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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受伤了。”他没有留意我的情绪起伏滔滔不绝的说,“从山上滚下去,用这把刀,钉在雪层下的石缝里,吊着我,才没掉到悬崖下面的雪窟里。要不,我也死了。”
他的眼神从回忆的迷离中回到眼前的刺刀上,“它是我的恩人。”
我点点头,他拥有我们常人所没有的生与死、血与火的经历,这大概是使他无论何时,都让人感觉很重很从容的原因。看来,男人的经历铸造男人的气质。
我有点佩服他,在这种绝境下能够活下来。才意识到,由于对他的紧张、顾虑和防备,我几乎没有从任何同事那里了解过他,他的婚姻、家庭。我一下子想到了那张照片,那个农村妇女。
张代表把刺刀收进刀鞘,转身到床头挂起来。
“您妻子呢?”我脱口问出的同时,就后悔得想捂住嘴,为什么要关心他的妻子,这个偷偷摸我手的人。
他放慢速度,重新坐在我面前,没有回答我的话,让我更加发窘。他从玻璃板下面把那张照片抽出来,是那张合影。他端详着,眼睛里流露出我从没有见过的温柔。他把照片递给我。我接过来,有点惶恐。
他的叙述很平静:“我从朝鲜回来结的婚,当官了,本来打算让她到北京随军。老家有老人要照顾,拖了几年。赶上大炼钢铁,她是村里的劳模,要强,又对别人太好,连着几夜加班,别人的班都让他一个人加,太累了,一头栽倒,弄翻了火,把自己烧死了。老人没事,她先走了。”
我睁大了眼睛,看这照片中那个淳朴健康,笑得憨厚的女人。
一个生命就这样偶然又同样没有价值地永远消失,一个家庭从此不幸,人生无常。在这个时代,这种个体的悲剧是如此普遍,却又如此微不足道,丝毫不能影响整个社会的继续发疯。
我的心抽动着,对自己的人生未来也充满宿命的悲观。
张代表沉默下来,我没有想到坚强从容如斯的男人居然也有这样凄凉荒谬的人生经历。似乎能理解甚至原谅他的赤裸裸的眼神与上次偷偷的小动作。我的一个很大的缺点正是自己明明弱小,却容易悲天悯人,这是一种纯良的天性,还是因为多愁善感。
张代表抓住了我的缺点,在我怔怔地想着照片上的女人、社会和人生的短短一两分钟内,他从办公桌的背后绕到我面前,一手轻轻的来拿那照片,一手揽我的肩。
我一错愕,在他的手摸到我肩头的时候,本能地闪开,我没有叫喊,也没有转身就跑,但用眼睛死死盯着他,是警告,也是质问,也表达了一个态度和决心。为什么刚刚对眼前这个男人产生同情,他就要得寸进尺呢?为什么他这么不自重,要毁掉我刚刚对他建立的同情、佩服与信任?
我不知道他下一步将要怎样,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我不能叫,那样会让我同样难堪,我只能走开,我瑟瑟着,屏住气,等待他的反应。
或许,我死死盯着的眼神让他明白了我的坚持,或许,他也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他停在那儿,收回手,叹了空气,调整了一下,“小楚,你一个人长大,也很不容易,我觉得我们很像,也许可以……”
他鼓了口气,说:“我,很喜欢你。”说得很柔和,完全不象一个四十岁的男人,让我的心开始变软。我没有说话,微微地摇头,慢慢后退。
他沉稳了声音,恢复了从容稳重的常态,“小旭那个人,是很有能力,但还不够成熟,太激进了,你们不合适。我年龄是大了一些,但是,你仔细想,我觉得你应该能明白……你想一想。”
我整个人被掏空了似的,脚步都有些发飘。转身拉门出去,外面天已经黑了,风很凉,才意识到身上已经被汗浸透,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强迫自己快走,怕被任何人撞见。心里通通地跳,脑子里乱成一团。张代表对我的感觉,以前就猜到,但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表达,旭,甚至都没有这样直白地表达过。
他是想和我结婚?一个男人在几分钟前,向我求婚?我怎么会和一个这么大年纪,已经有过一次婚姻的男人,一个文化程度不高的男人?
