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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毛泽东的这首词,据考证,是一九三六年二月七日在长征途中,写于陕北清涧县袁家沟白治民家的窑洞里杜建国:《〈沁园春〉咏雪词写作经过》,《重庆文史资料》,第十一辑,一九八二年版。
柳亚子深为毛泽东这首词的磅礴气势所感染,依毛泽东原韵,和了一首《沁园春》。
十月二十五日,柳亚子和画家尹瘦石在重庆黄家垭口中苏文化协会大厅,举办《柳诗尹画联展》,展出柳亚子的《沁园春》。柳亚子的《沁园春》既是和毛泽东的《沁园春》,顺理成章,也就公开展出了毛泽东的原作。这下子,毛泽东的《沁园春·雪》引起参观者莫大兴趣,传抄者甚众。
十一月十一日,重庆《新华日报》发表了柳亚子的《沁园春》,但没有发表毛泽东的原作。三天后,重庆《新民报晚刊》的副刊《西方夜谭》,首次刊载了毛泽东的《沁园春·雪》,引起了轰动。许多国统区读者,原先只知“毛匪”,这才头一回得悉,原来毛泽东写得一手好诗!这“土匪”,原本是“白面书生”呢!发表毛泽东的《沁园春·雪》,乃是《西方夜谭》编者吴祖光的主意。那时,他从王昆仑那里,抄得毛泽东的词,便决定发表,用了《毛词·沁园春》为标题,只说是“毛润之”之作。
中国古有《毛诗》,相传乃西汉毛亨、毛苌所传。眼下,毛泽东的“毛诗”,一时间在山城广为流传。
蒋介石见毛泽东此词,问陈布雷:“照你看,真的是毛泽东写的?”
陈布雷沉默不语。
蒋介石明白,陈布雷这一表情,表明他确认那《沁园春·雪》是毛泽东手笔——陈布雷可以说是国民党方面读毛泽东文章最多、最细心的一个,深知毛泽东的文学功底。
“毛诗”,只不过一首《沁园春》而已,便产生了广泛的影响。论武,蒋介石可跟毛泽东较量一番;论文,蒋介石不能不略输一筹。
毛泽东的《沁园春·雪》的广泛影响,使蒋介石恼怒不已。他发动了对“毛诗”的“围剿”。一时间,和诗之风大盛。《中央日报》、《和平日报》(即原《扫荡报》)等,接连刊登词,词牌皆用《沁园春》,总是标明“步和润之兄”、“次毛韵”,或者干脆标上“和毛泽东韵”。现照号称“三湘词人”易君左的《再谱〈沁园春〉》:异说纷纭,民命仍悬,国本仍飘。痛青春不再,人生落落;黄流已决,天浪滔滔。邀得邻翁,重联杯酒,斗角钩心意气高。刚停战,任开诚布信,难制妖娆。
朱门绣户藏娇,令瘦影婆娑弄午腰。欲乍长羽毛,便思扑蹴;欠贪廪粟,犹肆牢骚。放下屠刀,归还完璧,朽木何曾不可雕。吾老矣,祝诸君“前进”,一品当朝。
除了刊登易君左这样“反其意而和之”的许多《沁园春》之外,还组织了一批批判“毛诗”的文章——火力集中于毛泽东《沁园春·雪》中的“帝王思想”。
直至一九八四年,从台湾出版的新书中,又透露了鲜为人知的当年秘闻:国民党曾暗中通知各地、各级组织,要求会写诗填词的国民党党员,每人“次毛韵”填一首或几首《沁园春》,以便从中选拔优秀之作,署以国民党高级领导人的名字发表,以求把毛泽东的《沁园春·雪》比下去!国民党出此下策,实在是迫于无奈。蒋介石手下武夫多,却选不出能与毛泽东匹敌的诗才。将近四十年后,台南神学院孟绝子从一位当年参与跟毛泽东“赛诗”的国民党要员那里得知内情,便写入他的《狗头·狗头·狗头税》一书。此书列入李敖主编的《万岁评论》丛书,于一九八四年出版。
走笔至此,顺便提一句,蒋介石其实也能写诗,虽说“蒋诗”极为罕见。一九七九年,宋美龄在和美国《天下事》旬刊《人物志》专栏作者哈妮谈话时,说及蒋介石曾经写过许多诗。宋美龄透露,在一九五○年到一九五七年,蒋介石曾写了旧体诗词四十三首、新诗一首、自嘲打油诗两首。当蒋介石在一九七五年病逝之后,宋美龄曾想出版这些“蒋诗”,但蒋经国阅后,以为:“父亲的诗作,虽然制作精巧,但大都品位不高,使人阅后很容易联想起南唐亡国之君李后主……”宋美龄以为言之有理,遂把这些“蒋诗”付之一炬。至于这些“蒋诗”是否尚有抄本在世,就不得而知,因此眼下也就难以将“蒋诗”跟“毛诗”加以比较了。
