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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道静不放心情况的变化,根本没有走远。她和小冯隐蔽在一截弯曲的道沟里,各自举着手中的枪,探出头观察情况的变化。她也没有料到,当第一股敌人被阻后,第二股敌人又冲了出来。分兵奔向尤庄方向狙击第二股敌人,马宝驹的部署是对的。谁知敌人认准了尤庄,非去尤庄抓林道静不可。因为确如情报员所说,敌人一边奔向尤庄,一边高喊着:〃活捉林道静!活捉八路女县长……〃这时,形势非常危急,道静听到敌人的呼喊,她明白,敌人奔向尤庄的目的是要捉她。地下医院并没有暴露。为了保住医院,保住几十个伤员的性命,现在她只有挺身而出了。考虑成熟后,不理会小冯的劝阻,她径直迅速向小队战斗的道沟跑了二百多米,靠近小队后,她猛地蹿身挺立在沟帮上,放开喉咙向敌人方面高喊起来:
〃林道静就在这里,我就是抗日的县长--林--道--静!……〃
春天野外的风轻柔地刮着,天上的白云缓缓飘动着,绿色的大地突然静止了--枪声静止了,人声也静止了。只有林道静嘹亮清脆的呼喊,宛若洪亮的钟声,铿锵有力地在蔚蓝的空际飘荡……
不但马宝驹、王福来、小冯,及整个区小队都感到意外、震惊;连两股敌人也都被震动了,霎时间田野里出现了奇异的沉寂。
敌人方面似乎真有认识道静的,她那袅娜、亭亭玉立的身材在高高的沟帮上出现不久,敌人方面就有人高呼:
〃是呀,这就是刚才杀穆队长的那个八路县长!〃
刹那间,枪声雨点似地向道静这边射了过来,两股敌人朝女县长这边奔跑。
道静心里一阵喜悦:终于把敌人吸引过来了,终于尤庄可以保住了!然而就在她高兴地站在沟帮上,准备跳下沟来的时候,一颗子弹射中了她的大腿。她被小冯一把拉到沟里,见她腿上鲜血涌流,脸色立刻煞白,冯云霞背起道静就向回跑。正跑着,枪声在身边更激烈地呼啸,子弹不断在小冯的头顶上飞过。她喘吁吁地几乎支持不住。这时,柳明带着两个男卫生员背着急救包出现在她们的面前。她叫小冯和另几个战士狙击追过来的敌人,她急忙在道沟里替道静把大腿的血止住,接着一副担架由两个卫生员飞快地抬着,道静很快从尤庄村外坟地的地道口,被抬进了地下医院。男卫生员又去战场上抢救伤员,柳明立刻替道静做了手术,取出一颗子弹,然后抬她躺在潮湿、闷气的地下〃病房〃里。
听到老头报告说,敌人没有退走,反而包围了尤庄,并把老百姓赶到大场上,架着机关枪,逼着老百姓交出林道静来。道静心里一阵紧张。她想起在她负伤被抬上担架前,马宝驹带人已从西边迂回到她身边,在激烈的枪炮声中,告诉她,敌人已经全部集中过来,所以他也赶过来。他叫柳明赶快把负伤的道静抬走,他带着小队和敌人周旋,掩护道静走远,他们计划边打边撤走。道静原以为敌人不会知道她来了尤庄(她们根本也没有打算去尤庄),只要穷追马宝驹,尤庄就不会出事。现在怎么会又来包围尤庄呢?她觉得事情蹊跷,就算大乡长庞德海想出卖她,但他并不知道她会去尤庄呀……柳明蹲在道静床头,焦虑地望着她那张紧张、忧虑的脸。一个又一个村干部下到地道里,惊慌地报告地面上越来越危急的情况:
〃鬼子把村农会主任尤老洛吊到树上抽打,叫他交出林县长来……不然先杀了他……〃
〃鬼子在大场边,又抓了两个大姑娘,扒了衣裳,也吊在树上毒打……〃
〃鬼子从大场人堆里叫出张老六老汉,捆在树上用刺刀挑杀了。人们好样的,谁都说没见林县长上这村来,更没有说出这村有地下医院。可是,总这样下去,敌人会凶残地大量杀伤老百姓,可……怎么办?〃第三个下到地道里的是村支书李才。敌人包围村庄时,他和其他几个村干部都下了地道,没叫敌人捉住。他们几个不时在靠近场边的地道口探望外面的情况。最后李才下到〃病房〃对道静说:
〃这样吧,县长你写个条儿,我派人赶快去找部队,叫他们赶紧开过来打走这股鬼子。〃
道静没出声。她了解情况,这个区里没有驻扎大部队。马宝驹虽然来了,县大队因运粮到路西去了,离着也远了;附近只有区小队,而且刚才和敌人接触一大阵,一定伤亡不小,怎能再去找他们?道静开始懊悔自己对敌情估计不足,带几个人轻率地闯进据点里杀死汉奸,过于鲁莽。想不到因为自己的暴露,会造成威胁尤庄人民生命财产的严重后果,尤其地下医院几十个伤员的生命安全,也将被她葬送……心里非常难过……她沉思默想,忽然昂起头对村支书李才说:
