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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 作者:梁晓声-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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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理说,对马副厂长,无论怎么做,都不算过分。可具体到我
这儿,就没法下账了……“

    “下在工会支出的账上吧。”

    “连本带利,二万多元,不是一笔小数啊! 万一公社细查起来……”

    不提公社则矣,一提公社,她愤怒了。

    “那就让他们问我! ”

    她居然对他拍起桌子来。

    但是马婶的丈夫,一个因病提前退休了的锅炉工,一个与马婶的火辣性格恰
恰相反的老实巴交的男人,畏畏缩缩地不敢写收条。

    他讷讷地说:“这钱我们今后可以花么? 不可以花,拿回去又有什么用呢? ”

    她说:“这是马婶卖城市户口和汗珠子掉在地上摔八瓣儿挣来的钱,厂里如
今应该归还你们,你们当然是可以花的,愿怎么花就怎么花! ”

    “我只知道她当年为了厂,把自己的城市户口卖了……究竟卖了多少钱,她
从来也没有告诉过我……哪晓得是这么大数目一笔钱啊! 要是我们花了,以后有
一天再说违犯了啥制度,要我们还,我们可怎么还得起? ……”

    “我保证,没人让你们还! ……”

    胆小怕事的男人还是觉得那笔钱烫手。

    她急了,代他写了一张收条,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并且盖了章。

    老会计将她扯到办公室外,提醒道:“当年这笔钱,你们账面上可没注明是
借给厂里的啊! 如今你替人家写了收条签了字,将来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啊……”

    她干脆地回答:“我负! ”

    送走了马婶的家属们,她才觉得内心稍微平静了些。

    老会计见她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了,试探地问:“你当年那一笔钱……要不要
也想个什么名目……今天一块儿支出来? 厂里现在资金雄厚了,你也犯不着……”

    她倦怠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她常想到那笔钱。她认为那是她为自己的投资,为自己的生活的投资。她对
自己目前的生活颇满意,因而并不觉得是损失……

    第三天,晚报“群众之窗”专栏,登出了一封批评信。批评百花玩具厂在全
社会大力提倡精神文明之时,为一位厂领导的死停产一日,兴师动众,劳民伤财。
更严重‘的是,厂长徐淑芳,在悼词中,只字不谈化悲哀为建设四化的热情,却
大谈所谓良心,以封建主义的恩德思想蛊惑人心……

    措词尖酸,行文刻薄。

    全厂的姑娘们差不多个个都被激怒了,她们拿着那张报纸到厂长办公室去找
她。

    而她不在。因为她已先于她们看到了那张报纸……

    当天,有几十名姑娘进了城,到报社去提抗议。她们离去的时候,在总编办
公室和走廊里留下了一地瓜子皮儿。

    报社的人训斥她们:“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了? 露天电影院? 扫干净了再走
! ”

    “哟喝,怪厉害的! 瓜子皮儿就让你们不高兴了? 你们往我们脸上抹黑怎么
说? ”

    “扫干净了再走? 姑娘们不受你们这份儿支使! ”

    “你们自己扫吧! ”

    “你们自己也别扫了,明天后天我们还来呢! ”

    她的姑娘们不是好惹的。

    那一天,报社不知往她的办公室里挂来了多少次电话,而厂长秘书的回答是
:我们厂长今天不在,明天后天也不会在。她这几天忙于谈业务。

    第二天又有另一批姑娘到报社去抗议……

    比第一天那批姑娘留下的瓜子皮儿还多……

    她的原则,或者说她的厂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
必犯人。在事关百花玩具厂荣誉的问题方面,她从不含糊。她要让世人知道,小
厂不可辱,小厂不可欺。谁也抓不到任何把柄,可以指责她怂恿那些姑娘到报社
胡闹。因为三天内,她确确实实都不在厂里,她确确实实都在与各方面洽谈业务。

    只有老会计心中明白。因为他得到她的指示,对没上班而到报社去了的姑娘
们,当天的工资按“出勤”算。

    第四天,她亲自出现在报社总编室。

    很有点儿“少壮派”气质的总编,对她拍桌子暾茶杯,大大发了一通脾气,
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却表现得相当有涵养,一声不吭,听任对方宣泄个够。

