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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彦闻语冷静下来,现在他更应该考虑该怎么办,他这一路大军到底何去何从。
他现在要么撤退,守住安庆,准备另立天子,但他立的天子,江西、福建,还有鲁王未必买账,明朝可能出现三家争立的局面,那大好局势就血崩了。
继续前进,又没摸清中路军的情况,万一他撞进去,金声桓四万多人,加上皇帝已经全部完蛋,明军气势必然跌破谷底,而清军气势鼎盛,在此种情况下决战,那他纯粹就是找死了。
王彦左思右想,江南之役是国运之战,打到现在,没有局势还不明朗就自己先怂的道理,况且大军好退,辎重却不好退,他和其它几路明军,为了这一战已经耗费无算,除非有确切的消息,否则不可能后退。
“斥候再探,把横冲马军全都派出去,务必将事情摸清楚,中路军到底打成了什么样子,皇帝是存是亡,还是以被清军俘虏,必须给本藩一个准信。”
旁边的王士当即领命而去,可王彦还不放心,他现在的位置,已经很前突,极有可能陷入包围中。
等横冲马军出发后,他又吩咐人手,去查看孙守法,以及江北李过和戴之藩的情况如何,下死命让他们挡住外围清兵。
要是这两支人马,没有挡住清兵,让多铎或者萧起会抄了他的后路,那真就危险了。
王彦忙完这些,吩咐妥当,这时忽然又有斥候回来禀报,却正是前突至马鞍山下的那一支,言在马鞍山下清军连营,正在急攻山头上的明军。
一众将领和幕僚听了,当即便确定了必是中路军的败军,被困在了马鞍山上。
中路军在大胜关下被清兵突袭,东面被大胜关挡住,清军从东南包抄过来,往回跑又跑不过骑兵,很有可能沿着长江边上逃,借机寻找船只逃脱,但是最终还是没有逃脱,被困在了马鞍山上。
王彦既然得知中路军还在战斗,那他就必须去救。
如果四万精兵损失殆尽,明军必然元气大伤,不得不再次转入防守,而且四五年之内,不要再想光复江南。
如果皇帝被俘,这两年好不容易形成的一个名义上统一的中央政府,将立刻瓦解。
能够承继大统的有桂王,但唐藩一脉这些年为大明的贡献也有目共睹,拥唐之人大有人在,鲁王也不是省油的灯,谁被拥为天子,都有人不会服气,抗清势力极有可能彻底分裂。
而皇帝被俘给军民带来的打击,必然又会使得明朝人心动荡,士气低迷,能不能保证在攻守易势的情况下,还能守住现有版图,还是个大问题。
第717章马鞍山山下
马鞍山位于应天、太平、和州,三府交界之地,地处南京之西,当涂之北,与和州府的乌江镇一江之隔。
平原上的山,是无法与西南的大山脉相比,说是山,其实高多不及百丈,方圆不过十多里。
若是大山,人马钻入其中,便如鱼入大海,根本找不着,但平原上的山除了几座山峰外,四周都是旷野,清军又有骑兵之利,却很容易把山困起来。
马鞍山形似马鞍,主要的山峰有两座高峰,周围还有大小九个小山峰。
这里本来是当涂等地的大户人家,文人士子,踏青春游,重阳登高的好地方,现在却成了两军殊死搏杀的大战场。
中路军与皇帝在大胜关下被清军骑兵突袭,全军大败,幸得部将拼死断后,败军才侥幸逃到此地。
此时一方为了保命,一方急着建功,活捉大明皇帝,双方已经搏杀数日,现在除了两座主峰还在明军手中之外,其他九座山峰已经全部陷落。
在马鞍山山脚,清军大营绵延,端重郡王博洛正召集得力干将商讨战事。
这一仗,他算是立下了大功,一举扭转了顺治三年楚赣之役后,清军的大颓势。可以说这是近两年来,清军取得的最大战果之一。
此番经过洪承畴的谋划,他从中周密布置,终于使得进攻江南的明军受到了重创,金声桓、王得仁两部人马,损失过半,不仅没有拿下大胜关,反而被包围在了马鞍山。
中路明军出发时五万多人,此时怕只剩不到两万人,这样高的损失,如果不是有南朝的皇帝在,恐怕军队早已崩溃。
这时博洛的意图十分明显,他六万人马,守住要害,将马鞍山围的水泄不通,力求一战歼灭江西明军主力,俘虏隆武,然后携大胜之势,西进与王彦一战,并收复池州、安庆等地,甚至准备攻下江西和湖广。
如果他的算盘实现,那他的战功将盖过满清老一辈的诸王,成为年轻一辈的翘楚,加封亲王不在话下,多尔衮也会对他更加器重,今后接班不成问题。
这一战关系明清国运,也关系到博洛的大好前程,他自然使出浑身解数,以求歼灭金声桓、王得仁。
不过,他原本以为这一仗已经铁板钉钉,但此时却出现了一个小意外。
大帐内,众多满清将领站在两侧,博洛负手而立,佟图赖跪在他的背后,额头上流着冷汗。
“这么说王彦七万人马,已经过个青戈江,进入芜湖城呢?”
