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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半年多的人质生活给冒顿心灵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让他尝到了一个失败者的耻辱,一个人质的下贱。
他到月氏国以后,月氏王虽然还是以宾客相待,但骨子里则十分鄙视他这个匈奴人,瞧不起他,还有意无意地羞辱他。那些王公大臣们也那样,处处冷落他。表面上他不是个囚徒,但精神上他感到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奴隶。
那个小小的土屋院落就是月氏王给他的第一个难堪,表明了他在这儿的卑贱地位,什么匈奴王子,什么草原上赫赫有名的武士,你就老老实实囚居在那个小院里吧!那个小院只是一个扩大了的囚笼。在起初的两三个月里,他更像一个囚徒,无论他在何处,在小院还是在街市上,人前人后总有几双月氏人的眼睛在紧紧地盯住他,使他浑身不自在。后来,只是他使钱使物喂饱了那个贪小愚蠢的驿馆令后,他才争得了几分自由。
他到月氏国后,月氏王从来没有单独召见过他,但每当西域诸国重要使节来月氏朝拜月氏王时,月氏王常让驿馆令通知冒顿进宫陪宴。
起初,他把这看作一种礼遇与荣誉。但是,一进宫,他就明白自己所受的是怎样的一种“礼遇”。在那种场合,总是在所有宾客的座次后面靠近大厅的廊檐处给他临时设了个座次。有一次竟然让他站立在边上侍候。每次月氏王都要向那些西域使节介绍这位匈奴王子,介绍他来月氏的经过。他明白了月氏王的用意,月氏王根本没有把他当作一位宾客,而是在借他炫耀自己的文治武功,是在把他当成一件战利品展览,就像展览自己捕获的一头珍禽异兽。那些使节一个个也很有兴味地打量着他,目光从头到脚地扫视,像观看一头捕获到的怪物。那时,他真希望地上有道裂缝,好让他钻进去,躲起来,那样的羞辱比抽了他几鞭子都难受,而月氏王那副扬扬得意的神情又像刀子刻在他心上。
一次,月氏王宴请乌孙、龟兹的使者,在介绍了冒顿的人质身份后,特意说:
“诸位,冒顿王子在匈奴可是一位数一数二的大英雄,几年前跟秦国大将蒙恬都交过手,据说蒙恬也没占多少便宜。现在,被我请到了月氏国,真是委屈了他,哈哈哈哈……噢,他的阏氏也很漂亮,是位难得的匈奴美人,待会儿,诸位有兴致的话,可去瞻仰瞻仰。”他的语气分明有嘲弄与轻薄之意。
冒顿王子低着头,抿紧嘴唇,竭力压抑着心头涌起的怒火。
乌孙国的使者是个乖巧的人,他打量了神情畏葸的冒顿一眼,对月氏王讨好地说:
“要说这位王子当年如何英勇了得,属下当在信与不信两可之间,纵然这位王子殿下在匈奴算得上一位大英雄,还不是乖乖地被大王请来了吗?大王才真是一位大英雄……不过,我看这位王子到大王这里来当人质,有吃有喝,不用风餐露宿地去抢去夺,算不上什么委屈,还是他的造化呢。”说着,他“嘿嘿”地干笑了几声。
那个龟兹国的使臣也凑趣地说:
“要说美人嘛,龟兹的美女一个赛过一个,都像天上的仙女,那股柔情蜜意,叫人如痴如醉。匈奴女人嘛,整天日晒风吹的,咱们就不去瞻仰了吧。”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恣意取笑着。
冒顿低着头,一声不吭……
又有一次,在宴请大宛国的使臣时,有个月氏的王公大臣有意问冒顿:
“听说匈奴人轻老弱、贵壮健,肥美的好东西都得让年轻人吃,老人们只吃剩下的东西。这样,父子间的尊卑长幼的关系不是颠倒了吗?人伦不是颠倒了吗?又听说,那年殿下与秦人大战,在黄河渡口撂下许多老人病弱不顾,却赶他们投身黄河波涛之中,不知真有其事否?若果真如此,那我们老了,只能冻死饿死,只能投身大河了。贵国这习俗真是太野蛮,形同禽兽。”
大宛国的使者听了很惊异,连连摇头。
这次,冒顿王子抬起了头,不硬不软地争辩道:
“匈奴人一辈子在马背上谋生存,放牧狩猎,有人欺侮我们,我们得跟他斗;为了活命,有时也得给人添些麻烦。这样离不开攻战厮杀,老者弱者不能上阵拼杀,就只得先喂饱壮健者的肚子,只有先让青壮年吃饱了,上阵也罢,狩猎也罢,才有气力。这样,老人弱者才能存活,父子才能相保。这就是长官说的‘轻老弱、贵壮健’。
“至于说到黄河边那一战,秦人要灭绝我种族,斩尽杀绝,在不得已的情势下,只能先救青壮妇女与孩子,道理也很简单,为了匈奴的将来。在如此情势下,不知长官会如何处置?”
