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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串牙疼般的呻吟,是不知不觉发出来的。周国富放慢脚程回头看了看她,这一下让房秋心憋了许久的委屈汹涌澎湃地宣泄出来。她嘴一撇,放声恸哭起来,哀哀的哭声在苍茫的群山中本应是微弱的,可不知为什么却显得格外清晰和响亮。
“你找死啊!快住嘴。”周国富急得大骂,“这样会惹犯的,你晓不晓得?”
房秋心到五堡这么些年,知道这里的乡民很忌讳女人在山上哭,说是会惹“犯”。这“犯”是一位厉害的山神,它会循着哭声给人带来煞气。房秋心明知有这个忌讳,可现在她哪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呢?周国富实在听不下去了,翻身下马,从马鞍下抽了块脏兮兮的布,要来堵房秋心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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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十一章(3)
这时他们来到了一个三岔路口,路中间竖着块嶙峋的怪石,怪石旁边是一圈绿得发黑的灌木,往日周国富打这过时总是小心翼翼的,因为传说中这里有条水桶般粗大、长着红鸡冠、会鸣叫的大蛇,这条大蛇每三年要吃一个男人。今天房秋心恰巧哭了,吓得周国富无端地沉迷起来。
当周国富醒过神来想打马快走时,马腿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个趔趄,他猛地从马上摔下来。房秋心和大脚板他们还未反应过来,从灌木丛里跳出几个着红军衫、用长帕包着头的男人。房秋心一眼认出了牛牯,但她怕引起大脚板他们的警觉,硬是把一声惊呼吞回了肚子里。
一阵刀光剑影,大脚板和那两个家丁已是身首异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一个家丁眼疾脚快,策马逃跑了,牛牯大喝一声,翻上大脚板的马,扬鞭直追。与此同时,平日身手不慢的周国富被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不要杀他!不要杀他!”
房秋心下意识地大喊起来。她这样做,并非想救周国富的性命,而是想给自己留个报仇雪恨的机会,再者,她还想找到五堡的那笔钱。只可惜她喊晚了,就在她的喊声中,周国富的颈已削去大半,血喷得几尺高,如霏霏细雨飘了满地,弄得房秋心身上到处都是血点点。周国富那双充血的眼珠朝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接着嵌在眼角不动了,她“嗷”地呕吐起来。
“怎么样,活儿干得利索吧?”
为首那人摘去头帕,边说边去拽周国富的怀表。房秋心看见他扬得高高的左眼角,蓦地想起他就是牛牯的结拜兄弟,现在老鹰寨上当头目的吊眼。
“妹子,帮你出气了,你拿什么谢我?”
吊眼踢了踢周国富的尸体,阔步踱到房秋心跟前,用沾满鲜血的手在她脸上抹了一把。这时牛牯牵着那匹驮着家丁尸体的马儿回来了,正巧看见了这一幕,房秋心原以为他会生气,谁知牛牯却朝她龇牙一笑:
“房姐,我这大哥仰慕你许久了,到时你可得放出些本事来,要不他会讲我吹牛的!”
房秋心的心往下一沉,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说不定那个吊眼要她做压寨夫人。如果真这样,这角色的变换就太离奇了,太不敢想象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去应对。但吊眼没有立刻接牛牯的茬。他用力拍拍马屁股,对牛牯说:马上去五堡!
房秋心一听,顾不上伤心,也顾不上埋怨牛牯对她的出卖了,她脸色惨白地伏在马背上,感觉眼前的一切就像在演戏。
“房姐,我们走!喏,你扶着他,待会儿到了五堡你打马狂奔,就说老爷被红军打伤了,门开了就一切都好办,到时我们按讲好的分成!”
牛牯将房秋心抱到周国富的坐骑上,让她搂着周国富血淋淋的尸身。房秋心尖叫着拒绝,但被吊眼凶狠地推了一掌:
“贱货,叫你搂就搂,快上去!别坏了老子大事!”
房秋心忍着恐惧与恶心,抱住了周国富仍旧温热、柔软的身体。马儿嘚嘚地走着,周国富那颗砍断了大半颈脖的头在颠踬中大幅度摇摆,渐渐冷却的手不断地碰到她的皮肤,让她浑身战栗。最令她恐惧的是周国富的头,因为失去了颈部的支撑,经常会180度旋转,有时那张脸猛地对着她,失神的眸子于空洞中闪烁出神秘而阴森的光,这光像是定在她脸上,让她无处可逃。
老爷,你闭上眼睛吧,我也是身不由己呀!求求你放过我。房秋心头脑昏乱,神志迷糊,一路上疯子似的呢喃着。好不容易到了五堡,路人见状纷纷尖呼躲避。房秋心依计打马狂奔,一边凄厉地大喊:
“快开门哪,老爷受伤了!”