    末了,人家指着她的鼻子说:“像话吗? 啊? 连续三天,一拨一拨地来! 你
们这个厂也太无组织纪律性了! ……”

    她端正地坐着不动,微笑道:“我可以保持涵养,但前提是您的手指尖千万
别碰到我的鼻子。”

    对方的手立刻就放下了。有时候微笑着低声说出的话,要比愤怒地大嚷大叫
更奏效。这是她的经验,她还不止这一条经验呐! 对方客气了些,宽宏大量地说
:“既然你亲自来赔礼道歉了,事情也就算了。你回去要好好教育你的工人们! ”

    “您想错了! ”她仍微笑着说:“我不是来向你们赔礼道歉的。

    我是亲自来向你们提出抗议。你们预先不进行必要的调查了解,结果不但损
害了我们厂的荣誉,也损害了一位无辜的死者的荣誉。

    我以我们厂,也以死者及其家属的名义,郑重通知您,要对贵报进行法律上
的起诉。至于谈到我们厂的组织纪律性,我十分惊讶您居然不知道,它是前不久
唯一被评为市厂纪厂风优秀单位的集体企业。而我的工人们到贵报来不是无缘无
故的。咱们中国有一句话说得明白,叫做‘众怒难犯’。这是我们所聘请的律师
的名片,您收好。请今后不要为此事给我本人挂电话了,我目前工作很忙,接下
来应该是你们和我们的律师打交道了……“

    对方一时望着她发起愣来。

    她从容告辞。走到门口,转回身又微笑道:“我不对您说再见。

    让我对您说——咱们法庭上见。“

    她那辆漂亮的小汽车停在报社门口。

                                8

    她刚打开车门,一位报社里的老同志气喘吁吁地追了出来,跑到她跟前,搓
着双手说:“徐厂长,您看,事情本来不必搞得这么僵……这可能是一场误会…
…我们总编刚上任,年轻气盛……请您,再跟我们详细谈谈好不好? ……”

    她看了看手表,抱歉地说:“真遗憾,我没时间了,还有别的事儿。不过欢
迎你们明天派记者到厂里来调查了解一下。”说罢,毫不动摇地坐进车内,大声
吩咐司机:“开车! 。‘第五天,果然有一位记者来到了厂里。调查的结果是—
—所谓”劳民伤财“,不过是开了四十分钟的追悼会,几丈黑布,一卷白纸而已。
事实亦是如此。”停产一日,兴师动众“也纯属夸大其词——只有五分之一不到
的人停产半日。绝大多数工人开完了追悼会就回各车间干活去了……

    第六天,晚报上登出一篇和登在“群众之窗”专栏上那封“批评信”字数差
不了许多的自我批评文章——当然是报社的自我批评文章。并且加了编者按,引
为缺乏调查了解的教训。

    她也就相应地从法院撤回了起诉书——将它寄到了报社,以证实“咱们法庭
上见”,不是威胁对方的谎言。

    同时致信报社总编,只一句话——“我是个不爱在这类问题上开玩笑的人。”

    总编的复信更其简短,仅两个字——“佩服”。

    然而在她这方面,此事只了结了一半。她将总编的信抛下之后,立刻让秘书
找来了设计科科长。那二十四岁的科长,是个很有设计才能的风流倜傥的英俊小
伙儿。从省“工艺美术学院,,毕业后,不少单位争着要他,却都无法满足他的
条件——两室一厅的一套住房,一报到就得住上。百花玩具厂的宿舍楼当时恰恰
竣工,她亲自”三顾茅庐“,以每月三百元的高薪,将他聘请到厂里任新成立的
设计科科长。当然还使他一报到就住上了两室一厅的一套住房。她的治厂方针是
: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人优我转。一九八六年,一切商品的市场竞争都是空前
激烈的。胜则存,败则亡。购买力毫不犹豫地站在竞争的胜利者一边。经济规律
绝不同情失败者。不管是谁,只要你当上了厂长,只要你的厂生产的是商品,你
就好比戴上了拳击手套,成了职业拳击手。那么便不管你情愿或不情愿,你都将
一场接一场地被推上拳击场。不是你击倒别人,就是你被别人击倒。荣誉属于最
后站立着的那一个人。幻想轻轻松松舒舒服服当官的那些人,已被压在中国历史
翻过去了的几页中,不太容易钻出来。必须有一个设计科。必须广招具有设计才
能的人。他们将决定百花玩具厂这个被同行视为对手的小厂的经济命脉。否则,
它在空前激烈的竞争中被挫得一败涂地,可能就是一年半载时间内终将发生的事
情。尽管它目前还显得生气勃勃的。正是基于这种严峻的忧患意识,她在招募人
才方面不惜代价。

