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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边过去了!”
“你看见了?”
“是的,不会逃得太远。”
那两个穿灰衣服的人分头走远了,梦多一动不动地呆在荆棘丛后面,大气也不敢出。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一声窒息的怪叫。随后又是一片沉寂。那两个人回来时,梦多发现其中一只帆布袋装进了什么东西。池们把袋子放入卡车,梦多仍能听到那刺耳的尖叫。袋子里装了一只狗。灰卡车不慌不忙地开走了,
消失在公园的树丛后。一个从那儿路过的人告诉梦多,刚才是夏巴冈在搜捕无主野狗,然后他仔细地打量着梦多,吓唬他说,灰卡车有时也抓走那些到处闲逛,不去上学的小孩。从这天起,梦多每时每刻都保持警惕,留心两旁,甚至身后,那辆卡车是否开过来了便心里有数。 .
梦多知道,孩子们放学的那会儿或者节假日就不必瞻前顾后,提心吊胆了,而街头渺无人迹的清晨或黑夜就得加倍小心了。也许,就因为这个缘故,梦多走路时步子紊乱,像狗一样急促匆忙。
这些日子里,他认识了茨冈、哥萨克,还有他们的老朋友达帝,他们的名字都是我们城里人帮取的,因为大家搞不清他们的真名实姓。茨冈不是地道的茨冈人,人们这么喊他是因为他面色紫黝,他的头发焦黑,面孔透出睿智,还有那辆停在广场上与他患难与共、历经沧桑的黑蓬车,以及他赖以谋生的魔术表演,更使他对这个绰号当之无愧。哥萨克,他这人很怪,样子像蒙古人,老戴着一顶偌大的毛皮帽,看上去像头熊。晚上,他去咖啡座拉手风琴,而白日里,他往往烂醉如泥。
梦多更喜欢那位老达帝。一天,他沿海滩漫步,看到老人垫着报纸坐在底墒。老人正在晒太阳,对从他眼前过往的行人漠不关心。他身旁另一张报纸上放着一只发黄的小纸箱,纸箱上戳了许多窟窿,梦多按捺不住好奇心,达帝神态安详恬静,梦多一点也不怕他,他走上前去瞅了瞅那只黄纸箱,问道:
“您那只纸箱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老人微微睁开眼睛,他不声不响地把纸箱放在膝盖上半开着,然后微微一笑,伸手从箱盖下面摸出一对鸽子来。
“真漂亮”梦多说道。“它们都叫什么名字?”
达帝理了理理鸽子的羽毛,然后将它们贴近两颊。
“公的叫皮路,母的叫左爱。” .
他双手托着鸽子,亲昵地用面颊去爱抚它们。他凝视着远方,双哞润湿、明亮,可他看不大清楚。
梦多轻轻抚摸鸽子的小脑袋.阳光刺得它们睁不开眼腈,它们想躲回自己的箱子里,达帝柔声叫它们安静下来,随后把它们放回纸箱。
“它们真漂亮。”梦多重复道。然后,他走了。老人瞌上眼帘,坐在他的报纸上,继续睡觉。
夜幕降临后,梦多去广场寻那儿看达帝老人、茨冈和哥萨克一起当众表演节目,茨冈弹班卓琴(一种圆形拨弦乐器.——译注),哥萨克粗声大气地吆喝,招呼马路上闲逛的行人,达帝带着他的纸箱枯坐一旁。茨冈弹琴时,手指动得很快,他边吟唱边看着手指移动。他那副黝黑的面孔在路灯的照耀下熠熠闪光。
梦多站在观众的最前排,向达帝打了个招呼。这时,茨冈开始表演。他当着观众的面,从握紧的拳头中抽出许多花花绿绿的手绢,速度快得惊人。轻盈的手绢掉在地上,梦多必须时不时地把它们捡起来。这是他的任务。后来,茨冈又从手中取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钥匙、戒指、铅笔、图画、乒乓球,甚至还有燃着的香烟,他把香烟分给围观的人们。他的动作那么迅速,人们简直顾不上注意他的手是怎么动的。众人欢笑着,掌声齐鸣,硬币开始往地上掉。
“小家伙,帮我们捡钱。”哥萨克吩咐梦多。
茨冈双手握着一只鸡蛋,用一块红手帕罩住它,
然后顿了一下:
“注……注意!”
