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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就是决定核心小组人选,成虎是当然的一个,还有吴富生、张和顺、杜媛媛。成虎看了看坐在那儿一直没有说话的谢庆芳,说:“我提议请谢师母也参加,她是老房东,私房主要有一个代表。还有,请赵伯也参加,他是老干部,万一市里要出面时,他出面说话有分量。”
大家一致通过。
过了几天,新地房地产开发公司在前院贴了一纸通知,说周六上午九点,他们来人和85号大院住户见面,商议具体拆迁补偿问题。
老宅人空前地团结一致,接到开发公司要和大家见面的消息后,杜媛媛召集核心小组的人在一起商议了一下,研究了斗争策略,一是要求每家每户都要派代表到场,人多势众;二是与开发公司对话以杜媛媛为主,其他人也要插话;三是第一次见面什么也不要答应,一切都待核心小组研究后再定。
见面会还是在一进的大厅堂里,由于是周六,大部分人都在家,上班的也请了假,老宅里的人把个一进厅堂坐得满满的。开发公司为首的仍是那个大肚子的汪经理,他带着七八个人,还专门有几个漂亮的售楼小姐来招呼大家,抬来一箱箱矿泉水、可乐、橘子汁。这点小恩小惠,怎么能打动大家呢,大家只看开发公司怎么说。
弥勒佛似的汪经理未开口先堆一脸笑。他说:“大家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我们搞老城开发,完全是按市场化操作。国家没有给一分钱,我们公司还要向国家上缴一千多万的地价。园青坊大街居住密度这样大,开发起来困难也就很大。”
赵大成叫了一嗓子:“不要说大道理了,说实质吧,怎么还房子。”
杜媛媛制止了赵大成,说:“听听他们怎么说,听听他们怎么说。”
汪经理往嘴里倒了一口矿泉水,又不紧不慢地说了起来:“拆迁户的返还问题,市里有专门的文件,我给大家传达一下。”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一句一句地念了起来。
全场都鸦雀无声地听,这是市里的文件,市长不是向着我们老百姓的吗?
汪经理念得很慢,终于把那份文件念完了,他说:“刚才大家都听到了,我是一句一句给大家念的,没有漏掉一个字。市里文件的精神就是,拆迁户的还房是拆一个平方,还一个平方,你们居住的是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已经残破不堪的老房子,我们还给你们崭新的带有厨房厕所的公寓房。”
曹老三冒了一句:“我那五平方的房子里,也有厨房厕所吗?”
大家哄堂大笑。
汪经理不气不恼。他已经搞了两个老城改造的项目,积累了一定的经验。所有这一切,他都见识过了。
汪经理说:“五平方里当然没有厨房厕所,我们开发的房子也没有五平方的。”
同年也忍不住了,他大声地喊道:“我不相信,我们家的面积只有那么小!”
曹老三也说:“是呀,我住的房子就那么小吗?五平方,狗窝差不多!”
这时,大家开始鼓噪了,嗡嗡的一片。
程基泰说:“是呀,我们家就那么小?”
唐秋雁说,“那么小的房子怎么住?”
何惠芳叫了一嗓子:“我们要求重新测量!”
汪经理不慌不忙地从包里拿出一叠表,翻到曹家胜的一页,说:“你叫曹家胜,是吧?你家只有四点八平方,我们让了零点二平方,才有五平方,这上面有你的亲笔签字。顺便说一句,你住的地方虽然不是狗窝,但也不是房子,那是楼梯间。”
汪经理没等曹老三说话,马上转向同年,问:“这位小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同年说:“邵同年。”
汪经理翻了一会儿,说:“没有叫邵同年的,你不是户主吧?报户主的名字。”
同年犹豫了一下,声音低了一点,说:“金月清。”
“说大声一点,我没听见。”
同年叫了起来,因为突然报母亲的名字,立即勾起他的心酸:“金——月——清——”
汪经理说:“哦,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天你妈妈在家,这里还有她的签名呢。”
这才几天,已经天上人间了。
汪经理又转向大家说:“所有公布的情况,这里都有户主的签名。”
这时大家才知道,人家早已经做好了圈套等你钻了。那天笑面佛似的汪经理,表面上那样好说话,一个平方米两个平方米地让,实际上他要大家签字,就是为了堵大家的嘴。厅堂里突然静了下来。
杜媛媛觉得自己现在该说话了,就问:“每家的房子都这样小,你们难道还准备把我们几家安排进一套房里住吗?”
