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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岐看他强撑的样子,默默忍笑先回房了。
他刚才可是主动给这二少台阶了的,要二少害怕,完全可以来找他嘛。不过说实在的,二少脖子上挂的桃木佩,其实用处很大,就算遇见邪术女鬼也完全可以长时间克制。在这长时间里,二少来找他也是来得及的……只是,估计这位二少的胆子没那么大,也不会愿意等撞鬼了再去吧。
事情果然就没出林岐的预料,没多久就快到午夜了,外面的灯大多都已经熄灭,一个人影悄悄地走近,又悄悄地,敲了下门。
为了避免郑二少太尴尬,林岐立刻反应,到门口把门打开。
郑昶有些别扭地站在那里:“我过来跟你聊聊天。”
林岐再度忍笑,表情没什么变化,就是普通的笑容:“正好,我也觉得跟二少好久没聊天了。”
……事实上,基本就没哪天没聊过。
郑昶见林岐认同了这个借口,就马上跟着进来。
林岐说道:“很晚了,二少是就在这边睡,还是聊一会儿了就回去?”
台阶,继续给台阶。
虽然房间其实就是相邻,根本不存在什么回不去的情况……
郑昶的选择也同样没出林岐的预料:“我们来秉烛夜谈吧。”
林岐:“……好。”噗。
于是两人就要“秉烛夜谈”。
林岐看着郑昶,只觉得今天他好像哪里都不自在,坐在这房里就跟骨头痒痒似的,时不时地就偷偷动一下。
他是看不出这二少是什么想法啦,但是,再这样可就尴尬了。
所以,林岐很坦然地说道:“床很大,躺着聊吧。要不然,我去睡沙发也行。”
郑昶是自己过来打扰人的,做事不会很过火,就说道:“还是我去睡好了,我皮糙肉厚。”
林岐没想过,还能在这位二少的口中听到他说他自己“皮糙肉厚”这样“自谦”的话,于是,他很干脆说道:“一起吧,哪能让二少睡沙发。大家都是男人,也没那么多忌讳。”
郑昶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又不是很想拒绝。
说真的,他从来没跟任何人在一张床上睡过,不过,如果是神棍林的话,他应该能跟他成为睡一张床的好朋友吧。
然后,在郑昶的默认中,两人一个左一个右,就都上床了。
遥控器一按,房间里的灯就已经熄灭。
本来说好是要秉烛夜谈的,但上了床后,两个人都没说话。
林岐嘛,他觉得本来就是个借口,二少现在不害怕了,不就好了?
而郑昶……他的心跳得有点快,呼吸也有点急促,同样不说话。之后没多久,他的气息平稳了,居然很顺畅地,就入睡了。
房间里面,一片宁谧。
一个是神棍,一个是纨绔,去掉“天师”这样刷逼格的称呼,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搭。
然而,尽管这两人过得很舒坦也很安稳,但是同一幢别墅的另一个房间里,情况那可就不一样了。
第82章 鬼梦
孙蔷在做梦。
而且虽然她是在做梦,却清醒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这么说可能很绕口,但是简单来讲,就是她明明入睡了,但却很清醒地看着梦里面的景象,而且感同身受。
梦中,是一个少女的一生。
那是个江南水乡般温柔美好的地方,清光明媚,水波婉转,生于那处的女子天生便有一副水一般的心肠,温柔婉约,有一种独特的灵秀。
