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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尊-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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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妃张嘴本还想再说什么,却一个没忍住,倏的哭了出来,起身奔出殿去。
  太子似乎愣住了,呆呆站着,没有动,我走到他身旁,沉默良久,开口,现在你应该知道了吧,这件事情真的与太子妃无关,她压根不知道你我的关系。
  太子沉默了一会儿。
  ……不是她又如何?……她迟早要知道的……
  他说着回头看我,叹了口气,道,今天索性把话挑明了,以后也就没有人敢再伤害你了。
  但你却伤了她……
  他又叹气。
  ……难免会有人受伤……
  可伤了她,你心里也不好过,不然,又为何叹气?
  他不回答,只叹息似的搂住了我。
  ……手还很疼吧?
  不疼。
  别骗我,都成这样了怎么会不疼?
  真的不疼,我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在他看不见的阴影里冷冷的笑。
  我说的是真心话,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滋味都尝过了,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藏在袖子里的右手则牢牢攥紧那截焦了大半的断木。
  如同当年牢牢攥紧百恭的手。

  27

  
  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问那个人。
  一个人如何才能做到不忘?
  他那时笑我,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忘?你若要有新的经历,就必定会遗失过去的某些东西,其差别只在于遗失的多与少。
  我那时耍赖道,我偏不,我要一丝一毫都不忘记。
  他只好苦笑道,那就把你想记住的东西日省三遍吧,这样估计到死都不会忘了。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不忘”的是什么,现在,我已经知道了。
  我总是很忙碌,忙碌着应付身边流转的人物,忙碌着提防来自暗处的敌意与窥视,忙碌着维持满面笑容的假象。
  我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回想过去,但无论怎样疲惫不堪,我都会抽出时间,每天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百恭。
  百恭。
  百恭。
  在内殿里独个站着发呆的时候。
  百恭,百恭。
  在隆上朝归来宠溺的抱住我的时候。
  百恭,百恭……
  在唇齿相依十指交错青丝缠绵的时候。
  百恭……百恭……百恭……
  千百遍,千百遍,这个名字在胸中回响,随着心脏律动的节奏,扑嗵,扑嗵,百恭,百恭。
  烙印进灵魂最深处的名字。
  ——绝对不能出口的名字。
  反反复复提醒着自己,不要沉溺,不要忘却,不要……
  只有这样,我才可以感觉,自己还活着,姬绍熙还活着。
  那些宫人们时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然而,尽管我这样频繁的想念他,他却一次都没有入过我的梦。
  我知道,那是因为他明白,若他来了,姬绍熙必定会泪流满面,不计后果的叫出他的名字。
  姬绍熙虽然善于隐忍,可一旦事关百恭,从来都沉不住气。
  就像那日在淳的寝宫。
  当他拿出那样东西,我便立刻认出这正是当时百恭送给我的那只木制尊盘。
  那一年,百恭说要送我一件礼物,作为二十岁成|人时的见证。
  他不是个轻易承诺的人,他的诺言犹如赌咒,一旦出口,便会调动所有的激|情与动力实现。即便是我们被迫逃往西燕,担惊受怕,颠沛流离,他也能瞒着我偷偷准备,给了我一个十足的惊喜。
  ——最后的惊喜。
  我们被抓后,尊盘也不知去向,这是百恭留给我的最后的纪念,也是唯一的纪念。我曾经想过,若是大仇得报,一定费尽心力去寻找这个尊盘,却没想到竟然落在了淳的手里。
  当他的宝剑就这么劈下时,我本应该咆哮着上前和他拼杀,却只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尊盘化为碎片,听他们在炉火里痛苦翻卷扭曲呻吟。
  我以为我能忍住的。我以为我已经忍住了。
  可等回过神来,手心里已然攥紧了一截断木,尚在燃烧的断木。
  掌心传来的痛楚深及脑髓,每一阵剧痛都化作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连绵不绝的回响,回响。
  百恭。
  百恭。
  百恭。
  入春的时候,我和隆的关系终于尽人皆知。
  其实,早在那个严冬因为他和太子妃的争执,已经叫许多宫人心下了然,然而真正大白天下,则是因为我在太子寝宫旷日持久的留宿。
  我对春日的恐惧与厌恶从未改观过,若非累极便无法入睡。儿时目睹的小鬼,现在都化作了白色的妖异雾气,在目及之所盘旋不去,即便隆就在我的身侧,近在咫尺,他的存在也丝毫不能减轻我心底的那种恐惧。
  唯一能使我安定下来的人已经不在了。
  ——百恭已经不在了。
  隆时常担心地看着我,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晚上没有睡好?
