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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 作者:梁晓声-第1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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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丧委员会”委员中当然便没有邢副厂长。

    邢副厂长当然认为是被剥夺了一份荣誉,对主持操办丧事的工会主席大发脾
气。

    “姚守义他小子有资格当委员,我就没有资格么? 他小子不过是个车间主任,
而我是副厂长! 这不是故意排挤我是干什么?!”邢副厂长气愤得失去了往日的矜
持和涵养,又拍桌子又踢椅子。

    工会主席却很矜持很有涵养地解释:“邢副厂长,别拍桌子,别踢椅子嘛!
论资格,你当然是该有的。但这是‘治丧委员会’啊,不是别的什么委员会,总
得民主点,尊重老头子家里人的意思吧? ”

    “民主? 还要不要集中了! 现在反对的就是绝对民主化! ……”

    他当即给局党委书记挂电话,提出“最最强烈”的抗议,郑重指出他的威望
将受到极大的损害。

    没想到局党委书记的回答是,在此类事情上,他赞成民主化,反对集中化。
“绝对民主化”一次,没什么了不得的。

    邢副厂长愤怒得想摔电话,又不敢。

    姚守义也找到了工会主席,虔虔诚诚地替邢副厂长争取当个“委员”。

    工会主席让他去找老头子的家属交涉。

    老头子的老伴儿倒怪通情达理的,说:“可也是,那就让邢副厂长当个委员
呗,既然他那么在乎是不是委员的! ”

    “让他当个屁! ”秀红火了,“死的是我爸,不是你爸! 等你爸死了,你再
请他当个委员吧! ”

    第三车间主任灰溜溜地离开了老头子家。

    他明白,他那老父亲若死了,就是三揖九叩恳求邢副厂长当个“治丧委员会”
委员,邢副厂长可能也是不屑于赏脸的。

    他又去向邢副厂长汇报“交涉”结果。

    “谁让你替我去交涉的? 我求你了么? 你想当面取笑我么? 你别以为你这一
次可算在全厂人中出大风头了,把我的威望压倒了! 告诉你姚守义,你高兴得太
早! 乐极生悲! 比起你姚守义来,我总算是个在党的人! 我不信共产党果真就会
舍得把管理一个厂的大权交给一个党外的小子! ”邢副厂长非但不领他的情,反
而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我操你妈! ”他骂了邢副厂长一句,转身便走。若不快走,他怕自己会揍
邢副厂长。

                               2

    市委、市总工会、局里、市“老干部俱乐部”预先派人送来了十几架花圈,
通知说有头面人物要来参加追悼会。报社派来了记者采访老头子的生平和革命经
历。一切表明,这是木材加工厂有史以来将要召开的最隆重的一次追悼会——因
为是木材加工厂有史以来最不可等闲视之的一个人物死了。

    厂里的工人们议论:“嘿,这叫虎死不失威! 再过一百年咱们木材加工厂也
不会出这么一个跺跺脚惊天动地的人物啦! ”

    “那用说? 死了,还把邢大头治得服服帖帖的! ”

    “倒抬举了小姚! 讣告上那大名排在局党委书记后边啊! ”

    退了休的守义他爸和晓东他爸,认为义不容辞地应该借此时机表达对老厂长
的特殊感情。两位老人主动承担了指挥布置追悼会会场的责任。

    于是又有人阴阳怪气地说:“老姚也出马了! 这叫‘草船借箭’,老姚那是
为小姚当上厂长忙活呢! ”

    “小姚早就是老头子的干儿了! 要不他算老几? 凭啥当‘治丧委员会’委员
? ”

    “瞧姚守义那小子装出的一副难过相儿! 其实他心里保准高兴着呢! 快当厂
长了,不高兴骗谁? ”

    姚守义真是挺难过的。老厂长死了,他才愈发觉得老厂长活着的时候,的的
确确是个人情味儿十足的好老头儿。尽管有些霸道,有些主观,有些说一不二。
而且,他愈发意识到,老头子是把他看透了的,就像老头子把邢副厂长看透了一
样。周围许多活着的人,却并不能看透到他内心里去。

