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李非疑惑地看着莹,似乎不能理解如此练达的女性也曾经情感的低谷。
“后来,他们分开了,在监狱里我看望你妈妈的时候,她还劝不要放弃旭,但我拒绝了,知道为什么吗?”
李非静静地等着莹的解释。
“我害怕,你相信吗?我追求旭,是我人生第一次喜欢一个男人去追他,失败了,我就害怕了,不敢再尝试。你可能觉得我很坚强,但在感情上,我也害怕过,我想是因为尊严,怕失去尊严。”
李非听着,隐隐约约感受到这些话里的深意。
“很多人都害怕,你妈妈也害怕见你,害怕见旭,你也害怕见你妈妈,我猜你爸爸这次专程来看你,他这些年始终没有把所有的真相告诉你,也有他的害怕。”
莹拍拍李非的肩膀,笑着说:“旭去了,你想他路上是不是也有些紧张?”
“您是想劝我去见她?”李非问。
“不全是,我希望你不怕面对。很多事、很多痛苦都是我们自己的心魔在作怪,战胜自己的心魔,就不怕了。不怕面对,见不见也就都一样了。”
李非低着头,思量着莹的观点。
“走吧,中午了,去吃饭吧。”莹倡议着。
“哦,我爸爸在等我。”李非有些吞吐:“我们一起吃吧。”
“我倒很想见见你爸爸,算了,你们去吧,父女俩也分开一阵了,好好一起呆呆,我也想一个人在这儿走走,二十年没回来了,也很想这儿。我刚来的时候,跟你现在一样大,一眨眼,就老了。”莹笑着说,神色中并没有慨叹的黯然,她对生命的衰老是坦然的。
“正好,你也跟你爸爸好好聊聊,听听他的意见,如果,你想见你妈妈,我来找你,陪你见她。如果,你不想不用勉强,更不要顾及我,明白吗?”莹的声音有一种能让人安定的力量。
李非有些舍不得她走开,真的想介绍她见见父亲,但也许莹的决定是对的,以免尴尬。
……
旭在掂量着即将出现的尴尬,在酒店大堂,他想想今天一个人一本正经地去见十九年不见的恋人,是一件动机复杂而又无聊的事,整个过程只会彼此尴尬,结果只是徒增毫无意义的伤感与人生慨叹。
如果她风韵依然,自己会黯然,如果她韶华已去,容颜衰老,自己同样会黯然。如果她还还想从前的柔弱可怜,自己会心痛,如果她已经变得老辣世故,自己只会更心痛。
横竖是个难过,旭嘲笑自己,何苦来,却又忍不住不来。仿佛不来是一种扭捏作态,连莹也会嘲笑的,不来也是一种难过,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一定会怅然。
旭觉得只要这种事情放在眼前,只要存在着相见的可能,见与不见,不管怎样选择,都是问题。
在大堂里抽完一根平时很少抽的烟,掐灭烟蒂的时候,仿佛掐灭脑子里有违道德的幻想。
楚荷菡头天一夜都没有睡好,不完全因为时差。醒来,已经是中午,忙碌着梳洗换衣,终于穿着化妆停当,却被小女儿的一句话——“妈咪,你今天特别漂亮!”刺激了一下。似乎不希望让莹和旭看到自己刻意的格外光鲜,隐隐地担忧有炫耀自己从美国回来的嫌疑,或者担心他们有落差的不适。终归,楚荷菡又换了一件更家常的衣服,把脸的妆又有意卸轻了。之后又有些后悔,感觉自己这样反反复复,反而透着另一种矫饰,可能更虚伪。正踌躇间,门铃响了。
楚荷菡的心一下揪起来,紧得有些疼。定了一会神,才走过去开门。
旭一个人站在门口,容貌似乎变了很多,但又感觉没什么变化,还是一眼就认得出。因为旭一个人,反而更紧张,之前准备的所有的从容应对一时全忘了,甚至是有些笨拙地让进门,却没有让座,不知道说什么,因为自己的笨拙又自责,而自责也加深了笨拙,简直有些丢人。
旭也不知所措,终于用自嘲破解着尴尬:“我在下面也好长时间了,这么大的人还是应付不来。”
楚荷菡也微微笑了:“是啊,我紧张了一路。”
旭坐下来,说:“太久了,也发生了太多的事。比陌生人还要陌生了。”
“对,见个陌生人也不会这么紧张。”楚荷菡渐渐放松下来。
两个人面对着,却都刻意没有去回忆。
“我回广院了,教书。”
“哦,呵,好啊。”声音是飘渺的,没有意义。
眼前是从前的恋人,错过的恋人,而且是个同案犯,如果没有发现旭的信,楚荷菡可能也不会杀死张代表,不会判刑,生命彻底变化,甚至可能会是张夫人;没有旭的反革命嫌疑在前,可能也不会被判处死刑,不会发生以后的一切。
当然,如果楚荷菡没有杀死张代表,旭可能也不会加重罪刑,可能会很快回到报社,或许两个人能够重新开始,甚至走到一起。两人互相拖累了,也互相改变了对方的一生,今天,再一次面对,能说些什么有意义的话呢?
