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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月亮终于爬上来,一轮明月,很大,很清晰,也很不真实,象征着团圆。我能去找谁团圆呢?月亮下积雪反着光,蓝盈盈的,地上一道雪白,一道泥黑,人越少的地方越白,我离开常大夫越走越远,越走路越白。
铁路货车的车场一片沉寂,黑黢黢的建筑顶着白色的寒冷的帽子像一只又一只蛰伏的野兽随时会把我吞噬。我沿着墙,逡巡着,看到有一堵墙,年久失修已经破败,墙头塌了一角,只剩下大约一人多高。
我攀着墙头,手很凉,摸到的是沙沙的雪,两手没有力气,撑不上去。脚踩着墙面使劲,落下些墙皮,脚很疼也使不上多少劲,只能把头从墙上探出去,整个身子却翻不上来。我在墙上坚持着,咬着牙,手臂已经酸涩,但我无法翻越。一堵矮墙又成为我无法逾越的障碍,我僵持着浑身酸麻,难过得咒骂自己,却禁不住滑下来。
我依靠在墙上,用拳头捶它,无力无助,又无奈无望。
我想放弃了,墙的那一头,我刚才也只看见黑压压与白茫茫一片。有货车吗?货车又能拉我去哪?我能逃几天?身上的十几块钱能让我活几天?
真不如一死了之,就像常大夫所说:“其实,人都会死的。”
就算今天我活下来,明天,后天,或者几十年后的某一天,我都会死去。死是人唯一的、确定的、无法逃避的归宿。那为什么还要逃?还要逃避死亡,只求多一天在这个世界上忍受痛苦,忍受折磨吗?
既然死是一定的,多活的一天也只是多偷的一天。灾难、不幸、意外随时都会降临在身,随时都会死。死从我们生下来,唯一最确定的、陪伴我们一生的朋友,随时来我们身边,带我们走。然后一切归于平静,没有欢乐,但也没有痛苦,归于沉寂,就像这片货场。
死了就什么也不会发生,这个世界还有谁会记得我,旭吗?几十年以后还有谁会知道我?没有人会记得有个楚荷菡曾经活过,生不会不朽,甚至我的生都是虚幻的,偶然的。一辈子都没有痕迹,为什么还要这样恐惧死亡?
慢慢的,我的心安定了许多,不再忧虑和恐惧。
似乎逃跑只是为了逃跑,为了抗争强加在我身上的不幸。能不能逃掉已经不那么重要。幸而有这次逃跑,因为这次逃跑,我能见到常大夫,能战胜自己的软弱,也能在无路可逃时正视死亡。
我曾经连死已经不怕,为什么还要怕回国呢?
二、生命里的男人
乔治进门的声音惊醒了我。
乔治不是一个美国人,只是他渐渐习惯了被别人称谓成乔治,他是我的老乡,地地道道的中国人,本名乔新华,生在中国,长在中国,入乡随俗地改了有些相似的英文名字,因为他希望自己成为美国人。
乔治比我早一年来美国,是他帮我才促成了出国。我们在国内的最后一年完婚。为了出国的担保,还是我当时需要一个婚姻,总之,我结婚时没有仔细想过,经过了这么多事,婚姻似乎也不那么神圣,婚姻只是一个生活的伙伴,一个法律的契约,可以给移民局看,可以在生活中有一个肩膀。
乔治看着我若有所思,情绪有些恍惚,就关切地问:“怎么了?”
“没事。”我掩饰着。这些年与乔治之间保留了太多的秘密,我也因此困惑,一个真正完美的婚姻是应该夫妻双方没有秘密呢?还是该互相保守一份属于自己的秘密?
如果双方都真正彼此信赖,相信双方的感情,也相信对方的理智,那么,应该坦荡相对吧?但,为什么这么多的夫妻之间都有着各自秘密的心里角落?为什么我不敢把过去的一切源源本本地告诉他呢?是害怕?是不信任?是我认为压根就没有必要?我说不清楚,也不知道这个刻意的隐瞒是对是错。
乔治仍不放心,伸手拍拍我的肩问:“不舒服?”
