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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节 智擒王光美
我们再来看看被软禁在北京中南海福禄居里的刘少奇。刘少奇的那位老邻居毛泽东，则早于一九六六年的秋天即搬出了中南海，先到西郊香山别墅住了些日子，怀疑房间里有毒气，年底又搬进城。在中南海对面的人民大会堂浙江厅临时居祝这占地广大的人民大会堂内，除了可容八千人的大剧尝大宴会厅以及二楼小剧场之外，还有三十座相对独立的省区级厅堂，如北京厅、新疆厅、浙江厅、云南厅等等。毛泽东搬离中南海的用意很明显，就是为的方便中南海内的造反队随时批斗刘少奇、邓小平。他却要两耳清静。亦免得有人代为求情。他还具体指示过：可以批斗刘少奇，但不宜拉出中南海，亦不要送去秦城监狱。秦城已经关押着从四川成都揪回来的彭德怀，以及在北京被捕的罗瑞卿、彭真、陆定一、杨尚昆等一批大人物，但不要用来关押刘少奇。刘少奇的待遇应当特殊些。至于邓小平，应当与刘少奇有所区别，要立足于一帮二拉，教育挽救。坚持文斗，触及灵魂，而不要伤及皮肉，以观后效……一九六六年十一月十八日，毛泽东背着中央政治局，背着刘少奇本人，授意中央文革成立「刘少奇王光美专案审查小组」，并指定由自己的夫人江青着手从精神上袭击刘少奇夫妇。一九六六年十二月下旬的一天，毛夫人江青率领康生、谢富治等人，亲自赴清华大学找到刘少奇与前妻王前所生的女儿刘涛，以党中央、毛主席的名义，要求刘涛揭发自己的生父，而且威胁说这是跟她的反动父亲划清界线的最后机会。年轻的刘涛见毛主席的夫人亲自出面找她，陪同来的又是中央文革顾问康生和公安部长谢富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几经迟疑之后，于一九六七年一月一日去探望了自己的生母王前。王前因患精神病长期住医院治疗，最痛恨的就是当年刘少奇背弃她另结新欢王光美。王前向女儿「揭发了刘少奇在白区工作时期将党费兑换成金圈金戒指戴在身上」等「行径」。于是刘涛根据母亲提供的「罪行材料」，拉着同母所生的弟弟刘允真，一起写下了揭发生父刘少奇的大字报……可怜刘少奇的九名子女，最大的一儿一女下放新疆当知青，七名留北京的子女则都在各自的学校被革命师生揪斗凌辱，代父受过。因之刘涛及其弟弟刘允真为着减轻自身政治压力，而揭发生父的「罪行」以划清界线，在那个举国丧失理性的疯狂年代里，是毫不足怪的了。
一九六六年一月一日清晨六时，中南海的造反队就给刘少奇的朱所福禄居来了个「开门红」：两位造反斗士叫开了院门，在院墙上贴下多幅大标语，又在院内甬道上以排笔浓墨刷下两条大口号「打倒中国的赫鲁晓夫刘少奇！」「谁反对毛泽东思想绝没有好下场！」
这是在毛夫人江青怂恿下，中南海造反队对刘少俞家中的第一次突然袭击。刘少奇一家所住的福禄居，隔墙就是毛泽东所住的菊香书屋，均属前清王室别院丰泽园的一部分。福禄居为一长方形宫院建筑，分为前院、中院和后院。
前院为刘少奇的书房、办公室、会客室，中院为厨房、餐室和几个孩子的宿舍，后院为刘少奇夫妇的卧室、保健休息室。后院和中院均各有一道侧门通向院外，但平日很少启用。全家大小包括工作人员在内一律从前院大门出入。刘少奇、王光美起床后。才到前院看到了标语口号，脸都气白了。在堂堂中南海内，如果无人主使，谁会使出这一套呢？而他还挂名为党中央常委兼国家主席！
