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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连将军，我很感激你的好意，可战争若继续下去，只会丢失更多无辜的生命。”
郝连春水默然了，他不得不承认顾惜朝的话确实很有道理。
“为什么这么做，我连任用官文都没有给你，这一切本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半晌，他轻声问道。
“为什么？”
顾惜朝放下手中的茶杯，认真地看着郝连春水。
“将军这个问题实在是奇怪，我身为大宋子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去，然后长久的注视着病床上的戚少商。
“我想要弥补过去。”
郝连春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19
“他说，他想要弥补过去。”
戚少商身体一僵，犹如触电般惊跳起来。
“天哪，我都干了什么，我怎么可以这么说！”
他的双眼愣愣的看着前方。病床上，顾惜朝仍在沉睡着，他是那么安静，安宁的像个孩子，若不是还能感到他微弱的呼吸，戚少商几乎以为他再也醒不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从来不说，为什么他从来不肯告诉我？”
“戚少商，你以为骄傲如他，会说吗？”
郝连春水摇头叹息道。
戚少商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连小妖都明白，为何自己却想不通，他还有何颜面说自己是他的知己！
心仿佛一瞬间空了，那里好像本来塞满了很多东西，却忽然通通消失了，巨大的虚无感让他觉得茫然失措起来，戚少商甚至不知应该如何面对顾惜朝的脸。
不行，我要离开这里！我要离开这个地方！
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戚少商站起来就要往外冲。
“你要去哪里？”
郝连春水一把拉住他。
“戚少商，我希望你能想清楚，有些事情是不能逃避的，而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就绝不会有第二次。”
可是戚少商却只是顿了一下，然后依旧头也不回的走了。所以他没有看到，在他的身后，病床上的顾惜朝，稍稍扇动的睫毛。
郝连春水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身影，幽幽叹了口气。
骑在马背上，戚少商的思维像团乱麻般纠结在一起。风掠过他的耳际，吹散了他本就有些凌乱的发髻。
我真是个笨蛋！
也不知跑了多久，四周忽然变得嘈杂起来，戚少商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一路狂奔；竟不知不觉跑到了一个小镇上。
由于只是个很小的镇子，道路并不宽广，因此戚少商的高头大马就显得格外突出和引人注目，加上正值赶集的时间，街道上的行人还颇有些多，马无处可走，只好渐渐停了下来。戚少商见状也就索性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在镇中漫无目的的闲逛。
集市上人声鼎沸，一个三五岁的孩童拿着一串冰糖葫芦从戚少上的身边快乐的跑过，然后一群孩子追在他的身后。左手边的大婶正在和小贩讨价还价，中气十足的声音弄得那小贩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右手边的少女买好胭脂水粉在自己脸上微微抹了抹，回首便见一个白马轻裘的少侠，脸上不由飞起一朵红云，衬的刚擦上的胭脂更红了，于是连忙羞涩的低下头，却又忍不住偷偷看他。
一切都是那么平凡，仿佛就是手边一件随意的物品，处处可见，处手可及。可戚少商却可以从他们真诚的笑脸中看出他们的幸福。
平凡，却温暖的幸福。
“来碗阳春面。”
一个农夫打扮的汉子坐到路边的小摊贩前，冲正在忙活的店家大嚷道，那店家笑着应了一声，三两下就装了一碗端上来。
“你的面。”
戚少商这才想起自己那碗被遗落在军营中的面，忍不住摸了摸肚子，觉得有些饿。他苦笑一声，也走过去坐下。
“来碗阳春面。”
“好嘞。”
端着手中热气腾腾的面，冉冉上升的蒸汽氤氲了戚少上的眼。这些幸福安宁的生活，这些人脸上纯朴的笑，都是顾惜朝的功劳，可是自己……
戚少商从没像现在这样后悔过。
“小兄弟是外地人吧？”
也许是看他半天对着碗发愣，一旁那个农夫打扮的汉子忍不住问道。
“看你的样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戚少商抬起头，慢慢摇了摇头。
“没什么。”