“有点累。”我遮掩着,在撒谎的瞬间也真地感受到身心疲惫。
乔治接过围裙,笑着说:“歇一会儿,我来吧。”
我走到餐厅的边上坐下,看着乔治在开放的厨房间里。
我一直没有告诉乔治自己最离奇与最荒唐的一段经历,乔治只知道我人生经历的一半,曾经因为误杀人而被捕入狱。不知道曾经的脱逃与女儿。
为什么一直隐瞒着,我今天又问自己,乔治足够理性,他甚至可以为我设身处地地去想,去理解,但,我不知道,他能否真正百分之百地理解,也可能我是害怕破坏自己的形象,可能害怕给乔治带来阴影,可能就是难以启齿。归根结底,还是害怕。就像我现在害怕回国。
我坐着,凝视着自得其乐忙碌的乔治,他愿意展现自己作为一个好男人的魅力:柔情的,乐于家务的,宽厚大度的,对妻子优待有加的。
我有时也在想他所做的似乎并不是为了发自内心的对我的爱,而是为了他自己,为了尽量好地完成他给自己的角色定位与人生要求。向别人证明:我——乔治是个好丈夫,妻子因我而幸福,也向自己证明,这更像是一种价值的满足。
我很怀疑我们之间的结合有多少曾经很向往的真爱的成分。这又涉及一个想了很久的话题:什么是真爱呢?
眼前,能够浮现出当年在国内一起补习外语的情景,那时是紧衣缩食的,但,乔治对未来充满期望,出国就是他的未来,他努力,也执着,身上也洋溢着很多让我心动的东西,在我对未来没有信心的时候,乔治在耳边的笑声带来了信心。内心寒冷的时候,乔治带来了男人的温暖。
跟乔治在一起感受的最多的是安全,或许这正是我一直内心需要的,或者是我潜意识认为婚姻需要的,爱情与婚姻不同。
我脑海中突然闪现过旭的形象,感受到一种人生沧桑的悲哀,我的一生也许从来没有过真正的爱情。即使,跟旭在一起,短暂、快乐并脆弱的日子里,也始终犹疑。就像一面镜子,自己对着镜子看,却担心镜子里不是真相,不是真实的自己。至于后来,张代表慢慢压上来的追求,也没有感受到多少爱情的滋味。
或许,爱情的点燃需要的是投入与牺牲吧,而我可能始终没有真正的完全投入。不敢于牺牲吧,这又是因为害怕?害怕失去?就像此时害怕回国面对一样?
我生命里第一个男人被我拒绝了性爱,第二个在想跟我发生的时候被我杀害了,常大夫是第三个男人,我想求他发生关系,却被拒绝了,第四个男人给了女儿,我却不敢面对、不敢回忆,那叫什么性爱啊?
眼前的男人是我的丈夫,也许很多女人都要经历过拒绝、错失、被拒绝、糊里糊涂的伤害,才能找到最后的丈夫,可是经过这么多的情感煎熬,还能给这个丈夫最初的纯真的热烈的爱情吗》
我突然柔声叫了一下:“乔治。”
乔治转过身,迷惑着为什么会听到我这样的语调,我们四目相对。我多想鼓起全部的热情去爱这个眼前的丈夫,扑到他怀里,融化在他的身上。
但,我悲哀地发现我已经无能为力,仿佛爱情的能量已经枯竭了,无法再点燃起雄雄的火。
乔治走过来,扶着我的胳膊,问:“你今天怎么了。”
乔治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但他却可能永远无法真正完全深入我的内心世界。这对他不公平,这个内心世界的门太多年没有打开了,因为我没有真正请他走进来。
我甚至怀疑自己从来没有完全真正打开过这扇门。我突然体会到自己的性格的某种谬误。也许,我对爱情的不可得,我在大洋彼岸留下的所有错误都似乎与此有关。这个谬误好象还是一种害怕,害怕失去,不敢开门。
幸福给不怕失去的人。
我调动着自己的心情,战胜自己中年的矜持,把头靠在乔治的胸前,突然莫名其妙地问:“你爱我吗?”