    那风流倜傥的英俊小伙儿一跨入她的办公室,她便吩咐秘书道:“搬把椅子,
坐在门外看着,不许任何人打扰我们的谈话。”随手抛过去一册《青年一代》。
那是她常翻翻的刊物。除此而外,还常常翻翻诸如《读者文摘》、《世界博览》、
《中外妇女》之类。文学刊物她是早已不翻了的,中国作家们写的小说早已引不
起她的丝毫兴趣了。某些作品越被吹得天花乱坠,她越是从其中读到了“空洞无
物,,四个字。前几年她还看看所谓”知青文学“和”改革文学“,如今也不愿
看了。她在心理上早已与”知青“挥手告别,并且认为这是明智的。同时明白了,
改革可以被写成一篇篇小说,而小说是帮不了改革什么忙的,连点小忙也帮不上
……

    “厂长,您找我有事? ”

    “您先请坐。”

    因为他“您”,她便也“您”。她知道,在他的礼貌中,包含着对她的轻蔑。
她清楚他打心眼里就从来没有瞧得起过她。原先她因为要重用他,一向容忍着。
而今天她认为最后的容忍期限是到了。

    “可以吸烟么? ”

    “您请便。”

    他在沙发上坐下,吸着一支烟,架起“二郎腿”。

    上等料子的一套西服,洋烟,昨天脚上还是一双黑色皮鞋,今天脚上换了双
棕色皮鞋,他脚上似乎入厂后就没穿过太旧的鞋,每月三百元把他这个年轻的单
身汉养得挺宽绰。他不愧是“工艺美院”毕业的,很注意色彩对比在衣着方面的
效果。

    她仍坐在她办公桌后那把木椅上,隔四五米远望着他,赏识地说:“你今天
的确应该穿一双棕色皮鞋,因为你今天穿的这一套西服是苍花色的。”

    他晃了晃跷起的那只脚,说:“先锋鞋店买的。”

    那是最有名的一家鞋店。她说:“我脚上穿的这双皮鞋也是在那儿买的,不
过我三年内只买了两双。您人厂半年来买了几双皮鞋? ”

    “你找我来就是谈这个? ”

    跷起的脚仍悠然地晃着。

    “不,”她微笑了一下,“这是题外话。您不愿回答可以不回答。”

    “那么我不回答。”

    “设计科天天和油彩打交道,您连您那双手都没粘上点儿颜色,有什么好经
验么? ”

    “你是在批评我吗? 难怪还吩咐秘书守在门外! ”

    由“您”而“你”,在他是由礼貌的轻蔑而无礼的轻蔑。

    “批评您犯不上让秘书坐在门外看《青年一代》。”她也拉开抽屉取出了一
盒进口坤烟,那是前不久与广州一家儿童商店签订合同时,对方送给她的。带过
滤嘴儿,细而长,二十支二十种颜色,只剩半盒了。她弹出一支褐色的。有一次
她听到姑娘们在聊天时说,褐色代表决裂。点燃后,她优雅地吸了一口,接着说
:“也是题外话。您不愿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厂长,也许……别人对您说我什么坏话了吧? ……”

    “你”又变成了“您”。

    他似乎感到了气氛太不对劲儿,显得有几分心虚起来。而他那张又年轻又英
俊的脸,这时就仿佛从白皙的脑皮下渗透出了一种委琐,好比从白书皮后能隐约
看到一本书模糊的封面图案。

    “不,您大可不必怀疑有谁对我说了您什么坏话。姑娘们在我面前谈到您的
时候,大多数是崇拜和倾慕的,您自己当然更知道,您对她们是多么具有吸引力。
因为您是我们厂目前唯一的一名大学生,又是搞艺术设计的,又是全厂工资最高
的人,比我这个厂长还高二十元。我们谈话的正题是——您一定对我写的那篇悼
词有什么见教吧? 我愿当面洗耳恭听……”

