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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 作者:梁晓声-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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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上你了! 从今天起,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应该是一种特殊的关系了! 你听明白
了? ”

    她听明白了,又似乎根本没有听明白什么。她一时不知应该怎样回答他,她
的头脑来不及对他的话进行任何思考。

    “还有,从今天起,你不许再和其他人建立这种特殊的关系了! 也听明白了
么? ”

    “……”

    “你为什么不说话? ”

    “我……”

    “你不回答,点一下头也行! ”

    她怔愣愣地望着他,他的表情比令她惧怕的连长还严肃十倍。

    她不由得点了一下头。

    他舒了一口气,高兴地笑了,伸出一只手,在她头上抚摸了一下,像一个大
人在高兴的时候抚摸一个他所喜欢的孩子的头。

    “那我们走吧! 回去晚了连盆热水都打不到啦! ‘,

    于是她跟着他匆匆往连队走,头脑里还是来不及对在这几分钟内发生的事进
行什么思考。

    她没有打到一盆热水。

    下午继续割大豆。

    他又接应她……

    她就这样成了“属于”他的一个姑娘。

    她更加有意避免与别的小伙子接触。

    因为她对他点了头。

    她认为一个有道德的姑娘必须遵守自己的诺言,即使是无声的诺言。

    她和他这种“特殊”的关系,的的确确给他带来过一些欢乐、愉快和安慰。
有一个小伙子把她视为“他的”人,她也的的确确为此而感到过一个像她那种年
龄像她那种性格的姑娘隐藏在内心里的幸福和骄傲。最初他们仅只偷偷地幽会。
在北大荒可以避开人们的观察偷偷幽会的地方很多:小河遥远的无人涉足的上游,
白桦林的深处,被明媚阳光沐浴着的山顶,开满各种野花的大草甸子。

    他们幽会的时候,并没有太怎么亲昵过。彼此握着一只手互相偎靠在一起,
脉脉含情地面对面地注视着,相互都不无羞涩地轻轻的生怕冒犯了对方似的抚摸,
温柔的而不是热烈的拥抱,频频的而不是长久的、慰藉多于激动的文文雅雅的亲
吻……这一切都使两颗没有多少诗才的心灵深深感受到一种无比美妙无比陶醉无
比舒畅的诗意,这一切就足以使他们感到无比的满足无比的幸福了。

    还有仿佛专供他们两个人欣赏的四周大自然的迷人景色:夕阳坠落的庄严时
刻,他们观望天边绚丽多彩的晚霞;暴雨来临前,他们躲在用树枝编成的“帷盖”
下,仰视乌云在天穹上如何疾涌迅驰;夜幕笼罩后,他们细数倒映在小河里的星
星,并争论月亮在河面上的位置究竟移动了没有。而预先约好,星期天到山上去
采木耳、蘑菇、“猴头”,是令他们最欢乐的事。他们早早就避开人们的眼目,
在山顶上会合,首先俯瞰一阵山下的麦浪,小河的九曲八弯和晨雾在白桦林中如
薄纱一般的飘渺浓淡……

    他们幽会的时候,他的话并不多,倒是常常要求甚至请求她:“对我说话吧
! ”

    “说什么呀? ”每当这种时刻,她更加不知对他说什么好了。

    “说情话呗,难道你连句情话都不会说,还得我教你吗? ”他竟会生起气来。

    她便羞红了脸,低下头去,感到非常自卑,非常内疚,非常抱歉,也就变成
了一个想说话而说不出话来的哑巴。

    “说呀! 真是笨得够受的! ”

    “我……爱你……”

    “又是这一句! 你老是这一句! 概念化,简直是陈词滥调嘛! ”

    他毫不掩饰对她那种绝望和无可奈何的样子,开始唉声叹气。

    她的头就会垂得更低,心里瞧不起自己,对自己感到不可救药,替自己感到
十分难过,吧哒吧哒地掉下眼泪来。

    “得啦得啦,别哭了! 随便说点别的什么话都行! ”

    他便宽宏大量地饶恕了她,降低自己的要求。

    “指导员从团里开会回来了。他说,明年我们连的耕种面积要扩大一百垧…
…”