博洛让佟图赖阻击王彦,原想着他能拖延六七日的时间,他可以把这边的战事解决,可没想到佟图赖这么没用,居然一天都没守住,就灰溜溜的跑了回来。
佟图赖听了忙磕头回道:“如果王彦不做停留,大概也就两三日间就能杀到,不过王彦用兵素来谨慎,他没有摸清情况,应该不会来的那么快。”
佟图赖这次虽然没完成阻击的任务,但是好在他的人马也大多带了回来,没有损失太多人马。
佟家人在满清朝廷中占据诸多高位,在汉军旗中力量也十分庞大,而如今满人分为两部,关外的代善也是听调不听宣,使得真满洲势力进一步退化,如今满人十分依赖汉军旗,博洛并不好治佟图赖的重罪。
博洛心中万分恼火,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如此看来,本王就只有两三天时间了。”博洛转过身来,并没有让佟图赖起来,而是就让他这么跪着。他看了帐中诸将一眼,问道:“你们怎么看?”
众清将相视一眼,议论一阵,金砺出来说道:“王爷,末将以为三天时间足矣。金声桓、王得仁被王爷突袭一阵,一路溃退,粮草辎重早就扔了个干净,白白便宜了我军,现在估计早就断粮,而且山上少水,末将看来,战事了结,就这在这两三日之间。”
金砺这次算是露了个大脸,他从池州节节抵抗,一步一步的把明军诱到大胜关下,挡住了明军猛攻,使得明军疲乏,为博洛突袭得手创造了有利的条件,这次大胜,他的作用可以说至关重要。
这一次他可算是洗刷了去岁攻赣失败的耻辱,向金声桓报了仇,所以心中欢喜,心态上也就有些发浪起来。
其实不只是他,打了胜仗,自然士气鼎盛,许多满清将领都一改颓势,重拾了对大清朝的信心,似乎快要找回入关之初,视明军如草芥的豪情。
博洛听后,一阵沉吟,“如果本王攻山不下,王彦突然杀到,岂不是步了金声桓在大胜关下的后尘。”
金砺听了一愣,冷静下来,皱了下眉头,说道:“这南朝皇帝,已是瓮中之鳖,难道煮熟的鸭子,还让他飞呢?”
他这一反问,却道出了重点,博洛既然已经把隆武、金声桓困住,岂有听说王彦要来,便松手的道理。
一旁石廷柱思考了一阵,出来开口说道:“王爷,咱们可以一面加紧攻山,一面多派探马,如果王彦未至,那我们肃清山上明军,俘虏了隆武,便可联合豫王爷,萧巡抚,西进对付王彦,收取安庆城,王彦的行辕武昌就近在眼前了。”
“王彦这厮与我们作对多年,甚为可恨,要是能打下武昌城,当一泄心头之恨!”旁边满清老将叶臣开口说道。
博洛听了却问道:“若是山没攻下,王彦却杀过来呢?”
石廷柱笑道:“如果攻山未下,探马便发现王彦杀来,那王爷也不用担心,大可故技重施,大军退到大胜关,凭借关墙坚守,将王彦阻击在关下,只等豫王爷与萧巡抚从后面包抄过来,则可一举将王彦围歼在关下。”
博洛听完眉头一挑,脸上露出笑意,“王彦如果识相,最好现在就灰溜溜的退回湖广,他若赶来,本王就依石固山之言。”
说完,他这才瞟了跪着的佟图赖一眼,然后冷哼一声,挥手道:“起来吧!探查王彦动静的事情,本王就交给你了,若是再出纰漏,本王决不轻饶!”