房秋心打马狂奔时,大门洞开着,家丁们聚在门口有的晒太阳,有的在说笑猜拳、喝烧酒,或是提着火笼取暖,戒备森严的五堡围屋成了热闹的圩场。
房秋心骑着马,长嘶着驰过五堡的大门,把温暖的冬阳甩在了身后。置身在五堡高墙的阴影里,她那颗心倏地坚硬起来。
红翻天 第十一章(4)
“快把老爷扶下来!”
房秋心大喊着,可是没人理会她,因为随她之后又有十几匹快马驰进了五堡围内,群龙无首的家丁们乱作一团。
“我们是红军,你们赶快投降吧!”
呐喊伴随着“砰砰”的枪声,家丁们没作任何抵抗便弃械投降。房秋心冷冷地看着这些假红军,心里不禁为身体已冰冷的周国富叫冤。
曾几何时,周国富还在夸耀他的五堡固若金汤,还掐指推算60岁以后怎样养老,甚至希望再讨个小老婆,生个崽,可转眼间不但这一切化为了泡影,连他这个人也已不复存在了,人生是多么的无常啊!他几个时辰前折磨她,烧死那两个麻风佬和唐师傅的时候,能想到明年今日也是他的忌日吗?肯定想不到,说不定他当时正得意于自己报了一箭之仇呢!
房秋心蹲下身,对身旁那些乱窜的家丁和匪兵视而不见。她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周国富,起身缓缓往花洲走去。途经巷子时有几个匪兵欲行非礼,她腰一叉,眼一瞪:“你们想干什么?我可是吊眼和牛牯他们的人!”
匪兵们诺诺而去。房秋心高一脚低一脚地回到花洲,只见房内被翻得一塌糊涂,但凡值钱的东西如自鸣钟、皮褥子、皮袄、皮帽,被悉数拿走了,连床上的卧具也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床板和一顶在寒风中飘荡的红纱帐。
房秋心目瞪口呆,忽然狂喊起王妈来。自从前天夜里被周国富抓起之后,她再没见过王妈,也不知周国富把王妈怎么样了。她喊了几声王妈,没见动静,便静静地坐在太师椅上,倒了杯冷茶呷着,浑身扑簌簌地打起了寒战,私下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早早地把那些宝贝藏好了,东西不多,但挺值钱,拢共有十来根金条,六七件金饰,四包烟土,几匹细绸软缎……
想到这儿,房秋心霍地扭身往楼下跑。远远地瞅见那间屋子,她的腿便软了,只见平日紧锁的房门大开着。她艰难地挪进了房间,发现神龛已被人移开,豁然大开的夹墙里一无所有!
房秋心对着黑糊糊怪兽嘴巴一样的夹墙,声嘶力竭地大喊了几声。许是被她这喊声吓的,走廊外闪过一个人影,房秋心追出去一看,是王妈!
“王妈!你站住,放下东西!”
王妈平日力气不大,这会儿拎着房秋心的小包袱,却跑得比兔子还快。房秋心这两天备受折磨,身心交瘁,走路一踮一踮的,看上去颇为滑稽。她追了一段路,渐渐地被王妈落下了。
五堡太大了,要么就是匪兵们还在抢周家的仓库,花洲里没什么人,房秋心和王妈闪动的身影在阴暗的甬通里犹如鬼魅。
房秋心实在没有力气跑下去了。当她好不容易追到花洲与五堡围屋连通的巷子口时,蓦地僵在那儿。她看见斜背着几个包袱的牛牯正从王妈的身上拔刀出来,鲜红的血从刀尖上成串往下滴,把牛牯的布鞋都给打湿了。
“牛……队……长,求求你……不要杀我……”
王妈左胸中刀,手捂着伤口苦苦哀求着,饶是如此,她另一只鸟爪似的手依然紧紧地抓住那个包裹。
牛牯见她没死,又挥刀往她脖子上抹去,随着噗的一声闷响,王妈头一歪,倒地死去。他拽过王妈手中的包袱和那把刀,玩儿似的在王妈衣服上揩干净,然后冲着房秋心狞笑:
“早跟你讲过这个女人不好,贼眉鼠眼的,一看就是个歹人。她拿的是你的东西吧?”