    “这……没有,没有……写得很感动人,朴实无华……那是我所听到过的最
出色的一篇悼词……”

    他那只跷起的脚虔诚地停止了晃动。

    “是这样吗? ”

    “正是这样。”

    很肯定的回答,很真挚的模样。

    “谢谢您的夸奖。您……不想也问问我,对您寄到报社那封匿名的批评信有
何看法吗? 我应该也给您一次表示虚心的机会呀,是不是? ……”

    那只跷起的脚放落到地上了。

    “不愿意问? ”

    “……”

    “那么让我坦率地告诉您我的看法——您是个卑鄙的人。”

    “……”

    他那张白皙的脸顿时变得像猪肝一样。

    “在追悼会上,您不是也落泪了吗? 怎么解释? 鳄鱼的眼泪? ”

    “妈的,他们……到底出卖了我……”

    他狼狈地嘟哝。他那张英俊的脸,像被火烤软了的塑料面具,扭歪了,走形
了,丑了。

    “怎么能说是人家出卖了您呢? 明明是您用谎言欺骗了报社嘛! ”

    “你……厂长……您……您要把我怎么样? ……”

    “别激动,坐下,坐下。该激动是我,您看我都一点儿也不激动。我保证,
绝不向全厂公布这件事。如果我向全厂公布了,您会想象得到,群众的情绪意味
着什么。您的漂亮面孔也帮不了您的忙……”

    他迟疑地又坐了下去。

    她不再看他,瞧着手中的烟,若有所思地吸着。

    “厂长,您原谅我这一次吧……我……我一时感情用事……”

    原谅? 不! 她在他身上浪费的已经够多的了。

    他刚人厂的那些日子里,处处对她多么尊敬多么亲近呀! 骗取了她对他发自
内心的喜爱。每天中午他都要主动替她打饭,端到她的厂长办公室来,陪她一块
儿吃。他不知从谁那里了解到,她非常喜欢精巧的工艺品,就经常暗地里送给她
工艺品商店销售的新颖好玩的一些个小东西。可是后来她渐渐对他警惕起来,因
为她以女人的敏感有所觉察,他对她的尊敬是不真实的,他对她的亲近是另有图
谋的。讨好并非最终愿望,最终愿望是诱惑的成功。

                               9

    以一个二十四岁男人的风流倜傥的英俊外表征服一个三十四岁的独身女厂长
的心智,在这年轻人的动机的背后,蛰伏着一种什么目的呢? 仅仅是目前某些像
他一样的小伙子们所普遍具有的征服欲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她觉得要认清他,
远比认清厂里的任何一个姑娘的本质难。作为一个女人的心智,包括肉体,她不
认为被他这样一个具有吸引力的小伙子所征服,是多么了不得、多么耻辱的事,
但作为一个女厂长的心智,如果被这样的一个小伙子所迷乱,那是后患无穷的。
她不允许自己对于他只是一个女人,而不是一个女厂长。

    她开始疏远他。使他不能在每次跨进她的办公室的时候,得寸进尺地以为也
等于跨进了一个独身女人的卧室。

    然而他并未放弃他似乎稳操胜券的这一场“战斗”。他仿佛不达目的,誓不
罢休。

    有一天下班后,他又来到了她的宿舍。他和她住在同一层楼,对门。仅仅因
为这一点,她才多少次容忍他侵占她的时间,破坏她所需要的安宁。

    “我给你买了一条金项链。”

    他连厂长也不叫。说着就从首饰盒里取出那条金项链,走到她跟前,轻佻地
要亲自给她戴上。

    她正色道:“你想干什么? ”

    他笑嘻嘻地说:“我爱你。”

    她说:“如果这意味着你想和我结婚,我可以考虑。尽管我比你大整整十岁,
你若不在乎,我更不在乎。”

    他不知说什么好了。

    “仅仅是想和我睡觉? 我不是一个很正统的女人。原先是,现在不是了。我
承认我也需要和男人睡觉,但不是你这样的男人。

    我还不习惯被自己的下属轻易睡觉,一条金项链不会使我养成这样的习惯,
你那张脸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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