“还说没什么，看你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这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随便掉眼泪。”
汉子拍了拍他的肩，朗声笑道。
“你要是哭了，谁来安慰你媳妇？”
戚少商笑了笑。
“看大哥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喜事吧。”
“这么明显？”
那汉子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黝黑的脸顿时红了。
“我媳妇怀孕了，这不，来给她买点用品。”
“那真是恭喜大哥了。”
仿佛是感染了他的幸福，戚少商不由的也高兴起来，两个小小的酒窝浅浅的凹下去，配着他的浓眉大眼，有些沧桑，又有些孩子气。
“这就对了嘛，生活，就是要快乐一点，否则整天苦着张脸，小心你媳妇跟别人跑了。”
“大哥你似乎很喜欢你媳妇啊。”
“那当然，我媳妇和我一起长大，当年可是村里第一的美人！”
一提起自己的媳妇，汉子好像就有了无数的话题，他的脸上充满自豪，原本粗犷的面孔因为甜蜜而显得柔和了几分。
戚少商的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些羡慕，有种苦涩的感觉涌上他的嘴角。
“小兄弟有什么问题不妨说来听听，咱虽然是粗人，但好歹多吃两碗饭，指不定还能帮你出出主意。”
“谢谢大哥的好意，但真的没什么。”
“看，见外了不是，是不是瞧不起咱种庄稼的？”
“当然不是，大哥莫要多想。”
盛情难却，戚少商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大哥，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你媳妇的事，她会不会原谅你。”
“当然不会。”
那汉子毫不犹豫回答道。
“别看我媳妇对别人和和气气，从没红过脸，可对我却向来很凶，只要我做错一点事，她非揍我不可！”
他不知想到什么，眼中温柔似水。
“可是若有哪天，她不再和我生气，不再和我吵架，对我的事情漠不关心，那我才要真的哭死，她不肯原谅我，只是因为她真的在乎我。”
戚少商挑面的手猛然顿住，心中忽然豁然开朗。
“大哥，谢谢了！”
他丢下一锭银子，身形一闪已骑在马上。
“戚少商改日再来言谢！”
说着便扬鞭而去。
那汉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来却哪里还有戚少商的影子，只得端着面跑了几步，大声嚷道：“小兄弟，你的面还没吃呢！”
“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就绝不会有第二次。”
天边的夕阳如火般燃烧，红色的霞光仿佛一张密密的网，笼罩着整个天地。
戚少商的心仿佛飞在空中，他不停的奔跑，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直到马跑累了，停在河边悠闲地吃草。
夕阳很红也很美，就像朝阳一般。他静静地看着，觉得自己瞬间充满了希望。
很多时候，结束其实未尝不能看作是一种开始。
如同夕阳和朝阳。如果不知道时间和方向，又有谁能分得清？
“戚少商到底到哪里去了！”
另一边，郝连春水烦躁异常，在帐中走来走去。
“快点回来啊！”
“报——！”
一名亲兵在帐外道，“戚大侠回来了！”
“太好了！”
郝连小妖听见一骑远远驶来，连忙冲了出去。
“戚少商你跑到哪里去了，一天都不见踪影！”
“没什么，四处走走。”
戚少商尴尬地笑了笑，跳下马背。
“顾惜朝还好吗？”
“嗯……”
郝连春水忽然有些结巴，眼神闪烁了一下，“他……刚刚醒了。”
“真的？”
戚少商听了眼前一亮，露出一个大大的酒窝。
“我去看看。”
“等一下！”
郝连春水抬手拦住他。
“他……他只清醒了一下，现在又陷入昏迷了。”
“没关系，我只是去看看。”
“那……你吃东西了没，我叫厨房去做。”
“还好，我一会儿再吃。”
“戚少商，你……”
“小妖！”
戚少商终于觉得不对劲了，他转过身，神情中透着紧张和不安。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顾惜朝……他……”
“他怎么了？”
“他……”
郝连春水咬了咬牙。
“他好像恢复记忆了。”
20
顾惜朝好像恢复记忆了。
“当然，只是好像，我不确定。”
看到戚少商瞬间脸色一僵，郝连春水连忙道。
“毕竟他只清醒了一会儿。”
戚少商听了半晌没有说话，心“怦怦”跳个不停。
“你为什么觉得他恢复记忆了？”
他深吸了两口气，问道。
“嗯……他醒来的时候，对我说‘郝连小妖，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知道的，自从失忆后，他一直叫我……”
“郝连将军。对，我知道。”