牛牯拎着刀和包袱朝房秋心走来。在短短的半天里目睹了这么多的死亡,她已经麻木得不知害怕了,但她的腿却仍然不争气地发软,只好倚墙而立,扬起那张伤痕累累但依然美丽的脸,冷傲地看着愈走愈近的牛牯。
这具强壮的身躯曾给过她许多快乐,但身躯里的那颗狂野的心,可曾有过她的一席之地?
泪水漫上来,牛牯的身躯如水中倒影般扭曲,几声抑不住的呜咽冲出了喉咙。牛牯高大的躯体压了过来,并举起了手。房秋心闭上眼睛吼道:“你杀吧,杀吧,要杀就痛快地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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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十一章(5)
但许久没动静,房秋心睁眼一看,牛牯叼着根烟斗,正在笨拙地打火镰。火点着了,他斜了眼房秋心,黑白分明的眸子中有浅浅的一丝揶揄:
“你这人是条养不熟的狗,我怎样对你好都没用,临了还讲这样的话!我是这等人吗?拿去!”
那只包袱滚在脚下,房秋心不敢置信地看着牛牯。他抽了两口烟,忽然搂着她亲了个响嘴,然后扳正她的身子:
“街上的烟铺、赌馆全给我们弄了,五堡这下彻底败了。你有这么些宝贝,分成就免了吧。如果让吊眼晓得了,你这点东西也留不住。接下来,你是跟我们上山,还是留在这里?”
不等房秋心回话,他又说:“我看你还是留在这儿吧,我那老兄看上了你,你上山了我们肯定要翻脸。虽说朋友如手足,女人是衣服,但你这件衣服我穿过了他再穿,我可过意不去,何必呢!”
房秋心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她怔怔地瞧着牛牯那张英俊的脸,不知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以前,她一直觉得自己能玩弄男人于股掌之中,此刻在牛牯面前竟然束手无策。
“你刚才在路上还叫我放出本事伺候他呢,这会子又说这样的话了?”
房秋心喃喃道。牛牯摸了把她的脸,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熏过来,但她已不觉得恶心了,此时的五堡到处都是尸体和血渍,那些挑着担赶着猪的匪兵们开始往外撤,乱糟糟犹如厉鬼大闹阎王殿。
“房姐,我很疼女人的,只要是我沾过的女人,我牛牯从不亏待她们!”
说话间围外响起一片呐喊,还有零星的枪声和手榴弹的声音。
“杀!……”
牛牯一听外面的喊话,转身就跑,跑了几步他回头朝房秋心做了个手势:“赶快躲起来!要是周春强打回来了,你把责任全部推到红军身上去。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说着拎刀消失在巷子外。
房秋心朝外张望了一下,发现双方已经在交火,估计是围那边的周姓人发现了真相,大家齐心协力驱匪,最大的可能是吊眼的手下抢了周国富家还不过瘾,又杀到那半边围子里去了。
“打吧,打死他们,让他们碎尸万段!”
房秋心嘴边露出一丝不合时宜的微笑,接着叽叽咕咕的笑声从她喉咙里水般淌出。当她跨过王妈的尸体时,这笑声已经和屋外的枪声一样响了,格格格的仿佛夜魔在狂笑。
红翻天 第十二章(1)
瑞金这段时间天气恶劣,不是刮风就是雨雪,雪粒打在墙壁上,树枝上,发出扑簌簌的声音。以前在五堡和赣州时,周春霞最喜欢这种天气,外面寒风呼啸,昏天黑地,她坐在温暖、馨香的被窝里,或者坐在火星噼啪的火盆边,脚放在火盆架子上,烤得受不了就换一个温度合适的火笼,一边吃着花生、瓜子、烤红薯和饭干,一边看文艺小说,真是惬意极了。
打雷闪电的日子她也喜欢,因为恶劣的天气最能衬托家的可爱与可贵,而这种时候她往往待在屋子里,生活的幸福感与满足感会在她注视窗外的怜悯目光中慢慢爬上心头,让她觉得自己很幸运。
如果不到瑞金,她肯定无法想象在这种天气下劳作是怎样的一种情形。风刮在脸上像用刀子在削萝卜,她感觉到脸皮被风揭开后肌肉的震颤与刺痛。雨丝和雪粒透过斗笠、蓑衣渗到身上,让人站立的每一分钟都像在受苦刑。
