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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扬州城中,酒楼、妓院等各种产业,大都是山西商人的天下。
洪承畴进了扬州城,没去府衙,便直奔城东的一座大宅院,这是皇商之一范永斗的产业,多铎便下榻在他的宅子中。
这次楚赣大战,清军没有完成战略目标,耗费物资无数,结果无功而返,多铎这一路虽然主力保存下来,输的并不难看,但豫王爷还是忧愤成疾了。
洪承畴本在江宁等他,现在只能跑道扬州来。
多铎在扬州休息几日,加上入秋后天气转凉,气色便好了些,身体逐渐康复过来。
这时多铎披着单衣,正在庭院里走动,一名侍卫走上前来,打了个千儿,禀报道:“王爷,洪总督到了。”
“哦,带他到大堂等候,本王随后就来。”多铎一挥手,两个小婢立刻上前,扶着他往回走。
洪承畴坐在大堂上,桌椅都是上好的黄花梨木打造,一般人家能有串黄花梨的佛珠把玩,就很不错了,这整套家具,门窗都是黄花梨木,足见主人的豪气。
下人上了茶点,但洪承畴没有动,他等了片刻,多铎便被人从里面扶了出来。
他这个病有点难以启齿,一是心中忧愤,二是不讲卫生,得了痢疾,拉得腿软。
洪承畴见他脸色泛白,心上一惊,忙道:“王爷,这是~”
多铎挥了挥手,并不愿意听洪承畴对他的身体状况进行指点,他打断他的话,坐下来直接说道:“本王身体无碍。听说王彦出川,十余万人到了武昌,消息可靠吗?”
洪承畴见此,恭敬的站着点了点头,“正要向王爷说明此事。王彦出川后,明军主力便集中在了楚赣之地,下一步必是顺流东下,直取江南,我们不能不防啊!”
这话让多铎感觉像做梦一样,前两年都是大清追着明朝打,这两年来虽然时运不济,但也没有到完全逆转的地步吧。
多铎心里是不信的,虽然这次清军攻略楚赣失败,江南合计损失了八万多人,但是江南依然有大兵十三万,再加上浙江、半个福建,兵力超过十八万。
明军想要攻打江南,至少要出兵三十万,他不信明朝能动员这么多大军,而且明军来攻江南,两淮和北京的清兵,都可以南下支援。
多铎听了,沉默半响,“局势有这么坏吗?明军这么快就有能力进攻江南?”
洪承畴见多铎不信,又抛出一件大事,“王爷,粘杆处最近发现了江南士绅有些异动,连山东、山西、北京都有汉员参与进来,似乎是在筹划一件大事!”
“什么?”多铎脸挑眉道,“洪总督是说有人要对我大清不利?”
“王爷,对方行事比较隐秘,粘杆处暂时还没找到眉目。”洪承畴顿了顿,接着道:“不过,从一些蛛丝马迹来看,这些人似乎是在策划,帮助明朝谋取江南。”
多铎正了正身,皱眉问道:“怎么说?他们有那个能力?”