这些年,一向很少这样娇小地询问。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这样问,本来是想点燃残存的爱的能量,一开口却又成了对乔治的是否爱我的索取。莫非自己真的一直很自私?只知索取。
乔治可能认为这是一个无需回答的问题,婚姻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是真正学理工的人,理性地近于机械。他拍拍我的背,温柔的又是形式主义的,似乎这个时候,拍我的背是个合理的动作、规定的动作,因此也是必要的动作。
我把头抬起来,突然在一瞬间下了决心,说:“我想回国一趟。”
……
三、火车
那天夜晚,我蹲在铁路货场外矮墙下,脚下是雪,冷、饿、疲劳,但头脑却格外清醒,像脸上的风,像头上的月亮。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我突然听到脚步声。我机警地站起来,屏住气,看见一个人影悄悄贴着墙走过来。我无处躲藏,那个人影突然停住,他也看见了我,月光下我隐隐约约看出他是个十六七岁的青年,也是一脸惊恐。他盯着我没有出声,犹疑着判断我的身份,我们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
他意识到我对他没有威胁,转过眼神,看着这堵矮墙,走过来比了一下墙的高度,他的个子比我要高一些,几乎跟墙一样高,他用手摸摸墙头是否平整,我想起有些墙头会乱七八糟地插一些碎玻璃以防人攀爬,意识到他也想翻墙,并且是个比我有经验的翻墙者,他是个贼吗?
“等等!”我的声音在寂寥空静的深夜货场显得分外响。我和他都被吓了一跳。他皱起眉头,警惕地盯着我,身体弓出一种张力,似乎随时准备攻击我或者逃跑。
我想消除他的紧张,说:“我是个大学生。”我没有告诉他报社的身份,不想吓到他。“别紧张,我也想过去,能帮我吗?”
他看看我,思考着,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转身走,又犹豫了,问:“你翻过去干吗?”他是外地口音,一个外地流窜来的?
我撒了个谎,说:“我想扒车回家。”
他仍然狐疑着,但表情已经放松了不少,神色间有很多单纯质朴的东西。他终于下了决心,“你先爬,爬不上,我托你。”
我欣慰地转过身,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善良的人,愿意无私的去帮助别人,莹、那个老民警、常大夫,还有这个外地的青年。
我双手搭在墙头,用力拉自己。双脚踩踏着墙面,努力向上拱。那个青年过来一手托着我的腿,一手托着我的屁股,天哪,正摸在我的股沟,我一阵害羞。觉得一股大力托起我,我上身爬在墙头,他嘟囔了一句,似乎在骂我笨,把我的腿也托上去,我整个人搭在墙头,犹豫着该怎样下来。
他利索地扒着墙,一拉一撑就把一只脚搭在墙头,他侧身一转从另一侧滑下来,走到我身下,“跳吧!”他有点不耐烦地说,我咬咬牙松手,整个人掉下来,他几乎没有接住我,我们一起倒在地上,我的半个身子倒在他怀里。
他没有理睬我,迅速爬起来,向四周张望。不远处有几列黝黑长长的货车方方正正地静默在那儿雪地里。
他猫着腰向货车跑过去,我急忙站起来,追着他跑,忘记了身上的疼痛。他回头看着我,不解我为什么还跟着他,环境太莫测,他不敢耽搁,没有埋怨,皱皱眉,跑向其中的一节车厢。
黑暗中,车厢都显得很大,突兀着仿佛要压过来。他走到车厢角,隐身在两节车厢之间连接的凹处,示意我也藏进来,他压低声音问:“你到底去哪儿?别老跟着我!”他的焦急声音还有一种未成年人的嫩气。
“我不知道这些车都去哪儿。”我只想跟着他,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干什么的?去哪儿?但这些对我已经毫不重要,我只要离开这儿,有个人带着我,我反而感觉更安全,更不操心。
“那你来干什么?回家,你不知道该走哪儿?”他质问着,无法想象我这种大学生,他大概以为我是串联的学生。“这些车都往南走。”
他不再理我,走出来,到车厢的车门前,用力掰开铁栓,然后一点一点,很慢,很小心,尽量不出响声地拉开车厢门,大约有一人宽的空隙,他拉着扶手,钻进车厢。
