子有点威风也好。‘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
“他比这儿这些人都高。”小童说。
大家玩得舒服谁都不觉拘束。伍宝笙对凌希慧说:“你看燕梅谁也不招呼,可是人人都招呼到了。在学校里长大的难得有这本领。”
那边范宽湖看见墙角上有一架立式钢琴。老早想去玩一玩。初来有点不好意思。现在自在了。说:“蔺燕梅。你弹钢琴?”
“你来试试好吗?”她过去揭开了琴盖:“还不错的声音呢。”
“哥哥,你唱。”范宽怡说。“蔺伯母才弹得好呢。”
“妈不弹。”女儿说:“妈妈等一下儿弹。你弹,小范。叫你哥哥唱。”她把小范按在琴凳上。用于顺便敲了一个音。说:“听啦!范宽湖唱歌。”作了介绍的样子又轻声问了他一句。再提高声音说:“唱Santa Lucia。说完退到一张就近的椅子上坐下悄悄地。
“偏喜欢唱这个!”他妹妹轻轻地骂他一句:“你是个次中音也不管。”
他们两兄妹是场面上的人物。小范弹得一手好琴。她两手的节奏和微偏的头,都秀美好看。范宽湖声音雄厚得很,唱时两眼神采奕奕很有表情。一节歌将唱完,回头看看妹妹,妹妹点了点头,又弹了一个开头,他把第二节也唱了。全客厅一丝声气也没有。静静听他唱完。大家热烈地鼓掌。
小童高兴地跑过去跟伍宝笙说:“不假罢?他是唱得有这么好!在宿舍常唱的。今天有了钢琴,简直跟唱盘一样!”蔺先生听了笑着说:“是唱得好。欢迎,欢迎。”蔺燕梅过去问:“再唱一支好罢?”范宽湖早就技痒,恨不得总叫他唱。小范笑着说:“等等再唱罢。别人也玩玩才好。”她说着站了起来,走回自己座上去。
“京戏也好听的。”蔺先生说:“有人能唱吗?”
“乔倩垠!”凌希慧喊:“上过台的!”大家听了鼓掌。薛令超尤其带劲。蔡仲勉坐在他旁边,拉了他一把。
大宴坐在蔺燕梅旁看见不活泼的乔倩垠有点窘,知道粉墨登场与这个对面就唱不同,便问蔺燕梅说:“有胡琴吗?没有托的,恐怕不好唱。”蔺燕梅正要过去。这时伍宝笙见大家掌声不停,有心要叫乔倩垠和大家多接触,便把她推了起来,又笑着说:“乔倩垠小姐答应了,唱‘贺后驾殿’。”蔺燕梅便小声对大宴说:“她现在已经活泼多了。叫她练练胆子罢。等一下多鼓掌。”大宴笑着点头。
“改一个‘贩马记’罢,没有胡琴。”乔倩垠轻轻地说。她便开口唱了。唱得真是字正腔圆,丝丝入扣。几个湾儿嗓子便直转上了云彩眼儿里,又细又高,偏又抑扬自如得很。初一唱,听得出胆怯,有点颤抖,过一些时,看大家听得入神,就放开喉咙,唱了“听刑”一整段。忽然一声都歇。大家还寂静的等下一句呢。蔺燕梅喜欢得跑过去抱住她。她轻轻咳嗽了两声。蔺太太说:“真累着了。快来我这儿歇歇。乔小姐身体不大好罢!”蔺燕梅扶她过去。大家掌声之烈更盛过方才。
“燕梅。”蔺先生对女儿说:“我们肚子都饿了,你有什么好吃的给我们吃?”
“咦!”她叫:“我倒忘了,听得太高兴啦。”说着就跑了。
等了一下,有一个仆役,一个老妈,一个拿茶盘,茶具,一个拿了壶,每个人前面都摆了一份杯、碟、小叉子。等了一下,又端出许多香喷喷的糕点来。又好看又还都冒着热气。又呆了一下,蔺燕梅领了弟弟出来,她手里一个大盘子,是块大奶油蛋糕,弟弟拿了一把叉,还有一把刀,敲敲打打地。
“别敲豁了刀刃儿,弟弟!”她说。两个就都走进来。
大家此刻早都一点不拘束得像在自己家一样了。有的围上桌去夸糕点好看,有的去和弟弟玩。弟弟一个个都见了。蔺燕梅要他去收集碟子。由姐姐切开糕,并且摆上点心。弟弟把第一盘给了妈妈。第二盘给了爸爸。姐姐说:“傻孩子!客人呢?”弟弟就笑。把手中一碟糕差点倾在地毯上。
小童一边吃一边直喊好。蔺先生说:“是真好罢。可以说出来了罢?这点东西把燕梅忙了一天!”
