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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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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身着太监服,又偷偷拿了工匠们出宫购买材料用的令牌,轻而易举的混出了宫。
宫外到处是喧嚣的人群,他们穿着不同的服饰,行色匆匆。我看了一路,也兴奋了一路。
繁华的街道两侧到处是林立的店铺,还有各种杂耍的艺人和卖小玩意儿的摊贩。百恭似乎与其中不少人熟识,他迅速的穿梭在人群中,如同水里的鱼儿般敏捷。
我则牢牢地拉着他的手,生怕被涌动的人流挤散。
百恭,这个是什么?
糖画,是把糖熬成浆以后一点点吹出来的,可以吃的。
这个呢?
这个是面人,用面粉捏的,看,这个是何仙姑,这个是吕洞宾。
……
百恭百恭,你看那个红红绿绿的是什么?
风车。吹吹看,会转的。
……
百恭,快看快看!那里有个人正站在滚动的大缸上喷火!
……
还有那里,有人在表演捉蛇的技艺!
……
百恭?百恭?!百恭!!!
我回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我的周围是无数张陌生的面孔,他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推搡着我挤压着我。我张皇失措,失掉了百恭只觉得寸步难行。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来。
姬绍熙,要忍耐啊,忍一忍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一个人也没有问题的!
然而,另一个声音很快的插了进来。
百恭——百恭——我要百恭——!!!
这两个声音互相搏杀,互相争斗,最后碎碎的交织在了一起。
我终于还是在幽暗的街道角落里靠着墙蹲下,蜷缩起身体,伤心的哭了。
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的认识到,百恭的重要。
对于姬绍熙而言,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百恭,是唯一的,真实的存在。
他是他生活的动力,他是他力量的源泉。
若是失掉了他,一切就不再具有意义了。
很多年以后,我问辰旻,你有没有和别人走散过?
他点点头,有,那时我和明旭偷溜出谷,半路上明旭却闹了别扭,他明知道先生在谷口布了奇门盾甲的阵法,没我领着极容易迷路,还是一个人气鼓鼓的跑了。最后,我也是绕了半天才找到他,他就坐在一块石头上,旁边的小花小草都给揪烂了,他那时撅着嘴,两只眼睛却是泪汪汪的。
我笑了。明旭这么可怜巴巴的样子就连我这个当爹的都没有看见过呢。
辰旻说,我却好像可以看见你和百恭走散时的样子。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明旭长得真的很像你。
这一点不用他说我也知道,然而,明旭的性格激烈,生性高傲,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好像给人看穿了就很丢脸似的,和我差了很多,倒是有些像隆。所以,同样是走散,他心里再怎么难过害怕却还是没有哭,不像那时候的我,眼泪一掉下来,就怎么都止不住了。
现在想来,当时我和百恭走散其实未必有这么久,甚至可能只有片刻的功夫,然而我却觉得时间是如此的漫长难耐。我哭得那么伤心,所以,当百恭找到我时,我透过婆娑的泪眼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他复杂的表情。
他说,绍熙,对不起,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对不起,对不起……
稍微平静之后,我气愤的质问百恭,你刚才丢下我干什么去了!
百恭没有言语,拉着我穿过大街,穿过小巷,最后拐进一条不起眼的胡同。
胡同的最末家是间民居,青砖红瓦,很是普通。百恭神秘的朝我笑笑,示意我去叩这家的门。
我将信将疑,轻叩两下,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里站着一个妇人,她有一张平凡而善良的脸,她的身上有带些甜味的独特香气,她温暖的怀抱曾经是我儿时的避风港,打雷的时候我最喜欢将头埋进里面,听她唱家乡的歌谣。
她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我激动的望着百恭,身体因为充斥难以置信的喜悦而微微颤抖。
百恭却淡淡的笑着,他说,绍熙,生日快乐。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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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乳母的时候,我只有七岁。再见她时,已经相隔了七年之久。
我的记忆竟是如此的脆弱,被时间潮水似的一遍遍反复冲刷,逐渐侵蚀成支离破碎的片断。小时候母亲的面貌已经彻底忘记,而面对|乳母时,我也险些认不出她,她的样子早就模糊在记忆中,抽象成了存在于心底的温暖的感觉。
与|乳母重逢的夜晚,清风抚面,明月当头,正是人间的圆满之时。
她站在我的面前,轻轻唤着我。
双臂微微张开,原本已经做好了抱我的姿势,但不知怎么又放下了,我明显的感觉到了她的局促,以及她表情里的悲哀和无奈。
她低垂着头说,殿下,你长高了,长大了,已经不是那个吵着要阿姆抱的小孩了。
我却猛地扑进她的怀里,如同儿时一般,使劲揽她的脖子。
你却是我的阿姆,无论我长到几岁,阿姆永远都是我的阿姆!