    他内心里没那么多狡猾,计谋,溜须拍马的肮脏企图和沽名钓誉,不择手段
向上爬的念头。他本质上是个随遇而安的人。

    把他看得很透的人死了,把他看得很卑鄙的许多人活着。

    许多人愈来愈不相信别人和他们自己是不太一样的人了。因而人人心目中没
有了好点儿的人。因而世上仿佛也便没有了好点儿的人。他更其难过于此……

    “爸,你别凑这份儿热闹了。让人说闲话! ”他希望老父亲也能为他这个儿
子着想着想。

    ‘’凑热闹? 我凑什么热闹啦? 老子才不巴望你当官呢! 你以为我就是聋子,
一句闲话没听到哇? “

    “听到了,你就回家去吧,何苦在这儿忙得一身灰一身土的啊! ”

    “你,你管不着老子! 再多嘴老子揍你! ……”正在钉挽幛_ 的老父亲将锤
子一扔,当着些小青工的面,就要揍他这个当车间主任的儿子。

    晓东爸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捡起锤子接着钉,还烧火浇油:“揍! 这还不揍
! 凑热闹……有这么说话的么?!”

    可追悼会没开成。

    老厂长的家人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他亲笔所写的一份遗嘱:“老子死
后,不开追悼会。谁动这门儿心思,断子绝孙! ”——遗嘱上就这么一句话。有
署名,有印章,没日期。

    从那张夹在《毛泽东选集》合订本中的纸看,显然是早在十几年前写的。因
为那张纸的抬头印着一条“最高指示”:阶级斗争是个纲,纲举目张。

    如今还没处找到这么样的一张纸。这么样的一张纸相当于“无产阶级文化大
革命”的历史文物。

    也显然是故意不写日期,留到真快死了的时候添上。而他又死得那么悄然,
大概也早把那份遗嘱忘了。但那毕竟是他的遗嘱。

    谁都觉得没有任何权力任何理由不把它当成回事儿。因为不曾发现另一份遗
嘱,声明那一份遗嘱作废。

    于是工会主席与其家属紧急磋商,最后“统一了意志”,宣布取消追悼会。
“治丧委员会”当然也就白成立了。“治丧委员会”委员们大部分觉得扫兴。

    邢副厂长得到消息,脸上的表情顿然开朗。

    有几个小青工们也白买了一挂鞭炮。本是预备开追悼会的时候放的,他们认
为“那老家伙”早该“给马克思喂马”去了! 自从厂门上挂了那两块不怕风雨侵
蚀的大木牌子之后,他们一年四季剃光头,以示对“极左”压制“自由”的无言
抗议……他们非但比“治丧委员会”委员们更其扫兴,简直是觉得“妈妈的”了
! 死了的老厂长最早坐“吉普”,后来坐苏联“老大哥”援助的“伏尔加”。
“老大哥”变“修”后,以示对“修正主义”的轻蔑,用新“伏尔加”换了辆旧
“上海”。中国之门户对国际商团大敞开后,旧“上海”

    更其显得破旧,服务于十一级干部未免太不成体统,便进口了一辆“丰田”
坐,以示紧紧追随时代之改革潮流。老厂长活时常感慨系之地说:“妈那巴子,
现如今皮包公司经理坐‘奔驰’,发了家的老农坐‘皇冠’,老子堂堂正正的十
一级,却坐‘丰田’,够能保持优良传统的了! ”

    局领导要与姚守义和邢副厂长谈话,两人同坐那辆“丰田”去。

    “瞧这车造的,积灰蒙土的。往后,你得至少每天给我刷洗一次! ”邢副厂
长在车里这么对司机说,“给我”两个字咬出特别强调的意味。

    司机连声回答:“是,是……”仿佛那辆小车理所当然地已然是只有邢副厂
长才配坐的专车了。

    姚守义当即叫司机停车。

    司机将车靠向人行道停了,他说:“我溜达着去。”就下了车,扬长而去。

    来到局里,却见邢副厂长坐在会客室。两人互不相视,各吸各的烟。

    一会儿,局党委秘书走进,客客气气地对邢副厂长说:“让您久等了,局长
和局党委书记刚才在开会,请跟我来吧! ”

    邢副厂长掐灭烟,得意地站起,瞥着姚守义笑道:“既然先请我,我就不礼
让了! ”趾高气扬地跟在秘书身后走了出去。

    几分钟后,又一个人走进会客室,问他:“你是姚守义? ”

    他抬头看那人一眼,冷冷地回答:“对。”