他两手一拍,揭开手绢,鸡蛋没了。掌声鼓得更响了,梦多把硬币捡起来,装在一只铁盒里。
地上没有硬币时,梦多重又蹲下身子,注视茨冈的双手,那两只手动作敏捷。迅速,仿佛独立于身体之外。茨冈又从握紧的手中取出另外几只鸡蛋,然后又让它们一下子从手中不翼而飞。每次鸡蛋快要没了之时,他都看着梦多,朝他眨一下眼腈。
“嗨—嗨” … ,
茨冈还有更漂亮的一招。他拿着两只不知怎么到了他手中的白壳鸡蛋,用一红一黄两块手帕罩住它们,然后双手举向空中,停了片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着他。
“注…注意!”
茨冈放下手臂,揭开手绢,只见从里面钻出两只白鸽,绕他飞了一阵,然后栖落在老达帝的肩膀上。众人欢呼起来。
“噢!”
人们疯狂地鼓掌,硬币像雨点一样落在地上。
演出结束后,茨冈去买了些三明治和啤酒,他们几个人在乌黑的大篷车踏板上坐了下来。
“你帮了不少忙,小家伙。”茨冈对梦多说。
哥萨克喝着啤酒,突然非常吃惊地问道: ’
“他是你儿子吗,茨冈?”
“不,他是我的朋友梦多。”
“好,为你的健康干杯,梦多朋友!”
他已经有点醉意了。
“你会奏乐吗?”
“不会,先生。”梦多说道。
哥萨克敞声大笑。
“不会,先生!不会,先生!”他高声学着梦多的腔调,可梦多不明白有什么地方值得他笑。
接着,哥萨克抱起他的小型手风琴开始演奏。他演奏的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乐曲,而是一连串奇怪单调的音符,忽高忽低,忽快忽慢。哥萨克边拉琴边用脚在地上打拍子。他声音低沉地吟唱,老是重复那几个同样的音节。
“哎,哎,呀。呀,呀呀,啊呀呀,呀呀,啊呀呀,哎,哎!”他自拉自唱,摇头晃脑,梦多暗想,他确实像头笨熊。
过往的行人停下来看了他一下,笑了笑又走了.
稍后,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哥萨克放下手风琴,在大篷车踏板上挨茨冈坐下。他们抽着呛人的卷烟,边聊天边喝啤酒。他们谈的话梦多听不大懂。那都是很遥远的往事,诸如战争回忆啊,旅行啊。有时,老达帝也插上几旬,这时梦多必定会仔细聆听,因为老人话题所及唯有鸟儿、鸽子、信鸽等。达帝老人轻声细语,有点接不上气。他说,那些鸽子长时间在乡野上空飞翔,身下蜿蜒的河流、黑带子般公路两旁栽植的小树、屋顶灰红的楼房,环绕着五彩纷呈的田园的农场、鹅卵石堆般起伏的峰峦,都迅速地向身后滑去。老人还说,这些鸟儿总能以景色为览图,找回自己的家门,或者像水手和飞行员那样,在星河里游。鸽子的住宅像塔楼,屹立于屋檐下;塔楼没有门,鸽子通过狭窄的窗户进进出出。天气转暖时,塔楼里传出咕咕的叫声,那是告诉人们鸟儿回来了。
梦多倾听老人讲故事,凝望着在黑夜中闪亮的码头广场四周车辜辆像流水÷样静静地驶过.楼房的灯火一盏接一盏熄灭了。夜深了,梦多感到视野模糊。于是,茨阿让他到大篷车后部的长凳上去睡,在那儿过夜。老达帝回家去了,获冈和哥萨克毫无困意。他们坐在大蓬车的的踏板上,一直呆到天明,就这样喝酒、抽烟、聊天。
3
梦多喜欢像这样:坐在海滩上,双手抱膝,看太阳升起。清晨四点五十分,天空灰白明净,只有大海上空聚集着儿块烟云.太阳不会马上就出来,不过梦多已感觉到,它正从地平线的那端款款而来,俨若一团燃烧韵火。开始,一轮苍白的光环向空中展开去,人的心灵深处能感觉到一种异样的使你不停颤栗的震撼,这震撼仿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接着,光轮出现在海面上,射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大海与陆地浑然一色。刚才的色彩消隐后,出现了第一次昏暗。然而,城市的路灯依然亮着,发出苍白无力的光,因为这时,人们还不能完全断定天是否真的亮了。
梦多眺望从海土升起的太阳;他摇摇晃晃,哼起哥萨克的那首曲子,唱给自己听:
“啊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海滩上阒无一人,唯有几只悔鸥在海上飘翔。海水清澄明澈,海面上现出灰色。蓝色和玫瑰红色;鹅卵石白茫茫一片.
