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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暴地把她送入天堂或者下到地狱,再把她的钻戒拿回来送给克劳迪娅。
“这段时间里我就不断地教导克劳迪娅,在她那小巧玲珑的贝壳般的耳朵旁低声细
语,告诉她,如果我们看不到身旁的美,看不到处处可见的人类创造,我们的永生便没
有意义。每当她接过我给她的书,轻轻诵读我教她的诗,或者信心十足地在钢琴上轻轻
弹奏出奇特而连贯的旋律时,她的目光是那样的宁静,不断吸引着我探测这目光的深度。
她可以一连几个小时地沉醉于书中所描述的内容,静静地听我给她朗读。她是那样的宁
静,静得使人心动。每当这时,我就会放下书,在灯光下凝视着她。于是她便身子一动,
像洋娃娃一样复活了,用她那最柔美的声音对我说,再给她多念一些。
“这以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尽管她很少说话,而且还是个胖乎乎、手指圆鼓鼓
的小孩,却经常稳稳地坐在我的扶手椅里读亚里士多德的作品、读波伊提乌①的作品,
或者大西洋那边刚传过来的新出的小说,或者仔细琢磨前一天晚上刚听过的莫扎特的乐
曲。那准确无误的听觉和回味乐曲时的那份专注,使她显得阴森可怖。她会一个又一个
小时地坐在那儿推敲那段乐曲——先是旋律,然后是节奏,最后再把两者合为一体。克
劳迪娅简直是个谜。根本不可能了解她懂什么、不懂什么。她杀人的方式让人不寒而栗。
她总是一个人坐在黑幽幽的广场上,等某个善良的先生或女士发现她。她的目光比我见
过的莱斯特的目光更茫然,像个吓呆了的孩子,向那些心疼她的好心施主小声求救。他
们会抱着她离开广场,而她就紧紧搂着他们的脖子,牙齿咬着舌头,眼睛里闪着贪婪的
欲望。头几年,死亡对这些人来说是一瞬间的事情,但现在她学会了玩弄他们,带他们
到玩具商店,或者咖啡馆。他们会给她买一杯热气腾腾的巧克力,或者一杯茶,好让她
苍白的脸颊焕发出容光,而她总是推开杯子,一味地等候,等候,好像是在静静地吞食
他们极度的友善。 ①Anicius Manlius Severinus Boethius(480—524),古罗马哲学家和政治家,
曾用拉丁文译注亚里十多德的著作,后以通敌罪被处死,在狱中写成以柏拉图思想为立
论根据的名着《哲学的慰藉》。 “等一切都完成之后,她便会回到我身边,做我的学生,长时间地和我待在一起,
越来越快地吸取我传授给她的知识。她和我有一种默契,这是莱斯特所没有的。清晨,
她和我躺在一起,她的心跳伴着我的心跳。很多次我看着她时——当她深浸在音乐或绘
画中,没有察觉我站在房间里时——我就又想起了我和她之间那独特的奇异经历:我杀
了她,夺走了她的生命,死命抱着她吸干了她的血。我不知道曾对多少人有过这种行为,
那些人现在都在潮湿的泥土中腐烂,而她却活了。她活着,搂着我的脖子,弯弯的小嘴
贴在我的唇上,明亮亮的眼睛贴着我的眼睛,她的睫毛蹭着我的睫毛。我们抱着,笑着,
在房间里旋转,像在跳最疯狂的华尔兹。我们像父女,又像情侣。想想看,莱斯特竟然
不嫉妒我们,这多么令人高兴。他只是站在远处对着我们微笑,等着她去找他,然后就
会把她带到街上去,在窗户下面向我挥挥手,便去共享他们之间所共有的一切:搜寻,
引诱,杀人。
“就这样过了许多年,一年又一年,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想起有关克劳迪娅的某个问
题。从你脸上的表情,我想你已经猜到是什么问题了,而且还会奇怪我那时怎么会没请
到。我只能说,时间对于我,对于那个时候的我们是不一样的,一天一天的日子不是井
然有序一环套一环的链条,而是层层波涛中的明月。”
“她的身体!”男孩说道,“她永远也长不大。”
吸血鬼点了点头。“她永远都是个小鬼孩,”他说道,声音很轻,好像还有些疑惑