但,他的直接、赤裸裸让我心旌荡漾,感到刚才他摸的肩头都有些沉。
旭,他说到旭的不成熟,这是已经朦胧感觉到的,在旭意气风发的背后确实有着理想主义的浪漫,他的理想与情怀既是吸引我的,又是我所担心的。张代表不会对旭有所报复吧?我突然担心起来。
我要把今天的遭遇告诉旭吗?他会相信我吗?我想起了已经由莹带来的大学里关于我的流言,旭会怎样想我?
我犹豫着,想起和旭晚上的约定,心里又升腾新的莫名的忧虑,我摇摇头,不想再去想,但思绪仍然难以集中。
五、吻
我到了宿舍门口,旭还没来,我不愿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屋子。天已经全黑,黑暗中,我坐在冰冷的台阶上,巴巴地等着旭。
对他的出现开始有一种清晰的渴望。疲惫、脆弱的我很想依在他的肩上,无限地缩小,小到可以藏起来,被他放进温暖的怀里。
等待让我焦虑,让我担忧,一面消磨着我的希望,一面又让我生出新的期盼。我渐渐意识到,我升腾起对旭的这份爱情的强烈的需要,甚至产生了结婚的冲动,也许我结婚了,一切就容易归于简单平静。
但,很快这个新的期盼又在我心中触发另一个声音:就这样结婚吗?这就是我想要的爱情与婚姻吗?到底什么才是女人幸福的爱情与婚姻?
或许,我觉得我和旭之间缺少我所想象的文学作品中惊天地泣鬼神的情节,或许周围的环境顺向推波助澜的过程,反而使我对这份感情产生了逆反。或许我对爱情存在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把爱情看得太重太美。
当我看到旭一点点变大的身影,几乎要哭出来,我抑制着,看他越走越近,我站起来迎上去。
旭没有想到我会在黑暗中等候,他也很惊喜,感受到一种被牵挂的温馨。他脸上洋溢着一贯的明快自信,调皮地流露出聪明人特有的嘲讽意味,揶揄我:“想我了?”他得意,没有在黑暗中观察到我的情绪起伏。
他对我很好,但不是一个观察力很细,体贴细致入微的人。他玩笑的口气让我有些挫败感,居然没有发现我的难过,而主动问我。我犹豫着是否该向他倾诉,想扑到他怀里的愿望也似乎鼓不起劲来。
“吃饭了吗?”他问。
而我现在,对吃饭没有任何兴趣,我在调整情绪,一种无聊感升腾着,让我觉得被忽视感受的空虚,逐渐意识到自己回到现实,已经不会再把刚才的想表达的跟旭倾诉。
我摇摇头,安静地靠近旭,没有倒在他身上,但足够近的距离让我的心开始有一点松弛的安全感。
他轻轻拍我的背,用右肩顶着我的左肩,那个时代我们还不习惯拥抱。这种亲昵已经让我涌起温柔,我嗫嗫地说:“陪我走走。”
旭高兴了,点点头,他喜欢我有点可怜地向他提出一点不过分的要求,那让他感觉自己的强大有力。干脆用手揽着我的腰,“咱们先走走,然后去吃饭。”
我估计是他饿了,脑海中突然异常清晰的闪现张代表的形象,不知道他是否会照顾别人,关心的我的心情,而不是我的肠胃。我觉得自己很丑陋,为什么会想到他?还要和旭比较吗?
我看着旭清俊的脸庞,因自己心里的念头在瞬间出轨而歉疚,因他不了解情况的自信而感到隐含的年轻人的可怜。我一下靠在旭的肩头,他才注意到我的异样,问我:“你怎么了?不舒服?你有什么……”
我没有等旭说完,把头伸向他的腮下。
旭一把把我抱在怀里,用下巴轻轻抵着我的额头,我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听见他的心砰砰的跳,很颤抖,我的心也颤抖,索性把双手抓在他的背上,我发现怀抱是最温暖的。
没有父亲,没有母亲,孤单的生活中缺少怀抱的温暖,我才意识到是多么渴望一个温暖的男人的怀抱,我不想再缩在自己的茧子里,我想就这样呆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不出来,向他怀里又挤了挤,怕冷似的,希望自己就这样融化在怀里,没有别人的欺负,没有孤独、烦恼、找到幸福。
旭的双手在我背上抚摩,他俯下头,轻轻地吻我的额头,又去吻我的腮。在他嘴唇轻触我的一瞬间,我的心一阵巨大的战栗,这是他第一次吻我。我很羞惭,想挣开,但又不好意思挣扎,我提醒自己这就应该是我爱的人。
所有的男人在此时都会强劲有力的,旭进一步抱紧我,两手向上托,我的脚已经发软,几乎要离地,上身紧紧地贴着他的上身,胸口有些憋闷,喘不上气。旭迅速地吻上我的嘴唇,我的头嗡的一下被他轰开了,当他尝试着用舌头去顶我的牙齿,我感到一种被强大力量侵入的兴奋,我张开嘴,犹豫着翘起舌头,脑中一片晕眩,在晕眩中我们长久地吻在一起,心中的欲望从血管冲向全身。
我意识不到是谁先松开的,欲望还在血管里汩汩地涌,当它们逐步向心脏退的时候,我浑身发麻,低着头,不敢看旭。
旭很兴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第一次,但我觉得他似乎应该有过经验。他轻轻撩起我前额的发梢,露出我的脸,“菡。”他叫我,温柔得让我想到已经远去的童年。
我突然很煞风景地问:“你以前有过几个女朋友?”