    “我是局长。”那人向他伸出一只手。

    姚守义将头扭向一旁,不握那人的手,连站也不往起站一下。

    局长笑笑,将门关上,落座后掏烟盒,又问:“换一支? ”

    姚守义倔头倔脑地说:“不换。”

    “我的比你的好。我的是‘金键’。”

    “好也不换。”

    局长又笑笑,吸着了烟。

    “小姚,你究竟想不想当厂长? ”

    “不想! ”他回答得相当干脆。

    “真不想当? ”

    “你怀疑我口是心非? ”他有些火了,隐忍地瞪着局长。

    局长说:“就算我怀疑你,也不是没有道理嘛,真不想当官的人可不多呀! ”

    “当厂长有什么好处? ”姚守义吐了一口烟雾,有意摆出玩世不恭的样子。

    “好处? ”局长笑了,眼光迅速掠过姚守义,又弹了弹烟灰,“好处,可是
多了。比如:分房子,安电话,调工资……都挺实惠的! ”那眼光,又迅即从姚
守义脸上扫过。

    “诱以官禄? ”

    姚守义先是觉得这位局长大人真够庸俗的,待到抬眼望一下局长,又觉得那
张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

    局长表情严肃起来:“我不过直人直话,把事挑明了说。党既然给予当官的
人好处,那就应该对想当官的人有个比较,有个选择。我们选择了你,这叫一厢
情愿。一厢情愿不行。老百姓话说,上赶着不是买卖。比方我刚才敬你烟,你不
接受,我也不硬塞给你,不然反而会被你瞧不起。‘木材加工厂厂长,也不是非
你姚守义莫属。当然,你有你的优势,当过几年红旗车间的主任,下过乡,吃过
苦,有责任感,有一定的领导能力,给你个机会。我们党如今奉行为尽量多的人
创造机会的原则。你可别把事想拧了。”

    “这……我是怕……辜负了领导的信赖啊! ”

    姚守义的傲慢劲儿被局长一番话彻底扫光了,语调顿时变得谦虚。他低下头,
不好意思继续瞪着局长。他忽然觉得这位局长并非庸俗之人,很开诚布公,很随
便,没架子。

    “我们也怕你辜负了我们的信赖啊,所以要和你当面谈谈。”局长见他那支
烟快吸尽,向他递过烟盒,他红着脸弹出一支。局长又将按着的打火机向他伸过
来,他赶紧吸着烟。

                                3

    “那……邢副厂长……我怕……我比他年轻,关系难处啊! ”

    “局里新成立了外联办公室,他这人有这方面的特长,我们把他调到局里来
当主任。”

    “他不愿意呢? ”

    “他会愿意的。韩书记正在和他单独谈话。如果他实在不愿意,可以当工人
嘛! 共产党人,应该能上能下嘛! ”

    “我……不是党员……”

    “不是党员也可以当厂长嘛! 我就是先当上了局长,以后入的党嘛! 当局长
前我是林学院教授,出版过三本林业方面的书。我认为我这个局长当得不错。当
上局长后又出了一本书。”

    局长笑了。

    姚守义也笑了。

    “可我…一.还……骂过共产党……”

    “你指你在整党期间那些言论? 不算骂共产党。有人认为那是反动言论,我
看不是。在这一点上,我和韩书记的看法是一致的,态度是明确的。共产党请党
外同志帮助进行整党嘛,就是真有人骂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党就那么脆弱? 那么
经不起骂? 一骂就垮? 如果党到了这种地步,还领导什么改革? 嗯? 被认为是在
骂共产党的人中,有从内心里爱护党的同志。用老百姓话说,恨铁不成钢。像毛
毛虫似的爬在党这棵大树上的人,才不骂党呢! ”

    姚守义不好说什么,光自低着头吸烟。

    “我看今天咱们就谈到这儿,你先回去考虑考虑。”局长说着站了起来。

    “我……我当! ”姚守义也站了起来。

    “当厂长的好处打动了你的心? ”

    “不! ”姚守义不好意思地笑了,“局长……这么看得起我,我姚守义也不
能太不识抬举啊! ”

    “决心定了? ”

    “定了! ”

    “那咱们还得坐下来谈谈。”

    局长又坐下了。

    姚守义也又坐下了。

    他掏出烟盒向局长献烟。

    局长说:“吸我的。有好的不吸孬的! ”