  我只是笑,含糊的应付过去。
  他却叹气,你虽不说我也知道,一定又是他们为难你了。
  他指的是宫里的那些女人们,善妒的女人们。
  最先行动的是隆的两个侧室。
  她们时常故作巧遇,在途中堵住我,一唱一和,尽一切可能的冷嘲热讽指桑骂槐。我没有想过要和她们计较什么,所以尽可能的忍耐,然而她们的举动一次比一次猖狂,最后终于迫得我开口反击。
  宫廷的生活将她们孕育成了典型的小人,一旦被碰了钉子,便怕了,不再明目张胆的挑衅,转而去四处游说。太子妃的|乳母便是在这个时候被说动了。
  我也受过|乳母的疼爱,知道太子妃的|乳母必定是一心一意怕她吃亏,这才处处针对我。但即使是这样,在隆看来都变作了太子妃的指使,越发冷淡的待她,迫得她最后不得不去向皇后诉苦。
  那日皇后来时气势汹汹,若不是隆事先得知消息,没去早朝,不知我会被怎样刁难。
  皇后看到隆在,本不愿意撕破面皮,耐着性子拐弯抹角的试探他。
  隆却不领情,只冷冷道,母后,若你今日前来只是为了确认我和小喜的事情,那现在我告诉你,这都是真的。
  皇后愣了一下,笑道,隆儿,为娘不是不准许你玩,只是凡事要分轻重……
  不是玩!
  隆的表情出奇的认真。
  母后,你心里最明白不过了,不然今天也不会来这里!我喜欢他,真心实意的喜欢他!若有人胆敢为难他,即便是母后你,我也不会原谅的!
  皇后的表情阴沉下来,如同卸下了一层微笑的假面。
  她皱紧眉头道,这么多年来我都是如何教你的?我全心全意为你,而今你竟然为了一个贱人对为娘说出这种话!你可还有一点身为大宣太子的自觉?!
  隆不屑的笑,大宣太子大宣太子,你从小就用这头衔压我。其实太子又如何,帝王又如何,就注定他们要舍弃喜欢,舍弃爱恋?! 
  皇后怒道,你这孩子竟分不清是非好坏!你难道当真忘了他的身份!他本应恨透了你,现在却只字不提,你真当他全都记不得了?他不过是和你虚情假意,韬光养晦伺机报复!你竟还会相信他,留他在身边,难道当真不要命了吗!
  隆听了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道,母后,你说他不该信,那你的话我就非信不可吗?你说人人都有目的,难道你就没有吗?母后,你那一套我已经不想再听,也不愿再相信了。
  说着便背过身,道,时候不早了,母后也请早些回去歇息吧。
  皇后气得脸都白了,几次张口发作不得,最后狠狠一甩袖,回凤梧宫去了。
  皇后多年来执掌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未受过这等顶撞,隆深知她不会善罢甘休,越发小心的守着我,然而该来的总还是会来,不出几日,圣旨传来,说春汛来势迅猛,江河泛滥,已成水患,特命隆前去主持赈济灾民。
  隆明白这必定是皇后耍的花招,越发忧心忡忡愁云不展,但圣命不可违,他终究还是不得不出宫去。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小心皇后的手段,还说他案头下的夹层里放了一样东西,叫我万不得已时拿出来以作自保之用。
  隆走后几日平静如常,却如暴风雨前骤般愈发令人焦躁不安。
  我不愿终日待在宫里叫什么人逮个正着,便连着几日佯装巡查四处闲逛。
  宫中的人果然已经不同,看到我时虽然笑容依旧,但那笑容却像一件漏洞百出的衣裳,掩不住底下的讨好与谄媚,以及他们自己或许都不曾意识到的鄙夷与不屑。
  我终于明白当年永宁的感受了。
  即便他是为了全族的利益百般忍耐,但那些伤人的态度恶毒的话语依然一次又一次刺痛了他。
  我是那个时候唯一对他伸出援手的人,虽然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只有点滴,却叫这个朋友长久的感动着,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拯救我。
  虽然知道那张天下第一美人的脸并非他真正的面貌,然而在我心里,早将他们牢牢的联系在了一起。
  还记得那个晚上他站在池边,在月光的沐浴下,似真似幻,仿佛脆弱得随时会消失一般。对我来说,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永宁。
  我的思绪在感觉到有人的气息靠近时戛然而止。
  猛地回头,把来人吓了一跳的同时,我也吃了一惊。
  ——春菊姐姐?