梦多心想,大海里的鱼儿、螃蟹也迎来了新的一天.大海深处的一切是否都变成玫瑰红色,透亮得像陆地上一样?鱼儿从睡梦中醒来,慢悠悠地在它们酷似明镜的空中舒展身子,欢快地邀游于成千上万个翩翩起舞的太阳中间。海鸟沿着防波堤扶摇直上,观赏黎明的曙光。就连贝壳也打开它们的身体,让阳光浸入它们心中。梦多很想念它们。他注视着细浪拍打海滩上的鹅卵石溅起的片片火光。
太阳升高了许多,梦多站起身.他感到一丝凉意。他脱掉衣服.海水比空气更温暖柔和.梦多一直沉人齐颈处。他低头.睁大跟睛透视水底世界.他谛听浪涛撞击所奏出的陆地上鲜为人晓的乐曲.
梦多久久地伫立于水中,直到手指发白、两腿哆嗦。然后,他重新回到海滩上坐下,背靠着墙,闭上眼睛.静候温暖的阳光沐浴他的全身。
城市外面的山峦似乎近在咫尺。美丽的阳光照亮了树林,也照亮了白色别墅。梦多喃喃自语:
“我得去看看它们。”
随后.他穿上衣服,离开了海滩。
这天适逢过节,用不着提防夏巴冈。节日里,小孩予和狗均可以在大街小巷自由地穿行。
恼人的是,所有的商店都关起了大门,菜商不来卖菜.面包店也放下了铁窗帘。梦多饿了,路过一家“雪球”冰室时,他买了一只锥形香草冰淇淋,边走边吃。
此刻,阳光也洒满了人行道。可是,街上寥无人迹。人们八成是太累了。时不时有个人走过来,梦多向他致意,可他们却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打量梦多,他的头发和眉毛被海水镀上了一层白盐,面孔被阳光烤得发紫。兴许,人们把他当成乞丐了。
梦多—边舔吃冰淇淋,一边观赏商店橱窗,有面橱窗亮着灯.最里面安放着一张宽大的红木床,床上摆着被单和绣花枕头,仿佛马上就会有人在那儿就寝。再过去的那面橱窗里,陈列着洁白的炉灶,烤肉棒上一只纸鸡慢悠悠地转动身子。这一切都让人觉得好奇。梦多在一家商店的门下捡到一张画报,就坐在凳子上看了起来。
从画报上的彩色画面可以看出,故事讲的是一位漂亮的金发少妇边做饭边逗孩子们玩。故事很长,梦多扯起嗓门讲了起来,同时把画面贴近眼睛,让各种颜色混沌一片.④(前文提到梦多不会读书也不会写字,以下的故事为梦多想象编造出来的.一译注)
“小男孩名叫雅克,小姑娘名叫珈米尔。他们的妈妈正在厨房里做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有面包、烤鸡、蛋糕。妈妈同他们:“今天你们喜爱吃什么?”“给我们做草莓蛋糕吧。’雅克说。可妈妈告诉他们俩,草莓没有了,只有苹果。于是珈米尔和雅克就动手给苹果削皮,切成小片,妈妈做蛋糕。她把蛋糕放入烤箱。整个屋子香味飘溢。妈妈把烤好的蛋糕放在桌上切成小块。雅克和珈米尔品尝着香喷喷的蛋糕,喝着热乎乎的巧克力。他们说,:‘我们还从未吃过如此美昧的蛋糕!”
梦多看完这篇故事后,把画报藏在公园的荆棘丛中,以后再来看。他很想再买一张画报,譬如阿吉姆在热带丛林中的故事,可报亭关门了。
公园中央有条凳子,上面睡着一位退休老人。他身旁放着一张摊开的报纸和一顶帽子。
太阳升入空中,阳光更加暖和。汽车开始鸣着喇叭在大街上奔驰。公园另一头,靠近出口的地方,有位小男孩在玩他的红色三轮车。梦多在他身旁停住了脚步。
“是你的车吗?”他问道。
“是的。”小男孩说道。
“借我玩玩,好吗?”
小男孩死死地拽住车把。 .
“不行!不行!走开!”
“你的车叫啥名字?”
小男孩低头不语,半晌他才飞快地吐出两个字:
“迷你’。”
“太美了。”梦多说道。
他又察看了三轮车片刻:车架喷过红漆,坐垫是黑的,车把和挡泥板镀过铬。。他揿了几下车铃,小男孩推开他,踩着三轮车飞也似地跑了。
集市广场上,游人寥落。人们三三两两做弥撒或朝海边散步去了。过节的时候,梦多更加渴望碰上一个人并问他:
“您想不想收养我?”
