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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颤抖的手接过来,却发现尊与盘合铸的部分已经断裂。
我伸手去摸,尊底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了。
小七缓缓的道,六大门派围攻本门时一片混乱,等我找到的时候,尊盘已经变成个这样子了。但不管如何,现在我把东西交到你的手中,也算是完成二师兄的临终嘱托了。
很多年以后我告诉辰旻,我第一次见到你先生便觉得他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后来天玄门被灭,他本应将我视作元凶欲杀之而后快,但他没有。
那天晚上他来,只是告诉了我这三件事情,便离去了。
也许这是因为他早就知道,即便不杀我,我此后的人生也将是虚无一片。
很有可能,我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感到了疲惫。
我失去了一个百恭,所以毅然决然的踏上了复仇之路,但这条路走得如此艰辛,如此绝望,一路走来,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更多。
如果说失去百恭时,我还能找到复仇的目标,支撑自己好好活下去,那么失去后来这些,我又该向谁人寻仇?
后来,我在宫外无意中遇到了空远,他那时已经不是栖霞寺的住持了。
他告诉我,很早以前,他便有这样一种感觉,我的执念会将自己逼上这样一条不归路。
所以他百般告诫我,勿痴,勿执。
但我没有听他的劝。
也许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一样,不经历一次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就好像你告诉一个固执的孩子,前方是条死路,如果不想受伤就该回头了,他却不会因此停下脚步,只有当他真的撞到头破血流了才会想到要回头,但这个时候,即便回头,身后的归路也早已消失不见了。
我听了空远的这番话,回去以后,便撤回了对信仰神佛的禁令。
因为即便告诉那些民众,神佛不过是些空洞骗人的东西,他们也不会回头。
而我已经累了,倦了。
所以,神佛妖魔,信也罢不信也罢,都由得你们去吧。
桓庚十五年春,我的次子明和行刺了我。
起因是他的侍童不小心将我手中的断木摔出了一条裂缝,我恨极那侍童的不小心,下令杖笞。然而令我始料未及的是,内士总管竟会擅自授意将其杖毙,只因明和一直不愿意娶大理寺少卿之女,都是为了这侍童的缘故,内士总管这才以为此举必定合我心意。
于是,明和视我为剥夺爱情的元凶,不惜一切的闯入禁地行刺。
然而,这场刺杀并没有成功。
按照大宣律例,反逆者当剐,明和的心里想必非常清楚这点。但他的眼中却毫无惧色,苍白的脸上反而露出一种神异的色彩。
他说,你杀了我吧,否则我还是要杀你的,一次又一次,直到我们两人中有一个死去。
他说得很对,有些时候,死的确是解决问题最直接的方法。
所以,我给了他三尺白绫。
因为他即使活了下来,也不过是具包裹着满腔仇恨的躯壳,他会重蹈当日姬绍熙的覆辙,走上绝望的不归路,抱憾终生。
然而,正是由于这件事,促使当时在场的四子明旭决心与我决裂。
没过多久,四子明旭擅自出宫,从此下落不明。
桓庚二十一年,四子明旭回宫,意在皇权。
随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他的师兄,名为辰旻,他是一个得力的助手。
他们的出现使得其余子嗣陷入强烈的惶恐之中,他们纷纷指责明旭是他人冒充的,即便不是,这次回来也必定居心叵测。
于是,明争暗斗围绕帝位展开。
这是每一代宫廷史中永恒不变的主题。
而我,对这一切却只是冷眼旁观。
很早以前就预言指出,我将是大宣最后一代的王,最后的。
——大宣的气数会断在我的手里。
所以,即便他们再如何争斗,到头来,也不过是白费心机。
因为命运早已决定。
没有人可以忤逆这种的安排。
桓庚二十三年春,西燕大举进犯,北胡趁机动作。
整个大宣面临分崩离析。
眼看都城即将沦陷,宫里人差不多都已散尽。
天枢劝我走,我却执意留下。
既然我注定成为大宣末代的君王,那么,亲眼见证这个国家如何灭亡便是我最后的使命。
大宣宫从未这样沉寂过。
我一个人走在冰冷的长廊里,耳畔回荡的尽是自己的脚步声。
原来天枢也悄然离我而去。
这些年来使得我虚无的人生延续至今的,便是天枢对我情谊,但现在他也走了。
然而,我的心里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也许我早已预见到,自己这么多年来所一直等待的,正是这样一个结局。
于是,我来到开阳殿,来到这个百恭曾经伴随我日日夜夜的地方。
在那里,我遇到了辰旻。
他是一个神奇的孩子,虽然乍看上去毫不起眼,可当他拿起百恭当年留下的那把桃木剑,那团春日出现的白色雾气便自我身侧退开,徘徊在寝宫之外。
面对这样的辰旻,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冲动。
于是,那天晚上,我对他讲述了我的故事。
我用我的一生完成的这个故事。
故事到了这里,差不多应该结束了。
于是我告诉辰旻,马上就要天明,燕国大军应该会很快攻入这里,大宣宫正殿的龙椅下有条密道,你可以从那里出去。
辰旻却反问道,现在两国军队正在交战,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断定鹿死谁手,你又怎么知道输的一定是我们?