似的。“我一直就和死的时候一样年轻,莱斯特呢,也一样。可她的心,那是吸血鬼的
心。我竭力想知道她是怎样一步步走向成熟的。尽管她一直很内向,能一言不发耐心听
我按时给她讲课,但她的话慢慢多了起来,她那洋娃娃般的脸上有着越来越多的成人深
邃的目光,她的天真也好像伴着那些玩具和原有的温顺一起被遗弃了。她穿着那缀满珍
珠的睡袍,束着一根腰带,悠闲地倚在沙发上的样子,让人感到极端性感,具有强大而
可怕的诱惑力;她的声音还像以前那样清脆甜美,但多了一些成熟女性的共鸣,有时还
会发出一声高音,把人吓一跳。她往往几天不说话,然后会大声讥讽莱斯特有关战争的
预言。有时她边喝着水晶杯里的血,边对我们说家里没书了,让我们偷也得偷几本回来,
接着会冷冷地告诉我们,她听说有个书房,在圣玛丽区一个富丽堂皇的大楼里,还有一
个女人像搜集石头或蝴蝶标本一样搜集书籍。她问我能不能把她带到这个女人的卧室去。
“这种时候,我会惊得目瞪口呆。她的念头真是难以预测,她的心思更是不得而知。
但她说完这类话后,又会坐在我的大腿上,手摸着我的头,趴在我怀里打起瞌睡,轻声
对我说,我只有懂得了杀人比书和音乐更为重要,才是和她一样真正成熟了。‘音乐总
是……’她低语道。‘娃娃,’我呼唤着她。这就是她,一个魔娃娃,笑声伴着无穷的
智慧,圆圆的脸上,一张含苞欲放的小嘴。‘我来给你穿衣,我来给你梳头,’我出于
习惯这么对她说道。我能感觉到她笑眯眯地看着我,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厌倦神情。
‘你喜欢怎样就怎样,’我弯腰给她系珍珠扣时她对着我的耳朵细声细气地说,‘只要
你今晚和我一起去杀人。你从不让我看你是怎么杀人的,路易!’
“她现在想独自睡一个棺材,这深深刺痛了我,不过我没有把伤痛完全表露出来。
我很有风度地表示了同意,然后就走了出去。我已记不清到底和她一起睡了多少年,她
就像是我的一部分。然而,在圣于尔絮勒会女修道院附近,她像一个迷失在黑暗中的孤
儿,突然朝我跑来,像人一样绝望地抓住我。‘如果那样使你痛苦,我就不要了。’她
的声音非常轻,如果是人,即便抱着我们俩,也听不见她的声音或者她说的活。‘我要
永远和你待在一起。不过我得看一看,明白吗?看看孩子们用的棺材。’
“于是我们打算去棺材铺,演一出戏,一出独幕悲剧:她待在店主的小起居室里,
我就在前厅和店主谈话,悄悄告诉他,她就要死了。因为我爱她,所以要给她一个最佳
的归宿,但不能让她知道。店主被这个悲惨的故事所震动,说一定要给她做一个。想到
她躺在洁白缎子上的样子,尽管他已上了年纪,还是不由得洒下了几滴泪水……
“‘可是,唉,克劳迪娅……’我向她恳求道。我厌恶这么做,很不愿对无助的人
玩猫戏老鼠的把戏。但我爱她,所以无可奈何地带她去了那儿。她坐在沙发上,双手交
握着放在腿上,小帽压得低低的,像是不知道我们在门厅里轻声谈论她。承办人是个黑
人,年纪很大,但很有修养。他赶紧把我拉到一边,唯恐让‘那个宝宝’听到。‘可她
为什么就要死了呢?’他用乞求的口气问我,好像我是上帝,是我下的旨意。‘因为她
的心脏有毛病,活不成了,’我回答说。我的话具有一种奇特的力量,马上产生了令人
不安的共鸣。他那满是皱纹的窄脸上流露出的情感使我深感不安。于是我想起了某些东
西,一束亮光,一个示意动作,还有什么声音……一间臭气熏天的房间里,一个孩子在
哭。他把一间又一间长形房间的门打开,让我看棺材。有一个黑漆镀银棺材,她就要那
个。我看着看着,突然抓起她的手,逃离了棺材铺。‘已经订好了,’我告诉她,‘我
简直要疯了!’我使劲吸着街上的新鲜空气,像是被憋了很久一样。然后我发现她在审
视我,脸上没有一丝情感,她带着手套的小手又塞进我的手里。‘我要它,路易,’她
平心静气地说。
“然后一天晚上,她就在莱斯特的陪同下爬上了棺材商的楼,去取那个棺材。棺材
商就在不知不觉中趴在书桌上尘土覆盖的纸堆里死去了,那个棺材则放在了我们的卧室
