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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阵雨浇得个个都像落汤鸡,加上从车头上喷出的煤烟,简直成了矿工,煤黑子。
一个大个头、身强体壮的人,从自己脖子上扯下一条半干不干的白毛巾,擦了把脸:“老天爷真会开玩笑,浇成这么个熊样,还出了条彩虹逗我们!”
人们向安东一方瞭望。“这是祖国在欢迎我们呐。”说话的人戴眼镜,像知识分子,带有领导气度。“那怕离开一分钟,也叫人想念!”
沉默了一会儿,其中一位最年青的人喊道:“你们看:田大队长脸上,刚才是重点突出,现在全面开花!”
人们的目光聚拢到那壮汉的脸上,不禁大笑。那位领导也凑上一句:“像麦克阿瑟总司令,叫美国大兵感恩节回家。如今呢?这叫越抹越黑!”
“副师长,你也出我老田的洋像!咱不当总司令,只想打敌机,去北京,见毛主席!”
“一个很有分量的口号,老田还有几分文采嘛!”刘副师长赞美地说。这些人都擦着脸,整理着服装,这才看出,他们是航校的刘凤山、田虎、李树天、周登岗等人……
“我有文采?”被称为“老田”的话音未了,从南桥头新义州方向响起枪声,紧靠桥头距铁路不到两米的“三七”高射炮开始转动。
安东镇江山上的警报台,发出高亢的警报声,虽然他们乘的这列火车离桥头尚远,也听得一清二楚。
“空袭!”刘副师长低声说:“火车离桥头还远,容易受到攻击!”“怎么办?”田大队长问。
“敌人会攻击车头,一旦减速,我们跳到汽车路上。田虎你领四个人去机车,帮司机设法继续前进!其他同志和我去伤病员车厢。周登岗!”
“到!”那个戴眼镜的答应着,“副师长!”
“你和小李注意敌机行动……”旁边一个年青小伙子与周登岗共同回答“是!”
这时,李树天高喊了一声:“敌机!”
八架美制“野马”式飞机,过江而上,编队整齐,高度约五千米,既没投弹也没扫射,仅横桥飞过。
“老油子!从它们编队水平上,就看出是老油子。用的是二战的老手段,马上就要回来!”刘副师长说。此时,他们乘坐的火车正在拼命加速奔驰。
“敌机返回!”李树天高喊。“注意!”周登岗喊道,“副师长……”
刘凤山紧皱眉头;“敌人不打算攻击火车,为什么?”
田虎眨着眼睛说:“也许因为我们在车上?它不敢!”
“胡说!”刘凤山动气地说,“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此时,已暮色苍茫。敌机顺江返回,消失在出海口霭幕之中。
“它们意不在火车——“野马”式飞机携带的炸弹炸不了?”刘凤山在思索。
“要炸桥?”周登岗说完就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此时,镇江山发出解除警报的声音。市内华灯初上,闪闪烁烁。
“糟糕!”刘凤山说。“敌机返回!”周登岗喊了一声。
八驾“野马”式,编队向江桥飞来,片刻,它们分成两个中队,准备一中队攻击安东镇江山我高炮阵地和车站,一中队企图攻击新义州方向桥头阵地!
“主角就要上场了。”刘凤山低低地说。这列火车的头部,已经开上桥头,火车开始减速慢行。刘凤山下达命令:“同志们,开始行动!”
他们跳下了火车,顺汽车路猛跑。田虎奔向机车,抓住车把手跳了上去,其他几人也跟了上来。
司机是一位五十开外的老师傅。田虎冲他喊道:“老大爷,敌机就要投弹扫射,千万不能减速,冲过大桥,直奔调车场,越快越好!”
司机大声说:“行啦,老弟,放心吧!”
李树天上前对司炉说:“大哥,让我来几下!”
赤着上身,大汗淋淋的司炉问:“你行吗?小伙子。”
“你就瞧好吧!”小李接过大铲,猛干起来,火车从江桥上飞驰而过。
四架“野马”式敌机开始向桥头和火车扫射、投弹。
另一边,刘凤山领周登岗等人冲进伤员车。他大喊着:“我是一〇二部队的副师长!同志们,车上负责人在哪儿?”
从车厢那一头跑来个身材纤细的女同志,白褂、白帽、白口罩,仅露出的一双大眼睛,充满红丝——“是我!”