    “别说这个! ……”如果他是躺在草地上,就会猛地坐起来,狠狠地瞪着她,
看去是恼火透顶了。

    她呢,就会双手捂上脸,低声哭起来。

    然后他感到自责了,向她认错,哄她,替她擦眼泪。

    再然后,他进一步降低自己的要求,不勉强她说什么话了,希望她唱一支歌
给他听。

    于是她眼中噙着滚动的泪水开口轻轻为他唱歌。唱毛主席诗

    词歌曲《蝶恋花》,《咏梅》,唱“北风吹,雪花飘,年来到”,唱“花篮
的花儿香”,唱“月亮在白云朵般的云层里穿行,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垛上面,听
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她平时很少像别的姑娘们那样自哼自唱。她认为自己
的嗓音不好听,所以她会唱的歌少得可怜,其实她的嗓音并不像她自己认为的那
样。而他,欣赏要求也并不高,只要她别唱“语录歌”或“东方红”、“大海航
行靠舵手”就行。连队里的高音大喇叭,早、午、晚三遍播放的全是这类歌曲,
翻来覆去,覆去翻来;不只是他,许多人的神经都受不了啦。

    她唱歌的时候,他就会静静地躺在她身边,仰望着天空,手里拿着一茎小草,
一段一段地掐着。要不就握着她的一只手,用自己的另一只手抚摸着,或放在嘴
唇上温柔地吻着,吻着。

    有一天傍晚,也是在小河的上游( 他们最喜欢也最经常幽会的地方) ,她有
几分羞怯地对他说:“我想给你唱支歌,听吗? ”她第一次主动要为他唱歌,而
且还“想”,使他万分惊奇,连连回答:“听,听! ……”

    她注视着缓缓流淌的澄澈的河水,轻轻地,柔曼地唱了起来:

    在这里,我听到了大海在歌唱。

    在这里,我闻到了豆蔻花香。

    我曾到过遥远的南洋,

    遇见一位马来亚的姑娘。

    我和她并肩坐在椰子树下,

    我向她讲起了我的童年。

    她瞪着大而黑的眼睛,

    痴痴地呆呆地望着我。

    我们俩爱情像海样深,

    她为我贡献了她的青春。

    在这里,阳光照射着海面,

    好像她的灵魂在向我微笑。

    在这里,海风吹动着海浪,

    好像她的灵魂在向我呼号……

    这歌,是女宿舍的一个姑娘有天哼唱的,别的姑娘们被它感伤而抒情的浪漫
曲调深深打动了,围住那姑娘,逼着她将歌词唱出来,她无论众姑娘怎么央求也
不肯。后来她们都生气了,说今后谁都不再理她了。她这才违心地将歌词写在一
张纸上交给大家,同时要求大家发誓,万一连里追查起来,保证不出卖她。不久,
每一个姑娘都会唱了。

    她唱完,看了他一眼,见他仰面躺在草地上,在默默地流泪。

    她俯身瞧着他的脸,柔声低问:“你怎么了你? ……”

    他忽然伸出双臂将她紧紧抱住,使她倾伏在他身上了。他将脸贴在她的胸脯
上,如同一个孩子似的哭了,一边哭一边喃喃地说着:“就应该是这样,就应该
是这样,就应该是这样……”

                               7

    “你让我透不过气来了,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你希望怎么样呢? 别哭别哭,
啊? ”

    “我希望你今后为我唱许多这样的歌! ”

    “可是,我……我只会唱一首这样的歌呀! ”

    “那你就老为我唱它吧,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听够了的! ”

    一首歌竞使他那么受感动,而且是她唱给他听的!

    她也情不自禁地哭了。

    随后他们彼此充满温情地拥抱着,不断地亲吻着,轻轻替对方擦拭眼泪……

    在她几乎丝毫没有觉察下,他的一只手伸进了她的胸衣,抚摸到了一个像她
那样的姑娘时刻不忘防守着的“禁区”……

    她惊叫了一声,一下子挣脱了他的拥抱。随即迅速离开了他的身体,站了起
来,一边恐惧地望着他,一边连连后退,她想移身逃跑。她浑身瑟瑟战栗,双手
紧紧护在胸前,那样子像是一只被什么猛兽吓坏了的可怜的小动物。

    他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他猛地翻了一个身,将他那张比秋后的柞叶还要红
十倍的脸深深埋在青草中,一只拳头一下接一下擂着草地,身体却如死了一般,
一动也不动。