也许,这些日子里,谁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梦多漫无目的地走进一幢高楼的大厅内。他驻足看了看空荡荡的信箱和火灾情况报告。他揿下定时楼梯开关,聆听里面发出的“嘀嗒”声,直到指示灯灭了。大厅里面有道楼梯,梯板打过蜡。旁边立着一尊石膏像,上面镶着一面污浊的大镜子。梦多非常希望乘一次电梯,可他不敢,因为小孩予玩电梯是不容许的。
一位少妇走了进来。她很漂亮,褐发波浪般起伏,透亮的裙子惠搴作响。她身上飘溢着一股香气。
梦多突然从墙角柜中钻出来,吓了她一大跳。
“你想干什么?”
“我能跟您一块乘电梯吗?”
年轻少妇亲切地莞尔一笑。
“当然可以了!来吧!”
脚下,电梯像船一样晃晃悠悠。
“你上哪儿?”
“到最高一层楼。”
“七楼吗?我也是。”
电梯静静地上升。梦多透过玻璃窗,望着楼层向下退去。电梯门颤颤巍巍,每次停下总发出奇怪的吱嘎声。还能听到升降缆绳的咝咝声。
“你住这幢楼吗2”
少妇好奇地打量着梦多。
“不是的,夫人。”
“去看朋友?”
“不,夫人。我随便走走。”
“啊?”
少妇端详着梦多,她的两只大眼睛平静而温柔,略微有些湿润。她打开手提包,给了梦多一粒包着透明纸的糖果。
梦多看着楼层缓缓向下退去。
“真高,就像坐飞机。”梦多说。
“你坐过飞机?”
“噢,没有,夫人。还没有呢。想必是很舒服的吧!”
少妇笑了。
“飞机比电梯快多了,你知道吗?”
“也比电梯高多了。”
“是的,高多了。”
电梯呻吟着摇摇晃晃地停下了。少妇走了出去。
“你下吗?”
“不了,”梦多说道。“我马上回到下面去·”
“当真?随便你吧。要下去,你揿那边倒数第二个按钮。当心不要去碰红按钮,那是报警铃。”
电梯门仍未关上,少妇春风满面:
“旅行愉快!”
“再见了!”梦多说道。
他走出大楼时,发现太阳已升入高空,时值正午。朝朝暮暮,日子过得真快,不去注意的话,光阴流逝得更快,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世人才总那么忙不及履。他们必须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匆匆完成该做的一切事情。
晌午,街上的行人疾步如飞。他们一出大门就钻进汽车,眶啷一声关上车门。梦多真想对他们说:“等等我,等等我!”可谁也不理睬他。
梦多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他在街头停住。他拢着双臂,一动不动地望着马路上过往的行人。他们已没了早晨的慵倦。他们疾步向前,一面高声谈笑,留下一路脚步声。
人群中,有位老妇人佝偻着背,在人行道上慢慢地挪动步子,她谁都看不见。她的购物袋里塞满了食品,每走一步,沉甸甸的袋子都要碰一下地面。梦多走过去帮她拎袋子,他听见老妇人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
老妇人在一幢灰色楼房前停了下来,梦多跟她一起上楼梯。他暗想,这位老妪可能是他的外婆,或者是他的婶婶,可梦多没跟她说话,因为她耳朵有点聋。到了五楼,老妇打开门,径直走进厨房里,切了一块不新鲜的香糖面包递给梦多,他注意到老妇人的手抖得厉害,说话也哆嗦。
“上帝保佑你!”
远远的走在大街上,梦多发现自己小得可怜。他贴墙前行,周围的人有如参天大树,他们的面孔又高又远,如同楼房的晒台。梦多在这些迈着流星大步的巨人中间穿行。他避开身着花点长裙、又高又大有如教堂钟塔的妇女,避开白衬衫蓝西服宽若峭壁的大男人。兴许是白日的阳光制造出的情景,万物胀大,影子缩短了。梦多在这些人中间穿行,人们只有低头
才能看见他。他并不害怕,只要不是横过马路。他在寻找某个人,觅遍了小城的公园和海滩。他不太清楚要找的人是谁,为什么找他,只是要找个人,匆匆地道个安,如此而已,然后提个问题,从他的眼神中读到答案:“您想收养我吗?”
5
临近夏日,山林里处处火光闪烁。日…里,缕缕白烟袅袅向空中升腾,给天空抹上了一层污垢;夜间,烟头般的火光令人焦虑不安。不论在海滩上,还是在通往蒂琴家的梯级山路上,梦多经常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