〃只有一个办法,你们把我抬到大场上,交给敌人。这样,可以解救老百姓……〃道静的神态冷静、坚决。大眼睛仍然在昏暗中闪着光芒,如同两颗黑宝石熠熠袭人。
〃啊!那怎么行……〃站在旁边的柳明突然喊了一句就不出声了。
〃这,可绝对不行!〃冯云霞抱着道静哭了起来。
〃……这,这可不行!〃支书嗫嚅着,摆动着两只大手。这是个只有三十多岁的庄稼汉,为建地下医院,为动员群众挖地道,他和村干部们都卖了大力气。〃就是我们全村遭殃,也不能牺牲县长呀!〃
道静十分疲惫,十分虚弱。她流了不少血,战争年代没有血库,不是垂危的伤号难得输血。这时,她的心上忽然闪过小方方,她可爱的小儿子。到敌人据点里去杀穆黑指,在跳上沟帮自我暴露的顷刻间,她都没有想起她的儿子,可是此时--外面敌人正在疯狂地毒打群众、屠杀人民就是为了寻找她的时刻,她想起了小方方。他已经四个多月了,一定长大多了。自从把他交给奶母夫妇带走后,她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不是不想念儿子,每一个夜晚,当她在睡梦的朦胧中,心头时常闪现出他的小方方--一个清秀的又是肥头大耳的小男孩在她怀里蹦跳,在用力吸吮她的奶头,她感到异常地欢乐。当她清醒过来,知道这不过是幻觉时,立刻又有一种失落的情绪使她痛苦。她思念儿子,她同样有母亲的欢乐与悲苦。只是因为工作过多过忙,她抽不出来回需要两三天才能去看儿子一次的时间。所以,一直没有再见过小方方。此刻,情境危急,她确确实实明白,只有自己舍身出去面见敌人,才可以挽救千百个群众的生命。可是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见到她的儿子了……于是,她情不自禁地、更深深地怀念起方方来。这些思绪不过一闪念,当她倒在木板床上,发现围着她的人越来越多--有村干部,有魏医生和护士,还有能够走动的伤员,另外是哭声不止的小冯,个个用焦灼、痛苦的神情望着她,拥挤地围在她的四周。这时候,小方方没有踪影了,只隐约听见外面敌人的嚎叫声、机关枪的哒哒声。她挣扎着要坐起身来,可是,小冯仍把她按倒。她在枕上用微弱而又严峻的声音向村支书李才和其他村干部们喊道:
〃你们快找两个人把我抬出去!就说刚才从一个空房里找到了我--快点儿,不能再耽误时间了!附近没有部队,没有别的办法能够解除眼下的危急情况……〃她说着,不禁流出眼泪来。透过泪眼,再一看围着她的人,个个也都泪眼模糊地抽泣着。稍停,她忽然惊呼一声:〃柳明呢?怎么柳明不见了?你们快把她找来!〃
一个民兵小伙从外面猫着腰,急步跑进地下〃病房〃,向大伙儿报告--也在给道静报告,说:
〃支书,县长,糟了!柳主任刚才自个儿跑出去,跑到大场上敌人那儿,承认自己是林--道静。敌人把她捉住了。好像相信她就是林县长,那伙敌人高高兴兴就要撤走的样儿……〃
道静没有听完民兵的话,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她失去了知觉……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米家庄是群众基础很好的村庄,是地委机关常住的大村子。这里的地道挖得好,江华和地委机关的同志常常在外县外村打一阵游击,就又回到这里休整,或召开什么会议。
头天夜晚江华刚转移到米家庄,第二天午后,地委组织部长常里平带着警卫员赶到这村来找江华。平时慢条斯理颇有涵养的老常,今日一见江华,神色慌张地说:
〃老江,得到消息了么?情况不妙……〃
〃老常,什么事?我还没听到。〃
〃糟糕!小林冒险负了伤,更糟的是柳明竟挺身而出代替小林叫敌人捉了去。〃常里平颓然向八仙桌旁的木椅上一坐,一只肘支在桌上,一只手按住了太阳穴。
江华已发觉常里平爱着柳明。最近他有事没事总往尤庄那儿跑。听说柳明被捕,确实吃了一惊,当然听说道静负了伤,他心中也隐隐作痛。