    她不忍心就这样撇下他跑掉。

    她又战栗地,怀着几分本能的防范心理,一步步轻轻走回到他身边,双膝跪
了下去,两只手同时抚摸着他的肩,抚摸着他的头,喃喃地说:“你别这样啊你,
我没有生你的气呀。我害怕极了,你再也别这样了好吗? 我会被你吓昏的呀……”

    许久许久,他才将头从青草中抬了起来,他泪流满面,脸上沾了许多泥土,
他发誓般地望着她说:“我再也不了,我……再也不让你害怕了! ……”

    这些,便是她在北大荒的全部爱情罗曼史中,她认为是最最隐秘的,最最不
可告人的,“柏拉图”式的( 尽管她并不知道柏拉图) ,纯情诗章一般的片断,
也便是镇压在她灵魂上,使她的灵魂快被压得比纸板还薄了的道德和良心的十字
架……就为这些,他更加认为她是“属于”他的姑娘。她自己也这么认为……

    “你干吗瞧着饭盒发呆呀? ”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奇怪地问她。

    回想被打断了,她的灵魂又推开了她的心扉,躲进去张望着冷漠的现实。

    她的思想重新集中在郭立强身上了。

    他没有吃一口早饭就去参加考试……

    她直到现在还认为这完全是她的过错。不,简直是她对他犯下的一次罪过!

    “我下午不干了! ”她盖上饭盒盖后立刻站了起来。她将饭盒塞进小布兜里,
顾不上避讳那些男人们直眉瞪眼的目光,当着他们的面急急慌慌脱下肮脏的帆布
工作服,换上了她自己的衣服。

    “家里……有什么事了? ”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又问。

    “回家做饭。”她说着,拎起小布包就匆匆走了出去。

    她快步走出货车场,穿过一条马路,走到一个公共汽车站等车。若是在平时,
她是舍不得花一毛钱乘车的。

    可这时她心里着急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尽快回到“家”里,越快越好,赶在
他之前回去,好好做一顿饭菜,让他一进门就能吃上。

    他一定饿坏了!

    等车的人很多,车却久久不来。盼来了一辆,未停就开过去了,引起了人们
的一顿抱怨和斥骂。

    一圈人围着一根水泥电线杆看什么。

    她听到一个人说:“这帮返城待业知青,不知又要搞什么名堂! ”

    “返城待业知青”几个字将她吸引过去了,原来是一张写在白纸上的“告示”


    告返城待业知识青年们

    为了帮助我们的一位“兵团战友”走上他完全有资格走上的工作岗位,凡兵
团原师、团宣传队队员,有自愿尽力者,请携带乐器,于三月二十八日上午十时,
在江北会合。

    是用毛笔字写的,秀逸的隶书体,可见书写者对这件事的态度是相当认真的。

    在兵团她连连队的宣传队也没参加过,但她还是想把日期记下来。也许这几
天内会碰到某些认识的“兵团战友”,告诉他们,由他们再告诉更多的人。将要
被帮助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男的女的? 她并未去想。

    她摸了摸衣兜,没带笔,便向身旁的人借了一支钢笔,将日期写在一只手背
上。思忖了一下,怕钢笔字容易被从手上擦掉或模糊不清了,又问周围的人谁有
圆珠笔。

    “我有! ”一个少女说,从衣兜里抽出圆珠笔递给了她,接着说:“我猜你
也准是从兵团回来的? ”

    “你怎么猜到了? ”她很奇怪。因为她身上从头到脚已经没有一件“兵团知
青”的标志了。她离开自己的家时是秋天,全套“兵团服”都没带走,想必早已
被继母当破烂卖掉了。

    那少女说:“你不是从兵团回来的,能这么关心‘兵团战友’的事吗? ”

    少女的话说得她微微苦笑起来。

    她刚用圆珠笔将日期写在另一只手背上,终于又开来了一辆公共汽车。

    她还了那少女的笔,不顾一切地争抢着往车上挤。好容易挤上了车,车门却
将她装着饭盒的小布包夹在外面了。

    她请售票员为她开一下车门。

    售票员问:“包里装的什么? ”

    “饭盒。”

    “那你免了吧! ”

    “饭盒里是饺子! ”