那位大臣被冒顿这番话问住了,一时“啊,啊”地说不出话。
月氏王却对大宛使者说:
“嗨,你看,这种人伦颠倒的事还争辩什么,总不能为活命,爹娘也不顾了吧。你说是吗?”
大宛使者听了连连点头。
月氏王又接着说:
“不过,我听说野物中倒有这种现象,甚至母子相食,那就更惨了,比匈奴人更凶。”
《飞镝弑父》 逃亡途中逃亡途中(4)
“是啊,是啊,许多人听见匈奴两字就害怕,怕的就是那些野蛮的做法,如果临到自己头上,那怎么得了?”那个大宛使节像是真的被吓住了。
对于这些胡言乱语,冒顿王子本还想争辩。再一想,一个战败者是没有真理的,何必再给他们添兴头呢?
这样的场合教会他的是麻木。他只是低眉顺眼地听着,让他吃就吃,不让喝就不喝,不再多说一句话,多放一个屁,那副驯良的假面具他决心一直戴在脸上,戴到月氏人对他彻底失去了兴趣,戴到月氏人忘却了他曾是草原上的一个英雄,那时,他的机会就会来了。
在草料场他寻回了那条“腿”后,一天,他带了两个侍从想徒步出城,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与地形。走近城门,正遇上守城的百骑长在巡视。那个长得像尊凶神的百骑长横蛮地拦住了他们,让他们回去。
冒顿的侍从也是赳赳武夫,他俩上前与那百骑长理论,说道:
“我们王子只在附近走走,马上就回去,请长官给个方便吧。”
“不行,你们匈奴人出城,得有大王放行的腰牌。没有腰牌就回去,休得啰唆!”说着,他不耐烦地连连挥手,赶他们走。
侍从也生气了,挺身争辩道:
“驿馆令对我们说,出城要马匹车辆需得到月氏王的准许,我们就在附近逛一会儿,又不走远,要什么腰牌,你不是有意刁难我们吗?”
“刁难你们?刁难你们又怎样?”说着,那百骑长捋袖张拳的,像要动武。
冒顿王子见状忙上前,挡身在两个侍从前,对那个百骑长说:“这位长官,话可不能这么说,不让我们出城也行,不要动火,好好讲理嘛。”
“讲理?屁!跟你们这群匈奴狗讲什么理,滚,快滚!”说着,一挥手,七八个月氏兵拥上来,推推搡搡把冒顿等三人推开去。
“哈哈……哈哈……”
“这些匈奴狗……匈奴狗。”围观的人们一阵哄笑。
冒顿王子望着那恶狠狠的百骑长,艰难地一步步后退,他的拳头攥得紧紧的,眼睛像要喷火……
那情景,那声浪,冒顿永远牢记,将来,他这头“匈奴狗”一定得狠狠咬那些月氏人一口,教训教训他们,让他们尝尝这头“匈奴狗”的厉害!
