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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 作者:梁晓声-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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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 你……”共和国的老公民,退了休的老工人,八十年代的社会主义的
自由市场领域内的“服装大王”或曰走运小贩的老父杀,瞪看儿子跺了下脚说不
出话来。

    “你们爷儿俩干什么? ”老伴离开花房般的阳台予以干涉了。

    “你的好儿子! ”当父亲的又抬起手臂,指着油画愤愤然道,“他说那上面
画的是簸箕! 我眼还没瞎! 你看那是不是簸箕! ”

    当母亲的这时才发现那幅油画。她认为自己理所当然地应该站在老伴的立场,
语气便不是调解的而是教诲的:“儿啊,从前咱家穷,可是个正经家庭。如今咱
家依赖着你,富了。富了更得是个正经家庭:挂那么个女人画,家里来个客,坐
沙发上,客瞅着她,她瞅着客,情形好么? 算怎么一档子事儿? 你还欺你爸年老
眼花……”

    “簸箕! 你咋不说那是把笤帚? ……”当父亲的痛心疾首。忧国忧党之情,
转化为忧子之虑了。儿子从哪时起变得这等不正经了呢? 钱,钱! 是一个钱字将
儿子引导坏了啊! 唉唉! 谁能说不是呢?

    “是叫波琪儿嘛! 伟大的女奴波琪儿! 画上这么写的……”当儿子的悻悻地
嘟哝。

    “女奴不就是丫环么? 丫环还有伟大的? 杨排风一根烧火棍闯天门阵,说书
的也不过说她比男人勇猛,戏文里也没敢唱她半句伟大呀。我看那画的是个外国
女子。只有外国男人才把丫环宠到这地步,还夸个丫环伟大! 你如今要是专喜欢
看……美人画什么的,挂幅演电影的,再不挂崔莺莺,挂林黛玉,都行。不强似
挂这么一幅下流脏眼的画? ……”当母亲的论古道今,循循善诱。

    当儿子的火了,顶撞母亲:“妈你懂什么? 瞎喳喳! 这是世界名画! ”

    世界名画——母亲确是不懂。缄口无言了。

    父亲又忍不住梗着脖子吼起来:“有我和你妈活着,家里就不许挂世界名画
! 簸箕笤帚都不许挂! ”‘

    “八百元高价买的,就是为的挂在墙上看! ”

    “八百元?!……八……百……元?!……”父亲两手颤抖,身体左右旋转,目
光四处睃巡,看样子想摔什么砸什么发泄。

    新居没件破旧东西可供一摔或一砸,连茶几上的烟灰缸都那么美观。卧头牛,
牛背上盘腿坐着个吹笛子的牧童,玉石的,晶晶莹莹。父亲跨将过去,抓在手中,
高高举起,看出价钱也便宜不了,轻轻地又放下。

    父亲一把抓住母亲的手:“这地方是他花钱买的,是他的家。

    在他家,咱俩说话能算话么? 跟我走。看来还得回去住! ……“

    母亲被父亲扯着,身不由己,脚下移动,目光哀求地望他。

    他呆呆地站立着,紧闭着嘴,不肯说一句妥协的话。他许多方面都变了,却
仍是倔强的。

    父母离去了,撇下他孤零零地在新居。他从这间屋转到那间屋,在席梦思床
上四仰八叉地躺一会儿,在阳台上朝下面的街道望了一会儿,打开电视机看了几
分钟,从冰箱里拿出瓶汽水喝了两口,听了一盘录音带。邓丽君在国内早已落红
了。李谷一销声匿迹了。苏小明和朱明瑛据说是都到国外深造去了。眼下在这座
城市最流行的是薛什么和张什么。这两位是何许人? 他不知道。也听腻了他们唱
的“请到我身边”和“告诉我”,听第三遍的时候就腻歪透了。他不想到他们身
边,他们也根本不会高兴他出现在他们身边。如果他们高兴,那他得拎着一个皮
包,皮包内装满了钞票,并且一开口就声明诚心诚意地将皮包奉送给他们。他这
么想。他更没什么可告诉他们的。尽管他们哼哼叽叽的没完没了地唱告诉我告诉
我告诉我……仿佛没人告诉他们点什么他们就不能活了似的。然而他得买他们的
录音带。为自己,更主要的是为那些熟悉他或想与他结交的人。他已然成为这些
人经常的谈资。他得保证他们谈论起他的时候都觉得挺自豪,他明白自己不过就
是一个走运的“倒爷”。他不在乎别人实事求是地看待他,但那些人在乎。

