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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 作者:梁晓声-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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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多谢,不是,不是……”

    “那么您就进办公室去喝杯茶,抽根烟好了。”

    “我不会抽烟……”

    “太遗憾了! 抽根烟在这种时候绝对必要,您看我不是正在抽吗? ”

    小伙子向他举起了夹着半截烟的那只手。

    差不多所有的小伙子都在吸烟,走廊里烟雾弥漫。

    这种烟雾在镇定着比他缺乏涵养的众多人的情绪。

    更浓的烟雾从楼梯像一片制造舞台效果的冷气似的弥漫上来。

    二楼和一楼的期待者们,所期待的已经不仅仅是报考表,同时也在期待着三
楼发生点什么事。

    楼外,甬路上和聚集在操场上的期待者们,也正期待着楼内发生点什么事。

    似乎哪怕发生点什么事,他们今天也不算白来了。

    那个小伙子,从兜里掏出半盒烟,慷慨地塞到秃顶男人手里,一边向办公室
推他,一边诱导地说:“不会抽,学吧! 第一口有点呛,第二口有点迷糊,三口
四口之后,你就不会再打算出来劝我们了! ……不过,麻烦您把负责人请出来…
…”

    “这……”

    秃顶男人,就如此这般地被推进了办公室。

    并没有谁觉得好笑。

    待业是一种特殊的训练,它能僵化人面部的笑肌,使人变得严肃。

    几分钟后,一位剪短发的,五十余岁的微胖的女人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她不是待业者,可脸上的表情比待业知青们更严肃。这倒并不能说明别的,
只说明她不乐意露面。

    他们看到了这一点,也理解。

    “我就是负责人。”她从容不迫地说,双手叠放在衣服最下边一颗钮扣的位
置,声音很亮,一位善于应付局面的女人。

    “我想,我们刚才那位同志,已经向你们讲明白了,我没必要重复他的话。
作为我个人,很同情你们,我要对你们说的,只有这句话。”

    还是刚才那个小伙子走上前去,依然用那么一种非常之礼貌的口吻问:“亲
爱的大婶,对您的同情,我们表示十二万分的、最最由衷的、最最真诚的感激。”

    “亲爱的大婶”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请问,印了一千五百份报考表是不是? ”

    “是的。”

    “那为什么只发了半数多,就告诉我们全发完了呢? ”

    “你有什么根据? ”

    小伙子指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我是八百二十七号,却没得到报考表。”

    他衣袖上果然用白粉笔写着“827 ”。

    他转身指着另一个人的衣袖:“看,八百二十八……”

    依次指下去:“八百二十九、八百三十、八百……”

    这个情况分明是她完全没有料到的。她默默思忖着应该怎样回答才有利于自
己,也有利于既成事实。

                                 12

    “你家里大概没有知青吧? ”一个姑娘挑衅地发问。

    她用目光寻找说这句话的人,寻找到了那姑娘,沉着地回答:

    “有。我的独生女儿。”

    她们彼此盯视着。

    “你女儿显然早就得到一张报考表了吧? ”

    “我女儿在北大荒被荒火烧死了……”为了向他们证明她不是在扯谎,她随
即补充道:“我女儿是三师十四团二十八连的,叫郝秀娟……”

    沉默。

    一阵长久的沉默。

    投射到她身上的,种种不信任的、不满的、敌对的目光,渐渐发生了质的变
化。

    姑娘讷讷地说:“请原谅。”

    “没什么。”她将脸转向了大家:“你们还有什么要求我回答的问题吗? ”

    他们又能要求这个女人,这位母亲回答什么呢?

    她明明什么也不能给予他们。

    那个小伙子,内疚地说:“我刚才对您的称呼,有点,有点……”

    他忽然从双手上扯下线手套,将一双手举给她看:“我认识您女儿,我们在
一个连队……”

    一双被火烧伤过留下了难看的疤痕的手。

    她看了他那双手一眼,宽容地回答:“不必解释,我都理解。”

    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那个秃顶的男人又走了出来,拿着几张报考表,觉
得自己功比天高似的大声说:“我从废纸堆里又寻找到了这几张,现在我来分发
……”