戚少商烦躁的拨了拨头发，站在原地不作声。
“算了，我还是去看看吧。”
良久，他说。
郝连春水有些担心，戚少商太冷静了，这不正常。
“你没事吧。”
“没事。”
戚少商对他笑了笑。
“你说得对，有些事一旦错过，就绝不会有第二次。”
四天后，顾惜朝终于再次睁开了双眼。
戚少商端着药走进营帐，还没看见人，就听到顾惜朝冷冷的声音。
“这里是哪里？”
“你醒了？”
戚少商惊喜道。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至床边，急切的样子让郝连春水不禁对天翻了个白眼。
顾惜朝惊诧的睁大双眼。
“戚少商？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原本躺在床上，闻言连忙挣扎着坐了起来，苍白的脸色映的一双鹰目更加黑白分明。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戚少商放下药碗，很得意顾惜朝脸上难得的慌乱。
“你伤还没好，还是躺着比较好。”
“戚少商你耍什么把戏，我伤永远好不了你自然是最高兴的。”
如果说之前戚少商尚还有些怀疑，那么现在他可以百分白确定，顾惜朝已经恢复记忆了。他暗暗叹了口气，坐到床边，那后把药拿起来递给顾惜朝。
“来，先把药喝了吧。”
面对眼前还冒着热气的药，顾惜朝却瞧都不瞧一眼，他狠狠的瞪着戚少商，表情有些疯狂又有些脆弱。
“这里是哪里，晚晴呢？你们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你先别想那么多，先把药喝了再说。”
戚少商心里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但考虑到顾惜朝现在想必思维混乱，于是柔声安慰着说。
顾惜朝冷冷一笑。
“喝药？只怕是毒药吧！”
“事实上，这是解毒的。”
“简直笑话，天下谁不知道你戚大当家最是巴不得我早点死！”
“喝药。”
“你休想！”
戚少商皱了皱眉。
“顾惜朝，你莫要忘了，你的命可是晚晴姑娘拼命救来的。就算你自己不珍惜，但为了晚晴姑娘，你也应该好好保重自己。”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这句话一定会伤害顾惜朝，但是戚少商并不后悔。
晚晴是他的禁忌，但有时，也会成为他的动力。
顾惜朝身子一抖，表情瞬间僵硬了，原本就没有血色的面孔显得更加苍白。
戚少商觉得自己的心顿时像针扎一样痛起来。
“把药喝了。”
他压下心中的不忍，将药碗塞到顾惜朝的手中。
这一回，顾惜朝没有拒绝。事实上他也没有接受，他呆呆的坐着，整张脸变得空茫起来。
戚少商看了他半晌，站起身来道：“我先出去了。”然后就真的大步走了出去。
郝连小妖在一旁完全没搞清楚状况，见状愣了愣，只好也跟着出去了。
身后的帐篷内，忽然传来瓷碗摔碎的声音和压抑的哭声。
戚少商站在帐外。
“戚少商，他才刚醒，你怎么就……”
“小妖你不明白，顾惜朝的坚韧和耐力，已经到了我们无法想象的地步，否则他不会走到今天。他并不需要这些。”
他转过身，表情淡淡的，却带着一丝轻柔。
“他会自己站起来的。”
正如戚少商所说，自那天后，顾惜朝竟真的老老实实的把每次的药喝完，每一天，他都静静的坐在床边，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他再不说一句话。他仿佛变成了一具木偶，对外界的任何事情不做任何的抵抗。
就这样又过了十余日，皇上的诏书到了，郝连春水抗敌有功，皇帝命令他即日准备启程班师回朝。
郝连春水很为难，他问戚少商：“顾惜朝怎么办？”
戚少商歪头想了想，道：“我先带他离开一段时间，等他身体好些了，我再带他回京城。”
郝连春水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上次逼宫的事全靠神候才免了他一命，这回若贸然和我们一起回京，只怕会再生事端，京城那些奸臣可在等着捉我们的小辫子。”
他稍稍顿了顿，又问，“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恢复记忆了，就又开始神志不清了？”
戚少商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他不肯说话。”
“找机会和他谈谈吧，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郝连春水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口。
“那天他醒来的时候，好像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们又为什么和他在一起的样子，我听说有些人一旦恢复以前的记忆，丧失记忆时发生的事反而又会不记得。”