“王爷,八月间海寇鲁逆,率舟师进入长江,此后退出长江口,但不知为何,又折返回来,将人马屯驻在崇明等沙洲上,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大船徘徊于江口,必有内地奸徒暗通线索,有所图谋。”
“洪总督,以为他们要干什么?”多铎严肃起来。
“方才王爷不信,明军会大举进攻江南,但如果明军先以水师封锁长江,江南必定大乱,到时候明军顺江而来,怕是沿途州县都要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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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5章缓兵计,谏言议和
多铎听了洪承畴的话,沉默起来,满清以小临大,统治基石并不稳固,民间与清廷并没形成向心力和凝聚力,除了靠武力威慑之外,并没有什么能吸引天下归心的东西。
简单比喻一下,如果有人登高一呼,要反清复明,或许敢于站出来的人不多,但人们心里多会认同和敬佩,可如果有人站出来要扶保大清,除非给钱给官,除了既得利益者,剩下的人谁会管大清死活。
这其中“明”不仅是一个中原王朝,也承载着数千年的文化和精神,而清不过是,少数人的王朝。
现在清廷虽然占据大半个天下,但那是武力争服,并没有让天下归心的软实力,人们是口服心不服。
人说胡无百年之好,便是武力强大时,或许能征服一时,但一旦武力退化,又不选择汉化融入,那还得滚回大漠放羊。
满人没文化,没有历史沉积,这是他们的软肋,所以清兵入关之后以也号称,为皇明复仇,得国于贼,并以弘光朝廷不讨贼,来否认南方明朝政权的合法性,从而来坐实自身的正统地位,将异族南侵的性质变成中原王朝更替,以减少统一天下的阻力。
后世许多人将明朝灭亡,定在崇祯自缢之后,便正中满清下怀。
如果明军真的切断长江,将清廷势力分割开来,满清在江南又没有多少八旗,一旦漏出颓废之势,绿营还真有可能望风而降。
满清为什么防备汉人,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多铎的感受或许不是很强烈,但这次鲁监国进入长江,在金山寺祭拜孝陵后,江南民间立刻震动,却也给了洪承畴当头一棒。
“王爷,海寇旌旗炫耀,锣鼓喧天,几百艘战船浩浩荡荡直入长江,每船有近百人,足有两万之数,这些人即不攻城掠地,又不同大清兵正面交锋,形迹着实可疑。”
“如今王爷回师,海寇更是无机可乘,然而却依然游弋于崇明海外。”
“世间诸多事物,虽纷繁芜杂,千变万化,然去其表,观其根本,却逃脱不了一个利。我观海寇行径,完全无利可图,这便不和常理,因而我以为,这其中必有蹊跷,甚至上起湖广,下至闽广,伪明已经串通起来,欲图谋江南,计划便是先断长江。”
“如果真如洪总督所言,那朝廷该如何破解?”多铎正色道。
洪承畴摇摇头,“海寇水师厉害,湖广堵逆也握有一支水师,如果伪朝再调郑逆水师进入长江,那我们根本不是敌手。”
其实清军进入江南后,大批水师官兵都投降了清廷,但清廷并不重视水师。
江防一事,多是南朝防备北朝,满清作为北方政权,自然不会经营江防,不少水师都被当做步军使用,将领也被调离,造成了水师无人可用的局面。
清朝本就不擅长水师,再加上多铎这次败光了近千艘船只,将洪承畴的心血,葬送大半,清军在争夺长江的控制上,就彻底处于了劣势。
多铎在三江口和洞庭水师交过手,要总结感受,那就是老子打儿子,被揍的完全没脾气。
这要是南明的几大水师真的全部过来,还真有可能将长江封锁。
“绝对不能让明军封锁长江。”多铎居然自己站了起来,“长江一旦被封,近二十万大军便孤立无援。此外,北方破坏严重,朝廷需要漕运支撑。如果漕运被截断,本王与你都是大罪。”
多铎有点急了起来,他看着洪承畴道:“洪总督,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洪承畴沉默片刻,才抱拳说道:“对策倒是有,但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多铎拉得腿软,又座了下来,“你先说说看,是什么对策?”
洪承畴道:“对策容易,第一是在要害之处,修建炮台,放置红衣大炮,封锁江面。二是整顿水师,造船铸炮,加以训练,使得水师能够与逆贼一战。三是,要剪除江南的不稳定的士绅,防止内外勾结。但这都需要时间,我但心伪朝那边,各方一旦串通妥当,水师近期就会直入长江,如此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准备。”
多铎听了,整个人就郁闷了,看来归根结底,还是要怪在他的头上,他不仅败掉了船只,还在撤退的途中丢掉了所有的红衣大炮,当了一回明朝的运输队长。
湖广本来只有一万水军,现在得到他的帮助,不仅多了两百多条大船,连火炮也有了。
多铎有些烦躁起来,“洪总督跑到来扬州见本王,说了这么多,难到就是要告诉本王,没有办法吗?”
洪承畴见此,这才说出他真正的目的,“王爷,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眼下江南形势确实已经逆转,攻守易位,而我们全然没有防守的准备。这船和炮都不是一两日就能造出来,为了争取时间,我建议朝廷与伪明议和,拖延一下时间。”
“议和?”多铎心头一动,“他们会与我们议和吗?”