    无数只手伸向那几张报考表。

    他的话尚未说完,已手中空空。

    许多人互相争抢,走廊里顿时大乱。

    更多的人抢到的是半张,或者是一角,一条……

    二楼和一楼的期待者们,以为三楼终于又开始发报考表了。

    既然三楼先行混乱起来,他们还遵守的什么秩序呢? 于是他们洪峰似的从楼
梯涨上了三楼,于是这整幢大楼仿佛顷刻颤动起来。

    混乱之声传到楼外,使楼外的期待者们,一个个如同进攻冬宫的阿芙乐尔巡
洋舰的英勇水兵,一往无前地直朝楼内冲去……

    混乱两小时后才平息,归功于三卡车武装警察。没有发生正面冲突,当这所
大学的校园里重新恢复了宁静之后,只不过在那幢楼的外墙上留下了一条用报纸
写的标语——还我报考表!

    它被警察中队长不以为然地撕掉了。

    他对几个部下说:“完事了,我们可以撤了。”

    然而他想错了。

    他太不了解返城待业知青们了。

    他们认为自己有理由要求获得的东西,而最终竞没获得,并且受到了驱赶,
他们绝不甘罢休。

    何况他们认为自己有理由要求获得的东西是太多太多了。岂止一张纸! 那张
纸不过是一种象征,象征着他们失去的一切。他们总是要以某一种形式向社会表
示出他们的索还心理的。不是在今天,便是在明天。返城后,他们还从未像这一
天这么人数众多地聚集在一起过。这是情绪的聚集。

    遗憾的是,警察中队长的头脑里并没有产生这个绝非无关紧要的念头……

                第八章

                                1

    “今天下午,返城待业知青们在师范学院聚集闹事,你们市委领导们听说了
没有? ”

    在姚玉慧家中,吃晚饭的时候,她的母亲向她的父亲这样问道。

    “唔? ……”父亲端着饭碗一怔,立刻追问:“多少人? ”

    “两千多人。”母亲一边回答,一边夹了一筷子豆芽拌在饭里。

    父亲缓缓放下了碗,又问:“知道为什么吗? ”

    “什么也不因为,就是要闹点事儿呗! ”母亲说着,又夹了一些豆芽拌在饭
里,细嚼慢咽。

    父亲额头上现出了三道深深的皱纹。

    弟弟和妹妹不在家,晚饭桌上缺少了许多话题。三个人从一开始端起饭碗就
各自埋头吃饭,没交谈什么。也许母亲仅仅是因为不习惯这种饭桌上的沉默,才
随口引起了一个话题。

    显然,这个话题给父亲带来的并不是轻松愉快。

    母亲看了父亲一眼,奇怪地问:“你怎么不吃了? 菜不对口味? 我吃着这豆
芽阿姨炒得不错! ”

    父亲仿佛没听见母亲的话,额头上的皱纹更加深了。

    姚玉慧觉得很有必要对母亲的话加以纠正,说:“爸爸,妈妈刚才讲的不符
合事实。不是他们想要闹点事,实在是事出有因。”

    母亲吃完了那碗饭,正欲盛汤,刚伸手去拿瓷勺,听她这么说,将手缩回来
了,瞧着她问:“因为你也是返城知青,就要替他们辩护吗? ”

    父亲对母亲作了一个阻止的手势,然后注视着她,期待她接着说下去。

    她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定会使母亲更加不高兴。

    但她还是想说。

    于是她说:“印了一千五百张报考表,结果只发了半数多一点,其余的不知
发到何处去了。返城待业知青们对此提出质疑……”

    “这有什么可提出质疑的? ”母亲打断她的话,与她进行辩论似的说:“招
考对象,包括返城知青,但不限于返城知青! 以什么形式发,发给哪些符合年龄
条件的人不一样? 再说,就是一千五百张报考表全部都发给了你们返城知青,不
还是只录取一百五十名吗? 能解决二十多万返城知青的就业问题吗? ……”

    姚玉慧不愿同母亲展开辩论,不做声了。冷静想一想,她觉得母亲的话并非
完全没有道理。一百五十对于二十多万说来,无疑是个微不足道的数字。

    “这很不一样。”始终沉思默想着的父亲终于开口了:“返城知识青年们,
应该有更多的机会获得各种途径的就业机会。你是教育厅的干部,有义务向教育
厅反映这件事,请教育厅派人调查这件事,有什么错误,要严肃纠正! ”