“说说你吧,这些年怎么样?”旭问。
楚荷菡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根救命的草,不放松,抓着旭的问题,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的状况来,甚至不厌其烦,只是因为不愿意停下来,仿佛一旦停下来,当安静笼罩在两个人头上,就会不详,仿佛自己成了一个害怕沉默的人。但,意识并没有在自己的叙述中,从身体里跳出来,在空中看着自己的躯壳,看着自己曾经的爱人,曾经耳鬓厮摩的人,曾经被自己背叛了情感而愧疚的人。
旭的两鬓已经有了白发,虽然比乔治大不了两岁,却显得沧桑许多,这种沧桑让楚荷菡心酸。但,旭的眼睛并不衰老,没有中年人的混沌,还闪烁着青年人的明亮,经历这么多的风雨坎坷,还能保持这样的眼睛,心中一定还有当年的理想与纯净。旭真的就像当年感受的一面窗,虽经风尘仍然明亮。相反,乔治虽然容貌年轻,但眼神中却多了庸常生活中的平淡,没有旭理想主义的照度,眼光中也暗淡一些。乔治是个活在现实中的人,他的知识用于自己;旭是个活在自己追求中的人,他的知识用来发光。
楚荷菡埋怨自己花痴,刚刚见到旭,就和自己的丈夫比较,甚至要分出高下,这是对婚姻的不尊重,却有禁不住去想,如果,今天再有一次选择,让自己面对旭和乔治,自己该怎样选择呢?
乔治更适合家庭,旭的窗户是明亮也是易碎的。想到这里,楚荷菡的心才释然,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再得出相反的结论吧。
旭听着楚荷菡絮絮叨叨地说,看到了与自己记忆里不一样的另一个楚荷菡,这个楚荷菡已经是物质的了,精神的楚荷菡看来只活在自己的记忆里。
旭甚至怀疑自己从来都不是很了解眼前的这个女人,他一直不愿意相信楚荷菡当年与张代表关系的发展,一直都很难想象楚荷菡会生下一个女儿又放弃她,一直迷惑楚荷菡怎样在死刑后又求生的,现在却似乎能够想象。
在楚荷菡的叙述中,他看见了一个坚强的在三十岁以后决定重生的女人,看见这个女人在八十年代初重新开始勤奋地学习外语,执着地要出国,努力打拼,看见这个女人在国外咬牙站起来,站住脚。又满意于,甚至骄傲于现在生活的富足与安定,满意于现在的婚姻与家庭。
旭说不清自己的感受,楚荷菡的努力与满意并没有过错,但他似乎不喜欢楚荷菡这样表述付出与收获,强调这种付出与收获之间的正比关系。旭明白生命中很多付出与收获是不对等的,强调这种对等性的楚荷菡因为她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成功了,表现出来的是一种优越,并隐隐地流露出背后的功利来。
旭也不喜欢楚荷菡表达出来的那种坚强,这是他不熟悉的坚强,他记忆中的楚荷菡是柔弱的,封闭的,对外界紧张的,但同时也是善良的,受气的。
一个坚强的楚荷菡显得那样机械。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大男子主义观念在作怪,自己似乎不愿意接受一个坚强的女性,更愿意回忆那个记忆里的柔弱的楚荷菡。
他也确实认为在楚荷菡坚强的背后是是一种自我的强烈保护,同时也意味着在保护的反弹时对别人的潜在侵害。
旭突然明白楚荷菡之所以能够从监狱里活下来正是因为她的这个特征,更伤感地意识到:其实楚荷菡可能原本就是这样,否则她不可能作为一个孤儿一直努力上广院、到报社,她那时表现出的封闭、敏感、多愁,只是自卑压抑了天性里的倔强。
自己是一相情愿地按照文人东方式的审美预先规定了一个摸子:楚楚动人的想象中的楚荷菡。
旭也释然了,他发现自己与楚荷菡其实并不是一类人,多年以来,旭一直以为是命运的无常作弄了他和楚荷菡,为此愤恨。今天,他明白两个人其实是不可能真正走到一起的。
看来,相见是对的,相见才能相忘。
五、理解
李非和爸爸坐在校园的一角。李建民羡慕地看着校园里来来往往的大学生,有些遗憾自己没能上学,这一生的理想要靠这个女儿去传递了,但也欣慰,生命的付出可以在别的方面,比如下一代获得回报,人的一生有两个价值,自己的价值,孩子的价值。
人类可能就是在这种对下一代的繁衍、抚育与奉献中一代一代的传承,发展,进步。每一代人为下一代人的幸福奉献,而薪火相传,价值相连。
女儿突然问了一句:“今天,我去见她吗?”