少女是知府的小女儿,在上面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早早都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就连他们的子女,都已经出生。
因此,少女生来就备受宠爱,她是最小的一个,自幼娇养在深闺,她继承了父母的全部优点,生得楚楚动人,犹若一朵风姿绰约的水莲花,纤柔而澄净。
自少女堪堪长成,母亲教她管家理事,姐姐们也时常回来探望,为她讲解她们的经验、见识,她虽有些不懂,但也牢牢记在心上。
不知不觉的,她已经是豆蔻年华。
然后,少女就嫁给了双亲为她精心挑选的丈夫,一名年少有功名,温和敦厚,才华横溢的举子。
举子待少女极好,少女为他管理家务,为他操劳杂事,举子对她一心一意,从不招惹其他女子。情意深厚时,她为他研墨,他为她画眉,两人虽未有多少山盟海誓,但也是柔情蜜意,相依相携。甚至举子见识广博,言她年少有孕伤身,因此生生推迟数年,不急子嗣,而在外人各异的目光中,他仍我行我素,对她呵护备至,从无半点指责。
少女很幸福,她原本准备好了,在双十年华时,便要为心爱的夫君生育麟儿,给他延续后裔,要同他一直这般互敬互爱,白头偕老。
但是,她并不知晓家乡虽一片繁华,但国家已是风雨飘摇。
这一年,少女十八岁。
战火起,外族攻打而来,许多城池尽皆被破,无数百姓被践踏至死。
朝廷派遣兵将,但多年富足生活早已磨灭了兵将的雄心与血气,同那些外族对上,就是一触即溃,无能为力。
但是若是长久如此下去,便是国破家亡,到那时,如今还活着的人,也会陷入那求生不能,求是不得的境地。
朝廷广征兵。
少女的的丈夫在家中沉思数日,终究弃笔从戎,投军而去。
临行前,举子身披戎装,对少女满怀歉意,少女虽心中酸楚,却是满面温柔,送他远行而去。
她从来都知道他心中抱负,自不会阻拦于他。
国事大于家事,她是知府之女,虽是娇养,却都明了。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一年、两年……三年、五年……
少女从少女等成了少妇,转眼之间,已经过去了七八年。
她已经二十五岁了。
在这些年里,听说她的夫君为主将出谋划策,战功连连,听说她的夫君在军中已有职务,听说她的夫君……
她的夫君,总归一直都活着。
但是,这个国家已经走到了尽头,不管他们付出了多少努力,可由于君王的无能,由于终究没有出现一个能够力挽狂澜的人,终究还是国破了。
外族攻打进来,占据了整个国家,成为了国家新的主人。
这时候,有人闯了进来。
他们领头的是一名外族,还有好些面带谄媚、脑满肠肥的国奸。
外族带来了白绫,要将少妇杀死,他面露淫光,要在杀死少妇前,对她奸淫。少妇挣扎中,方才知道她的夫君竟然投诚,赢取了外族的公主为妻,外族欣赏她夫君的能力,让他官拜二品,成为一名新朝大员。
少妇当然不肯相信,但是那外族却带来了夫君的放妻书,她认得夫君的字迹,也看出了放妻书中的恩断义绝。
她等待多年,却等来如此结果,无法忍受。相爱之人的抛弃,无法忍受。夫君竟然如此卑劣,无法忍受。
然而,事实俱在眼前,叫少妇满面惨白,悲恸难言。
外族以为少妇认命,就要再来对她动手,但少妇外柔内刚,却是操起一把剪刀,先捅了外族,又捅了自己。
少妇死了,强大的怨气让她化为了厉鬼,一年一年,在屋中飘荡。
没有任何人能走进这间屋子,几十年过去,这间屋子中怨气越来越强,所有接近此处的人,无论是外族还是国人,全都死去。
这酿造了更多的血腥……
厉鬼浑浑噩噩,满心的执念都化为两句话:为何抛弃我——为何背叛祖国?
荣华富贵,莫非真能折断当年那谦谦君子的脊梁?