  小……啊不,见过恭喜大人。
  我朝她笑,何必这么见外?叫我小喜便好。
  她却犹犹豫豫,直到我重申几次,才终于改口,却仍然满腹心事。追问之下才知道,她现在在凤梧宫负责饲养西燕进贡的雪球猫,今日却一不小心让猫跑了,幸好皇后正在游园,尚未归来,但若不在她回宫前找到猫儿,必定会受重罚。
  春菊姐姐从以前便对我照顾颇多,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情又怎能不帮?
  那雪球猫通体雪白混在草丛树林里想来应该醒目得很,又是进贡之猫估计也跳不上高墙,然而找来找去,却不见踪影。眼见春菊姐姐的脸色越发不好,我也只能干着急。
  突然间,灵光一闪,我突然想到,人说老马识途,那猫儿说不定早已回宫去了。
  匆匆忙忙和春菊来到凤梧宫的后院,那猫儿果然大模大样的躺在蒲团上,只是皮毛上有几处脏了,在一片雪白中颇为醒目。春菊赶忙跑去端来水盆,我也帮着一同替猫儿擦拭,忙乎了好一阵。
  眼见春菊这边已无大碍,我正准备回宫,却听见太监尖利的声音——皇后竟然回宫了,而一同游园归来的竟然还有大宣的皇帝,我的父王!
  皇后想必极喜欢这只猫儿,一回宫,便急着来找,我和春菊赶忙跪下行礼,她看到我,嘴角浮现出一丝轻蔑的冷笑,并不说话。她的反应本就属意料之中,比起这,更让我注意的是在她之后进殿的那个人,他用冰冷的视线注视着我,眼神中满是估量,那神情让我想起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当年的姬绍熙会慌乱会哭闹,而今,这眼神却动摇不了他半分。
  我轻轻的笑,带着十二分的恭敬道,参见陛下。
  你是……
  回陛下的话,微臣乃东宫右庶子,名为恭喜。
  恭喜……?
  他不知为何,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的笑容更深。
  这是让他为之诧异的根源,在他的记忆中的姬绍熙不曾也不可能拥有的笑容。
  他越发奇怪的看我,正要开口说什么,皇后突然发出一声惊呼,这是什么——?!
  啪的一声,有东西掉在地上,我定睛一看,竟是一个桃木小人。
  父王向来最痛恨邪魔巫蛊之术,而今这桃木小人就出现在他面前,怎能叫人不捏把冷汗。
  据皇后所说,她抱起雪球猫的时候,猫儿突然不听话,爪子钩着不放,把蒲团也带了起来。这才瞥见下面有什么东西,皇后拾起来一看,竟是一个桃木小人,而上面赫然贴着自己的生辰八字,这才惊呼一声。
  发生了这种事,父王自然要替皇后做主,严惩那行巫蛊之人。
  打扫大殿的宫人称今日打扫时还未不曾见到,就这样盘查来盘查去最后疑点竟落到了春菊身上。
  父王冷冷的看着春菊,她顿时慌了神,求父王明察。
  我看不下去,也开口求情,只因深知今日她为寻猫四处奔波,与我一同回宫后又忙着替猫擦拭,才刚忙完皇后便回来了,何来时间藏这东西,更何况她一个小小宫女,为何要诅咒皇后?
  父王冷冷的笑,若不是她,便无其他人了,莫非还是什么来无影去无踪的高手不成?
  我答不上来,正在着急,却听得春菊颤抖的声音。
  还有一个人……
  她说得那样吃力,仿佛短短几个字便用尽了所有的气力。
  谁?