第八部分:重庆谈判毛泽东临别前山城突然响起枪声 1
重庆谈判进行了一个多月,经历了一番左支右绌,总算接近尾声。一九四五年十月五日,周恩来、王若飞和张群、张治中、邵力子在曾家岩蒋介石侍从室尧庐会谈时,周恩来代表中共方面宣布: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定于周内返回延安。
关于毛泽东回延安之事,周恩来事先跟张治中商量过。外界传言,国民党特务跟踪毛泽东,倘若毛泽东久留重庆,可能会发生意外事件。为此,周恩来以为,毛泽东以早点离开重庆为好,以防夜长梦多……周恩来最初想安排毛泽东在十月一日离开重庆。九月二十九日,周恩来去看望张治中,透露了毛泽东欲回延安之意。张治中当即问毛泽东打算何时回去,周恩来答十月一日。
张治中思忖了一下说,让毛泽东主席一个人回去不好,我们不放心,既然是我去延安迎来毛泽东,当然应该由我护送他回去。
周恩来闻言大喜,张治中正是说出他想要张治中说的话。有张治中亲自陪同,毛泽东的安全也就有了保证。
张治中说,他要向蒋介石请示。毛泽东离渝日期,最好稍晚一些,以便安排……就在毛泽东将走而未走之际,风波骤起:一辆十八集团军的汽车,在红岩附近,遭国民党士兵射击,车上所坐李少石身受重伤,送到医院不久因流血过多而死去。李少石乃中共党员,十八集团军驻渝办事处秘书,《新华日报》记者、编辑。李少石还有一特殊身份,他的夫人廖梦醒,是国民党元老廖仲恺、何香凝的长女,即廖承志的姐姐。据传,李少石被枪杀,是因为他的长相颇像周恩来,国民党士兵原本是要暗杀周恩来的!另外,李少石遭害处,正是毛泽东每日必经之处:毛泽东白天在城里桂园,夜里回郊外红岩,一来一去都走这条道……空气骤然紧张。人们为毛泽东、周恩来捏了一把汗!笔者曾采访了周恩来的助手童小鹏。他回忆了这一震惊山城的“李少石事件”。这一突然事件,发生在十月八日傍晚……
那天傍晚,坐落在重庆林森路的军事委员会大礼堂,冠盖云集,五六百人出席在那里举行的鸡尾酒会。先到那里的是国民参政会的参政员们、新闻记者们、文化界名流们、社会贤达们,最后到达的,则是国民党的要员们。除了蒋介石没有露面之外,这里差不多囊括了重庆的头面人物。
这样规模的宴会,在当年的山城是空前的了,也是毛泽东到达重庆以来受到的最大规模的招待。盛宴的主人,是张治中。他得知毛泽东即将离渝,奉蒋介石之命,为毛泽东举行这一盛宴饯行。在酒会上,张治中首先致辞。他说,自从毛泽东先生来到重庆,国共谈判取得了成果,大的原则双方已大体谈定,国共双方将在近日联合发表公告,以慰国人。
张治中最后宣布:“毛先生准备月内回延安去,所以今天的集会既是欢迎,也是欢送,毛先生来重庆,是本人奉蒋主席之命,偕同赫尔利大使迎接来的,现在毛先生回延安去,仍将由本人伴送回去。”毛泽东在热烈的掌声中致答词。他对蒋介石以及张治中的热情邀请、接待,表示深深的谢意。他说:“这次来渝,首先感谢蒋先生的邀请与四十多天的很好的招待。感谢今晚的主人张文白先生设了这样盛大的宴会,也感谢所有今天到会的各界人士。”毛泽东接着指出:“中国今天只有一条路,就是和,和为贵,其他一切打算都是错的。”这时,会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毛泽东在讲话中,提到了“在蒋主席领导下”:“和平与合作应该是长期的。大家一条心,不作别的打算,作长期合作的计划!(鼓掌)全国人民各党各派一致努力几十年,在蒋主席的领导下,彻底实现三民主义,建设独立自由富强的新中国!”