    很在乎。他们需要他的钱,更需要他是个值得他们结交值得他们称兄道弟值
得他们经常谈论的“人物”,而非一般的一个走运的“倒爷”。他们因需要他的
钱而更需要他是一个“人物”。花一个“人物”的钱和花一个“倒爷”的钱对他
们是大不相同。

    比如他请他们吃饭( 他得经常想到这一点) ,他们会对他们的朋友说:“今
天严晓东请了我! ”

    “哪个严晓东? ”

    “怎么,你不认识? 就是晚报上介绍过的那个‘服装大王’啊! ……”

    “噢……”

    这一声“噢”中,得流露出敬意。

    他们要的就是听到这一声“噢”时那种引以为荣的感觉。

    归根到底,他是为了自己真正成为一个“人物”而非一个走运的“倒爷‘’
做着种种的努力。或日”拼搏“。这对于他太不容易了,太吃力了……

    他又在海绵沙发上架着二郎腿坐了一会儿,望着“波琪儿”出神。

    他并不觉得维纳斯有多么多么美。“波琪儿”算不算世界名画他根本不清楚。
伟大的女奴——他和母亲一样百思不得其解。这幅油画,也并非出自名家之手。
作这幅画的,不过是话剧团的一位四十来岁的美工。他要求人家给他画一幅世界
名画,人家就给他画了这幅“波琪儿”。既然人家画了,他就没理由怀疑“波琪
儿”不是世界名画。人家要五百,他多给了三百。即使不是世界名画,冲八百元
这个价儿,也算世界名画了。客厅挂一幅八百元的油画,在这座艺术传统并不久
长的城市,不是个“人物”,也算个“人物”了。

                                3

    人家见他大方,后来又主动给他画了两幅“抽象派”的。一幅是——白画布
正中有一个黑点。他看不出所以然,“欣赏”了半天,还是看不出所以然,只好
发问:“画的什么? ”

    “象征上帝的独一无二和上帝爱心的始终如一。”

    “那幅呢? ”

    那幅白画布正中有两个半重叠的黑点。

    “是结合的象征。是最初被逐到尘世中来的亚当和夏娃。是创世纪的赤裸男
人和女人。”

    “想多少钱卖给我? ”

    “一回生,二回熟。上帝要你二百五,亚当和夏娃要你两个二百五。”

    多一个黑点,多一个二百五。尽管都是神圣的点,尽管人家视他为财神爷,
那也索价太高了啊!

    可是据说对方被认为是很有天才的人。他当时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某时
候某些人之被捧为天才,就正如某种虫子被称为百足一样,并非因为这种虫子果
真有一百只脚,而是因为大多数人只能用眼睛数到十几。

    他毫不考虑地回答:“算了吧,我讨厌黑点,喜欢红点! ”

    三十六岁的他,只有初一文化的他,至今并未能对艺术培养起怎样雅的趣味,
没那份儿闲情逸致。有空儿他爱看金庸和梁羽生的武侠小说。他从武侠小说里感
受英雄主义——当然不是所谓革命的。《倚天屠龙记》、《侠女恩仇记》、《射
雕英雄传》、《雪山飞狐传》……见到就买。可是他得将书架上摆满一列列托尔
斯泰、雨果、巴尔扎克、罗曼·罗兰、斯汤达等等文学大师的小说,有的还是精
装本。也是见到就买。他更得将什么《第三次浪潮》、《爱与死的痛苦》、《论
存在主义》、弗洛伊德的系列书籍摆放在书架上最显眼的位置。以便某一天某一
报社的某一记者又来采访他时,可以有根据地介绍他目前在看哪些书。而金庸和
梁羽生是要被压在褥子底下的。几位热心的哥儿们正在促成报社对他进行一次
“全方位的”、“开放式的”采访,他不能辜负了他们。他们的热心是为他,归
根到底还是为他们自己。

    他差不多有三年没进过电影院门,却常常在晚上八九点以后去光顾某些半公
开的一时说非法被查封一时又说合法被允许的放映录像的场所。为的是寻求到一
点儿消遣,一点儿刺激。那些场所尽是些肮脏的地方。有些在潮湿的地下室。光
顾那些地方的多半是小贩、青工、开口闭口互称“哥儿们”和“姐儿们”的社会
的一群。他们的欣赏趣味超脱不了三个字:黄、惊、打。他们是一个松散的联盟,
一个层次,一个社会圈子。

