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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鱼的滋味_陈升-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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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可能喔!因为刚刚一路都没看见什么鸟,更何况是这么大的。」

    「海专的!这是什么鸟啊?」小杰耸耸肩。

    「它会不会是来为我们带路的啊?」

    「带你的头啦!晒太阳晒晕了。」

    「难说喔!我好像有在书上看过这样的故事。」

    「有吗?那是海豚吧?」

    两个人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蹲坐在沙岸上盯着崖顶的鸟看。

    「跟它走好了,看它往那里飞,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它要不飞了呢?」阿翔示意着小杰那斜了一边去了的夕阳。

    「赶它!」小杰在地上抓起一块石子,做势要扔出,念头才起那鸟已先了一步,张开翅膀迎着风飞扬了起来。

    「快!追!」

    神经了!这是什么样的一天,阿翔在心里苦笑着,却也不住的移动着身子,踩住摩托车赶忙的跟着小杰追去了。

    那鸟在渐已昏黄的天空,映着西斜的太阳像颗流星般的划过一道弧线,两个人气急败坏地沿着草原一路追赶着。

    凄美的初秋,天际里一些早起的星星已经等不及要点燃它细弱的光芒了。迎着季风,有些凉意,但这些叫人忘却了尘嚣忘却了纷扰。两个逃离了人群的老男生,呼号的追赶着一只孤飞的鸥鸟。

    「答案飘在风中!答案就飘在风中!」两个人尖声的唱着一首不死的老歌,摩托车笃笃笃的扬起一阵轻烟也飘在风中,绕过了一轮又长又白的海滩,路早已没有了踪迹。他们停在一排排的高耸岩壁前,仰望上去,那鸟映在夕阳里显得格外的清楚。

    「它停在那儿了。」

    「车怎么过去呢?」阿翔急着抓头。

    「我觉得村子就在那后面。」小杰俯身捡起一颗石子,迳地就往岩壁上的鸟扔。

    「它怎么不飞了呢?」

    「扔它也不飞了!」两个人肩靠肩研究了起来。黄昏的季风冷冷的,还有股咸味。

    「爬上去吧?车扔这儿明天再说。」想想,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了,两个人停了车,便往那鸟占住的岩壁上攀去。