毛泽东在结束讲话时,又一次提到了“在蒋主席领导下”。他说:“困难是有的,不指出这一点是不好的。中国人民的面前现在有困难,将来还会有很多困难,但是中国人民不怕困难,国共两党与各党各派团结一致不怕困难,不管困难有多大,在和平民主团结统一的方针下,在蒋主席领导下,在彻底实现三民主义的方针下,一切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引自一九四五年十月九日重庆《新华日报》。
第八部分:重庆谈判毛泽东临别前山城突然响起枪声 2
毛泽东最后高呼:“新中国万岁!”会场顿时爆发出长时间的鼓掌声。
鸡尾酒会毕,举行京剧晚会。毛泽东是个京剧迷,正和张治中一起,兴致勃勃地观看京剧。周恩来在侧。童小鹏也在座,忽见一人神色紧张、匆匆前来找周恩来。他记得,那人是第十八集团军驻重庆办事处的。周恩来当即离席,在外面与那人谈了一阵子,回席时脸色凝重,他虽无心看戏,却并不去惊动兴致正浓的毛泽东和张治中。
周恩来把正在看戏的国民党宪兵司令张镇也找到外面谈话。周恩来显然在处理急务,但一直不去惊动毛泽东和张治中……周恩来跟张镇谈话后,走近毛泽东,轻声对他说:“有点事,我出去一趟。”说罢,周恩来便和张镇一起外出,而毛泽东和张治中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周恩来当时在紧急处理的,是“李少石事件”。李少石是广东新会人,生于一九○六年。一九二五年,十九岁的他考入岭南大学,并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他在岭南大学和廖梦醒相识,一起发动工人罢工。后来,他被校方开除,便转往上海、香港从事地下工作。一九三○年他和廖梦醒结婚。廖梦醒曾如此回忆:当时,我和少石同志都在上海从事地下工作。承志走后,少石便常到母亲家探视和安慰老人家。母亲对少石说:“如果一旦你被捕,就说住在我家。”因为我们一九三三年五月才从香港到上海,我们住的是秘密机关,半年之内就已转移过三次。一九三四年二月,少石果然被捕。他就照母亲吩咐,说自己住在绿杨村。特务押着少石到了母亲家,一进屋,少石就对母亲说:“岳母,我被捕了。”这样,母亲也就明白特务已知道她与少石的关系。特务查问少石睡在哪里。那时,我的一个姨妈刚从香港来了,母亲在自己卧室里搭了一张帆布床。母亲指了指帆布床说:“就在这里。”不料姨妈在枕头下面放了几个发夹,特务不信是少石的床,便开始翻箱倒柜。自从承志被捕,母亲有了经验。她有意在箱子里放上一两个国民党公函的信封。特务知道母亲是何香凝,就不敢太放肆,匆匆带着少石走了。后来虽经母亲和柳亚子多方设法营救,但少石仍在狱中关了三年。廖梦醒:《我的母亲何香凝》,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三年版。
李少石被捕,是因为叛徒出卖。他从上海被押往南京。一九三七年经周恩来向国民党再三交涉,李少石终于获释,前往华南工作。
一九四三年夏,李少石奉调重庆,担任第十八集团军驻渝办事处秘书,成了周恩来的得力助手。不过,他平日在红岩几乎足不出户,从事内务,对外从不公开身份。
毛泽东来重庆之后,第十八集团军驻渝办事处的工作繁忙,李少石也做些外勤工作。
十月八日下午,他坐第十八集团军驻渝办事处的黑色轿车,由司机熊国华驾驶,送柳亚子由曾家岩周公馆回沙坪坝住所。过去,李少石被押南京时,柳亚子曾出面营救,与李少石有着不平常的友情。
送罢柳亚子,已是下午五时许。李少石仍坐原车,沿原路返回城里。车子经过红岩嘴下土湾时,突然响起枪声。子弹从车后的工具箱射入,从李少石左侧肩胛进入肺部,顿时血涌如注……司机熊国华见状,驱车直奔城内金汤街市民医院,把李少石送入病房急诊。李少石的伤势很重。