    “饺子不也是面捏的吗? 我还以为你那包里是金条呢! ”

    车开走了。

    她被挤得后背紧贴车门站着,一手抓住小布包的一角不放松。

    “一中今天发生的事儿知道了吗? ”

    “不知道哇,发生什么事儿了? ”

    “嘿,本市今天的头号新闻你都不知道? 返城待业知青和公安警察们干起来
了,闹了两三个小时才平息! ”

    “谁愿闹什么事就闹他们的去吧,我可没兴趣关心这类新闻! ”

    两个工人背朝他并肩挤着在说话。她极其注意地听着,他们却不说下去,说
起别的来了。他们的话使她心中忐忑不安。

    她忍不住问:“警察抓人了吗? ”

    “把好些警察都给打了,不抓还留着他们? 抓走了二三十呢! ”

    知道这件事的那个工人,用掌握着第一手材料的不无炫耀的口吻说。

    像一台搅拌机在她心里开始运转,她的整个心被搅拌得乱极了,她失口急切
地问道:“被抓走的人里有姓郭的吗? ”

    那个人很费劲地扭转了脖子,回头瞧她一眼,似乎猜测到了她的什么人一定
与这件事有关,大声回答:“这你就得到公安局去打听了! ”那种口气使她听不
出是对她的同情还是对她的挖苦。

    车上虽然拥挤,但许多人都努力转身,扭头,各种年龄的形形色色的目光投
射到她身上。

    她并没有感到难堪,对他们的目光她也视而不见。更准确地说,他们在她眼
中是不存在的,没有意义的。她的心只为一个人的命运担忧,只为郭立强的命运
担忧。从今天早晨他走出家门后,她的心就一直在为他的命运所担忧。尽管他对
参加这次考试那么充满信心,她还是早有一种忐忑不安的预感。现在这种预感应
验了,不但应验了,而且愈加强大。如同一把无形的大铁钳,牢牢地钳住了她的
心,随时可能稍一用力便将她的心夹扁,将她心里的血液夹干,就像食品按压器
按压橙子汁一样。

                               8

    他也被警察抓走了么? 他也被警察抓走了么? 他也被警察抓走了么? ……

    不会,不会,不会……

    一定! 一定!!一定!!! ……

    三种声音同时在她耳边魔语似的一秒钟也不停地辩着吵着嚷着叫着!

    她心里混乱,头也晕了。

    公共汽车靠站了。车门刚一打开,她就跳了下去。

    小布包落在地上,饭盒从包里掉出来,盒盖摔开了,饺子滚了一地。

    “哎,票! 你的票! 问你哪! 装什么傻! ”

    售票员从车窗口探出一截身子朝她喊。

    她却什么也没听见,低头瞧着地上的饺子发呆。起大早包的,一心一意为他
包的。他只吃了几个,她自己一个也没吃。

    “为了逃一张汽车票,值得吗? 算了,看在你那些饺子的份上,饶过你了!
要不,哼! ……”

    售票员轻蔑地说了这番话。

    汽车开走了。

    她从地上捡起小布包,将饭盒装在包里后,发现自己提前好几站下了车。

    有几个行人站住,脸上带着取笑的表情望着她。

    她实在没有勇气在那几个行人的注视下,还在这一站继续等待下辆车。

    她低垂着头,像一个刚刚因为某种嫌疑被警察当众进行审问之后才释放了的
人,狼狈地、惶惶地走了。

    她越走越快,越接近“家”心里越紧张越不安。她跑起来了,仿佛在追赶什
么人,仿佛在被什么人追赶。

    她跑进院子里时,已经气喘吁吁了。

    一个小孩推开家门,正要从家里出来,见她气喘吁吁,紧紧张张地跑人院子,
又缩进了门。

    她一直跑到郭家门前才猛地站住——门上悬挂着锁。

    难道他没回来?

    难道他果然被公安局抓走了?!

    她觉得钳住她心的那把无形的钳子,被两只有力的手握住,无情地狠夹了一
下。

    她被定身法定住了似的,目光呆滞地盯着那把锁。

    她怀着最后一线希望,蹲下身去,掀开了门坎旁铺地的一块砖——钥匙没有
被人动过。她离家时怎样放的,还是怎样放在砖下。

    他果然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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