第718章穷途末路
马鞍山,最后两座被明军掌控的山峰上,从大胜关溃逃的中路明军,遍布在山头。
还在明军掌控的两座高峰之间已经被清军切断,将近两万明军,被分割开来,两座山头,各挤满了近万败军,秘密麻麻的一片。
此时士卒们挤在一起,或立,或站,或躺,或卧,或是靠在树桩上,一片沉寂,早已没了阵斩满清贝勒,大破满达海五万清军,鼎定楚赣大战的那份骄横。
士卒们抱着鸟铳、刀枪,靠在树边,靠在山石上坐着,目光呆滞,一片死气。
清军来的太突然,中路军败的太快,大营转眼就被骑兵突入,大军根本没有时间去转移粮草辎重,只能拔腿便跑,身上的重物都被抛弃掉,跑得快的都在这里,跑得慢的大多已经扑死在溃败的道路上。
此时军中早以断粮两日,不少将士粒米未进,滴水未沾,绝望、饥渴、恐惧,慢慢侵蚀着这支精兵的精气神。
想当初从安庆誓师东征时,战鼓咚咚,旗幡飞舞,号带飘杨,三军一啸,气势如虹,惯战儿郎持铳拿弓,百战大将跨马按刀,刀枪闪耀,剑戟森严,腾腾杀气锁云天,一座兵山滚滚来。而如今,伤兵哀哀叫苦,军中咽咽悲声,金鼓旗幡丢弃满地,愁云弥漫九重天,一众败军随地坐。
江南之地,平原广阔,名山稀少,马鞍山不算高山,但山顶也建有寺庙。
此时,金声桓坐在寺庙东厢房外的一个石墩上,他的头盔已经不见,束带也有些松动,头发散落几丝,遮着他的面庞,在他的身边,还站着几员战将,有的盔甲斜挎,有的甲胄已经少了一大块,衣甲被刀枪划过的痕迹,随处可见。
战将一个个都是脸色发白,嘴唇干裂。
整个院子里不下二十来人,院外则是满地的败兵,可这么多人,整个寺庙内却出奇的安静,这不是军汉们觉悟高,菩萨面前不敢喧哗,而是没人想要说话。
这时一队火头兵抬着一锅冒着热气的汤过来,上面漂着油花,还浮着一些泡沫,里面还有一根大骨头。
要说这肉汤,应该是香的,但马肉味甘、酸,性寒,还有一定的毒性,煮起来会有泡沫,还会发出恶臭,令一般人敬而远之。
可在没有吃的的情况下,哪里还管这些。
这一锅汤放好,几名将领围上来,接过大碗,荡去泡沫,各打了一碗。
李元胤脸上一道到深深的伤痕,血迹在脸上乌黑了一大快,他端起一碗正要喝,却见金声桓没有动,于是把那碗汤端着递到他面前,“督镇,喝一口吧,您都两天没吃东西了。”
金声桓抬头看了李元胤一眼,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去接汤碗,而是用已经沙哑的声音说道:“给弟兄们喝吧!”
说完金声桓便又将头低下,这一败对他的打击太大,他原是想要做大明朝的擎天之柱,与王彦并称柱国,也挣个王爵,但现在却陷入了绝地之中。
勒克德混因为他死,他就是想投降都不可能。
金声桓想着他原为世袭军户,隶属杨嗣昌诸营,清军陷辽东,他全家被俘,只身入关,成为总兵黄龙裨将,后投左良玉军中,由都督同知升总兵官。
弘光朝时他随左良玉东叛,声讨马士英。左良玉死后,他又随其子左梦庚降清,任江西总兵,之后苦于清廷寡恩,在赣州被王彦策反,提拔为江西总镇,此后楚赣大战,他力挽狂澜大败满达海,被封为国公。
他这一生才刚刚进入**,却在此时嘎然而止,陷入了死地,如何不让他神伤。
李元胤见他情绪极为低落,不禁再劝道:“督镇,不吃饭,哪有力气杀敌啊”
金声桓猛然站起来,却忽然怒道:“你没听见本镇的命令吗?让你给将士们喝!”