汪经理马上接过话头说:“那怎么会呢?我们开发公司要给大家一个大大的优惠,原则上每户一套新房,以旧房一平方还新房一平方,剩下不够的面积,本公司以成本价优惠出售给各家,奇#書*网收集整理今后,大家都有自己的房了。”
杜媛媛问:“那么出售的面积,多少钱一平方呢?”杜媛媛毕竟没有经验,把话题引到买平方上去了。
汪经理知道大家已经进沟了,现在大家所关心的已经不是还给多少平方,而是要花多少钱了。第一道坎过去了,他深深地嘘了一口气。当总经理的弟弟说了,顺利拿下来,奖励他五万元。他也知道,仅此拆迁一项,他就帮大哥至少多赚五百万以上,拿个五万元也是心安理得的事。
汪经理擦了擦汗说:“现在没有开工,还不能准确地算出成本价。到时,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价格。”汪经理知道,不能一次把所有的事都说满,人心难填,得了一个好处,他还会想着另一个好处。
杜媛媛继续跟着汪经理的套走,她关心的是买房价格问题,因为她现在居住的三进下厢房,就那么一小间,怎么算也多不了几个平方米,根本不能解决她的住房问题。母亲的房子再小,也得有一个独立的小套。自己一直勤奋地努力,就是为了存钱买房,现在她关心的当然是房子的价格。她以为全老宅的人关心的也是买房价格问题。
杜媛媛冲着汪经理说:“这样不行,现在如果没有一个定价,到时你们把房价定得高高的,我们怎么知道成本价是多少呢?”
汪经理说:“这点你放心,到时会有一个参照价,即房子的售价,相比一下,你就知道是不是成本价了。”
自以为精明的杜媛媛紧接着说:“那也不行,房价多少都是你说了算。我提个建议,现在虽然还不能算出成本价,但是不是定出一个优惠比例出来,比如优惠百分之五十?”
汪经理哈哈哈一笑:“你实在是聪明,优惠百分之五十是无论如何不行的。我们没有那么大的利润,优惠百分之二十,我回去争取争取。”
说到这儿,下面嗡嗡地议论起来了。
汪经理看看大家,知道已经大功告成了,就说:“是不是今天就到这儿,我回去向公司汇报,尽快把优惠价格定下来,大家先把拆迁偿还协议签下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成虎,知道再不开口就来不及了,杜媛媛已经被开发公司完全套住了。他说:“等一等,汪经理,我有一个疑问。市里拆迁政策的确是旧房一平方还新房一平方,可是旧房的平方怎么算才合理呢?像85号大院这样的旧房子,过去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宅子,如今住了十九户人家。你们在测量的时候都是进屋量的室内面积,自然每家都很小,还有其他共用面积呢?比如,三进有三户人家在共用厨房里烧饭,那共用厨房的面积你们怎么没有算?你们这种只算屋内净面积的算法,有依据吗?”
其实,那天看完公布的结果,了解了市里拆迁返还政策后,成虎就一直在琢磨,从开发公司所公布的情况来看,表面上好像挑不出什么毛病,可是老城改造,一个85号大院这么大的深宅子,十九户人家,家家都弄得住房更为紧张,这既不合情,也不合理呀。但,拆一平方米还一平方米,确实是市里的政策,从政策的本身来看也应该是合理的,你不能要求开发公司拆一平方,还两平方呀?
但是,拆一平方米还一平方米,对现代盖的宿舍楼,包括老百姓自家盖的那种东接一块西接一块的自建房,都是不行的。那种房子,一家一家都是独立单元,算起面积来也清楚。可老宅里,十九户人家几乎是住在一起的,如果按照各家房内实际面积来算,就大不合理了,还有那么多的厅堂、过道、连廊,包括公用厨房的那些面积被开发公司“贪污”了。
成虎一说完,下面立即炸了,大家如梦初醒般叫道:“对呀,对呀!”