    于是他又吸了局长一支烟。

    “怎么个当法? ”

    “还用问? 改革! 大刀阔斧! ”

    “怎么个改革? 怎么个大刀阔斧? ”

    “这……”姚守义答不上来。

    “我就怕你这么干。这么干你当不长,最多半年非垮台不可! 我希望你当得
长远点儿,半年垮台岂不等于辜负了局里领导? 一个人渴了的时候,常常说一口
气儿能喝光大海,那是愿望,或者叫做吹牛皮。真喝起来,恐怕一瓢他也喝不光,
何况海水是咸的。今天的报上说,改革要只争朝夕,步伐越快越好,越大越好,
改得越彻底越好。这完全正确,但这是愿望。所以你别说什么大刀阔斧,那是大
话,是吹牛皮。你根本不可能做到,局里也根本不可能做到,也就谈不上多么有
力地支持你。你要悠着劲儿干,抻着劲儿改,这是我当好局长的经验。传授给你,
你得信。中央改革的火候还没烧到,你一个小小厂长迫不及待地掀锅,那馒头非
夹生不可。”

    姚守义洗耳恭听,越发觉得局长是个可亲的人了。

    “我……我在厂里有群众基础,我想不至于……”

    “不至于怎样? 什么叫群众基础? 别过分自信这一点,别那么幼稚! 你们厂
告你的信不少,四十多封。”

    “什么? 四十多封! ……”姚守义霍地站了起来。

    “坐下。你坐下。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有群众基础,那是群众认为你根
本没可能当厂长以前。你一旦当上了,群众基础就丢了一半,有群众基础就也许
会变成没群众基础了,这是如今的一条规律,还挺普遍。现在一种有意思的现象
是,谁恨谁,就四处散布,说谁谁谁要被提拔了,要被重用了,要高升了,于是
有关方面准收到不少群众来信,揭发检举那个人多么坏多么坏。马克·吐温写过
一篇小说《竞选州长》,主人公还没当上州长呢,便被指控犯有盗窃罪、诈骗罪、
强奸罪,并且有九个肤色不同的私生子……”

    姚守义不由得笑了。

    “你笑什么? ”

    “九个,太多了! ”

    “是啊,太多了……不谈这些。你们木材加工厂的浪费现象很严重,每年十
几万元的损失。我看你第一年内减少浪费就不错了。

    改革,改革,具体进行,要一件事一件事地做。某些改革者,新官上任三把
火,三把火烧过,倒把孙悟空自己的毫毛烧光了,不但自己遍体鳞伤,改革之火
也随之熄灭。别做这样的改革者。“

    “局长,您放心,减少浪费不是件难事。”

    “不是件难事? 要减少浪费,就得端正每一个工人的劳动态度。光靠宣传主
人公精神,行吗? 靠奖金? 你们是个亏损厂,哪儿来那么多钱发奖金? 靠劳动纪
律? 劳动纪律一严格起来,工人们能不骂你? 我们过去总强调群众是真正的英雄,
群众之中蕴藏着多么多么巨大的建设社会主义的热情。这是很片面的观点,不实
事求是的观点,幼稚的观点。群众不就是张三李四王五姚六徐大麻子杂姓人等吗
? 看不到群众的惰性,涣散性,麻木性,逆反性和被动性,对改革者是危险的。
改革的某些阻力,也来自于群众身上积淀的消极因素。怎么比喻呢? 类似一种黏
糊糊的东西,能黏住改革者的手脚,甚至黏住他们的思想……”

    当局长送姚守义时,他仿佛觉得自己变聪明了些,又似乎变得更糊涂了。他
仿佛觉得自己信心十足,又仿佛完全没有信心了。

    但他当厂长的意念却更坚定了。他喜欢担点风险。那样,一个人活着才不无
趣味。

    邢副厂长已经坐在小车里了,满脸失宠者的沮丧表情。

    局长和蔼地问邢副厂长:“想通了? ”

    “想通了。”邢副厂长本不愿笑,又习惯了对上级笑,那种笑就非常之勉强,
非常之苦涩。

    “想通了好,想不通不好。”

    局长同姚守义握过手之后,又对邢副厂长说:“你要认真负责地向小姚交待
厂里的工作。”

    小汽车开走,姚守义和邢副厂长,一个将脸转向左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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