现在,他闯出了月氏都城,他不用再去讨好那些月氏人,不用再拿母阏氏的银钱去买通他们一颗颗贪婪的心,他把那副肮脏屈辱的假面具扔掉了,他只是要快跑、快逃,离那些月氏人越远越好……
四
晚上,冒顿王子不让宿营,催大家趁着月色策马赶路,他们紧一阵慢一阵,又赶了一天一夜路。
那几匹马跑得太苦,身上的膘眼看着往下掉。马上的人们也困倦疲乏,他们已经连续两天两夜没合眼了。紧张、兴奋、连夜的驰骋、单调的环境与节奏都耗损着他们的精力,他们不时在马背上打起了瞌睡。
冒顿王子也又困又乏,也想停下来让大家好好歇一阵,可理智告诉他这不行,不能停留,危险与死亡仍在追赶他们,得快跑、快跑、再快跑……
太阳升起来了,慢慢地爬高,时间一刻刻地过去,阳光渐渐强烈起来,这片孤寂的荒原蒸腾着一股热浪。冒顿王子身下的那匹“雪花豹”跑得还很有劲头,它扬起脖子“嘚嘚”地跑出的步子仍很平稳、很匀称。可是其余几匹战马却不行了,速度越来越慢,一耸一颠的,五匹马拉成了长长的一条线,珠阏氏的那匹小白马怎么也跟不上前面的“雪花豹”,远远地落在后头。
冒顿王子又跑了一程,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同伴,知道又该让人马都歇歇脚了。他策马驰上前面一道沙冈,慢慢收紧丝缰,立身马上向四处瞭望。
呼衍珠阏氏与侍从们策马跟了上来,他们座下的战马都大汗淋漓,嘴角全是白沫,“吭哧吭哧”地喷着一口口热气。
冒顿王子见沙冈南面两三里处,有一小片胡杨林,便一提缰绳下了沙冈,驱马小跑过去。
在这片荒漠草原上,有树就有水,那片胡杨林里有两眼清泉,汩汩地冒着清澈的泉水,汇成一片小水塘。水塘周围密匝匝地长着一片芦荻,白色的绒花在微风中摇曳。这片凉爽的绿阴正是路人小憩的好所在。
冒顿王子一行进了胡杨林,纷纷下马。侍从们有的忙着松开马肚带,取下辔头,牵着牲口去遛马,有的收拾柴草笼起了火,烧烤着昨天从那户牧人那儿搞来的羊肉,准备着午餐。
冒顿对众人说道:“抓紧点,填饱肚子都歇一会儿,马上还要赶路。”
他估算一下,这连夜的驰驱也许把追捕他们的月氏人远远地甩在后面了,现在小歇一刻是可行的,避开这燥热的中午,让牲口与人都喘口气。他估摸着如果顺利,再拼上一两夜,他们也许就能摆脱险境。
珠阏氏虽然也很饥饿,但困倦得懒得吃东西。冒顿王子递给她一块烤得半生不熟的羊腿肉,让她快吃。
看到那块羊腿肉,珠阏氏又想起那家可怜的牧人。一路上冒顿拼命地赶路,有意回避与她谈话。现在冒顿把羊腿肉送给她,她的气又不打一处来。她推开冒顿的手,扭过头不理他。
冒顿王子又把肉往前送了送,说:“别怄气,快吃了,赶这样的长路,不吃东西还行?”
珠阏氏扭过头来尖声说:“怄气?谁跟你怄气?你不想想你干的好事!那一家牧人怎么啦?人家好心好意招待你吃招待你喝,你竟这么狠心!这么狠毒!他们死得太冤,他们太可怜了。你不想想,他们都是无辜的呀!你还吃得下这羊肉!”