“同志,敌机可能轰炸机车,也可能轰炸大桥。一到岸,就要运送伤员,要我们干什么?下命令吧!”刘凤山说得很认真。
“刘政委?是我呀!”女医生叫了一声,摘下口罩。“方晓月,晓月!”刘凤山上前抓住她的手。
“唉呀,方医生,这可太巧了,”周登岗也大叫起来,“小付呢?付教员呢?”方晓月说:“他……”
一颗炸弹,投中了机车!车厢相互碰撞,有的翻下铁轨,有的起火冒烟,颠簸得利害,最终这列火车彻底停了下来,它大半身己经登陆,一条尾巴还留在桥头。顶着敌机扫射,我方军民抬伤员、救火……在天色已经暗下来的时候,大家都感到十分紧张和混乱……
刘凤山站在桥头的掩体里,仔细观察着已经飞远的敌机,这时,高射炮也停止发射了,环境逐渐恢复平静。田虎跑了过来,李树天等人跟在后边,人人面色乌黑,衣服破烂烧焦。
“副师长!”田虎冲刘凤山喊着,“你在干什么?是不是负伤了?”
“你们听!”刘凤山手指天空。远远又传来低沉的轰鸣声。
“又来了!它们到底要捣什么鬼?”田虎说。
“不对,声音不对!”周登岗说。
“难道美国佬敢扔原子弹?”小李说。
“不能不防。”刘凤山说:“他们有强大的现代化武器装备和在二战中获得的丰富的实战经验。咱们这次回国开会,就是要想出能对付美国远东空军的点子——我们空军部队在今年一月二十九日,已经获得第一次击落敌机的体会,应该说打好了第一仗!给咱们开了个好头。今天又亲眼看见了敌人有板有眼、有章有法的空中行动——好戏还在后头,大家要仔细观察,每人给我写一条情况分析和体会!”大家齐声回答:“是!”
2
在桥头另一方哨兵掩体旁,有人喊:“一〇二!有一〇二的人嘛?”
刘凤山递给田虎一个眼神:“田虎,去看看。”
“是!”田虎转身向桥头奔去,空中飞机的声音更加清晰和沉重。
“这是‘B…29’!四个发动机的混合声音。”刘凤山继续说,“时间在白天和黑夜之间。雨后,能见度好,我高炮部队应该正在进行整理擦拭武器。至于我们夜航机的水平嘛——”
田虎边跑边喊:“张土炮,张土炮来啦!”刘凤山一愣:“张土炮?”
李树天说:“忘啦!老航校飞行大队长,现在轰炸机团当团长的张开林啊!”为首的是小个头,粗粗壮壮的汉子,大步奔来:“老刘,刘政委!”
“啊哈,老张。”刘凤山说,“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你,就像美军总司令麦克阿瑟说的一样:‘一夜之间,中共空军从地上冒了出来!’”
张开林爽朗地笑了:“咱们老航校出来的那一百一十多名飞行员,都从地里冒出,支援来了!”
田虎嘿嘿地说:“不是一百单八将么?”引得大家一片哄笑。“你们看,这头蒜是谁?”田虎指的是一个大个儿、长脸、小眼睛的人,那人正嘀嘀咕咕地和周登岗说着什么,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苗云!”李树天叫起来,“我的上帝,今天这是怎么啦?难怪‘B…29’要来!咱们三炮都到齐啦!”
闻言,田虎瞪起眼睛:“什么三炮,小心我揍你!”
“敢吗你?”小李笑着说,“你就是名符其实的是田大炮。张团长,娶了个大姑娘作媳妇,还给生了大胖姑娘,今年八九岁了吧?响当当的土炮。哑炮嘛,就是这位——”他指了指苗云说,“一扁担也压不出个屁来……”
苗云笑起来,接着他开了腔:“才几个月没见嘛,干什么这样粘粘糊糊,我有正经事儿!刘政委,要调周登岗去我们大队当机务主任……行不行?”把手中的信交给了刘凤山。
“B…29”的轰鸣声越来越大,镇江山的警报长鸣,对岸防空枪响个不停……
刘凤山两眼望天,深沉地说:“这庞然大物是二战期间向广岛投原子弹的‘B…29’,今后还会跟它打交道。我预计它此行是为了炸鸭绿江上这两大桥。保桥是我们必须分担的任务!好好观察它的特点。跟它干!”