    “怎么? 这意味着市长同志对我们省教育厅的指示吗? ”母亲顿时沉下了脸。

    “我是市长,当然管不了省教育厅。既然这次招考是省教育厅进行的,引起
了全市那么多返城待业知青的不满,我这个市长。总还有向省教育厅提意见的一
点权力吧? ”父亲不动声色地说。

    母亲一下子站了起来:“那就请你这位市长同志郑重其事地提书面意见,明
天派你的秘书送到省教育厅来! ”

    “完全可以。”父亲的语气也强硬了。

    “你! ……”母亲难以承受地瞪着父亲,一时说不出话,突然推开椅子,两
眼盈泪地离开了。

    桌旁只剩下了父女俩。姚玉慧内疚地望着坐在对面的父亲。

    她非常后悔,觉得父母之间的不快,完全是由于自己的话引起的。

    父亲则对于母亲的离去无动于衷,站起身若有所思地踱来踱去。

    父亲终于止步,向她侧转身,盯着她问:“你怎么比你母亲知道得还具体? ”

    她诚实地回答:“我今天到师范学院去了。”

    “去干什么? ”父亲追问。

    她犹豫片刻,依然诚实地回答:“我也想报考。”

    “你有这样的想法,为什么不和我,或者和你母亲商议一下呢? ”

    “我不愿和你们商议。”

    一句更加诚实的话。

    她想:无论父亲听了我的话多么不高兴,我今晚都要对父亲说实话。绝不用
半句假话欺骗他! 她早就盼望着能有一个机会,向父亲敞开心扉地长谈一次了。
返城后,她常常感到,自己给这个家庭带来了种种不协调的因素。起初她以为这
是由于自己过于敏感。后来经过细心观察得出了明确的结论——不是。妹妹有一
次无意识地对她说:“姐,自从你返城后,咱们家饭桌旁的笑谈少了,母亲无忧
无虑的时候少了,爸爸吹黑管的时候少了,倩倩来的次数少了,哥哥呆在家里的
时候少了。我呢,向爸爸妈妈撒娇的时候少了。怕惹爸爸妈妈烦! ”妹妹的话更
进一步证实了她得出的结论。

    她在北大荒的时候,确信全家人中,母亲是最爱她的。因为母亲给她写的信
最多,每一封信都很长,从工作到生活,从身体到个人问题,甚至包括女性的生
理卫生常识,方方面面,周周到到,每一封信中都充满了一位有知识有文化的母
亲对自己女儿的深爱。那时她常想,要是有整整一年的时间能天天呆在母亲身边
多好! 母亲肯定会将自己当成一个小女孩去爱的。兴许还会引起妹妹的嫉妒呢!
如今终于返城了,终于生活在母亲身边了,她所切身感受到的,却根本不是那么
回事! 从她踏进家门的那一时刻起,她认为母亲就是将她当成一个难以嫁出去的
老姑娘看待的,而不是什么小女孩! 关于小女孩的一切一切的想象,原来不过是
她自己编织的美好而天真的童话! 她顶不能忍受的,就是母亲不失时机地用“个
人问题”折磨她。是的,她简直认为,谁与她谈她的个人问题,谁就等于是在无
情地折磨她。好比有一个人经常用手指甲刮玻璃,发出刺耳的声音使她难以忍受
一样,形成了某种条件反射。以至于这个人只消伸出手指,作刮什么的微小动作,
她就要立刻捂上耳朵。她明白,如果她在一年之内不能找到一个被女人们统称为
“丈夫”的男人,母亲就会觉得她是这个家庭之中一个不成体统的成员。两年之
内也不能,母亲就会觉得她不但不成体统,而且有碍观瞻了。三年之内还不能,
母亲就会觉得她的存在简直是家庭的羞耻而厌弃她的。不,我绝不会在家里生活
三年之久的! 她常这么想。她已暗暗下了决心,一有工作,就离开家庭。她宁肯
去住任何单位的女工集体宿舍,不管条件多么低劣! 她不明白,儿子难娶,母亲
们心里会觉得负疚;女儿难嫁,母亲们心里会感到烦愁。这乃是所有母亲们的通
病,这乃是母亲们对自己女儿们特殊的责任感的质变,是母爱对儿子与对女儿们
不同的演化。有时她真想高声对母亲嚷叫:“我的‘个人’问题,与你有何相干
? 没有男人爱我,难道是我的罪过?!”