李建民有些不解。李非接着说:“她的同学刚才来找过我,晚上,我可以去见她,你觉得我该去吗?”
“你为什么不想去呢?”
“我觉得我不能接受她。”
“你能接受我,那天晚上,也不负责任的跟她,为什么不接受她?”
“她自私。”
“自私?因为她生你有目的?还是没养你?”李建民反问,他不希望女儿还被身世的问题困扰,他希望这一次来能够彻底得解除女儿心里缠了十几年的死结。为此,他战胜自己的羞惭,战胜自己的恐惧,讲述了不堪的往事,不是给女儿更大的心理负担,而是让她理解,让她宽容。
“不是为我,我觉得她对不起你!耽误了你。没有我拖累,你也可以上大学!她自己出国了,没有牵挂。你一个人这些年这么苦。她出狱应该来找你。你救过她,帮她,她都没来谢你,她应该来和你一起养我!”
“小非,我问你些问题,不是想刺激你,是让你重新想想。”李建民深深吸了口气,“你当时怀的孩子是谁的?如果,那时,你是大人,可以生那个孩子,你会和那个人一起养吗?”
“不一样!我是她有意地向你要的,她设计要的孩子!”
“你想她怎么和我一起养?和我结婚?”
“为什么不能?你救过她,她应该报答你!“
李建民笑了,说:“傻孩子,报答我什么?跟我结婚就是报答我?爸爸就这么非得找个老婆?不对,小非,这样说不对,就算救过,也没权要人家嫁给我。我问你,大毛进监狱,是为你吧?你将来会嫁给大毛吗?就算欠一个人,也不能因为欠而嫁!她不欠我,把你留给我,就是报答我,让我有一个好女儿。”
“爸爸,我就觉得你太委屈了!”
“嗨,看你怎么想,说可怜,她也可怜,说不可怜,我们都不可怜。有段时间,我也觉得命挺不好的,一下子这么怪的事就砸在头上,我这么小,也怕扛不动,也觉得老天跟你,跟我,跟她都开了个很麻烦的玩笑。后来想通了,这事也不全是坏结果。她活下来了,现在还不错。又有了你,不然怎么会有你?生下你,只有这一次可能。我也挺好,有这么多感受,好象活得很长。”
“爸,你会去见她吗?”李非换了个问题。
“我和她没有什么关系,除了你。我们见,没什么用。你确实是她的亲生女儿。你见她,你们可能都能把心里的石头放下来。”
“你觉得我怎么才算把石头放下来,接受她?”
“接受不接受,你大了,自己决定。只要你不再觉得自己是……野种,觉得自己跟别人一样!就好了,我也就放心了。”
“我去见她,看她怎么见我?!”李非下定了决心,她想面对,看看楚荷菡怎样面对自己,决定是原谅她,还是审判她!