议和这种事情,作为汉臣,洪承畴并不适合提出来,所以他必须说动多铎。
从弘光到潞王监国,两个南明政权都曾积极谋求与清廷达成议和,但自从被清廷坑了几回后,新建立起来的隆武朝廷,看清了满清的面目,便彻底打消了议和的念头,没有在向满清派过使者。
洪承畴笑道:“可许以划江而治,伪明那边自然有大臣会动心,只要他们肯谈就行,至于谈不谈的成,并不重要,关键是能够拖延时间,让我们重整江防。”
多铎听了,嘴角漏出笑意,明白了洪承畴的意思。
这点他很在行,也有经验,当年余杭的潞王监国,就是被他用议和骗了,轻易被清兵击败。
采用这条策略,清廷只要派出几人,就算没成,清廷也没有损失,但如果成了,不仅可以为江防争取时间,而且还可以看清伪明内部的主和派。
多铎点头,“这个策略可行,本王会上奏摄政王,说明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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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6章钱谦益,联络四方
南京城西,有一条小街名唤花街,靠近贡院和秦淮河,原本会馆林立,大小店铺酒楼众多。
以前赶考的士子大多下榻于此,即便平日里也极为热闹,但如今一切大都物是人非,店铺会馆也大都换了主人。
南京被打下四年,庆幸没有遭受屠城之祸,所以人气逐渐恢复过来,街上不时有人来往。
在花街尾部,有一家酒楼,旗幡已经退色,一块斑驳的牌匾上写着“太仓楼”三个字,但在风吹雨打下,金漆掉了一半,三个字也有些模糊不清了。
从这幅景象,大体可以看出,酒楼经营不善,不过旁边的几家店铺也多是如此,半死不活,倒闭了可惜,但也无法达到往日的繁华了。
大堂里,掌柜的正拨弄算盘,酒保则坐在门口晒着太阳,有客人进来才招呼一声。
这时一名老者牵制一头毛驴来到店前,他把毛驴栓在木桩上,摸了摸毛驴,实则是注意周围情况,再三确认之后,才走进酒楼。
“有客到!”酒保立刻抖了抖肩上擦桌布大声喊道。
老者走进酒大堂,掌柜的立刻抬起头来,与老者对视一眼,轻点了下头,然后便低头继续拨弄算盘。
此时老者直接穿过大堂,上了楼,然后推开一扇门,走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里坐着两人,一个三十多岁正是姚志卓,另一个四十多岁,名唤阎尔梅,曾为史可法画赞,桌上摆着几样酒菜,但可以看出来并没有动过。
他们见老者走进来,都站起身来,一人便道:“钱公,您来晚了。”
老者正是东林魁首钱谦益,这几年来他遭受了许多罪,四年时间里,光大狱就蹲了四五回,每年都要在牢房待上几个月。
作为文坛领袖,他学生偏不天下,每一个反清,他都要受到牵连,而且他本身也为反清复明筹措钱粮,幸得柳如是为他奔走,再加上满清内部,也有他的门生和故吏,他才能化险为夷。
“道隐兄,用卿兄,久等了。”钱谦益拱手一礼,然后便与两人坐下。
这时便听阎尔梅急道:“钱公,您会师长江之策,鲁王殿下大为赞赏,现大兵顿于崇明海外,只等王相移楚赣之众,国姓起八闽之兵,会猎长江,则大江之南,在我朝五指之间矣。”
钱谦益听了,点头道:“鲁王殿下已经同意,很好。道隐,你那边进行的如何?”
姚志卓忙道:“钱公放心,贺公与眭本已经起成前往湖广,面见王相,必不会出什么差错。”
这贺公乃指原兵部职方司主事贺王盛,他的坐师雷跃龙,在隆武朝廷做官,眭本是他弟子,而其父眭明永则在龙武元年松江反清中被杀,钱谦益脑中过了一遍,对两人的印象,觉的比较可靠,没有什么问题。
“此事绝密,牵连众多,一旦走漏消息,后果不堪设想,道隐、用卿一定要紧记。”钱谦益正色说道。
“清廷细作厉害,我们也晓得,鲁王那边乃兵部侍郎张允甫和夏之旭联络,都是可靠之人。”阎尔梅保证道。
不怪钱谦益再三提醒,中国自古就是个人情社会,人与人之间织成一张大网,门生、宗族、血亲、故吏,钱谦益正是利用这张关系网,来进行反清事业,这样可以调动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但同时一旦有人被发现,也能牵连一大批人。
之前清廷清算吴兆胜反清案,前前后后就杀了近千人,这其中就是师生、好友,一层一层牵连的结果。
这时姚志卓忽然闻道:“钱公,今日叫我们过来,是否有重要的事情交代。”
钱谦益笑了笑道:“当然有,你们看看这两封情报。”
他从怀中取出两封信,放在桌上,推给了两人,“这第一封是天地会从山东传回的消息,山东起义越演越烈,谢迁攻破淄川,孙之獬那狗贼,被义军活捉,义军用锥子刺破他全身,在伤口插上头发,大骂‘我为汝种发’,然后又缝合伤口,凌迟而死,实在大快我心啊!”