戚少商沉默不语，事实上他也正在为此事担心。
“……好，我会找机会和他谈谈的。”
他坐了一阵，皱着眉头喝了几口茶，然后忽然起身走了出去。
“算了，我还是现在去吧。”
帐外阳光正浓，戚少商抬手遮了遮眼，觉得很是刺目。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他喃喃道。
“我该拿你怎么办……你究竟要我怎么做才好……？”
戚少商再次叹了口气，终于走向顾惜朝的营帐。
营帐中，顾惜朝正静坐在桌前。
“你感觉怎么样”？
戚少商一边坐下，一边又为自己斟了杯茶。
顾惜朝没有说话。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又问。
可是顾惜朝还是一声不吭，甚至连眼睛都没动一下。他静静地坐着，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郝连春水要班师回朝了。”
戚少商无奈，只好接着说，“你打算怎么办？”
这一回，顾惜朝总算有了点反应，他的眼中划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戚少商，你何必管我。”
他说，声音很沙哑。
“你若还恨我，可以杀了我，也好让我去见晚晴。我们之间没有别的可说。”
“你助我们击退辽兵，促使辽宋议和，保护了大宋子民免受战乱之苦，怎么说我们无话可说？”
戚少商用手圈着茶杯，淡淡道。
“更莫说你还救了我一命。”
“救你？”
顾惜朝嗤笑一声，轻笑的说着。
“大当家莫要说笑，我千里追杀，可不是为了救你。”
“你真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你和我……”
戚少商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他们怎样？顾惜朝会信吗？
“我和你？大当家该不会是晕了头了吧。”
果然，顾惜朝讽刺的挑了挑眉。
“我们之间的仇可是不共戴天。戚少商，你为什么还不死！”
“你一定要这样激怒我吗？”
“啪”的一声，戚少商手中的茶杯碎成了一片一片，血迅速渗了出来，顺着陶瓷的纹理流到桌上。
顾惜朝淡淡的看着他。
“戚少商。”
他说。
“如果可能，我也很想和你做朋友。我曾经说过，旗亭酒肆一夜，永世难忘。这句话是真的。”
戚少商抬起头。
然而顾惜朝却接着说：“可是我不能。”
他站起身走到帐帘前，然后伸手掀起它。
“……晚晴已经死了。”
他没有回头。
眩晕感忽然降临，戚少商大惊的想要站起来。
“顾惜朝你！”
黑暗中，传来顾惜朝低低地叹息。
“对不起……”
22
人的一生，总会有许多意外。
也许你前一秒还在幸福的尖端，下一秒却坠入黑暗的深渊。
也许你本应该成为主角，却不知为何，成了路人甲。
和不该错过的人错过，和本应相守的人擦肩而过。
从此相逢陌路。
又或许，这就叫做天意。
当戚少商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边围了一圈人。
“大当家的，你终于醒了！”
穆鸠平一见他睁开眼睛，立即上蹿下跳的大叫。
戚少商眨了眨眼，觉得脑子晕乎乎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努力的回想了一番，忽然惊跳起来：“顾惜朝呢，他在哪里？”
“……他走了。”
郝连春水偏过头，竟有些不忍开口。
“他用迷｜药迷昏了你，等我们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走了。”
“我就说那个顾惜朝没安好心，亏得大当家还救了他一命。我看大当家你还是彻底检查一番，说不定还被他下了什么别的药。”
穆鸠平在一旁插嘴道。
郝连春水狠狠地白了穆鸠平一眼，厉声说道：“阵前锋！你是不相信我帐中军医的水平吗？”
“当然不是……”
穆鸠平连忙澄清着说，他抓了抓头，见戚少商仿佛根本没听见自己在说什么，也就只好不再吭声
戚少商沉默了一阵，然后使劲闭了闭眼。
“……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他问郝连春水。
“……没有。”
抓着棉被的手遽然收紧，戚少商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他忽然很想笑，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他笑的苦涩而疯狂，笑的眼泪都要流了出来。
好！好得很！他居然走了！他居然就这样走了！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留下！
“戚少商你没事吧！”
郝连春水被他搞得很紧张，生怕他受了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