三十载过去,外面传来了祭拜的声音。
厉鬼本想杀死那些祭拜的人,但是祭拜的人却是满腔哽咽,唤她“母亲”。
那些祭品随烟雾而来,全都摆在了她的面前。
大婚之日的鸳鸯锦被,她曾用过的妆镜,画眉的眉笔,华美的衣裳。
还有一座小小的园林,那是曾经恩爱有加的夫君的允诺之物,一草一木,俱是她生前所喜。
这样的情景,让她短暂地清醒了一瞬。
外面的人,泣血的声音一字一句传入……
当年的举子,已然成为了一名副将,他随将军战败被俘,本想殉国而亡,那时外族欣赏他的才华,为能震慑,屠城坑俘,无恶不作。
举子被外族的血腥手段震撼,心里产生了更多的仇恨,他终于下定决心,假意屈从,归顺外族朝廷。
在最后外族的收尾中,举子为外族出谋划策,让外族顺利进驻国都,他被外族封官,从此仿佛一心一意,为其效命。
外族为能拉拢于他,将一名公主赐婚,举子为迷惑外族,对公主温柔体贴,并将一封放妻书送给原配,表明一刀两断。
公主被举子的举动迷惑,在举子的忧愁中,在举子面前她吩咐放过原配,但背地里,她却被兄长说动,对原配斩草除根。
举子知道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从这时候他的那点侥幸心理,也彻底消失,他彻底明白,这些外族茹毛饮血,就是变成人的禽兽,没有礼义廉耻,从不守诺。
举子早年同家人不睦,父母早早亡于战争,妻子是他唯一的牵挂,而没有了妻子,他从此再没有一丝破绽。
明面上,他是叛国的奸臣,为外族出了无数主意,暗地里,他将搜刮来的钱财交予隐藏极深的前朝之人,让他们帮助百姓,一点点撬动这个并不稳固的王朝——就连他出的那些看似极佳的主意,也都是投入极大,难以完成,却能不断削弱外族对国家的掌控。
一年又一年,举子已经白发苍苍。
常年呕心沥血,他的身体已经从内部开始破败了,已经没有了多少寿命可活。
举子在著书,他将这些年了解到的一切外族的隐秘,一切外族的弱点,无数官员的罪证,全都写了下来。
民间有前朝的组织,他让自己和妻子的儿子,在他临死之前,带着这本书去交给组织中人,然后忘掉一切,过普通人的日子。
是的,举子和厉鬼的儿子,也是如今这呼唤厉鬼“母亲”之人。
厉鬼一生,未能给夫君生育子嗣,举子一生,都不曾让外族公主生育。
早年外族公主嚣张跋扈,举子对她恩爱有加,即便她一直不曾生育,也从未嫌弃。因举子曾经对妻子亦是如此,无人怀疑举子品行。而后举子得到外族朝廷信任,外族公主的身体则一年年坏了,渐渐地,再不出现在人前。但举子仍旧没有纳妾,仿佛对公主一心一意。外族朝廷所有公主贵妇,皆羡公主。
但没有人知道,外族公主的身子,是被举子一点点弄坏的,他甚至不需要用什么很明显的手段;也没有人知道,外族公主在外面的人逐渐忘记她的时候,在举子家中,过得是何等凄惨的日子。
杀妻之仇,不共戴天,灭国之恨,死亦不忘。
外族公主最终自己折磨自己,死去了。
举子对外为她守身,对内却将她挫骨扬灰,只埋了一条蛇,在她的坟墓之中。
……当那本书写完,举子油尽灯枯。
他最后是捏着一个荷包死去的,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外族公主为他做成,但只有养子知道,这是当年新婚时,厉鬼为他绣成。
举子没脸去见厉鬼,便让养子带着他这许多年来,一年年私下里为厉鬼准备的祭品,前去拜祭。
养子被举子教导得品学兼优,但没有人知道他和举子的关系,唯独他自己明白,他是举子千挑万选出来的子嗣,他的眼睛,同当年的少女有十成十的相似……
一切真相,被养子告诉了厉鬼。
厉鬼的戾气,慢慢地散去了很多。
夫君是不得已的……
夫君不曾背叛祖国……
但还是……
不能不怨,不能……不爱。
厉鬼身上缠绕的黑气消失了,她的神智恢复,在最后用慈爱的眼神看了一眼外面的养子以后,就化为一缕黑烟,进入了那妆台上一支已经有些泛黄的簪子之中。
这簪子,在她自尽时,簪头沾上了她的心头血。
这簪子,是当年她送夫君荷包时,夫君给她的还礼。
这么多年,她恨她怨,却从不曾将簪子毁损……
不知不觉间,又是许多年……
梦境到这里,就好像镜子一样的碎裂了。
孙蔷猛地醒过来,满脸都是泪水。
第83章 冤大头
林岐这一夜睡得不错。
郑昶这一夜,也睡得不错。
两人都没做什么梦,而且他们明明都没跟别人一起睡过,这次俩人在一起睡了一次,居然还挺舒服的。
所以,醒了以后,两个人的目光就对上了。
林岐:“早。”
郑昶:“……早。”
然后就是各自洗漱,穿上样式一模一样的大衣,一起出门。
刚走出去,他们就碰见了正好也走出来的孙蔷,并且看见了孙蔷的脸色。
林岐的表情有点微妙。
刚起床的孙蔷,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肿眼泡,眼睛里面全是血丝……这感觉,就跟她哭了一整夜似的。
孙蔷大概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在发现林岐和郑昶后,就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个,我昨天做噩梦了。”
林岐说道:“噩梦?在这时候做噩梦,也算是线索了。”他笑了笑,“下去说吧。”
孙蔷点点头。
她自己也觉得,这个梦不是普通的梦。
一行三人下了楼,市长孙国威也起来得很早,见到他们后,让保姆把早餐送过来。
大家静静地吃完早餐,才回到沙发上坐着。
孙蔷就把昨天做的梦,全都说了出来。
孙国威见女儿变成这样子,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看向林岐:“林天师,这个梦……那个少女最后钻进簪子里,是不是说明她就是里面的女鬼?”