|乳母的手覆上我的背,慢慢收紧,她久久的抱住我,多年的思念化作泪水,滴落在我的脖颈。
|乳母的居所很小,但收拾得井井有条,我在里屋的佛龛上看见了一个写有我名字的长生牌位,我这才知道分别的这七年来每天都有一人在为我祈祷。
……殿下,这么多年你在宫中过得可好?
|乳母问我的时候,轻轻抚着我的额头,似乎在忧虑什么。
我本可以告诉她自己如何在半夜哭醒找她,如何被父王厌恶,如何被众皇子排斥,但我忍住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况且我遇到了百恭,现在又与|乳母重逢,有他们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阿姆放心,我一切都好。
|乳母却欲言又止,斟酌了半天后,问道,陛下他……待你如何?
我心中一凛,莫非百恭告诉了她什么?不可能!百恭绝不是这样的人。
父王待我很好,虽然不常见面,阿姆,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乳母笑着轻轻摇头,没什么,是阿姆自己想太多了。来,殿下,让阿姆再好好看看你。
那天晚上,|乳母长久的看着我,那眼神让我隐隐的感觉出异样,但我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来不及细想。
我和百恭是偷溜出来的,要赶在大宣宫闭门前回去。临别之际,|乳母抓着百恭的手,反反复复的叮嘱他要好好照顾我。
她说,殿下是个怎样的孩子我最清楚,千万不要辜负他。
我站在旁边怎么听怎么别扭,又不是戏文里才子佳人托付终生,谈什么辜负不辜负的。
阿姆,我走啦,下次来一定给你带你最喜欢的百合酥!
谢殿下,殿下慢走。阿姆不在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知道啦!
我一边走一边回头,|乳母静静伫立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在黑暗深处。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便是我记忆中|乳母最后的影像。
我们重逢的那天其实是|乳母在大宣的最后一天了,第二天她便启程去了西燕。
她并不想走,但边疆骚乱又起,当年被剿灭的赫连氏余孽卷土重来,父王颁布了一系列打压大宣境内胡人的法令,使得她不得不走。而她怕我伤心,才没有告诉我。
若不是入秋之后,我偶尔心血来潮准备去看她,百恭或许也不会说出这个事实。
我在刹那间有些无法接受,短暂重逢的喜悦后面临的竟然是永远的别离。
其实我一直在害怕,不是害怕别离,而是害怕忘记。
|乳母是如此的爱我,可一旦与她别离我还是会逐渐淡忘她,她的音容笑貌,她曾经对我的好,一切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在记忆里。直到有一天,人们提起|乳母的名字,我却茫然无知。
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的失去了她,失去了天底下一个爱我的人。
这是一种背叛,对自己的背叛,无法原谅。
于是我问百恭,一个人如何才能做到不忘?
百恭笑了,他说,人怎么可能不忘。你若要有新的经历,就必定会遗失过去的某些东西,其差别只在于遗失的多与少。
我耍赖道,我偏不!我要一丝一毫都不忘记!
百恭只好苦笑,那就把你想记住的东西日省三遍吧,这样估计到死都不会忘了。
……百恭,你会忘记我吗?
你说呢?我每天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岂止够省三遍,三十遍都够了。
若是有一天你离开了呢?像阿姆那样,被父王赶走了呢?
那我就再回来。
再被赶走呢?