曹老四骂开了:“他妈的!搞了半天明明骗了我们,还在这儿装好人,这不是欺负人吗?”
刚刚从看守所里放出来的钱启富,懂得了一点法,指着汪经理说:“你,你们懂不懂法?不行的话,我们可以告你们。”
杜媛媛如梦初醒,她的脸红了,知道自己差点酿成大错,难为情地回头望着成虎。
情况急转之下,已经无话可说的人们又像火山爆发了。
汪经理的汗又冒出来了,他求救似的朝着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副总经理示意。
这位副总经理也姓汪,民营企业家族式的管理很普遍,他也是总经理的亲戚。汪副总经理好像是成竹在胸,他先让大家鼓噪了一会儿,因为这种时候要是硬压,反而会激化矛盾,他得等大家先把火发一发,只要现场不失控。
鼓噪之声稍低一点后,汪副总经理不紧不慢地走到前面,开口说话了:“我是公司负责拆迁的副总经理。刚才那位同志问我们,有没有什么依据,还有那位老同志,问我们懂不懂法,我很敬佩这两位同志的理智和清醒。我们是一家有一定知名度的房地产开发公司,一切都会循着法律和政策去做。这样大的一个项目,我们专门请了律师当我们的法律顾问。”他指了指站在旁边的一位年轻人,“这就是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那位年轻人两手抱在肚子上,矜持地朝大家点了点头。
这时,汪副总经理从包里掏出一叠纸,举了举,继续说:“刚才那位同志问我们有没有依据,有。没有依据我们怎么向大家交待呢?我们的依据就是这个。”说着,他将手中一叠纸,朝四周都示意了一下,然后尽量用非常清楚的话语说:“大家在房管所承租的房子的面积。”
赵大队长说:“那都是几十年前租的了,谁还记得,恐怕也没有原始记录。你找一找我的承租合同给我看看。”原来,赵大队长住进来,是当时政府后勤科出面安排的,他相信根本就没有什么承租合同。那时新政权刚刚建立,部队南下,向谁承租?跟谁签定承租合同?那时房子实际产权还是齐家的呢。
汪副总经理仍然是不紧不慢地说:“是的,有些确实找不到原始承租记录了,但是——”他故意停了停,环顾大家一圈,然后接着说:“房管所有每一户每个月缴房租的记录,还有你们每月缴房租的收据底根。这里准确地记录了你们实际居住面积。如果说那些公共部分是属于你们的,那你们为什么没缴房租呢?”
汪副总经理的一番话,把刚刚鼓噪起来的声音压下去了。
大家都低头一想:是呀,每个月缴房租的收据,是依据呀!
老宅里有三种住户,一种是齐社鼎、齐社娟,他们是老房主,所住的房子属私房,产权明晰,但具体面积也和承租户一样,很含糊。一种像月清家这样的,虽不是老房主,但房子是解放前租的,准确地讲,是典租。一次性将一笔定金交给房主,约定在若干年内,房主将定金返还给承租者,就可赎回房子,承租者实际上是用这笔资金的利息作租金。如果不能赎回,房子就归承租者。齐家一直没有能力赎回房子,所以一直由邵家住着,根据解放后的政策,认定房子为邵家的私房。以上两种都不用缴房租,也就没有房租收据。第三种就是房改以后,房子的产权属于国家,后来的承租人每月向房管所缴房租的,这部分人在老宅里占大部分。刚才汪副总经理出示的收据,就是这部分向房管所租房的人的。
成虎没有慌,这个问题他仔细思考过,还问过汪平。汪平说,据他所知,在执行拆迁还房政策时,一般是宜粗不宜细,细了,问题会越搞越复杂,矛盾也会越搞越大。
成虎问:“怎么粗法?”