刘少奇当即让王光美打电话给周恩来总理，谈了情况，并提到刘将辞掉「国家主席」等职务的事。周恩来立即要求中央办公厅派人清理掉刘家院子里的标语口号，但对刘欲辞「国家主席」职务事，则说：「这不行，不行埃这有个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问题。」周并要求他们夫妇，今后无论何种情况，都不要离开中南海。周恩来很明白，刘少奇夫妇一旦离开中南海，情况更难以控制，可能于混乱中遭到暗算。
周恩来还意图维护国家法统。此时的毛泽东和夫人江青，以及他手下的林彪、康生、陈伯达们，早就不把什么「国家主席」、「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之类放在眼里了。一九六七年一月三日，受江青「个别谈话」所启发的刘少奇前妻的女儿刘涛、儿子刘允真，在中南海职工食堂大门口贴出了「揭发党内最大走资派刘少奇」的大字报。立时引来中南海内的大群干部战士围观并奔走相告。大字报于当天即被传出中南海。形形色色的红卫兵组织再又迅速将它传送到全国各地。毛夫人江青的目的达到了。一向被誉为「中南海模范家庭」的刘少奇家里爆发父子革命！
出自刘少奇亲生儿女的大字报，谁又不感兴趣？最具曝炸力，也最能从思想感情上给刘少奇夫妇以狠狠一击。一箭何止双鹏？无形中还给了中南海造反队的斗士们以莫大的鼓舞。
中南海造反队由中共中央办公厅属下的秘书局、机要室、警卫局、电话局、生活服务局、政策研究室等单位一批思想激进的干部职工所组成，直接听命于中办主任汪东兴及其汪东兴上面的谢富治、康生和江青。一月三日晚饭后，中南海造反队的二十余人闯进福禄居前院，勒令刘少奇和王光美站在走廊上接受批斗，造反队员们又呼口号又唱语录歌，刘少奇夫妇的四个末成年的孩子吓得躲缩在走廊墙角里发抖。其间造反队员还强令刘少奇背诵《毛主席语录》书中某一页某一条，刘少奇背诵不出，造反队员们群起哄笑嘲骂，并当着刘少奇的面高呼「打倒党内最大的定资派刘少奇！」「刘少奇不老实，死路一条！」
三天后的一月六日，毛泽东夫人江青更直接导演出了一掣智擒王光美」的丑剧。当天傍晚，王光美在家里突然接到读中学的女儿亭亭从医院里打来的电话，说姐姐平平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汽车压断了腿，需要截肢，正在人民医院急诊室等候家长签字。王光美急得面无人色。刘少奇做为父亲，本能地作出反应：「我们马上到医院去！」王光美记起了周恩来总理的多次忠告——要求他们夫妇不要离开中南海，因而有些迟疑。刘少奇却顾不得许多了，说：「你不去我一个人去！这么小的孩子为了我挨斗，受难……我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刘少奇、王光美驱车赶少奇也出现了，要不要一起抓走？江青同志没有部署……王光美一见红卫兵人多势众，情况不好，为了自己的两名孩子，更主要的是为了刘少奇能安全返回中南海，便当机立断地对那群红卫兵说：「好了！我随你们去清华园，不是王光美的统统走！」
刘少奇领着儿子刘源和女儿刘亭亭以及几名工作人员回到中南海家里。倒数第三小的女儿平平已经守候在门口。刘少奇忙问：「平平，你的腿……」平平扑到了父亲怀里：「我的腿没事，他们把我扣留在学校里，为的是把妈妈骗出去抓走……」饱受屈辱的平平和亭亭抱住父亲放声大哭了起来。
刘少奇却欲哭无声。他所能明白的是，那只如来佛式的巨手正在玩弄着他的命运，操纵着他的生死。