众人齐呼:“好!跟它干!”人们分散在两个掩体里仔细观察。
“B…29”将高度稳定在约八千米左右,继续顺鸭绿江口缓缓飞来——至头顶时,鸭绿江两岸炮火齐放,一团团白烟,在它腹下前后飞舞。很快,“B…29”开始小坡度爬高。
刘凤山叹着气说:“超过一万米,炮就不容易打到它。”
苗云瞪大眼睛,张着嘴:“这……这要是用夜航飞机,准能干掉它!”刘凤山的目光移向苗云:“我们就等着瞧你‘拉十一’大队的了。”
“副师长!”周登岗喊道,“它没投弹。过去了!”情况的变化令刘凤山也感到诧异,他自言自语道:“奇怪……”
张开林思索着说:“奔拉古哨发电站大坝去了吧?”
刘凤山摇摇头:“从冲绳起飞,完全可以不通过这条航线,何必来这儿挨炮火呢?”张开林同意地说:“有名堂!”
“看!”李树天高喊着,指了指新义州的方向。在这座城市火光中,夜幕里飞来编成品字形的三架“B…29”。很快就来到上空,对大桥进行投弹,最后一架仅投了一个炸弹,清楚地看到这颗炸弹由一颗小降落伞牵着,落得很慢。
周登岗说:“不会炸中,离桥远着哪!”
刘凤山表情严峻:“降落伞能调整落点。”
田虎骂了句:“这他妈鬼玩意儿!”
降落伞炸弹,飘向“瑞桥”一方,在距桥一百米上空开始爆炸,它迸发出紫光和白光,像烟花一般,无数红色小点落在“瑞桥”上。
“瑞桥”一大半儿,弥漫在烟与火之中。白光强烈地刺激了人们的眼睛,仿佛迎面吹来一阵巨风,使他们感到一次强烈地冲击!闪光过后,烟雾消散,“瑞桥”已消失了三分之二,剩下的只有几座水泥桥墩……
夜色已经降临,天空晴朗,月色阑珊。
在一座圆炮阵地里,人们围坐了一圈。雨水、煤烟、汗、炮火的熏痕和个别人的轻伤,使这支队伍十分疲劳和狼狈。
“这叫哪一出戏呢?光挨打就是还不了手。”田虎说。
“早晚有那么一天——”李树田恨恨地说。
“这是什么炸弹呢,能导向?”周登岗有点困惑地问。
“老张,过江么?”刘凤山从声音里表现出已很疲劳。
“我们要去大鹿岛!”张开林回答。
“啊,明白啦。苗云也去吧?”刘凤山问。
“现在就剩下我们十二架‘拉十一’没有改装了。”苗云说,“命令我搞夜航训练——你知道通化那小机场,飞得不舒展——为什么我们不能去于洪屯机场?和轰炸机部队在一起,和张团长在一起我心里有底!反正他们将来有任务也需要我们直接掩护。我早说我当不了这个大队长,硬叫我干,现在又突然命令我同他去大鹿岛。”
田虎接过话:“又来了,又来了!”
张开林说:“我们不知道什么任务。只叫我和‘拉十一’大队的领导去大鹿岛观察对面美国人占领的大小和岛。回来之后,我请了一天假,到苗云那儿呆一天。卡玛要带孩子从沈阳坐火车先去通化。”
“去通化?”刘凤山说,“该去,应该去。这不就到清明了么!”
“是。”张开林低声回答。一阵沉默,一切都安静下来。被炸的桥梁倒在水里,冒着烟。对岸新义州有火光。安东车站调车场,也闪着火光。
“我们能说什么呢?“瑞桥”被炸毁。我们心里头是什么滋味?保卫它,咱们有一份!我们是改装了,可飞喷气儿才二十多个小时。人家呢?一千多!可惜你们不能跟我去咱们浪头机场看看。那起落儿,那编队,唉。刚才你们看见了,对手有板有眼,有招有式,咱们得有两手儿才对付得了。刚才说到通化,去给方翔云上上坟,扫扫墓……应该。五年前,咱们是在那儿起家的。刚才,在伤员车厢里碰上了晓月——方晓月同志,她说清明也要去给哥哥扫墓去!……”刘凤山说到此,有些低沉。
大家一阵喧哗。苗云站了起来:“她在哪儿?”
“不用急,她会找你!”刘凤山说,“我的意思是,”他站了起来:“别忘了团结奋斗、艰苦创业、勇于献身的精神——老航校传给我们的精神!”