熊国华赶紧又开车到民生路《新华日报》营业部,向该报广告主任徐君曼以及交通刘月胡报告,并把他们送往市民医院。
徐君曼在医院里忙于张罗抢救李少石。司机熊国华则用原车带交通刘月胡回曾家岩,把车子锁入车库,把车钥匙交给刘月胡,说自己有病,走了。从此,熊国华不见踪影。
熊国华并非第十八集团军驻渝办事处工作人员,是临时雇来的司机。他这一走,把情况复杂化了——因为当时车上只有两人,李少石命已垂危,只有熊国华才能说清李少石遭害的现场情况……本书初版本出版后,一九九八年三月三十日,笔者接到熊国华的女儿熊晓群的电话,告知她的父亲熊国华八十多岁了,仍健在。熊国华看了本书,提出意见说,他当时其实是中共地下党员,只是对外不暴露身份,所以当时报纸上称他是“临时雇来的司机”。他是根据中共地下党的指示离开的,并非他自己“走”了。
第八部分:重庆谈判周恩来冷静平息“谋杀”风波 1
周恩来得讯,即和国民党宪兵司令张镇一起,驱车赶往市民医院。当周恩来和张镇赶到时,已是晚上八点五十分,晚了一步,李少石已于七点四十五分因流血过多而去世!周恩来见到李少石遗体,泪如雨下。他不由得想起一九二五年八月二十日廖仲恺在广州国民党中央党部门口遭到枪击而惨死的情景。
周恩来泣道:“二十年前,在同样的情况下,我看到你的岳父……到如今我又看到你这样……”周恩来马上想及的是毛泽东的安全问题,他随即对张镇说:“请你协助办两件事。第一,详细调查李少石遭害的原因,迅速弄清真相;第二,晚会结束后,你用你的车,并由你亲自陪同,送毛泽东主席回红岩村,绝对保证他的安全。”张镇一口答应照办。
周恩来和张镇又匆匆赶回军事委员会大礼堂。晚会仍在进行,毛泽东和张治中仍在看戏。这时,周恩来和张镇都忙着布置紧急工作。周恩来在剧场旁的一间休息室里,召集机要人员开紧急会议。据当时在场的石西民回忆,周恩来曾非常悲愤地说:“少石同志是为我而死!”石西民听了周恩来这话,才想及李少石的外貌颇似周恩来,可能是国民党特务欲暗害周恩来,而误杀了李少石。这表明“李少石事件”是一桩非常严重的政治性事件。
张镇也处于高度紧张之中,因为他事先一无所知,而眼下除了知道死者是廖仲恺之婿外,仍不知那枪弹是谁射来的。他急忙把张治中叫出,告知这一突发事件。张治中懵了!他从热情洋溢的剧场,一下子跌进了冰水里……
张治中和张镇当即叫来在剧场负责警戒的国民党宪兵第三团团长张醴泉,命他火速赶回第三团团部,调动宪兵,追查此案。剧终人散,等候在门口的桂园警卫班长李介新却迟迟不见“何先生”出来,颇为着急。可是,他没有通行证,又无法入内。直至夜深十一时,“何先生”才在张镇的陪同下走了出来。本来,毛泽东是坐蒋介石派来的专车,由李介新护送。这一回,却忽然改坐张镇的车,跟张镇坐在一起。车前车后,还有几辆宪兵三轮摩托车护送,可谓“前呼后拥”。李介新也就随他们一起护送毛泽东。
车抵红岩村,张镇随毛泽东下车,说:“我送毛先生到办事处。”毛泽东连声说不必,上山石级多,夜已深,请张司令早回。张镇仍旧不放心,令李介新和另一宪兵护送毛泽东到办事处门口,见毛泽东安全入内,这才回去……
这一夜,周恩来和张镇都没有睡,双方都在紧急调查着“李少石事件”真相。蒋介石从张治中、张镇那里得知此事,也十分着急。据张醴泉回忆,他回到宪兵第三团团部,马上召集了上清寺到沙坪坝沿公路线的宪兵队长、区队长和分队长等来团部紧急汇报。内中驻化龙桥的宪兵队长汪云集报告了重要线索,据他手下的宪兵报告,傍晚在红岩嘴六号靠近嘉陵江岸方向,曾听到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