我跟上去,拉扶手想也钻进去,他站在车厢内拦住我,很愤怒又很无奈的样子,“你,你,”他不知该怎样发作,又怕吵出大的声响来。我意识到他是个老实的孩子,心里有点窃喜,“求求你了。”我一边恳求着,一边钻进来。他没有反对,把车厢门又轻轻地一点一点拉上。外面的月光随着他的拉门,一点点被吞噬,车厢内陷入完全的黑暗。我看不见他,也看不见自己的手,这个车厢立刻成了我梦魇里的坟墓。
在经过整整一个晚上的逃避、思考、挣扎死亡的最后,我在纯粹的黑暗、无声无息、令人憋闷的、封闭的空间中感受到死亡的味道了。这个晚上对我有着太多、太丰富的感受和意义。
我坐下来,感觉他也坐下来,离我大约有几米,当视觉完全停止作用,我的耳朵变得灵敏,渐渐能听到他细微的喘息声。
我半躺着,终于可以休息一会。整个晚上就象一场梦,经过这场梦,旭、张代表都仿佛成了上个世纪很遥远的事情,我的心一点点安静,半梦半醒间,我迷迷糊糊地告诉自己,恋爱、杀人、判刑、逃亡,明天醒来一切恢复正常,没有痛苦、压力,只有祥和。
我大约是睡着了,看见常大夫的脸,心里很温暖,他在托我翻墙头,托在我身上的手,让我感觉异样。我想把自己曾经珍惜的人生的初次在今天晚上挥霍掉,看来也成了一场梦。
迷糊中,我突然听到轻微的声响,好象有什么在爬动,是他吗?我紧张起来,但声音很小又很近,仿佛就在我脚边爬动。我一下子毛骨悚然,明白是耗子,这比他还要恐怖。我想叫,又不敢,缩着脚。判断着他轻微的鼾声在另外一侧,我爬过去,爬近他,贴到他身边。
他的鼾声让我心里有了一点塌实的感觉。我凑到他的身边,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的热量。
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问:“干嘛?”声音懒懒的,这个孩子确实困倦不堪,不愿醒来。
“老鼠!”我颤着声音说。
他翻个身靠在我的军大衣上,“老鼠又不吃人。”他偎依着军大衣,为了获得更多的柔软的热量,嘴里喃喃的,像个婴儿。
我不敢爬开,也不敢睡觉,生怕老鼠会爬到我的怀里,我现在确实不怕死亡。但我害怕老鼠的恶心。我靠着他,睁着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但他的存在让我觉得安全。这真是一个本分的青年,这个异乡人淳朴得居然没有一点点意识他在跟一个女人,一个年轻的女人,单独呆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并肩而卧。
这个女人仍然是有几分姿色的吧,虽然已容颜憔悴,但毕竟是个成熟的女人。他居然没有任何企图,也任何情欲,完全把我看作了同性。他还真的只是个半大孩子,我相信他从来没有爱过,没有怎么接触过异性。
我听着他的喘息,他呼出的热气弥散在我脸上,我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跟一个男人一起过夜。
旭在我身边短暂的亲昵,我只能记得他的热烈嘴唇,他在我身上抚摩的手,他的肩,他的背,对他的身体,我的印象支离破碎。张代表的身体,在我的神经里只是惊恐。
我现在第一次安详地躺在一个男人身旁,仿佛他已经是我的亲人,虽然我们并不认识。
经过整整一个晚上对贞操、性欲、生命的思考,我泰然地躺在一个男人身旁,没有一点作为处女的紧张与恐惧,即使发生什么,我不是害怕,而是希望,希望发生什么。
至少在我被常大夫痛斥前,在翻越墙头前,今晚我是渴望一次意外的。今晚,我出逃的目的,就是找一个男人。
他的身子又动了一下,大概是因为冷,他几乎完全偎依在我的怀里,他的一只手也轻轻搭在我的腰上,他大概是误以为我是他的母亲吧。我的心突然脆弱起来,腰上被他的手搭着地方有点热,心里有泪水在滴落。我想起旭,想起张代表,想起常大夫,充满感慨。
半夜里,我仍然辗转反侧。转身听着这个大男孩轻微的鼾声。他面朝着我,呼吸扑在我脸上,他的脸靠着我的肩。
我突然深深地吸气,胸里有个可怕的声音,我为什么不要这个男孩?!为什么不能跟他怀孕?!他能生孩子了吧?
四、野合
我的情欲随着念头的产生躁动起来。我该这么做吗?我去做吗?我的心一下字剧烈地跳动起来,一股燥热席卷我的身体,我几乎窒息。一瞬间,我的脑海里什么也不清晰,我不愿意想,也不敢想,一个恶魔的念头在窜动,燎得我口干舌燥,我的身体抖起来,抑制不住地抖动,仿佛很冷,但,又发烫,血顶在脑门,要冲出来。
我开始自慰地抚摩自己,慢慢的。旭的音容笑貌,张代表、常大夫的身影也隐隐绰绰浮现,情欲在我身上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