    「看!太容易了,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小杰对着落后的阿翔胡驺着。

    「对!杏花村!从秦朝就……说再见的!」阿翔喘着气。

    那鸥鸟又扬翅起飞时,小杰已经站定在那岩头上了。

    「怎样?」阿翔仰头急着问。

    小杰直挺挺地就站在那儿,岩壁上非常的安静,好一会儿。

    「怎样了有人吗?」

    小杰转过身来,一只手抚着额头,满脸错愕的表情。

    「你来!」他低声的说,声音有些颤抖着。

    那是一架肚子朝天翻了过来的小飞机,舒适的仰躺在翠绿的草浪里。映着馀霞,碧亮的金属非常的刺目,张着翅膀像个沉睡的巨人。

    季风在这不大的山彖里旋绕着,吹在发际呼呼地响。两个人不自觉的拢了拢衣领,僵直的站了老半天,做梦似的,都掉到自己的想像里了。

    「刚刚摔的吗?」

    「都长草了,一定很久了。」

    「可是没听过有这个新闻耶!」

    阿翔慢慢地拨开芒草轻声的移了过去。

    「里面会不会有人啊?」小杰在后面跟着。

    「你看是那一国的?」

    阿翔理也不理的站上斜插在土里的机翅。

    「好像摔在这里很久了喔!」小杰抚着机翅上将要剥落的漆。

    「好可怜喔!」

    「什么?」阿翔盯着他看,一下子会意不了他的意思。

    「就是好可怜啊!人不知道有没怎样?」

    两个人俯身往那空荡荡的驾驶舱里??去,仪器碎了一地,可以想像落地当时猛烈的撞击。

    「好可怜喔!新闻都没报!」小杰呢喃自语??。

    「有吧?我们已经好几年都没有关心社会大事了!」

    「说的也是……。」声音更低微了。

    「人不知道有没有怎样?」走在芒草里小杰还嘀咕着。

    两人在岩头上站定回头浏览着,阿翔不发一语的只是盯着看,风越来越急了,咸咸的味道。

    他想着……他想着……。

    「米拉米雷多雷米,拉西多西拉米雷米……。」是小调,阿翔闭上眼睛,轻轻地哼着。

    「米拉米雷多雷米,拉拉西多西…拉……。」声音渐次的高昂了起来,他把拉音在风中哼得老长老长的。

    小杰没有打扰他,他喜欢这家伙就是因为他不正常。

    是小调他知道,他们都喜欢小调,像呼呼吹过的季风、像潮来潮去、像天际的云彩。小调真好,像飘在风中的答案。

    「走吧!」阿翔如梦初醒似的,两个人又从攀爬上来的岩壁上滑落下去。

    「刚刚那是新歌吗?」小杰胡乱的问着。岩壁上季风吹不过来,还是很安静。

    「no;itsshit!」阿翔应着,开玩笑似的。

    「贱人!」小杰咒骂着。

    「回去一定会被干!说好要一起吃晚餐的,人家说不定已经开始了。」

    夕阳已经快要沾到海水了,阿翔坐定看着从海里映起的霞光。心想,晚餐会有煎鱼吧?在这遥远的海岛上,晚餐应该有煎鱼吧?咸咸的像烧焦的木头味,突然觉得今天如果有煎鱼吃也不错。

    小杰站在沙岸上仰头看着。「阿翔!这是我们刚刚上去的地方吗?」

    「发神经啦!车子不就停在那里吗?」他比着远处。

    「可是!我们来的时候,有这个吗?」

    许是来时太过着急,许是白色的贝壳在沙岸上并不醒目。阿翔站定之后才发觉,原来的路边上,不,也不能算是路,就在沙滩的水线边上一线过去,起起伏伏的散落着白色贝壳堆起的贝壳冢。像孩子的恶作剧,有些只是简单的写几笔姓名在已褪色了的木头上,有些已经散落到海浪里去了,里边有人吗?你会这样想。还是人鱼?只有人鱼才配睡在这么纯白美丽用贝壳堆起来的冢里。

    「这酷!这酷!我以后也要这样。」小杰在后面自言自语着。

    「这是美人鱼的床吧?恐怕找们都不配睡在这儿!」

    夕阳在海水里不见了。阿翔仰头??着天上的星星,季风咸咸的,吹在眼里有点潮湿。

    「你今天下午问过我的。」小杰点了根烟塞在阿翔微张的唇上。

    「什么?」

    「你说,不唱了之后要做什么?」

    「嗯!」烟薰在眼里,阿翔半眯着眼。

    「一直唱,唱到唱不动了,买张单程船票,坐在这儿……倒下来之后,会有人在我身上堆起像那样的贝壳。」

    「那你到那一头好了,别靠我太近,这里我要,我一定会比你晚来。」阿翔微笑着。

    「真的吗?你玩的那么凶!」

    「玩看看啊!」

    季风缓缓的吹着,一轮皎洁的月从岩壁上升起。

    海浪洗着沙滩,潮来潮去。季风里有股味道,咸咸的,咸咸的……,让人想起了煎鱼。

    好长的一顿晚宴,说是这岛上历来最热闹的一天。黝黑的中年人,满脸睚红的欠身过来,是乡长、处长什么的,阿翔一下子也回不过神来,他顶了顶小杰。

    「夏处长!」小杰端起桌上的酒杯,解了阿翔的围。

    「今天真是太高兴,你们能到这里来。我们岛上的燕鸥保育工作,已经是第二个十年了,能有你们来岛上演出,来唤醒这个……这个全世界的注意,真是太有意义了。」

    阿翔陪着笑,心里想,是选举的日子快到了吧?所以大家都殷勤了起来,岛上的燕鸥还能够撑下去吗?并不是人们真正关心的问题。

    他想到下午在昏黄的夕阳下,扬着翅膀在季风里舞动的大鸟。

    人类可真无聊,占了鸟的住地,毁了它们,然后又假惺惺地说要保育它们,他是不忧虑这些的,他觉得自己比较实际。多年来他只是认定要去的地方喜不喜欢,价钱满不满意,或者倒过来考虑也可以。

    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虚伪,有人需要他就去,或者他觉得想要,就像这趟离岛的演出,没有动机,不需要动机。