里。棺材还新的时候,她经常一个又一个小时地注视着它,好像那是一个变化的东西,
会动,会活过来,或者一点一点向她展示着神秘。但她没有睡在里面,她依旧和我一起
睡。
“她还有其他的变化,我记不清确切的时间,也搞不清先后顺序了。她杀人是有选
择的,有很苛刻的模式。贫穷开始对她产生吸引力。她要么求莱斯特,要么求我带她坐
上马车穿过圣玛丽区来到河边移民居住区。她似乎对那里的妇女和孩子特别着迷。莱斯
特对我讲起这些事情时,总是那么津津乐道,而我是很反感去那儿的,可有时再劝也没
有用。克劳迪娅瞄上了那里的一家人,一个一个地要了他们的命。她还要求去拉斐特城
郊的墓地。那里高大的大理石墓碑飘飘忽忽,等待着那些绝望的男人。这些人没有其他
地方可以安身,用所剩无几的一点钱买瓶酒,然后爬进某个腐烂的墓穴。莱斯特完全被
她折服了,你看他把她描绘得多么精彩!他把她叫做宝宝死神,妹妹死神,还有甜蜜死
神。对我,他则用一个概括性的名称讥讽地称为:仁慈的死神!他说这话时,像女人一
样拍着手,激动地大喊一声:噢,仁慈的主啊!我简直恨不得勒死他。
“然而我不跟他吵,我们各行其是,尽可能顺应对方。我们的居室里堆满了书,一
摞一摞地从地上一直堆到房顶,都是些闪闪发光的皮革精装本。这是我和克劳迪娅追求
自己天生爱好的结果。莱斯特则尽其所能获取他的所需。后来她开始提问题了。”
吸血鬼又停了下来。男孩又是那样急切地等待着,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但是吸血
鬼把十根长而洁白的手指合在一起,像个教堂的尖顶,然后又交叉合拢,使劲对压手掌,
就好像完全把男孩给遗忘了。“我早该知道的,”他说,“知道那是难免的。我早该看
到迹象的。我与她这么和谐,我又如此全身心地爱她,醒着的每时每刻都是她相伴左右。
可以说,除了死神之外,她是我唯一的伙伴,我早该知道的。我的某种潜在的东西已经
意识到了有一个黑暗的深渊离我们很近,就好像我们是在悬崖边上行走一样,会突然发
现这个深渊,并且稍有疏忽,或者思想不集中,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有时候,周
围的物质世界像是幻影,忽隐忽现,只有这个黑暗的深渊才是真真切切的;有时又好像
地上就要裂开一道口子,我似乎看到整个皇家大街在裂缝中塌陷下去,所有的建筑在隆
隆声中变为一片废墟。但最为糟糕的是,一切都是轻薄透明的,就像舞台上垂落的丝织
幕布。噢……我扯远了。我说什么来着?对,我忽略了她的一些迹象。我沉迷于她给我
带来的快乐,而忽略了其他所有的一切。
“然而已经有了迹象。她对莱斯特越来越冷淡,会一连几个小时地盯着他。他对她
讲话,她经常没反应,谁也说不清到底是她不屑一顾呢,还是没听到他说的话。每当这
时,我们家里这份不堪一击的平静就会在他的暴怒中消失一空。他无所谓别人爱不爱他,
但他不能容忍别人对他不在意。有一次,他竟然向她扑过去,大声喊着说要掴她,我就
不由得又像多年前她没来时那样笨拙地和他扭打起来。‘她已不再是个孩子,’我大声
地对他说道。‘我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她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我想让他别太认
真,于是他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再理会她。然而有天晚上,他慌慌张张回来对我
说她跟着他——尽管她一开始拒绝跟他去杀人,但后来一直跟着他。‘她怎么啦?’他
怒气冲冲地问我,就好像是我生了她,而她的一切我都该知道似的。
“于是有天夜里,我们的两个仆人失踪了。我们留下的这两个女仆是母女俩,我们
派马车夫去她们家说了一声,说她们失踪了,于是那家的父亲来到我们门口使劲砸门环。
他退后几步站在砖路上,满怀疑虑地审视着我。但凡对我们有过一段时间了解的人都迟