  ……恭喜大人……
  意料之外的回答叫我愣了片刻,父王转过头,冷冷的看着我,却朝春菊发问。
  诬陷朝廷官员可是重罪,你可有证据?
  ……奴婢亲眼看到的。
  我不可思议的看着春菊,不明白她要干什么。
  她却看了一眼皇后,继续道,方才恭喜大人故意支奴婢去打水,奴婢就觉得有点蹊跷,偷偷去看,才发现他手里抓着什么就往蒲团下面塞。奴婢本没有多想,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这个桃木小人了。
  她说完,又去看皇后,而皇后的唇边分明挂着得意的笑容。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我在心底冷冷的笑了。
  姬绍熙啊姬绍熙,你终究是逃不过被人背叛的命运。
  东宫里安逸太久的生活竟让你忘了,宫廷的规则其实永远如此。
  你不吃掉别人,别人便会吃掉你。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只觉得有些东西被放下了,心里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皇后故作吃惊道,小喜,怎么会是你?!就算那日我责备了你几句,我也从未想过你会怀恨在心,做出这种事情!隆儿待你一向不薄,你竟如此回报他的母后?!
  我并不急于辩解,只耐心等她把戏演完。
  证据,动机,看似都齐全了,即便是找人查那桃木小人的来历,也一定会查到我的头上。以皇后的手段,这点事情,实在是举手之劳。
  父王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讲?
  我平静的笑,启禀陛下,这并非微臣所为,可否允许微臣再问问那个宫女?
  父王点头。
  我走到春菊面前,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地面。
  我问她,你刚刚说看见我抓着东西往蒲团下面塞?
  是。
  可还记得我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
  她的表情在那一瞬满是疑问,似乎不明白这问题的含义,她求救似的看向皇后,皇后也是一脸诧异。
  ……右……不,左手。
  你确定?
  对,左手!我亲眼看到的!因为你右手拿着方巾假装在帮猫擦拭,所以是左手!
  你说你亲眼看见,可敢发誓?
  敢!若奴婢春菊敢有半点虚言,便叫我不的好死!
  好,很好。
  我笑,走到父王面前,跪下,伸出左手,高高举起。
  请陛下明鉴。
  布满整个手掌的是黑色的丑陋的硬痂。
  这样的手掌稍稍弯曲便已经是极限,又怎么能拳得起来抓什么东西?
  这伤在春菊走后才有,她自然不会知道。
  春菊这下真真正正的慌了,全身都在颤抖,推说自己记错了,说其实看见我用的是右手。
  怪只怪她之前说的太笃定,如今自然不会有人相信。
  皇后一见情势不对,立刻调转枪头,指责其春菊的不是,说什么春菊调来凤梧宫后便一直不安分,这才被她训斥了几次,没想到因此怀恨,还说什么看她表面如此温顺,真是人不可貌相……
  春菊见连皇后都转而指责自己,几近崩溃。尖声大叫,求父王饶恕她,说一切都是被皇后指使,自己是不得已为之,却不曾想,她越是如此,皇后越不会容她。
  父王显然有些不耐烦,为息事宁人,便示意左右把她拖出殿去了。
  自始至终,我都垂手立于一旁,静静的看着。
  一场闹剧终于落幕。
  父王起驾回宫,我也见机跟在后面一同出了凤梧宫,正要告退,父王却抢先开口了。
  你说你叫恭喜?
  是,不过,东宫里的人更喜欢叫臣小喜。
  他看了我一会儿,道,你很喜欢笑。
  大家都这么说。
  就连方才那宫女口口声声诬陷你时,你都在不慌不忙的笑。
  既然并非微臣所为,又为何要惊慌失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就不怕落入百口莫辩的境地?
  微臣深知陛下向来英明,洞察细微,又怎会冤枉无辜之人?
  他听出我的奉承之意,冷冷笑了一下。
  这次你能洗脱罪名全赖那宫女的一句话,我却想问,若当时那宫女答你用的是右手,你又如何为自己辩白?
  我谦恭的笑,若答用的是右手,便追问她左手在干什么。
  若她答不知道,或没看清呢?
  不会的,她既然要编造谎言,自然是越详细越叫人信服。何况之前她说亲眼看见,说得那么信誓旦旦,现在却推说没看清,必定叫人疑心。若我是她,为了保险起见,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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