    他把自己框在一个窄窄的世界里,假设自己很满意。他想到仰躺在草浪里的飞机,那样的安详。

    「想问你,那个飞机?」

    所有的人一下子都会意不过来,你看我、我看你的。

    「就是掉在……掉在那边草原上的飞机!」小杰胡乱的用手比了一个方向。

    「噢!那很久了,我们小时候就有了!」处长边上的年轻人抢着说。

    「七、八年了,他们小孩子可能比我们还清楚。」

    「那是我们秋伊老师他先生的飞机。」

    那叫阿丁的小伙子忍了半天终于开口问起:「当歌手是不是很难啊?」

    小杰笑了笑,看着阿翔也想听他怎么回答。

    阿翔头也不回的望着远方幽幽的说:「其实,这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行业。」

    「没有!我是说当歌星是不是需要什么条件啊?」

    他显然很不满意阿翔先前给他的答案。

    「大概就像是一个人开着船,在黑暗无边的雾里吧?」

    「唉哟!那多惨啊!你们不都是一大堆人热热闹闹的吗?」

    「那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三个人又沉默的走着。

    天气很好,像金属一般坚硬而乾燥的季节,几只小鸟从仙人掌丛里飞了起来。那座教堂就盖在两座小丘的彖处,令人想起垂挂在丰满的双峰之间的十字坠链。

    「喏!就在这儿了。」阿丁耸了耸肩头说。

    「看起来好像几百年都没有人来了!」

    「对啊!哉们这里没有人信(这种)教啊!」

    「那你说你们那个什么老师常常来。」

    「对啊!」

    「她住在这里吗?」

    「鬼才要住这里哪!听说这里很久以前是荷兰人的营房,后来好像有打仗,死了很多人。」

    「这么复杂!」

    「对啊!你不要看找们这个小小的岛喔!是海峡里的交通要道喔!奇奇怪怪的故事很多哪!」

    「是吗?」

    三个人绕着那窄小的房子走了一圈。

    「啦啦西啦雷米……」阿翔轻轻的哼着。

    小杰拉住阿丁示意他不要去打扰他。

    跟在几步路的后面,阿丁又缠住小杰问起。「耶!我说真的,当歌星是不是需要什么条件啊?」

    只听得小杰随意的应着。「那要什么条件啊?长得帅就可以了。」

    「真的吗?那你觉我怎么样?」

    「嗯!还可以啦!最好去美容做个小虎牙!现在比较流行那种的……。」

    「唉哟!不要啦!那样好假喔!」

    「那就对啦!都是假的!刚刚不是人家有跟你说过了吗?」

    「你们好奇怪喔!你们这种人……。」

    声音渐渐的远去,淹没在午后刚刚又扬起的季风里。风里有股咸咸的味道,让人想起故乡午后晒满了棚架子上的鱼乾。

    秋天了!

    秋天本来就是属于小调的季节,小调是不负责任的,小调从来就不肯负什么责任。小调可以做成各式各样的音乐,甚至掩饰住调子里的悲伤,而小调的骨子里就是悲伤的。

    就像悲伤的人,可以假装快乐,但是骨子里是忧郁的。

    阿翔想起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个女孩。

    「婷婷吧!」名字还记得,样子却有点模糊了。

    「你叫人感到害怕!」她说。

    「我当然不是你最爱的女人!我知道。只是很奇怪!我觉得……我真的觉得,你最爱的根本不是人。」她看着他垂着眼,抽着烟。

    「你习惯于折磨你自己。」

    而这话,就真的是很折磨人。

    自己最爱的是什么呢?不知道,其实也不想知道。那些劳什子心理学家不都这么说的吗?

    你的女人,只是另外一个小母亲的影子。

    「我想!我爱上的是你的态度,对事情认真的态度,而不是你!有时候,我觉得根本没有你存在。」

    他艰难的牵动他的唇,想说些什么,但再也没有答辩,像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答案,如果答案已经浮现,也就这样吧?不是每个人都要生来忧郁的。

    那是最接近……最接近心里的一次爱恋吧!