“爸爸就多吃两块罢!”她说:“要你宣传!”大家知道是她作的,却惊叫了起来。她只是轻轻地笑。殷勤地让大家多吃。
“用不着让,燕梅。”伍宝笙说;“准定都会当饭似的吃饱了。你若是不信,有多的小童都能带回家去呢!”
“你看你早说了一句!”蔺燕梅说:“我当真预备了一盒给他带回去呢!”
“真的?”小童说。蔺燕梅已经跑出去捧了个大纸帽盒来。大家围过来看。蔺先生蔺太太也不知道她捣的什么鬼。帽盒一揭开,啊!
“一只蛋糕荷兰鼠!”大家不觉一齐说。这只荷兰鼠胖胖地有兔子大,真是非常可笑的神气。白的奶油,和巧克力,作成一只花的荷兰鼠。两只小眼睛是蔺燕梅自己的纽扣。小童发了愁。“这怎么舍得吃呀!对不对?”伍宝笙看了他说。大家都笑。谁也觉得吃了可惜。那样子实在做得太好看了。
“真是好。”蔺先生说:“把爸爸的帽盒也给送人啦。”大家听了又笑,小童忽然想了起来就跳起来说:“送给米线大王!”
这一声大家欢呼起来。伍宝笙叫大宴把这米线大王宴请学生的事告诉蔺先生蔺太太。范家兄妹也是第一次听到。蔺先生听了叹息。蔺太太直掏手绢擦眼睛。
茶点吃光大家竟有饱餐一顿饭似的感觉。蔺太大对蔺先生说:“燕梅确是长了不少见识。她的主张真对。你的客人来三十个也吃不了这许多蛋糕!”蔺先生大笑着看他们,男学生也笑,女学生才有那么一丁点难为情起来。
“燕梅!”蔺先生看他女儿收拾了桌子,又给大家添了茶,就说:“你,琴也听了,唱歌也听了,又烦了乔小姐唱了一段奇双会,你用什么招待人呢?净让大家夸你荷兰鼠做得好?”蔺燕梅听了忙用手势叫她父亲不要说。她父亲偏不肯停。急得女儿直央求;“爸爸!爸爸!下回罢!下回罢!”闹得大家都听见了。伍宝笙过去问她是什么事,她不肯说。蔺先生说:“我要来催场了。”他便走到钢琴前在琴盖上取下一个提琴盒子来开了琴盒,拿出琴便试了试音,蔺燕梅羞涩地向大家闪烁着她明亮乌黑的眸子,说:“不要笑话呀!”便跑上楼去了。蔺先生试好了音,过去请了蔺太大来坐在琴凳上。先合奏了莫扎特的一个小舞曲。蔺燕梅下来了。
她换了衣服。穿了软鞋和长长的白纱舞衣。把头发散下来,一只手提了衣裙走来了。大家看得太着迷了,都不知道怎么好。她的小嘴也微微张开了,因为心跳太厉害了。
“开始了!”蔺先生说。燕梅就把腰略一弯行个礼。音乐一响,她轻轻一耸舞步便旋转起来到了琴台前一块没有地毯的光滑地板上。她跳的是一种不急躁也不滞缓的表演舞步。正合她身份年纪。她舞起来如闲话那样自然,如顾盼那样明媚,如蜜蝶那样快活,如白云那样悠暇,如麂鹿那样灵巧,如家鸽那样优美。她舞起来就不觉手足无措那样窘了。在舞步没有规定眼睛一定要看什么地方时,她也敢看了大家偷笑一笑,作父亲的也还她个高兴赞许的鬼脸。
音乐快了起来,她的步法也随了加快,同时拍子还是那么清楚。忽然,提琴钢琴都停,她便如栖息昆明四郊古树上的白鹭那样,轻巧地落在树颠、无声息地敛起了美丽的白翅。
她再站起来行礼,母亲便把她揽在怀里,坐在沙发上。由她伏在怀里,跪在地上,长长的白纱衣服铺在淡黄有光的地板上。大家只晓得拍手,不知道说什么好。弟弟看了姐姐也爱。他就用小孩那蹒跚的步子,也跑过去扑在母亲膝头。姐姐伸开手臂抱了弟弟的小头,遮了羞脸。半天也推她不开。她的脸上此刻倒泛起了一片桃花颜色。
外边日色渐渐暗下来,窗影长长地拖在客厅内椅子上,桌子上,地毯上,人身上。夕阳已经衔山了,像是做了一场美丽的春天的梦那样。大家恋恋不舍地起身告辞。蔺燕梅就穿着舞衣送他们出来。这时看她穿了这长长的衣裙又不显得不同。正似如她这样颜色,再美些的衣服也好家常穿那样。