十万对六万,敌我实力相差悬殊,更何况宣国灭亡的命运其实早就已经定下。
辰旻却还是摇着头道,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我轻轻的笑了一下,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曾经这么以为。
有些事情,不亲身经历一次,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最终,我们谁也无法说服谁,天空却已在不知不觉中迎来了曙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殿外响起嘈杂的人声,沉重的宫门被推开,许多人涌了进来。
为首的却并非燕国大将,而是我的四子明旭。
他告诉我一个消息。
——大宣胜了!
我不敢相信,直到登上城楼,站在最高处,向下俯视。
人们在底下欢呼雀跃,大宣的旗帜四处飘扬。
我才知道明旭说的没有错。
都城保住了,大宣保住了。
王。
背后有人轻轻唤我。
我回过头,竟然是天枢。
你不是离开了吗?
我只是去解决一些事情。他朝我笑着。
我不会走的,因为,若是连我也走了,你便真的只有一个人了。
天枢告诉我,他出宫解决的事情有两件,其一是说动武林群豪同仇敌忾英勇抗燕,正是有了这样一群江湖人士的加入,大宣与西燕的战斗才出现了这样戏剧性的变化;其二是他竟然冒着生命危险,将燕军的主将擒获,带回宫中。
我听了皱起眉头,其实他大可不必冒那么大的风险将那人抓回来,若要挫敌军士气,就地杀掉便是了。
天枢却坚持认为这件事情因他当年的举动而起,所以现在也必须由他来解决。
他说,我希望你去见见这个人。
于是我去了。
我在那里竟然见到了应该早已被我赐死多年的次子明和。
天枢向我坦言,当初是他暗中救下明和,送往西燕。只因有之前那么多人的教训在,他不忍心见我一错再错,众叛亲离。
但他不曾想到,我的儿子竟与我一样固执,不惜以毁灭母国为代价,也要完成复仇。
所以,天枢抓了他,将他带到我的面前。
我看着明和,如同看到许多年以前的自己。
我问他,过了这么多年你依然如此恨我,可是因为瑶卿?
他愣了一下,瑶卿?
那神色很古怪,仿佛在问,瑶卿是谁?
就是当年被杖毙的那个侍童。我看着他,莫非你已经忘记?
他努力的回想着,渐渐的变了脸色,闭上眼睛,又睁开,反反复复,嘴里失魂落魄的念着这个的名字,终于淹面而泣。
我还他以自由,告诉他瑶卿落葬的位置——我将他与那个顶替明和而死的人合葬了。
明和听完,便黯然离去,从此去向不明。
他也是个可怜人,一心想为心爱的人复仇,这才踏上这条绝望的不归路。
他改换了名字,抛弃了身份,走得异常辛苦。
他想必受过太多的苦,所以逐渐淡忘了那份刻骨铭心。
而权力,是的,权力又改变了他,让他沉迷于追逐与杀戮,忘却了自己的初衷。
现在,他终于幡然醒悟了。
就在那天晚上,我也第一次梦到了百恭。
依旧是在那间冷宫的破屋子里,夕阳从洞中撒下来,透明一般的浮尘在光中游弋,地上是斑驳的光影。
他正坐在那里翻捡有用的木料。
我唤他,他便回头,对我笑了。
醒来的时候,我回味着这个梦。
突然之间,泪流满面。
——我竟然已经想不起你的样子了。
桓庚二十三年秋,我在早朝时突然倒下,虽然天枢安慰我什么事都没有,但我心里明白,自己早已病入膏肓。
于是,我唤来辰旻。
我问他,命运真的能够改变吗?