汪平说:“具体问题都不一样。具体问题,具体处理。”
汪平这后一句话,等于没说,但给了成虎一个启发,即,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应该据理争一争,连争都不争,那就是任由开发商宰割了。
现在成虎清楚地看到,开发商步步为营,准备得十分充分,步步引人入套。这就更让他警惕了。开发商是在与老宅的人斗智,目的是维护他们利益的最大化,就是在与老宅里的住户争利益。
老宅的人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大伙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了老城改造,最后却可能得到与自己的期盼背道而驰的结果。
成虎决定好好和他们斗一斗,先把问题复杂化,然后抓住开发商的弱点攻击他们。成虎说:“这种老房子的房租,应该考虑一下它的历史背景。当年房改前,老房主租房一般都一间一间地租,也就是说,除了房客承租的部分,其他都是属于房主的。后来搞房改,老宅里很多公用部分都收为国有了,公用部分也就属于国家了。国家将房子租给老百姓住的时候,实际上也把公用部分无偿地提供给他们使用了。这些公用部分很多界线也是不明晰的,历史问题宜粗不宜细,你们如果抓住房租收据来做文章,就错了。因为房改以后,除了私房,其他都归国家了。我们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的一切都是人民的,对老宅里公用部分的面积,国家并没有斤斤计较,也无法斤斤计较。如果今天你们要计较一下,那么好,你们是民营的房地产公司,也就是跟我们85号大院里的私房主一样。85号大院,除了私房和大家缴房租的这部分面积,多出来的面积都应该是属于国家的。我们要求重新测量85号大院,测量的正确方法应该是,从前门到后门,整个85号大院的实际面积。”
成虎的一席话,很多人没有听懂。有些人还有点怪成虎,把问题搞那么复杂干啥,管他什么国家的,国家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还给国家,我们不是更少了?
那汪副总经理听明白了,他知道碰上了一个厉害的对手。开发公司实际上在做一道模糊题,他们把老宅里各家都分裂开来,余下的部分就都成了开发公司的。
成虎看到了他们的要害。按照市里政策,拆一平方米还一平方米,成虎要求把整个老宅当一个整体来算,老宅里所有的前院、跨院、后院、天井、回廊、连廊、雨廊、过道都得统统算进去。这部分的面积实在太大了。
汪副总经理知道自己已经败下阵来了,只是成虎还留有余地,没有把问题完全说破,也没有继续往下追,所以才有人埋怨他。他开始让步了,悄悄地把那一叠纸塞进了包里,然后说:“刚才这位同志说的话题,也实在太大了。国家的,什么不是国家的?我们都是国家的嘛,今天我们是来讨论返还面积的,就不说那么远了。不过,这位同志讲的历史事实我们也该尊重,大院里共用的厨房,各家门前的连廊,可以考虑算一部分面积。我们回去再好好研究研究,尽快地拿出一个办法,好不好?我看今天就先讨论到这儿。散会吧。”
汪副总经理急于结束今天的会,他怕拖下去,又会节外生枝。
成虎也没说什么,他知道,刚才说的观点,只能点到为止。现在重点是为老宅里的人也为自己争取更多一点的利益。
他心照不宣地望着汪副总经理笑笑,言外之意很清楚,你们好好研究吧,我是有所保留的。
散了会,很多人把成虎围起来,杜媛媛问:“小成,你刚才讲什么国家的,国家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国家也不会给我们呀?”
成虎胸有成竹地说:“等着吧,他们一定会让步。”
杜媛媛还是不解地问:“让步,怎么让步?”
成虎不想说了,就说:“给你加平方。”
这时,张奶奶家的二傻子插了上来,伸着舌头说:“让步——好!”
张奶奶给了二傻子一巴掌,说:“一边去,你懂什么?”
二傻子摸摸自己的头,“呵呵呵——”笑着走了。
人们也都若有所思地匆匆回家了。成虎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这番话使刚刚团结起来的老宅人,又要四分五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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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当年盖齐府的时候,在宅子里进出行走,雨天不淋雨,夏天不晒太阳,齐园青设计了一条通贯整个齐府的连廊。
齐府坐南朝北,连廊在宅子的东西两边。从齐府前院开始两边就有连廊,为了让连廊相接,前院那道花墙两边,各开了两个“平门”供连廊通过。所谓“平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