这段时间红鹰突击队带领老俵们在兴修水利。打石,挑沙,取土,筑堤,修坡,样样俱是苦差。以前男人们不打仗,这些活儿都是由他们干,现在他们上了前线,女人只好接手,不然沟渠不通,开春后影响灌溉,收成定会减少。由于敌人的围剿,苏区粮食短缺,保证生产成了一个政治任务,苏区政府在各级土地委员会设立了水利局或水利委员会,专管兴修水利。
江采萍率领红鹰突击队,从11月开始便协助各乡村苏维埃政府抓这项工作,没日没夜地穿梭在田间地头,和老俵们摸爬滚打在一起,忙得不亦乐乎。
马丽已正式调往方梦袍、红云所在的野战医院,少了这个伴,周春霞有些孤单,更令她生气的是雨雪风霜把她的脸折腾出了一道道乌黑的皲迹,看上去像一个大花脸。繁重的体力劳动使她一下子难以适应,夜晚躺下时常常听到自己的骨头在嘎嘎响,吓得起床时不敢大意,生怕一不小心会散架。
说实话,虽说自小长在乡间,对这些劳动并不陌生,但她从来没有自己干过,更没想到劳动原来这么艰辛。超强度的劳作让她心生绝望,有一回帮老俵挖塘泥,累得她站在冰冷的泥水里哭了,并对眼前的池塘生出一份恐惧与陌生。
她以前喜欢池塘,那是因为池塘与许多优美的唐诗宋词有关,娇慵的睡莲,清丽的荷花,迷离的青萍,成片的红蓼,使她生发出许多闺怨与感慨,并从中享受到一份遐想的乐趣。
家中的池塘边种了十几棵垂柳,塘里养着几百尾红鲤,放暑假时她常坐在垂柳下闭目养神,听着蝉儿嘶鸣,嗅着新荷的清香。看着鲤鱼在水中搅起阵阵红霞,饿了阿随会送上凉茶和点心,晓得几舒服!那一切如今梦一般不可再寻!
池塘也从典雅的诗句里走出,袒露出丑陋的本相。池塘清澈的水底下竟有如此厚一层腐臭的塘泥,塘泥里不但有螺蛳,蚌壳,泥鳅,黄鳝,还有可怕的蚂蟥,水蛇,泥蛇,让她在塘泥里每走一脚都如临深渊,生怕像青秧那样踩到一条蛇。奇怪的是青秧不但不怕还高兴得尖叫;刘观音更是胆大,她抓起蛇尾舞了两个大圈,然后往腰间的竹篓里一丢,说是等下和篓里的鱼虾一起送到医院给病员加营养。招弟、兰英自小做惯了事,她们干起活来很顺手,两人絮絮地说着话,其乐无穷的样子。
最让春霞敬佩的是队长江采萍,这些活对她来讲是非常陌生的,但她努力去做,每日拣最重的活儿干,肩膀累红肿了,手上裂了大口子,粉红的肉都露出来了,仿佛一片嫩嫩的子姜,可她硬是连眉也没皱一下。
她很想向江队长学习,也希望自己像刘观音、兰英、招弟那样成为劳动能手,可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害怕干那些农活。好在大家蛮关照她,每日派最轻的活儿给她干,平日有些促狭的刘观音也事事让她几分。
在大伙的帮助下,周春霞渐渐有了进步。十多天后,她能够非常顺手地使用田刨,铁锄,能够将一担塘泥挑到指定地点,步履虽然有些踉跄,担子却不再从肩上滑落。再就是她已经不会因为天冷和活重而当众哭泣了,躺在床上也不再委屈。最让她诧异的是刚到苏区时那份强烈的思家情绪,居然在繁忙的劳动中消解了,苏区不再让她觉得陌生。和刘观音、招弟她们住在一个屋子里,她也不再嫌她们不讲卫生,讲话粗门大嗓了。更不可思议的是,她已经改了初来乍到时常常照镜子的习惯,动不劝就哀怜自己皮肤变粗了,人变丑了。
红翻天 第十二章(2)
“其实你这样子更好看,红扑扑的像一个番薯。”
这是刘观音表扬她的话,周春霞听了哭笑不得:我像番薯吗?说女人像番薯这不是骂我吗?
换了以往,她听了这话肯定会掏出镜子看看自己是否真的像番薯,但现在她已经不那么在乎外表的变化,而是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内心的转变上。特别是她们的党员批下以后,她对自己要求更严厉了。
可不知怎么的,她这时忽然非常思念爹娘,而且一天重似一天。她很想写封家书回去,但想到方梦袍的遭遇,又不敢了,几次写好了撕,撕了再写,接着又撕了,终没有把信发出去。
队长江采萍把什么都看在眼里。有一天,她主动让周春霞给家里捎封信,报报平安。周春霞听了眼睛一亮:
“队长,这样行吗?不会有事吧?”
来苏区这段时间,周春霞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先天不足的胎儿,身上带着母体的烙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