林岐的目光,落在孙蔷的簪子上。
昨天孙蔷的那个梦所描述的内容,历史上曾经出现过无数次,每逢国破家亡的时候,总会有很多女人都遭逢相似的命运。要说差别,只在于那个弃笔从戎的丈夫的才华能做到什么地步,品行如何。
至于那个梦里的少女……
林岐说道:“孙市长说得没错,应该就是那个女鬼了。如果梦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话,她应该是故意托梦给孙小姐的。”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有些怪异,“有句俗话是,有多爱就有多恨。人死以后,大多数都是万事皆空,只有很少很少的一部分,能在强大的执念和情感下,变成鬼。而且,情感越深,执念越深,鬼也会越强大。这名少女成亲后对丈夫的爱意有多深,被抛弃以后怨恨就有多深,思念有多深,幽怨的感情也就有多深。最后才造就了那么个几十年的厉鬼……”
老实说,虽然林岐在这里娓娓而谈,但内心深处,还是很纠结的。
其他几个人,除了孙蔷以外,也好不了多少——一群大老爷们儿在这里谈论爱情,真心叫人尴尬啊!
但林岐还得继续分析:“要是这样的话,除非厉鬼正好寄托在什么天材地宝上了,不然根本是保留不了神智的,而保留不了神智的厉鬼,也渐渐会崩溃。我看这簪子的材质,称不上什么天材地宝,只是寄托在里面根本不可能对厉鬼有太大的帮助。但现在能发现,簪子基本没什么损耗,所以里面的厉鬼多半是用自己的力量在保护簪子呢。所以我猜,女鬼因为后来养子带来的真相,把恨意都给驱逐了,变成了爱意,可是被抛弃的怨念与思念还是有的,所以就抱着一腔的幽怨,藏在簪子里一直留存到现在了。”
他暗暗吁口气。
终于……说完了。
孙蔷听了,也觉得很有道理:“那女鬼给我托梦干什么?”
林岐说道:“可能不想继续被封着?”
孙蔷犹豫了:“她那一辈子挺惨的……”想了想,她就问道,“钓出那个幕后的人时,对这个女鬼会不会有伤害?能不能让她投胎去?”
孙国威听女儿这么说,没有阻止。
女孩子,善良一点更好。
林岐也觉得这妹子心地不错,就笑了笑说:“要是怕对她有什么伤害,我给她再加一个保护咒就行。等事情解决以后,再把她放出来,问问她想不想投胎吧。”
孙蔷顿了顿:“要是不想投胎呢?”
林岐这回眼神凝重了起来:“不想投胎就要对她有限制,我身为天师,不能放这么一只厉鬼自由在外。”他语气很温和,“孙小姐,这只女鬼生前再怎么可怜。变成厉鬼以后,就不再是活着时的那个少妇了。就算她现在大部分时候都能保持神智,但是没有限制的厉鬼,是不可能一直清醒的,而哪怕她只是不清醒一刻钟、半个小时,都会带来巨大的灾难。”
孙蔷好歹也是市长的女儿,见识还是很多的,就是心软而已。现在这么一听,她也就硬起了心肠,点头说道:“我知道,就按林天师说的办。”
不恰当的心软是害人,她也明白的。
见孙蔷是个明白人,林岐就不再多说。
孙国威也很满意自己的女儿拎得清——他对女鬼没有太多同情心,一生悲剧的人太多了,要是一个个都去同情,哪能同情得过来?做一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就是对人的帮助了。比如这女鬼,最后给她选择投不投胎权力,甚至还会帮她投胎,难道还不够?要是不愿意投胎,就要接受限制——人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那都得有限制,不然,这世界可就乱套了。
市长的觉悟,总是有的。
郑昶在旁边听得纠结。
见鬼,又要见鬼……他想想,等见女鬼的那天,他还是在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