他的声音很洪亮。“瑞桥”孤零零的桥墩在回声;鸭绿江、镇江山在回声;有星星、有月亮的天空在回声……
3
通化这座有点名气的小城,它身旁有一条浑江,浑江并不浑浊,流不到百十公里就汇入了鸭绿江。
中国空军,当年在此成立第一个航校。
今天,一个老式的用螺旋推进器产生动力的苏式“拉十一”大队,正在训练夜航。同时,也肩负着保卫鸭绿江大桥的任务。
通化机场上,排列着十二架“拉十一”。
周登岗在飞机前一架架检查。从一架飞机座舱里站起来的苗云对他说:“登岗,开始吧!”
“是!大队长。”周登岗说,“注意!同志们,座舱关闭后,不准动盖在上面的黑布,保持舱内黑暗。然后,打开座舱灯熟悉仪表,进行操作。今天下午四时三十分开始:我们蒙盖起飞。这是飞夜航重要一部分——能来个起落就是成功!夜间飞行的大门,就算叫咱们敲开了。政委、赵政委,还有事吗?”
第二架飞机站起一条俊朗汉子:“没事!对啦,老苗。下午不是——”
苗云说:“对!轰炸团张开林团长一家和原来老航校的方医生要来。”
“好!”赵金元表情凝重地说:“让我们用实际行动来欢迎我们的老校友、老战友,共过生死的这些同志们!”
……
一架架被蒙了座舱盖的“拉十一”并排停放在起飞线上。
张开林一家子人,坐在那座木塔台下面。卡玛拉着女儿江江。
“妈!”江江好奇地问,“怎么把飞机窗户都给蒙上了?”
卡玛用手势表示不让她讲话,张开林却在一旁回答女儿道:“苗叔叔他们要训练盲目飞行。”
江江又问:“盲目不就是瞎子了吗?”
卡玛制止她:“小孩子,少问东问西的。这是军事秘密!”
江江吃惊地:“真的?”
张开林笑了:“别吓唬孩子!盲目飞行就是在黑夜里飞,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现在遮住座舱不就是黑夜嘛。”
“不对”江江说:“夜里还有星星月亮呢。”
张开林说:“对!靠着它们指引方向——”
卡玛在一旁说:“看你把她惯的,一天老是这样问个没完。”
张开林把江江拉到怀里:“九岁了,这九年没跟我呆上几天,就让孩子问吧!”
江江大声说:“还是爸爸好。”卡玛也笑了:“真拿你们没办法!老张,这不就要开始飞了嘛,怎么晓月还没来?”
张开林沉思了一下:“来,肯定要来,给她哥哥扫墓能不来么?恐怕她不愿意见苗云。”
江江插了一句:“为什么?晓月姑姑她——”
卡玛火了:“你还有完没完!”
……
一颗绿色信号弹升起。第一架座舱蒙着黑布的飞机滑行着飞了起来。一架落地后,另一架又起飞了,它们飞在龙山山脉上空,飞在原始森林上空,飞在浑江的那些支支叉叉的小溪和瀑布上空。
4
地面上已经完全解冻,仅有山岗的背阴处还留着残雪。森林里的一片平地上,因为没有风,那点火冒出来的烟,就清晰地直插天空。
平地上立着一座坟墓。墓碑不高也很粗糙。墓地由一圈落叶松围着,碑旁种着长青树。碑上刻着红字:“方翔云烈士之墓”。上首一行小字:
“东北民主联军航空队教育长:生于一九二二年,卒于一九四六年,终年二十三岁。一九四五年初,驾机从蒋管区起义飞至延安。日本投降后,来通化建立东北航校;一九四六年执行重要任务,于长白山上空飞机失事,光荣牺牲。”
方晓月跪在墓前烧着纸,她很安静,没有痛哭,只轻声自语道:“哥,我来看你了……爸爸妈妈好吗?我不会哭,因为我刚刚从战场上回来,那儿到处都是鲜血和眼泪……我们到这个世界上来碰到的头一件大事就是战争,我们太穷,太落后!谁都来欺负咱们。今天晚上我就回部队去了!我什么都不怕:我想去找你和爸爸妈妈……”
大滴大滴眼泪流下面颊,她继续说:“我真想咱们这一辈子把仗打完,世世代代再没有战争!”方晓月从胸前取下一枚纪念章,埋在墓碑前:“这是西班牙画家毕加索画给我们志愿军的,祈求和平……我把它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