    弟弟原本也是非常爱她的。记得有一年春节前,她写信告诉家里,因为种种
缘故,不能探家了。弟弟回信中写道:“我一定去北大荒,和你一块儿过春节! ”
她要再回一封信,打消弟弟的念头。可信还没写,弟弟一天下午突然出现在她面
前了。那时弟弟还没转业,弟弟一见面就对她说:“姐,我只有半个月的假。全
家人中我最想念的就是你! 所以我宁愿不在家里过春节,也要到北大荒来和你一
块儿过春节! 我早就想知道我的姐姐在北大荒是怎样生活的了! 如今我终于可以
亲眼见到了。往后我一有机会,还要到北大荒来看你! ……”弟弟给她带来了许
多衣物、好吃的东西和营养品,使她又激动又感动地搂抱着弟弟哭了……

    可是返城不久,她便狠狠打了弟弟一记耳光。就是那一记耳光,伤了姐弟之
间的感情。她却并不后悔,因为弟弟侮辱了她。

    那天,她在家里烦闷得闲呆不住,就离开家,到公园去看冰雕,接着去看电
影。电影没看完,又离开影院到江边去独自徘徊了许久。

    回到家中,刚走入自己的房间,躺到床上,弟弟就推开了她的房门,连门也
不敲一下。

    弟弟手指夹着香烟,身子斜靠门框,望着她,似乎有什么话欲对她说,又希
望她能够看出这一点,主动找个话题与他交谈。

    她当时却不愿与任何人交谈任何话题。她觉得身体很疲惫,更准确地说,是
精神很疲惫。

    她扭头看了弟弟一眼,皱起眉说:“别在我屋里抽烟,我讨厌烟味! ”

    她这句话,实际上等于对弟弟下了逐客令,虽然她并没有这个本意。

    弟弟倒也未表示出明显的不悦。恰恰相反,弟弟竞认为她那句话也算是一个
话题,走至她跟前,笑道:“姐你干吗对我这么反感呢? ”

    她说:“我反感的是烟味! ”

    弟弟说:“你自己明明也抽烟嘛! 我有好几次发现你背着爸爸妈妈偷偷抽烟
了! ”

    她不愿再多说什么,就翻过身去,闭上眼睛佯装睡觉。

    弟弟绕到了床这边,继续站在她跟前说:“姐你怎么忘了,我昨天不是叮嘱
过你,今天我的一些朋友要到家里来认识认识你,和你谈谈吗? 你也答应了。可
是今天人家都来了,你却不在家,让我的朋友们白等了你两个多小时! ……”

    她不睁开眼睛,也不说话,希望弟弟立刻离开她的房间,使她心里感到安静
一会儿。

                               2

    弟弟却接着说:“姐,你知道社会上有些人如何议论你们返城知青么? 说你
们是狂热的一代、缺少文化知识的一代、自作自受的一代! 说你们的命运并不值
得同情,是历史对一代红卫兵的惩罚! 说许多入了党,当过领导者的女知青,是
‘卖身党员’,‘卖身干部’,是用肉体换取政治资本的女性,找老婆都不能找
你们这样……”

    不待弟弟说完,她猛地跃起,狠狠扇了弟弟一记耳光!

    弟弟捂着脸,吃惊地看着她。

    她愤怒得胸脯大起大伏,一指房门,喝道:“你给我出去! 你今后再对我说
这类话,我就把你当仇人! ……”

    弟弟的手仍捂在脸上,向房门退去。退至门口,站住了,大声说:“姐,我
记着你这一记耳光,爸爸妈妈也没打过我耳光! 难道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安排我
的朋友们和你认识和你交谈吗? 就是要让他们了解你! 让他们知道他们耳闻的那
些话不对! 我姚明辉的姐姐就不是那样的女知青! 可你打我! ……”

    从那一天起,一个多星期内,弟弟不跟她说话。

    她并未向弟弟赔礼认错。弟弟说的那些话应该还以一记耳光! 虽然弟弟的愿
望是良好的,但那些话已像盆脏水泼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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