他这一声大喝,把正在喝汤的十多员部将全都吼的愣了起来,院子外的士卒都被声音惊到,侧目过来。
李元胤被他一吼,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端着碗往院外而去,众将见此,也不好再喝,纷纷将汤水又倒回锅中,吩咐火头军抬出去分给第一线的士卒。
这是李元胤正走到院门口,一名将领却急急忙忙的闯进来,险些与他撞个满怀,他见是李元胤也没说一句话,就急忙走到金声桓面前,急声说道:“督镇不好了!对面山头的高进库等人冲下山降清去了。”
金声桓与院子里将领,包括走到院门处的李元胤都听清了话语,顿时纷纷变色。
明军现在就剩下两个山头,王得仁等人守在对面山头,金声桓护着已经吐血晕厥的皇帝,守这一座山头。
两山护为犄角,尚能坚持一下,现在对面山头开始有人叛投,必然动摇本就已经到崩溃边缘的军心,恐怕他们这边也会出现叛投清廷的情况。
高进库等人在赣州大战时被明军俘获,当时因为江西作为抗清第一线,而明军兵力严重不足,需要将这些被俘的绿营兵和将领改编,收为明军以便能够快速得到一支能战之兵,稳定江西的局势,所以在赣州俘获的绿营将领大多被任用。
这两年来,明军取得的态势不错,高进库等人也就安心做起了明军,可现在身处绝境,这些人却又立刻人心不稳,选择了投清保命。
金声桓发白的脸变的阴沉,他当即一把抓起身边的战刀,就要往外走,可就在这时,东厢房内却忽然跑出一名内侍,看见金声桓便哭丧着脸,哽咽道:“国公,陛下,陛下,怕是不成了,您赶快进去看看。”
院内诸多将领顿时如遭雷击,明军败成这样,大军依然没有瓦解,并非是他金声桓统兵有方,而是因为天子尚在军中。
皇帝乃上天之子,代天行事,只要皇帝在,士卒们心中就还怀着一份希望,可要是天子崩了,那说名上天都已经放弃了他们,那这份希望也就磨灭了。
金声桓听了大惊失色,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什么规矩,他急忙进屋,唐王与一名太医跪在一旁,隆武帝斜躺在床上,面容枯瘦,脸上煞白,嘴唇也没了血色,白色的衣襟前沾了几点血迹,床边一个盆子里则盛着殷虹的鲜血。
金声桓见此,不禁悲从心来,平心而论,隆武帝对他那还是十分不错,他以叛将之身,做到国公之位,虽然其中有皇帝的制衡之道,但他确实也受到了皇帝恩宠。
他见皇帝这幅模样,上前走了几步,来到床前一下跪倒,声音哽咽起来,“陛下~”
第719章皇帝遗命上
古人五十不称夭,朱聿键今以四十有七,年近半百。
他自登天子之位以来,一心恢复祖宗基业,延续朱明江山,早已操劳成疾,他自知时日无多,而朱明皇权日益渐衰,心中焦虑之下,加之议和事败后,朝中人心不稳,外朝文臣与内廷争斗又起,他急于转移矛盾,随大兴六师东征,以图光复南京。
大明朝历经二百七十余年,王朝暮气,各种问题堆积成疾,已然病入膏肓,外部有建夷虎视眈眈,内部皇子年幼,权臣辈出,藩镇割据,可谓内忧外患。
隆武皇帝急于用所剩不多的时间,来给皇子,给朱明的江山扫除一些阴霾,所以他迫切需要光复南京。
如此,对外他可以将建夷赶到长江之北,消除亡国之危,对内可以凭借光复南京的巨大威望,压服权臣,为子孙后世打下一个不错的基础,可这一切都因为大胜关一败,沦为梦幻泡影。
大军溃退至马鞍山,金声桓、王得仁引兵据守。
这中路军形势本来一片大好,一路攻杀到芜湖,江南绅民鼎沸,暗助大军者不在少数,只要稳扎稳打,层层推进,光复南京的希望大有可能。
可隆武帝求胜之心太切,王彦派出吴晋锡来劝说他不要孤军深入,与左右两翼拉开太大的距离,可惜当时中路军连连大胜,士气达到顶点,使他误以为王彦不想看到他光复南京,所以不仅没听进去,反而催促金声桓进兵,致使有此一败。
大军退到马鞍山,人报随军出征的大学士曾樱,左都御史路振飞,左都督杨鼎卿,总兵官林察,武卫左军磐石营指挥使徐启仁等武将和大臣皆殁于王事,中路大军死伤过半,隆武帝伤感不已,自觉无言再见群臣和江西军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