辰旻却告诉我,其实,不在于能不能,而在于你想不想。因为很多时候,心甘情愿遵从所谓命运安排的人,恰恰是你们自己。
他的话让我想起很久以前做下的那些选择。
其实我有许许多多次机会,可以放下仇恨,可以放下执念,但我没有。
隆和百恭也是一样,如果他们想要挣脱,完全可以跳出这种命运,但他们也没有。
于是,我相信了辰旻的话,下诏退位。
很快明旭就要继位,成为新一代的宣王。
大宣并没有在我手里灭亡,预言不攻自破。
我问辰旻,这样,是不是就算改变命运了?
他轻轻笑着,点了点头。
原来要改变命运,竟然只是那么简单的一个选择。
桓庚二十三年冬,我迎来了人生的最后阶段。
也许是回光返照,那一天,我突然很想找个人聊聊。
于是,我唤来了辰旻。
他有些不解的问我,为什么不叫白大人?
因为他看见我这个样子必定会难过,而我看见他难过,也一定会难过。
我笑着告诉他。
你知道吗?其实我并不惧怕死亡。我只是感到遗憾,因为有些问题我到死也没有找出答案来。
是不是就好比百恭当年留下的那个尊盘里究竟放了什么东西?
我诧异的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他朝我眨眼睛,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远近闻名的小半仙,能掐会算,博古通今吗?
你是……当年那个孩子?
他点点头。
我释然的笑,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你娘精于易容,你也必然得到她的真传。
我问他,我害你家破人亡,你难道不恨我吗?难道不想复仇吗?
辰旻却答道,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更何况真论起来,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如果不是我当年不小心摔坏了那个尊盘,爹爹便不会气得来抓我,你也不会因此看到他的本来面目,天玄门更不会因此被灭,所以追根溯源,我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我无可奈何的笑了,原来那个尊盘是你弄坏的,那你一定知道,尊底究竟放了什么?
辰旻点点头,在我耳边轻轻报出答案。
我摇着头问辰旻,你真的没有看错?
没有。
可百恭明明说过尊底是放秘密的地方,他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放呢?
我猜这就他是想要告诉你的——你们之间再也没有秘密。很有可能他在把这个尊盘亲手送给你时,会将他的胡人身份、他参与的计划和盘托出,让你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隐瞒。
我听了,不禁哑然失笑。
百恭,你叫我白白猜了那么多年,原来竟是留了一个空尊给我。
可不知怎么的,泪水却在不经意间滑落。
辰旻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退了出去。
现在,偌大的寝宫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闭上眼睛,半梦半醒间,被一种熟悉的气息包围。
非常熟悉的气息。
让我想起很久以前有百恭在身侧的那些日日夜夜。
百恭,你知道吗?前些日子我终于梦见你了。
还是在冷宫的那间破屋子里,我唤你,你便回头对着我笑了。
我醒来后,却只是哭。
我竟然已经想不起你的样子了。
我是多么多么的想要不忘。
但时光还是带走了我的记忆,将你的相貌偷换成一个空白的符号,只与那一丝明亮温暖的感觉相联。
还记得吗?很久很久以前,我曾蒙住你的双眼,让你猜猜我是谁。
你那时笑嘻嘻的拉下我的手,说,傻瓜,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
可岁月是如此可怕,轻易粉碎了青春的容颜,我鬓角的白发你可看到了?
若是你还在,只怕认不出我了。
过去的记忆充盈在胸口,满满的纠结在一起。
朦胧中,感觉有风吹进寝宫,抚过我的脸颊,如此轻柔,如此温暖。
我睁开眼。
看见本应在春日出现的白色气旋在面前汇聚。
渐渐的显出人形。
出现在眼前的不是想象中阴森的白骨,而是如同春日般明媚的笑容。
这笑容令我如此熟悉,如同旭日般驱散了萦绕在心头的乌云,仿佛先前的一切担心都是多余,只要有他在,无论发生什么都没有关系。
我的泪却不知怎么落下来了。
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认出你来的。
只有你,才会如此信守承诺,无论我怎样赶你,都徘徊不去。
原来,你在我身边,从来就不曾离开过。
百恭对我说,绍熙,我来带你一起飞,飞过这高高的宫墙,飞到大宣宫外面去!
飞?怎么飞?
百恭笑着,从我手里接过那截断木。
断木在他手中慢慢长大,最后,长成一只巨大的纸鸢,顶端点着朱漆和金泥,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他带着我走上去,纸鸢便高高的飞了起来。
飞啊,飞啊。
飞过高高的宫墙,飞过大宣的都城。
我问百恭,我们现在去哪儿?
他便笑了,我们去找一个人,去找一个你现在最想见的人。
我也阳光灿烂的笑了,握住他的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