〃这是怎么搞的?老常,把详细情况说说。〃江华脸色阴沉,近来和道静的关系闹僵后,他明显地瘦了,长圆脸上露出了高颧骨,络腮胡子更加黑森森地吓人。
常里平把道静到铺头窑据点里去找大乡长并杀了穆黑指及由此而引起敌人要到尤庄追捕林道静,在威胁要屠杀老百姓的危急时刻,柳明挺身而出,自称是林县长,因而被敌人抓走的情况,详细向江华汇报后,又补充说:〃想你已知道,一区区长王福来也在保卫尤庄地下医院的战斗中牺牲了……这倒好,打死一个汉奸,可能要付出三条命的代价……〃
江华听了,皱着浓眉,半晌无言。
常里平仰着圆圆的脸,睁大圆圆的眼睛,似乎在等待地委书记做出什么毅然的决定。见他半晌沉默不语,常里平按捺不住了,点着一根纸烟,用力吸了几口,望着喷出的劣质烟草的雾气,嘎声嘎气地说:
〃老江,恕我直言,这件事全是你那个小林被你宠坏闹出的结果。她总是任性胡来,过去对托派--这件事过去了,不必说它了。她忽右又忽左,现在当了县长,一个女同志竟然……竟然跑到敌人的据点里,杀了伪军中队长,这且不说;可对为我们工作的大乡长,竟也为了公粮的事去打击人家,吓唬人家,这不是逼着人家倒向敌人么?结果,不但破坏了统一战线,而且招致--招致勇敢无畏的柳明被捕--她是代替小林而被捕的。也……〃说到这里,常里平的眼圈红了,强压住激愤,狂吸了几口纸烟,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小林自己也负了伤--这是多么不值得,毫无意义的流血……〃一向总是顺着江华旨意行事的常里平,这次,忽然反常地谴责起他来。
沉默,江华仍然沉默无语。
常里平只得也沉默了。屋子里一片死寂。
屋外忽然有哭声,抽抽噎噎的:
〃柳、柳大姐……多好的人……她、她准活不成了……我负伤--她、她救了我……〃
江华、常里平同时抬头向门口一望,原来是常里平的警卫员小张,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扶着门框在哭柳明。
常里平忍耐不住了,霍地站起身发起火来:
〃老江,今天你是怎么了?过去你也对小林不满,认为她不是右就是左,做事主观片面,自以为是。今天,你怎么不出声了?难道我常里平说错了么?〃
〃你说得不错。〃江华终于出声了,〃不过,不管你怎么说,我认为小林还是一个很好的同志。人谁能没有缺点错误呢?这次柳明被捕,我也很痛心,但你完全怪罪于小林,我不同意。战争情况很复杂,有些事不是她能够预料得到的。〃
〃老江,真没想到你对小林会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竟然拜倒在石榴裙下……今天,我向你提个建议,不管谁的责任,现在必须赶快搭救柳明出来,这该由你表态吧?〃
〃何必我来表态!我不表态,难道你,难道所有有办法的同志--包括负伤的小林,能不想方设法搭救小柳么?现在我才明白柳明的确是个很好的同志,是个难得的好医生……〃说着,一向冷静的江华,竟然双眼发红。
焦躁不安的常里平不出声了。眼前浮现出一枝出水芙蓉--那么美丽、那么温柔善良的柳明。他呆呆地出神地望着,出水芙蓉忽然变成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沾满鲜血的人。心里一阵悲伤,常里平慢慢低下头来……
〃江华同志在这里么?〃
门外有人说话。
随着〃请进〃声,出现在江华和常里平眼前的人,使他们两个都惊愕地张大了眼睛,愣怔一下,江华才伸出大手握住来人的手:
〃曹鸿远同志,没想到你又来了十三分区。刚到么?是来这里工作,还是路过?〃
曹鸿远走得一身尘土,军衣皱皱巴巴,几乎分辨不清是什么颜色。端正的脸又黑又瘦,比过去老了许多。但双目仍然闪动着青春的光亮,他又去和常里平握了手,用低沉的声音回答:
〃边区党委仍然分配我回十三分区担任安定县的原来工作。江华同志,这个通知你们还没有收到么?〃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封有封套的介绍信递到江华手里。