这孙之獬便是主动剃发,并向清廷谏言推行剃发令之人。
这厮剃发迎降,以为能得到满清的欢心,等到上朝排班时,满人以他是汉人而不让他站在满班,他只好站到汉官一边,但汉官因为他剃发穿满服,也不容他,他在羞怒下,便给清廷上书,“陛下平定中国,万里鼎新,而衣冠束发之制,独存汉旧,此乃陛下从中国,非中国从陛下也。”
虽说满清搞剃发易服,从辽东就开始了,入关后清廷肯定也要推行,没有孙之獬的上书,多尔衮依然要推行剃发令,但孙之獬却给了满清一个借口。
天下汉人,对这厮可以说是恨之入骨,两人听说孙之獬被杀,连忙拿起那封信,仔细看了看,情报上描写的要比钱谦益说的详细一些,他们看完也如钱谦益一般兴奋,心中大喜。
不过钱谦益冒着风险,不会只为此事,两人将信放好,阎尔梅便说道:“孙之獬此贼授首,值得痛饮一番,但我想钱公还有事要交代吧!”
钱谦益点点头,“会师江南之役,除了要对付江南清军,还需要牵制两淮,北地的清兵,使其无法支援江南,或是围魏救赵攻略鄂地和川蜀。山东义军,我认为可以利用起来。情报上还提到山东曹州府濮州一带,爆发天灾,清廷没有赈济,似有暴乱之态,所以钱某想让用卿走一趟山东,联络义军,为他们出谋划策,钱某则筹措钱粮。”
阎尔梅听了,忙站起来,行礼应命,“钱公方心,我必然不辱使命。”
这时姚志卓又问道:“钱公,这封信呢?”
钱谦益道:“这封乃是崇祯朝大学士李括苍(李建泰)所写,他被清廷贬回山西,同姜有所接触,发现此人对清廷十分不满,想说他反正归明,欲让我借着大木的关系,联系朝廷。”
(历史上会师长江的战略,确系钱谦益所谋划,并非作者杜撰。)
第597章武昌府,翁婿谈话
?夏去秋来,转眼间,隆武三年已经过去大半。
自从川蜀战役和楚赣大战结束后,明清双方暂时结束了大的纷争。
明军击退清军后,并没立刻顺江东进,而是将大军屯住于湖北,积蓄物资,休整人马。
明军在作战上,基本遵循着夏攻冬守的规律,以避免在北兵战力强劲时与之交战,不过今夏清廷在川蜀和楚赣双双用兵,料想今岁秋冬无力再次组织大规模的进攻,明朝一方能轻松的过完这个秋冬。
此时江西明军,退回江西就食,金声桓三万人屯驻安庆,虎视江东,武昌何腾蛟与王彦连营,大军抓紧时间休整,等待着东进的时机。
可以预见,在今夏两次大战后,明朝已经彻底站稳了脚跟,下一部的战略,必是整顿地方,图谋江南。
武昌城,战事已经过去小半月,但坍塌的城墙依然没有修复,大队民夫、轻壮都已经遣返,虽然夏种以过了一个月,但还是回乡参与抢种,或是种些蔬菜补贴家用,期望多少能有些收获,避免绝收。
清兵退去,城中家家户户,开始清理战后的城池,那些房屋被拆的,则在官府的帮助下,从新搭建。
天刚刚亮,王彦骑着战马在百名骑兵的严密护卫下,进入武昌城,往湖广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