早会有这种表情,一种死亡的前兆,正如人快死的时候,脸色会极度苍白一样。我试图
对他解释说那母女俩没来过这儿,我们可以马上开始寻找。
“‘是她干的!’我关上门时就听莱斯特在暗处小声说了一句。‘她对她们做了什
么,结果给我们大家带来了风险。我要让她说出来!’他说完从院子里上了螺旋形楼梯,
脚步很重,踩得楼梯咚咚直响。我知道她不在,我在门口的时候她就溜出去了。我还知
道,院子那边的屋门紧闭,废弃不用的厨房里散发出阵阵臭气,一种很不协调地和冬青
搅和在一起的臭气——坟场的臭气。当我走近那个窗户时,我听到莱斯特下楼来了。窗
户的窗板已经弯曲变形了,锈在这间砖砌的小屋上。我们没有在那里做过饭,也未曾在
那里做过别的什么事。小屋周围缠绕着冬青,看上去像砖砌的破旧墓穴。我们打开窗板,
上面的钉子锈迹斑斑。刚走近那臭气熏天的黑暗中,我就听见莱斯特大声喘着粗气。她
们就躺在砖地上,母女俩躺在一起。母亲一手紧紧搂着女儿的腰,女儿的头垂靠在母亲
的胸前。两具尸体其臭无比,上面爬满了虫子。窗板刚一打开时,飞起了一大群虫子,
我异常厌恶地用手把它们扇开。两具死尸的眼皮上,嘴唇上,蚂蚁在肆无忌惮地爬行。
月光下,蜗牛爬行过的线路银光闪闪,描绘了一张永无界限的地图。‘她这该死的!’
莱斯特脱口骂了一句。我使劲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你要拿她怎么样?’我一再追问,
‘你会干什么?她不再是孩子,不会按我们说的去做,我们要教她。’
“‘她都懂!’他退后一步掸掸衣服。‘她都懂。她几年前就知道要做什么!知道
什么事有风险,什么没风险。我不能让她不经过我的同意就这么做!我不能容忍这些!’
“‘那你是我们大家的主人吗?你并没有把那些教给她,难道她应该从我无言的辅
助中自己学会吗?我认为不行。她现在认为和我们是平等的,也认为我们双方是平等的。
我告诉你,我们得跟她讲道理,让她学会认真对待我们所拥有的一切。我们大家都应该
认真对待所拥有的一切。’
“他迈步走开了,显然沉浸在我所说的话中,只是不愿向我承认这一点,于是就又
对这个城市进行报复。然而,等他疲惫不堪,喝饱肚子回到家时,她还没回来。他坐在
沙发上,背靠着丝绒扶手,长腿伸直放在沙发上。‘你把她们埋了吗?’他问我。
“‘她们消失了。’我这么对他说道。我不愿说,甚至都不想对自己说,我已经把
她们放进厨房那个破旧的炉子里烧掉了。‘可还有父亲和哥哥要应付,’我说。我很怕
他发火。心里想着要想个办法赶快把整个问题解决掉。可他说已经不存在什么父亲和哥
哥了,在大家用晚餐时,死神已经降临城墙附近那间小屋,降临他们的餐桌上了。而且
在人人都完蛋了以后,他还留下做了祷告。‘酒,’他手指摸着嘴唇轻声说道,‘他们
两个都喝了过量的酒、我忍不住用棍子敲打着篱笆桩想奏乐。’他说着哈哈大笑。‘不
过我不喜欢那种感觉,那种晕乎乎的感觉。你喜欢这种感觉吗?’他说完看着我,我不
得不对他笑笑。酒精开始在他体内起作用,他已微微有些醉意了。这个时候他看上去很
温和,很通情达理。于是找凑近对他说道:‘我听到克劳迪娅上楼的声音了,你对她宽
容一点,反正一切都解决了。’
“这时,她走了进来,戴着那顶小帽,帽带松松耷拉着,小靴子上满是污泥。我紧
张地注视着他们俩人。莱斯特嘴上挂着一丝讥笑,而她则毫不理会他,像没他这个人似
的。她怀里抱着一把白色的菊花,这么一大把花抱在怀里更显得她小巧了。这时她的帽
子顺着肩膀慢慢滑落到了地毯上,她那金黄色的头发里满是窄窄的菊花花瓣。‘明天是
万圣节,’她说,‘你们知道吗?’
“‘知道,’我答道。在新奥尔良的这个日子里,所有的信徒都去墓地给亲人扫墓,
粉刷一下石灰墓壁,清扫一下大理石板上人名的灰尘,然后再奉上几束鲜花。离我们住
处不远的圣路易斯墓地,埋葬着路易斯安那所有大家族的成员,我的弟弟也埋在那里,
墓前还有一些小铁凳,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