再回来。
……
百恭轻轻抚着我的头,他说,相信我,绍熙,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就这样,我得到了百恭的承诺。
百恭不是轻易承诺的人,他的诺言犹如赌咒,一旦出口,便会调动所有的激|情与动力实现。
我以为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牢靠的保障,却不知道,这个承诺最终成了束缚百恭的枷锁。
我的十四岁就这样落幕了。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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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十五岁的皇子便可以上朝,不用天天去书房学习了。
虽然我心底有一种对朝廷和政治的抗拒,却还是免不了上朝,加入皇子们的行列。
隆长我三岁,短短三年,他和泓已经在朝中分别培植起了自己的势力。淳理所当然的是太子党,然而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初入朝廷的我竟然也被视作他们的一分子。
难道朝臣们从未听说我与隆不合的传言吗?
幸而我人微言轻,在朝中势力全无,党派之说也就和我关系不大了。
我被派了个将侍郎的闲职,不像其他皇子那般要事缠身,也就乐得其所,时常偷偷去找百恭。
我是百工苑的常客,所有的匠人看见我已经见怪不怪了,其实很多时候我来这里没有明确的目的,我只是想来看看百恭。随着手艺的增长,百恭渐渐的变得忙碌,他无法再像过去那样和我一起做风筝,给我讲新鲜事,但我只要坐在旁边,看他雕刻时专注的神情,便觉得很满足了。
百恭在我身边——这就是我唯一在乎的事情。
百恭的叔父是整个大宣宫里最精巧的工匠,他拥有令人叹为观止的杰出手艺。
但我却不喜欢他,虽然他有一张谦和的脸,也同其他的工匠一般表现出顺从,但在我和百恭说笑时,他却时而会露出估量的眼神,那目光太过锐利,不像一个工匠应有的,让我暗自心惊。看得出来,他并不喜欢我和百恭走得如此之近。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百工苑隐隐约约流传的谣言,我偶然听见匠人们偷偷议论我和百恭的关系。
因为许多个春日的夜晚我总是依赖着百恭,让他守在我的床边。
但我自问什么都没有做错,也就坦然了。
所幸流言蜚语并没有传开,在大宣阴暗幽深的宫闱孕育着一种带有糜烂气息的异香,催生出宫人们异乎寻常的忍耐与缄默,在他们看来,我和百恭的事情显然不值一提,比这更加过分的都屡见不鲜。
自古以来舍利都是圣物,而其中尤以传说中佛祖的真身舍利为最上。当年空远从天竺归来时,正是暗中护送了这样一颗舍利,这颗舍利现如今成了栖霞寺的镇寺之宝,供奉在大殿中央。
百恭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们正在出发去栖霞寺的途中。虽然照玄寺不断委派给百工苑的的任务曾经一度因为占据我和百恭相处的时间而遭到我的咒骂,但这次百恭奉命出宫让我不得不承认是件好事。
许久不曾出宫的我,借着这个机会又能偷偷出去看这大千世界了。
外面的景象几乎就要被我遗忘。而且这一次百恭走的路和之前不同,没有人声鼎沸,没有店铺林立,路上的行人们表情虔诚而庄重,他们朝着钟声传来的方向前行。
栖霞寺无愧于“宏伟”二字,香客络绎不绝,香火常年不灭。
百恭是信佛之人,拉着我在大殿里细细看了一阵,特别是在手托舍利的佛像下,反复跪拜。
他兴高采烈,我却无甚趣味,可又不愿扫他的兴,只好硬着头皮听他讲述一尊尊佛像菩萨的故事。直到他终于想起大统派下的任务,要去找掌管佛像的僧人,我才如获大赦。
我厌烦大殿缭绕不绝的香火和僧人们的梵唱,径自来到僧侣们的禅房,坐在后院的大树下歇息。
抬眼望去,不远处有两个小沙弥正在偷偷玩耍,眉目间有几分相似,似乎原本便是兄弟。
他们背靠背,互相扣着胳膊,轮流把对方背起来。他们在互相较劲,看谁让对方的脚离地面更高。但这种竞争却是快乐的,每背一次,两个人都会哈哈大笑,仿佛这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事情似的。
我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们嬉戏,心里满是羡慕。
和隆这样玩耍是我连想像都不敢的,他是太子,高高在上,而我则是全大宣宫最不受欢迎的人。我们之间有着天壤之别,然而在我心底总是盘旋着这样的疑问:我们真的不能好好做兄弟,和睦相处吗?