范家兄妹和周体予借的三辆自行车也由佣人推出来。大家说一同唱唱走回去罢。蔺燕梅和父母亲送到栅门口。一对狗直送到公路上。
小童捧了大纸盒,大家快乐地一路唱了许多歌,走进城已经是很晚了。大家仍是在一块儿走去文林街,找到米线大王。商量好了,谁也一言不发往后院直走。见到老婆婆才由伍宝笙说明原委,把纸盒递上。老婆婆感动地流着泪,把儿子媳妇喊了进来,叫他们再三谢了,要他们在门口把这荷兰鼠摆三天。
一传十,十传百,昆明城西北角上这个拉丁区里,借了这段佳话,学生和居民的感情要好无间便真如水乳交融一般。
第 5 章
五
寒假开学后不久,出了一件引得人人惋惜的事。
那天在蔺燕梅家茶会之后大家都为了蛋糕制的荷兰鼠一事高兴得不得了。凌希慧课外在一家通讯社作记者。她特别用这个题目,从大轰炸毁了米线大王的老店起始描写了大宴他们那九个学生的年夜饭,直说到送蛋糕报恩。因了这故事的线索,顺手介绍了联合大学学生生活。又特别赞扬各地移居云南的同胞与土著连络感情的行动。一篇万多字的文章写来尽情尽理,娓娓动人。更起了个标题叫做“荷兰鼠衔环记”说得这些学生的生活真叫人同情。受了人家好意,肚里难搁得下这丰盛的一餐饭,心上却忍不住那温热的一片情。于是口头时时传述着,心上时时记挂着,清贫的日子里,罕能得到一点珍贵的东西,可以来相赠。正巧有了这个大蛋糕,谁也舍不得吃,可是提议作一番慷慨的赠予时,就马上一致赞成了。末尾是伍宝笙的一篇致词,凡是天下作父母的人听了都不免下泪的。那样长得羊脂净玉似的女儿,对了一个陌生的老婆婆倾吐出自己一伙年青人背乡离井,辞别父母的一腔酸辛话来,谁听了也不忍的。这文章刊出后报纸上传诵一时。马上有专门描述战时学生生活的征文,又不知有多少人来到文林街上看那个荷兰鼠和瞻仰老婆婆的风采的。偏偏在这热闹的场面里谁也找凌希慧不到。
开学一个星期了。寒假开学比暑假不同。大家按了旧功课表习惯地去上课。按了下班时间习惯地找同样无课的人玩。谁也找不到凌希慧。大家开始奇怪了。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因为征文描写学生生活的事使她一阵忙乱中,无暇来上课,但是总不致于忙乱得到学校来注一个册的时间也没有。因为谁也没想到精明的凌希慧可能忘了注册日期。忙碌之中也没有人去找她。不料注册截止了。公布出被认为是休学的学生名单上已经有了她的名字。这是铁定了无可挽回的命运了。
注册刚过期第二天,凌希慧单身一个人来了。迎面碰见蔺燕梅挟了笔记本子正要去上课。她抱住问:“你姐姐在屋里不在?”蔺燕梅说:“在呢!”她说:“好,我去看她。”蔺燕梅见她神色不同平时,也便不去上课跟了进来。到了屋里一看,沈蒹,沈葭,史宣文,伍宝笙都在屋里。大家一齐都站起叫她。她再也强忍不住,两行眼泪扑簌直流下来,索性放声大哭了。
原来凌希慧处境很与别人不同。她自小父母双亡,一个奶妈听了她母亲临终遗言说:“这孩子自幼死了父亲,我苦了这些年也没有能看见她长大,亲戚朋友中恐怕还没有一个像你这么疼地的。我把她托给你,你带她上省城去找她叔叔去,无论如何求他看顾!”又说:“她父亲死后这些年,家里的产业全是由她叔父经管,我没有过问过一句话,给一个花一个,少一个省一个。现在索性我也去了。只剩一个孩子,要他多费点心罢。”这个奶妈是个有良心的人。几年来看了凌家产业两房如此不同,心上难平,蛮想,这位小姐长大,也挣口气,不料又飞来横祸,太太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