    社会圈子形形色色。分高档的、中档的、低档的。仔细考察,许多人都是生
活在不同的社会圈子里。脱离了形形色色的圈子,许多人便没法儿存在。他也是
属于不依赖于一个圈子便没法儿存在的人。一个人的“独立自主”在今天,在中
国,得有资格,得有条件。他还没那资格,也没那条件。钱并不能使一个人在今
天在中国“独立自主”。何况他不是百万富翁,肯定这辈子也不会是;肯定这辈
子也没条件没资格“独立自主”;肯定这辈子到死都得依赖于某一个圈子。想到
这一点他便觉得悲哀。

    高档圈子他向往。也钻进去过。高档圈子里他无论如何也获得不到丝毫敬意。
钱帮不上他的忙。他豪爽地挥霍钞票,仍感到自己比别人卑下,仍被别人视为丑
角。不用谁暗示他,他自动退缩出来了。他明白了,他从骨头里就不可能属于这
种圈子。这种圈子是极度文明的,连不要脸都是文明的。

    低档的圈子里又有着太暴露的无耻、荒唐、堕落、疯狂。在这种圈子里他只
要慷慨,倒是能颇受尊重。但他自己又无论如何也不习惯不适应这种圈子的乌烟
瘴气。在这种圈子里,贪婪就是贪婪,丑恶就是丑恶,凶狠就是凶狠,不要脸就
是不要脸。开诚布公地不要脸,襟怀坦白地不要脸,直截了当直言不讳地不要脸,
不给文明留半点面子。

    “大哥哎,你也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啦,三十五六啦! ”

    酒后,那个绰号叫“秦川次郎”的小子,打了一串响亮的饱嗝,一本正经地
对他说。

    是在谁家? 他已记不得了。好像就是“秦川次郎”家,又好像不是。“秦川
次郎”是结了婚的人,那一天他并没见到“弟妹”,而且“秦川次郎”家也不会
住在郊区。

    他喝醉了。没醉到瘫软如泥的地步也差不多了。“秦川次郎”

    好酒量。能陪他喝到这份儿上的人他服。

    录音机开着。“秦川次郎”的“外甥女”,一个二十来岁的俊模俊样的姑娘,
在迪斯科音乐中扭着丰满的腰肢,扭得好看。那一天聚在一起的没外人,就他们
三个。“秦川次郎”将那姑娘介绍给他时说:“我外甥女。你叫她小婉吧! ”

    他当然不相信她是“秦川次郎”的“外甥女”。

    “小舅,你别问人家不该问的! 严大哥还用得着你操这份儿心么? 说不定有
多少女人排队候选呢! ……”

    小婉醉眼乜斜地瞧着他。一张嫩脸白中透粉,粉中透红,嘴角挂着天真无邪
的笑意。

    他说:“我喝多了……”想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却不能够。仿佛她那款款
扭动的身体对他的眼睛产生巨大的磁力。

    “没事儿,在这儿随便,你想怎么就怎么。到床上躺会儿吧! ”

    “秦川次郎”说着,将他从沙发上扶起,架到了床边。

    小婉停止扭动,爬上床帮着“小舅”,安置他平躺在床。

    “小舅”吩咐“外甥女”:“你去煮咖啡。”

    她便像只猫似的蹦下床,进入厨房煮咖啡去了。

    “大哥,你觉得我这外甥女怎么样? ……”“秦川次郎”坐在床边,盯着他
的眼睛。

    “好……”他感到头沉重得像石头。

    “秦川次郎”笑了。秦川是那冒牌日侨的姓名。这个炎黄子孙巴不得自己真
是日本种。

    后来“秦川次郎”就离开了房间。

    后来小婉就走入了房间,一手端着带把的瓷茶杯,一手捏着钢精勺,轻轻地
坐在她“小舅”坐过的地方,缓缓搅动着咖啡,那双涂过眼圈的眼睛,一眨不眨
地瞅着他。

    后来她就用钢精勺一勺一勺喂他喝光了那杯咖啡。

    后来她就开始脱衣服,眼睛仍一眨不眨地瞅着他。

    “你小舅……”

    “他才不是我小舅呢,王八蛋走了! ”

    “门……”