正在无奈,两个小沙弥却突然朝这里吐了吐舌头,飞也似的溜走了。
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旁边站了一个人,青灰色的僧衣,平和淡然的面容。
不是空远又会是谁?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见到空远,他的周身散发着一种药材般的清香。以往每次见到他,都是身披金斓袈裟,手持鎏金锡杖的模样,庄严的站在宣讲台后,远远的传经颂佛,那样遥不可及,如同一尊伫立的佛像,没想到现在却这样活生生的站在我的面前。
我忐忑不宁,生怕他认出我来。所幸每次法会我都坐在角落里,低着头,心不在焉,想来空远眼中只有神佛,应该也不曾在意过角落里的那个我。
我起身作揖,他也行礼,我怕说多了会被他认出,便简简单单寒喧几句,不再言语。
为了掩饰尴尬和慌乱,我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空中不时有飞鸟盘旋,让我想起百恭制作的纸鸢。
施主在看什么?
空远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使人平和的力量。
……没什么,随意看看罢了。
眼虽随意,心也随意吗?
我头疼,这和尚似乎是要找我论佛理来了,我虽然随父王听了这么多年的法会,但那些经文对我来说艰涩难懂,从未悟出任何奥妙,我也暗暗的承认自己佛缘太浅,没有慧根。可是今日既然遇到空远,看样子论禅是无可避免的了。
大师,其实方才我在看这天,为什么这里的天空看上去如此的广袤?
天空之所以宽广,是因为她没有执念。
执念?
天空的心总是包容一切,而不会执著的驻留在什么上面。所以,她不会理会尘世间的叫嚣,不会留恋飞鸟的盘旋,她恒久,她忍耐。一切与天比起来都是那么渺小,只因为天的心不为琐事烦扰。
……大师,你是想告诉我人也是如此吗?
空远看着我,平静的眼里带着一丝微妙的悲悯,看得我一阵不忍,然后,他点点头。
大师的意思是,若一个人没有了执念,他的心便能大得承载整个世界,世间不再有任何事情能够撼动他半分了,对吗?
空远再次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施主,很多事情只在一念之间,若是能够放下,便是海阔天空。
……我记住了,大师。
……切记,勿痴,勿执……
很多年以后空远对我说,其实他见到我的第一眼便知道大宣佛法的劫数将因我而起,但他却无法确知因果,所以才与我攀谈,试图化解这场浩劫。
他后来告诉我这些话的时候,已经不是栖霞寺的住持了,我毁神灭佛的旨意使得大宣无数精美佛像化为碎石,也使得数以万计的僧人失去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来源。
回去以后,我便撤回了对信仰神佛的禁令。
那时距离我登基已经过了好多年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改变这个决定,或许是因为空远远近闻名的辨才了得,正如我的父王当初听了空远的话建造栖霞寺一般,也可能,我只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感到了疲倦。
我的一生都在与命运斗争,然而很多事情,很多我以为人定胜天的道理,却一次又一次的让我失望。
所以,我倦了,我累了,神佛妖魔,信也罢不信也罢,都由得你们去吧。
……辰旻,你听我说这些是不是觉得罗嗦?
我问面前手持桃木剑的少年,一个人年纪大了总免不了惹人嫌,对吗?
他笑着摇摇头,平凡无奇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光彩。
真要说罗嗦,承韬才是行家里手,别看他平时装得一本正经,一旦说起理来却如同背书行文似的,大段大段的骈体文,连菀都觉得头痛,更不要说我和明旭了。那时候大概也就只有先生才受得了他。
我笑了。
你的先生是个旷世奇才,学识庞杂,精通玄黄之术,我刚认识他时,他只有十六岁,我比他足足大了三岁,却被他一席话吓得心惊胆战,几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