……
楚荷菡的小女儿从宾馆套间的卧室里走出来,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妈妈与另一个陌生的男人坐着,面对面,没有说话。
“你女儿?”董升旭找到了一个新话题,也突然想起自己过来除了见楚荷菡还有一个目的,解决李非与楚荷菡的困扰。
“叫叔叔。”楚荷菡回头招呼着女儿。
董升旭不好意思直接询问楚荷菡关于女儿的事,绕着说:“他们判我十五年,判你更重。”看了一眼孩子,担心她能听懂,“听说是我的信连累了你,我那时确实考虑事情太不周全。”
楚荷菡意识到两人一直聊着现在的状况,拖延着,但终于涉及那段历史了,转身对女儿说:“在里面看电视吧,妈妈和叔叔到楼下咖啡厅,回来给你买冰激凌。”
在咖啡厅坐下的时候,楚荷菡还在犹豫着是否揭开那个伤疤。
“我们谁也不怪,要说,我也连累了你,算了,那段不提了。”
旭在心里问自己:对一个女人不愿回忆的往事刨根问底,是不是也太残忍?但,终于不甘心,有意装作没有理会,多问了一句:‘你当时怎么在监狱里活下来的?记得判你死刑。”
楚荷菡反问了一句:“你觉得我该活下来吗?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声音是尖利的。
旭楞了一下,似乎能感觉到楚荷菡话里的深意。点点头:“应该活下来。”
“所以,我拼命活下来,很难……”楚荷菡的声音有些颤抖,“很苦,想方设法,放弃了很多……”楚荷菡闭上眼,痛苦的记忆浮上心头,她想把浮现的图景从脑子里去除。
旭同情地看着她,犹豫着,不敢再问。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何必非要她再面对,除了痛苦,能给她带来什么呢?能给她带来解脱吗?
“我一直没有见你们,没联系,就因为那一段太难过,我现在都奇怪我怎么过来的,我最怕做梦,梦见那个时候,梦见我等死,梦见杀人,梦见我做过的很多事。”楚荷菡把双手插在头发里。
旭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自己也度过了一段苦不堪言的铁窗生涯,但,或许自己所经历过的自以为深重的苦难和眼前的女人相比实在不算什么,自己仿佛又看到那个弱不禁风的楚荷菡在风中瑟瑟发抖,向深秋里树上最后残留的枯黄的叶子,随时都会被摧残而落。
怀疑自己和莹所设计的楚荷菡与李非母女的相见是个不近人情的错误,毕竟自己不是当事人,怎么可以替当事人来选择一个见面呢?自己是否又是理想主义地把这个事想象得过于简单了呢?
“你这次回来,还有什么打算?还想见见谁?”旭很希望楚荷菡也愿意找到那个女儿,如果,她不愿意呢?难道去勉强一个人去接受她不愿意接受的吗?哪怕这个接受从道理上讲是对的,但,如果从感情上无法接受,仍然只能算合理而不合情。
楚荷菡看着旭,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话里有话。也许,旭对于自己曾有过一个女儿有所耳闻,也许自己当年的经历没有被历史湮灭,既然,当年自己神奇地出逃曾经引起那家接生的医院里的护士的议论纷纷,那么很可能,自己生过一个女儿也不是什么秘密。
楚荷菡坐直了身子,来北京的路上已经下过一个决心,去面对,为什么在旭又有意地遮掩了,自己还是害怕那个心结吗?必须战胜,也应该战胜。
“你觉得我还应该见谁?”楚荷菡反问旭。
旭靠在沙发背上,也陷入了沉思。很多事情是无法分辨对错的,很多事情在发生前也无法判断好或坏。自己一向崇尚的价值观,所谓价值,在不同人,不同的环境,不同的事件中,甚至在同一个人,同一个环境,同一件事的不同角度里也都很难衡量。
旭的表情让楚荷菡的心隐隐地疼起来,她拿起面前的咖啡杯,把咖啡一饮而尽,一股热热的苦涩从嘴里一直到心里。
“你们突然找我,喊我回来,是为了这个?”楚荷菡的表情严峻起来。
旭怅然地吐出一口浊气,调整着自己的语言,说:“我在广院见到一个新学生,她叫李非,我们不能替你决定什么,也不是想伤害你……”
“你已经伤害了!”一向不愿意给别人尴尬的楚荷菡突然变得尖刻起来,仿佛被逼到了死角的胆小的小兽,突然露出尖利的牙齿来,做生命的垂死反抗。“你告诉她什么了?你凭什么告诉她?!”
楚荷菡的眼泪从脸颊上突然坠落,声音哽咽着:“你们觉得我是什么?!啊?一个坏女人!遗弃女儿?!”她站起来,对有些发蒙的旭说:“你们认为我不会来吧?骗我来!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