他楞了,又微笑,毕竟女人的嫉妒才更代表女人的在意,很幸福地说:“什么女朋友?!你,我第一个!”话像他的人一样坚定自信。我觉得自己松弛下来,体会到一种应该叫做“甜蜜”的快乐。
“你有过男朋友吧?倒听说你一直有人追。”旭的口气是轻松的,有点揶揄的味道。但我的面前又一次闪现出方才张代表的眼神、表情、动作以及他的人生故事。
我告诉不要去想他的时候,却发现这是一个悖论:你不能要求自己不去想什么,因为要求不想本身就刺激了新一轮的想。
那天晚上,我有些忧郁,旭沉浸在与我关系发展的快乐中,以为我只是羞涩和紧张。他对文字的才华,他的组织能力对于了解一个女人的内心深处几乎没有帮助。
我恐惧张代表,更恐惧自己,恐惧未来。
那天夜里,我在宿舍床上辗转难眠,回想我波澜起伏的一天,一夜半梦半醒,梦里有旭,但也有张代表。他那坚硬的脸,冷竣的表情和很重的步态似乎在压着我,朦胧中他似乎在用力抱着我,亲我的脸,撕扯我的衣服,我居然没有挣扎。
我惊醒,浑身是汗,面对夜的黑暗,一个人在窄小的封闭的宿舍中恐惧着,同时深感羞辱。
心理学说:女人的丈夫会像他的父亲,但我从不曾见过父亲,也没有参考的样本。或许,我父亲跟妈妈结婚的时候,就象今天的旭一样,才华横溢、自信而有理想。我没法考证,十年前的自然灾害闹到最惨时,妈妈也病死了,一个没有父母的女孩,不仅没有样本,也没有真正的参谋,孤独的人对爱情更渴望,反而更不会把握。
人都会处理不好自己过分在意的事情。
……
和旭真正恋爱的一段日子,快乐而甜蜜。但,快乐就是会很“快”过去的“欢乐”。
随着彼此接近,开始感受到他的脾气急躁,一个年轻时人生比较顺利的人容易有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坏脾气,而我从小一个人长大,对事情有自己的主见,虽然性子柔和但也不习惯改变自己的观念。所以很快,我们就有了第一次激烈的争吵,记得只是为了他想说服我什么,我没有听,就你一言我一语,争吵一旦开始,仿佛上了火车道,很难停下来。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起初和好得快,慢慢,争吵也升级了。不久,更大的麻烦来临了。
……
六、裂痕
一天,他没有在窗下叫我,直接站在我宿舍的门口,脸阴郁着。一种不祥和的气氛笼罩在我的头上。
“我受处分了,停职检查。”
我惊讶着,张着嘴,说不出话,旭是报社的笔杆子啊。怎么?没有任何征兆。
“因为我的文章,哼,说犯了思想错误。!他苦涩地摇摇头,“说是路线有问题,妈的。”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旭说脏话,他的表情还很坚定,但我能感觉他的自信,他的神采,从身体里开始蒸发了。
“他们下午刚给我开完会。还不让我申辩,说是保护我。”旭坐在我的床前。他被重创了,尤其是被剥夺表达的权利。
旭是个很有思想的人,对社会、对国家、对人类,都有深刻的思考,系统的见地,他的思考是深邃独立的,在当时,甚至是超前的也是锋利的。有时他也会跟我分享,侃侃而谈,那是他最有风采的时候,看着他薄薄的嘴唇,看着他宽宽的额角,他似乎要穿透什么的神采熠熠,每当这个时候,我会朦胧地感觉:或许当年爸爸也是这样跟妈妈分享思考吧。
但,他对自己想的少,他的思想重在解决事或解释理,对于怎样保护自己,他思之不详。这或者就是张代表所说的不成熟。