    那个叫婷婷的女孩。

    这遥远的凄美岛,像一块磁石,在这样金属一般坚硬而乾燥的季节里,把积存在心里的感觉,都翻覆了过来。他在想阿丁一路上跟他们说的事。年轻的秋伊老师,带着小女儿,辞去了本岛的工作之后来到了这里。

    阿丁笑着说:「发神经了,你知道吗?我爸爸去了一趟本岛之后,就跑了,再也没有回来。你有没有看到来的时候那块断崖,他们叫它望夫石,好好笑!我们这边几十个岛,每一个岛上都望夫石。」

    「那你呢?」小杰问他。

    「所以我才问你啊!缺不缺助手,提吉他的,我也要来去『浪』了!」

    阿翔想像阿丁这样的孩子,没有真的爱恋过吧!也许当另一个人对你的重要,超越了一切时,就没有什么不能放弃的了吧!他情愿想像这个本岛来的年轻女子,来到这里是为了守着她再也不能回去的爱人。每一段简单的爱恋,都应该有一重生死不渝,坚硬如铁的牵系吧!

    「我爱你!」这句话,一辈子说一次也就够了,他想。

    他却从来没对人说过,也许怕它褪色了,也许……一辈子都用不上,就随着自己的青春葬送掉了。

    三个人就据在小教堂的围墙上,想着自己的事。山彖后面的草原,那架从本岛飞来的小飞机,就仰躺在那儿,很安详的。

    潮来潮去!潮来潮去……。

    季风又缓缓地吹拂了起来。

    「我爱你!」这句话,一辈子说一次也就够了,真的。他想。

    有些人,只是活着,却一辈子也没能说一次:像他当年在渔港里工作,从没出过远门的母亲,和那跑得很远很远再也找不着的父亲,肯定从来也没说过一句。

    「我爱你……。」

    他觉得自己彷佛睡了半生一样,在季风中慢慢地苏醒了过来。

    有些话,是来不及说吧?也有些话,其实不用说!更有些话,想说,却从来也没说出口。像对自己的母亲那样。像海浪洗着滩上的贝冢那样。他觉得自己的脸颊上咸咸的,大概是季风的关系。如果他能说「我爱你!」,那是因为有一天,他在季风里苏醒过来了。

    三个人在草浪里慢慢的移动着,太阳西斜了。

    他们可以看见远处舞台的灯光不住的闪烁,演出前的音乐在风中弥漫着。阿翔在一片天人菊前站定,晴空中似乎听见有人在呐埒,是那个从本岛开着小飞机过来的汉子在呐喊吧?

    山彖后面睡着小飞机的草原上。那只白色的鸥鸟迎风飞翔了起来。

    阿翔笑着跟阿丁说:「唱歌一点都不难啦!用这里!」阿翔伸出左手按住自己的心口。

    「这里?」阿丁怀疑的看着,比比自己的心口。

    对着那只白色鸥鸟扬起的方向,两个人「咿咿呀呀!」的叫了起来。小杰在旁边陪着笑。

    「怎样!舒服多了吧?」

    「是大调!」小杰在心里想,大调,他知道。虽然还是有点忧郁的感觉,但是是大调……。

    路边的小杂货铺。阿翔和小杰在电话边上,重复的拨了几个号码。

    「通了!啊!」小杰将电话塞给阿翔。

    铺子口的晒衣架上,晾着这一季刚挂上去的鱼。在季风里摇晃着,是暴牙的鲷鱼。他认得,肚皮上有一道透光的亮影。秋天里,故乡的风中都是它的滋味……。

    「妈妈!我是阿翔啦!」

    小杰在阿翔微微张着的唇上塞了一根点着的烟,自己悄悄的踱到铺子门外去了。

    好安详的岛,小杰拉往垂挂在架上的鱼,凑上去尝了尝;咸咸的,整个风中都是这个味道。

    开场的音乐起了,两个人朝着舞台的方向走去。

    「喂!」阿翔叫住前面的小杰。

    舞台上的光映在小杰的眼睛上,褐色的,像铺子口那鱼肚皮上的亮影。

    「谢谢!」阿翔盯着小杰说。

    小杰扬了扬手,阿翔看着他长年弹奏吉他,满是皮茧的指节。

    「给我唱土一点啊!太有气质是没有人懂的……。」

    「像咸鱼……。」

    「对!要像……咸鱼的滋味!」



 疯

    我要伤害你,就伤害你。

    像站在街心辱骂你、对你吐口水的疯子,

    是不需要有理由的。

    无聊真是恐怖。进门时才买的烟,已经去了一半。我打开它数了数,又放了回去,整夜重复着这样的动作,心里想应该去那转转吧?

    ‘有什么差别呢?’这样的念头又信了脚。诡异,很诡异,这城市的礼拜天最诡异了,像高潮之后的虚脱,或像占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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