他所不能明白的是，为什么伟大领袖也要学封建帝王大搞株连？为什么要把罪孽强加到自己的几名年幼无辜的子女身上？都是一起从生死战场上走过来的战友、同事和邻居啊，都是亲眼看着他们出生、长大、上学的啊，平日都是「毛伯伯」、「江阿姨」的叫得又甜又亮的啊，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刘少奇怎么都想不透，想不通……此时的刘少奇，大约仍然没有想起，自从共产党执掌政权以来，年复一年人为地进行阶级斗争，煽动阶级复仇，全中国数以千万计的地、富、反、坏、右、资产阶级的无辜子女，已经因为他们父母的「罪孽」，被株连迫害了整整十七年了，成千上万的「反革命后代」尚未成年，就成为共产党政治祭坛下的牺牲品……如今的情况是，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共领导集团，年复一年地奉行阶级专政、暴力万能，越斗越上瘾，斗得血红了眼睛，斗得丧心病狂，从中南海外斗进了中南海内，才祸及到了无辜的高干子女、革命后代。正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
按刘少奇的生活习惯，每天的深夜，他总是由王光美陪着，走出福禄居，到中海与南海交汇一带的湖堤上散步，以松弛疲累了一天的头脑，舒展紧张了一天的筋骨。人都知道，中南海里数他和周恩来两人工作最繁重，也最辛苦……。这天深夜，刘少奇照例出来散步，却没有了王光美，只有三个年幼的孩子平平、源源、亭亭紧随着他。家里还有最小的女儿小小（潇潇），是刘少奇的掌上明珠。一月的北京，田寒地冻，湖水已结成厚冰。亭亭拉着父亲的手，又哭泣起来了，她这些天一直被「造反派」关押在学校里，今天早上被迫在全北京市中学生联合批斗大会上做检查，下午又被押去平平姐的学校陪平平姐挨批斗。后又和源源哥一起被押往医院当人质，在清华红卫兵的拳头、皮带的威逼下给家里打了那个骗妈妈的电话，直到眼睁睁地看着妈妈被清华大学的红卫兵抓走……爸爸！我们家到底犯了什么罪？人家为什么这样斗我们？隔壁的毛伯伯哪里去了？他为什么不来救救我们？清华大学抓妈妈的人，说是江阿姨叫他们干的……，是不是毛伯伯要害我们一家……小亭亭声音不高，像在自言自语。后面的源源回头望了一眼在不远处监护着他们的卫兵，伸出巴掌想捂平平的嘴巴。刘少奇像一株枯树站在路灯下，没有制止女儿的哭诉……寒风呼啸，繁星闪烁，冻彻肌肤，仿佛有一阵一阵的腥风血雨扑面。刘少奇牵着三个孩子，无声地在湖堤上走着。这哪里是金碧辉煌的中南海啊，哪里是庄严肃穆的党中央、国务院首脑机关的所在地，分明是个遍地圈套的迷魂阵，人鬼杂居的阴阳界，机关密布的生死场埃迎着刘少奇和他的孩子们的，是那无边无涯的黑暗。
经过周恩来的出面干预，王光美在清华大学挨了整夜的批判斗争之后，总算回到了中南海家中，回到了刘少奇和儿女们身边。毛泽东和江青也初步达成了目标，利用摧残刘少奇夫妇跟儿女们的亲密感情，来摧毁刘少奇健全而清醒的大脑神经。
说是毛泽东在人民大会堂的临时居所内听了「智擒王光美」的汇报，哈哈大笑：妙妙妙！过去是王光美抓左派学生。如今是左派学生抓王光美，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并即兴吟哦：清华小将出奇兵，调虎离山把敌擒……一月六日「智擒王光美」的丑剧刚刚演过，一月七日，毛夫人江青下令逮捕了刘少奇的另一名儿子刘允若。毛泽东说自己无后，一个儿子被打死在朝鲜战场，一个儿子是神经病，两个女儿迟早要嫁人，生下后代也不是毛家的人。
而刘少奇却有九名发育正常、聪明懂事的子女，还年年被耸为「中南海机关模范家庭」！单凭这一点，江青早就切齿忌恨，毛也心里极不平衡。却说这刘允若小名毛毛，在刘少奇的子女中排行老三。因他在批斗会上不肯承认父亲是「中国的赫鲁晓夫」、「老反革命分子」，骂江青才是真正的黑帮、反革命，而被关入公安部监狱。刘少奇迟迟未获悉他这个儿子被捕的事，就算获悉了，他也已经救不了自己的亲骨肉了。现在的情况是，刘少奇及其大多数的中共元老们，已经分不清谁是江青谁是毛泽东了。江青每逢公众场合，各种大会小会，必定宣称她代表毛主席，代表中央文革。很明显的，她已获得了毛泽东百分之百的授权。正如江青本人后来说的那样：「我是毛主席跟前的一条狗，主席叫我去咬谁，我就去咬谁。」