    “插了! ”

    那一天之前,间接的这方面很局限的生活经验告诉他,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
在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面前一件件脱光自己的衣服,倘不是非常之圣洁的事情,
必然是非常之屈辱的事情。

    小婉纠正了他的错误。

    他从她脸上既未看出丝毫圣洁的表情,也未看出丝毫屈辱的表情,甚至连半
点放荡的表情也没有。如果她的举动她的神色是放荡的,他内心里也不会感到那
么强烈的震惊。

    她像在澡塘子里似的。使他猜测她当着各种年龄的男人的面脱光衣服的次数,
绝不可能比洗澡的次数少。

    而她那张俊模俊样的脸又是那么天真那么纯洁!

    她瞅着他的那种目光,如同瞅着一个未满月的男婴。她那种目光倒令他觉得
无比羞愧。

    她那赤裸裸的身体是那么优美,白皙的肌肤光润似蜡。

    “那王八蛋说你还没跟一个女人搞过,我不信。哪个男人会白有你那么多钱
? ……”

    “……〃

    “他怂恿我迷住你,嫁给你……”

    “……”

    “我可不是那些眼浅的小妞。我看出来了,你这种男人不会娶我这种女人的。
咱俩不是一路人,没缘分……”

    “……”

    “我不在乎你娶不娶我,给我钱就行。别人一次给二十三十,也有给十五块
的,那得看面子了。你得比别人多给,因为你趁钱……”

    “……”

    “再说咱俩今天刚认识,谈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往后有了交情,你会知
道我不敲男人竹杠……”

    “……”

    这些话,她说得推心置腹。诚挚得令人感动,坦率得使任何一个男人听了都
将认为自己是一个伪君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替他解衣扣,解裤带,脱鞋,脱袜子……

    她从容不迫地摆好枕头,展开被子,盖在她和他身上,依偎着他躺下了……

    “小指头怎么掉的? ”

    “钱咬的。”

    “钱咬人? ”

    “有时还吃人。”

    他们总共就说了这么四句话。说完这么四句话就干那件事。

                                4

    那件某些男人谈起来津津乐道,眉飞色舞,心猿意马想入非非的事,那件如
同美轮美奂的工艺品一样陈列于他观念的最高层次上的事,在他头脑中留下的却
不过是一堆又破碎又连贯的粗野的急躁的笨拙的忙乱的不顾羞耻的丑态迭出的滑
稽可笑的记忆。那情形像小猫第一次捉到一只大耗子。于他是这样,于她则不同。
她显然要比他老练得多,经验丰富得多。从始至终,她极不严肃。而不知为什么,
他认为这是件应该相当严肃地进行的事。尽管他的动作是很有损风雅有失体统的,
但他的态度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不严肃。可能正因为他的态度过于严肃,她哧哧笑
个不停。她的笑带有对他的毫不掩饰的嘲谑意味,使他惭愧之极亦恼火透顶。不
错,她好比一只大耗子,一只大白耗子。镇定地从容地根本不当回事儿地随随便
便地招架着他。从经验这方面讲,按理她有不容推卸的义务指导他,言传身带,
主动配合。可她不。她似乎从他粗野的急躁的笨拙的忙乱的不顾羞耻的丑态迭出
的滑稽可笑的复加很严肃的攻击中获得某种远远大于做爱体验的开心。结果仅仅
如此倒还则罢了,留下小猫和大耗子的印象毕竟可算为一种幽默的童话般的印象。
然而结果,不,后果要令人沮丧得多,动摇了他对女人的信仰。那信仰原本是挺
虔诚的。“不知女人何味”——所有了解他或自以为了解他的哥儿们、朋友,都
曾用这句包含着怜悯的话揶揄过他调侃过他。他将那些破碎而又连贯的记忆重新
排列组合颠三倒四地剪辑起来。形成了对女人的新的思维简单的认识。

    “他妈的……女人! 究竟能给男人什么快慰呢? 呸! ……”甚至连结婚的念
头也灰暗了。

    “秦川次郎”还不肯轻易放过他。义愤填膺地指责他:“你玩了小婉没有? ”

    “玩了。”敢作敢当。对于这一个事实他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否认。

    “那你到底打不打算和她结婚? ”

    “不。”在任何情况之下他的回答将永远都是这一个字。

    “你是人吗? ……”冒牌日侨后裔拉开要和他动武的架式,但那握起的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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