〃交给老常吧,他现在是分区组织部长了。小曹,你能够再回到十三分区工作,我们很高兴。〃江华说的是真心话。他为自己又一次犯了左的错误,冤枉了许多好同志而感到内疚。所以见了曹鸿远虽然意外--因为他也听到传闻,说他已被处决。如今他又能够回来,十三分区能够多一个坚强的干部,他还是高兴的。但他立刻想起被捕的柳明,他知道他们是相恋很深的一对。怎么对曹鸿远说呢?如果他问到她……
常里平对曹鸿远的突然出现,如同柳明被捕一样,感到一种莫名的烦恼。可是,他不露声色地淡淡地说:
〃小曹同志,你能回到原地方工作太好了!我这个组织部长正为安定县缺乏一个有力的县委书记在发愁呢。自从你走了后(他不说曹鸿远被捕后,却绕着弯子说他'走'后,这是一种奇怪的心理),林道静这个副书记代替了你的职务。后来又由闻雪涛代理你的职务。再后来,也就是不久前,小林担任了县长,小闻还在代理你。现在你又官复原职,那太好了--太好了!欢迎你。〃常里平双手用力握住曹鸿远的一只手。虽然这双手有点儿颤抖。
曹鸿远还是那么镇定、沉稳,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江华和常里平微笑着说:
〃二位领导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把分区这一年来的情况变化和其他大事对我讲讲么?我在路西被审查一年多,十三分区的情况什么也不知道了。〃
〃如果他问到柳明的话,怎么对他说呢?〃曹鸿远讲什么话,常里平一点没听见,他心里只在思摸着这个问题。
曹鸿远并不提起柳明。见江华和常里平都不回答他的问题,他只得问起安定县的那些熟悉的干部来:
〃老常,你一定知道罗大方、赵士聪、俞淑秀、王福来和高雍雅他们的情况。原来的一些人还在安定县工作么?〃
常里平歪着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张口结舌地、吞吞吐吐地半天才说:〃他们么?他们的情况你一点也没有听说?--情况复杂呀,怎么对你说好呢?〃
曹鸿远一阵心跳,预感到情况的不妙--〃他们一定出事了!〃他不敢多想下去,怔怔地望着常里平厚厚的嘴唇,想再问又不敢问。
在地上来回踱步的江华,半天没有出声。这会儿突然停住脚步,一把拉住曹鸿远的手,声调冷峻却又颤巍巍:
〃小曹,对不起你,对不起柳明,更对不起罗大方和其他惨遭不幸的同志……罗大方和赵士聪都因为--我应当承担责任……他们被错定为托派,在两个多月以前已经被处死了;王福来才牺牲没有几天;柳明--啊,想起来我心里很难过……〃江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不再出声。
曹鸿远的心突突地狂跳,这个意外的消息使他懵住了。好长时间,像被噩梦缠住。他想到柳明,已经一年多没有得到她一封信、一个字,也许她也和罗大方他们一样了。他周身颤抖,声音低低地:
〃请明确地告诉我,老江同志,柳明的情况怎么样了?她还活在世上么?〃
〃活着,活着……〃常里平抢先说话,〃不过也很不幸,她就在五天前被敌人抓走了……〃
〃被敌人抓走?……〃曹鸿远跳起身来站到常里平的身边,盯住老常的一双圆眼,不相信似地重复着,〃她真的被敌人抓走了?怎么回事?老常,请你详细告诉我!〃
〃小曹,你怎么了?你现在有点儿像林黛玉听到贾宝玉要结婚的消息--有点儿魂出窍的味道。〃看到曹鸿远为柳明而焦灼的神态,常里平很不愉快。驴唇不对马嘴地说起林黛玉、贾宝玉来。然后话题一转,〃你回到安定县向林道静去了解吧。当时她在场,她负了伤,可是柳明却替代她被捕了。〃
〃林道静在场?还负了伤?〃曹鸿远更加迷惑不解。但他压抑着,不再问下去。他想,应该快点回到安定县去工作,应当找到林道静,看看她的伤势。问清道静住在秋水村的汪金枝家养伤后,便匆匆地连饭也没吃就上路了。头一天夜里过平汉线的铁路封锁线,曹鸿远一夜走了一百三十多里,已经够累了,双脚都打了水泡。本来他想休息一两天,在地委机关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