更奇怪的是，刘少奇作为国家主席，并长时间担任党的第二号领导人物，他的住所本是受到中央警卫局、八三四一部队（中南海警卫部队之番号）的特级保护，一天二十四小时均有卫队执勤的。可是自一九六七年元旦那天起，卫队不知受到哪一级领导人的指示，不再阻挡中南海造反队的人马闯入福禄居，无论是深夜还是凌晨。总是大门一拍就开了。卫队的职能变成对刘少奇夫妇的监管。深知中央政治保卫系统奥秘的刘少奇，心里自然明白，若是没有毛泽东主席本人的命令，八三四一部队政委兼中央办公厅主任的汪东兴等人，是不可能对他采取此项曾经用来对付过高岗、饶漱石、习仲勋、彭德怀、彭真、罗瑞卿等人的非常措施的。
一场以摧毁刘少奇、邓小平在人民群众中的领导人形象为目的的运动，继续有计画、有步骤地进行着。一九六七年一月十日，北京市新华书店总店和北京市运输公司的革命左派采取联合行动，将书店中所存的有关刘少奇、邓小平的画像和书刊，统统运送到天安门广场当众焚烧，引来数万名革命造反派和红卫兵小将围观、欢呼，配以乐队敲锣打鼓，之后还举行了庆祝游行，呼喊「打倒刘少奇！」「保卫毛主席！」北京市新华书店并就此向全国各省市新华书店发出革命通报，推广造反经验。于是全国各地纷纷效仿，也都当众焚烧了「中国头号走资派」刘少奇和「第二号走资派」邓小平的画像、书刊。不久后，更有湖南宁乡县的红卫兵，四川广安县的红卫兵，分头采取革命行动，掘了刘少奇和邓小平两家的祖坟，以向伟大领袖毛泽东和林彪副主席表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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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节 毛泽东游戏刘少奇
一九六七年一月十三日深夜，刘少奇正在福禄居前院的书房里写检查，毛泽东却派秘书乘一辆华沙牌卧车来接刘少奇，去毛在人民大会堂里的临时住处——浙江厅谈话。
是毛泽东忽然对他的老战友、老同事、老邻居动了恻隐之心？还是毛泽东要在陷刘少奇于死地之前，观察一下这位对手的动静，做最后一次火力侦察，估量一下对方还有多大的反弹能量？还是要对刘少奇这位「有反毛之心、无反毛之胆」的「英雄好汉」，瓮中之鳖，来一次狸猫戏耗子式游戏？还是在弄死刘少奇之前，仁至义尽地行一次告别仪式，以求得一点内心的平衡？不管怎么说，是刘少奇第一个发明了「毛泽东思想」这个其妙无比、其力无穷的名词，也是刘少奇第一个呼喊出了「以毛泽东思想作为全党全军政治工作的指针」的响亮口号，刘少奇的确是拥立他毛泽东的第一人……毛泽东在住所的门口迎着刘少奇，伸出他柔软而暖和的大手，紧紧握着。
毛泽东看到，短短数月间，老邻居的一头灰发已成满头霜雪，脸色惨白，愁纹纵横，两颊削瘦，颧骨高耸，眼窝深塌且满是血丝，原先壮硕的身子，已经瘦得鸡皮鹤首；刘少奇却万没想到毛泽东还会对他这么热情，一时间受宠若惊。
他更没想到的是，毛泽东见面的第一句话竟是问：「平平的腿好了吗？」
刘少奇黯然神伤了，一股寒气忽地从脚底下直窜头顶，不由得打了个冷噤。他对老邻居的一份幻想也立时烟消云散。原来老邻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