其实,旭是一种更高的境界,他足够自信到可以超越自己,而将目光投向更远。如果在一个更加健康的社会,他可能会成为一个好记者,一个好的思想者。但,他所处的时代,社会正在荒谬地疯狂,他可以超越自己,但不可能超越时代。
我怀疑张代表是否在捣鬼,但我不敢告诉旭。
我劝旭谨慎,不要再和他的那些朋友——那些青年激进知识分子来往。那个时候,在北京,文革的狂热正在降温,他们这一批先知先觉的知识青年已经开始反思这个时代,反思这个民族的未来。
我有意靠着他的肩膀,“旭,好好检查,咱不和他们来往了。”
他试图努力在我面前表现得依然轻松愉快,但眉宇间仍有忧虑,扶正我,笑着用手轻轻的摸我的头发,“别担心,会过去的。”
我抓着他的手,从我的头上拿下来,我知道他在回避我的话。“你答应我。”
“我刚一听到这个组织意见,也很难过,但,现在我告诉你,最多几年,这个国家一定会变,不能这么再下去,我们现在所做的没错。相信我,将来会好,我们一起等着。”当他说这种话的时候,自信就在他的身上生长,神采又回到他的眉宇,他握着我的手。
我知道他不会听我的,也生气他不懂得委曲求全保护自己,更生气他没有一点意识也应该为我考虑。我背过身,对未来忧心重重。
他突然从背后搂住我,动作甚至有些粗暴,这不是平时的样子,我很紧张,他的一只手搂着我的腰,一只手扒在我的肩上,他的胳膊就压在我的胸前。我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爬在我耳边,轻轻的说:“荷菡,我爱你。”
在那个时代,“爱”字是很难说出口,“爱”崇高圣洁得让人晕眩,我靠在他怀里,珍惜着他的表白,即使我们已经恋爱了,但听到这样温柔甜蜜的话,仍然让心如鹿撞。
他把我搬得转过来,我的脸贴近他的脸,可以看见他瞳孔里我的脸,我很害羞,想把脸侧到一旁,他用双手夹住我的脸,不让我转头,面对面,鼻尖几乎能碰到,他问我:“你现在还愿意嫁给我吗?”
这是在求婚吗?我措手不及,没有立刻回答。
结婚,这对我来说,近在眼前,又似乎遥不可及,我要结婚吗?我不知道,甚至不敢想,这应该是人生最重要的决定。
想起母亲守寡十几年,婚姻对于她是短暂的,婚姻只留给她我,她的幸福是有限的,她的孤清,她拉扯我的艰辛,是我童年记忆的碎片。婚姻对她意味着什么?
我在少年成为孤儿以后越发怨恨父亲,虽然他是令人敬佩的民主斗士,但对于家庭他亏欠太多。
我不能确定他为这个国家的民主与发展做出过什么真正直接有益的贡献,除了他的死,但他的死却给尚在襁褓中的我,风华正茂的母亲带来的是百分之百的浩劫,是切切实实的损害。
有没有必要用一个家庭百分之百的不幸去换取一个更模糊的国家概念的百万份之一发展的可能?这些我解释不了的问题是我一直深深怨着父亲又远远逃避着社会主流的心结。
今天,旭又在问我婚姻,他对国家的热情,让我恐惧的想起母亲的婚姻的悲剧,想起父亲的死。
我没有回答旭。虽然没有拒绝,但也肯定不是接受的表情。旭的眼睛一点点暗淡。他送开手,退了半步,不甘心似的又问了一句:“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张着嘴,想说,在我的脑海中令自己恐怖的电光石火的又闪现张代表的形象,我卡住了。
旭在忐忑地等待我的点头,哪怕只是害羞地低头,而我被自己潜意识的奇思怪想困惑,张着嘴,木无表情的看着旭。
后来,想起那可能是旭最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