冒顿王子被妻子的这一顿斥责惹火了,他猛地抓住珠阏氏的肩头激动地说:“可怜、无辜,是的,他们是可怜的、无辜的!可你想想你不可怜?我不可怜?你和我不是也是无辜的吗?你可怜他们,好,那谁可怜我们?谁?我们犯了什么错?我们犯了什么罪?要这样憋屈地生活,要这样没命地逃跑?我们才可怜,可怜得不像一个人,像一只兔子!一只被狗撵得走投无路的兔子!你说我狠、说我毒,我是狠毒,杀了这一家人,可我愿意这样吗?我不愿意、不愿意!我心里好受吗?我不好受、不好受!可是不好受又有什么用?屁用也没有!你想活命吗?想活命就得狠、就得毒!想活命,你就别再对我嚷嚷!”说着他猛地摇晃着珠阏氏的肩,脸色变得发青发白。
《飞镝弑父》 逃亡途中逃亡途中(5)
珠阏氏从未见丈夫对她这般凶、这般激动,她惊住了,呆呆地望着丈夫说不出一句话。丈夫的话开启了她另一条思路,是啊,她怎么没想到她与丈夫都是无辜的,却也在受这般罪,他们都是命运受人摆布的可怜虫,都是在为活命挣扎的可怜虫。还有,被他们遣散的几个男女仆从一个个也多可怜,他们不也是无辜的吗?还有那几个被他们斩杀的月氏城卒不是也死得不明不白吗?这些可怕的事都怪谁呢?丈夫的心地她该清楚,她刚才说他狠、说他毒,一定伤了他的心。他本不是这样的,他也是迫不得已。这半年多来丈夫承受的心理压力太大,肩上的担子太重,这些她心中最明白,她想,她不该再过多地责怪他,她得原谅他……
吃罢简单的午餐,冒顿王子找了块向阳的干燥地方,铺上珠阏氏的那袭轻裘,让珠儿快躺下休息,合一会儿眼。刚才他太激动,对珠儿太粗暴,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好在珠儿后来也没怪他,还依从他吃了些肉,喝了些水。他端详着妻子,她是太疲倦了,人明显地消瘦了,眼窝也深了,得赶快让她歇一刻,好接着赶路。
他对几个侍从吩咐了一遍,又出胡杨林向四周瞭望了一阵,见没什么动静,便回来挨着珠儿躺了下去。
天气很好,一阵阵凉爽的风与暖烘烘的阳光让人十分舒服。他原本只想闭上眼睛养一会儿神,谁知一合上眼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珠阏氏蜷缩在他身边,听丈夫打起了呼噜,也合上眼安详地入睡了。
几个侍从吃完东西,拴好马,便各自找块地方,靠着粗壮的胡杨树,打起瞌睡,继而一个个呼呼大睡起来。他们太累了,两天两夜的紧张奔波,长途驰驱,现在紧张的神经稍一松弛,又吃饱喝足,便身不由己地眼皮发沉,不一会儿,一个个都进入了甜蜜的梦乡了。
这一觉睡得真沉、真香,小树林里一片鼾声。世界似乎消失了,消失在他们的梦乡里;时间似乎停滞了,都凝结在他们的睡梦中。
然而,世界并没消失,时间也没停滞,月氏骑兵在那个百骑长的催促下拼命在赶路,时间也在无情地一刻一刻过去……
睡梦中的人儿,该醒了,你们还没有脱离险境!
该醒了,危险在一步步迫近!
该醒了,月氏的追兵也都是剽悍善战的骑手!
该醒了,他们都是舍了命追来的!
但是,他们没醒,都睡得死死的。珠阏氏睡意可掬地鼓起红艳艳的嘴唇,呼呼地吹着气,躺在丈夫身边她连梦也很少,她从心底里有一种安全感。冒顿王子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只是他不像刚才那样睡得死、睡得沉,头脑中出现了纷纷扰扰、杂乱无章的梦境:
一幕幕盗马的情景又在脑海中复现了……
草料场着起大火,到处是跑来赶去喊叫着的月氏人……
他在马厩里紧张地拉着那匹宝马“雪花豹”的缰绳,往外牵,谁知那匹宝马一反常态,竟不跟他走。他急了,死命地往外拽,“雪花豹”似乎也恼火了,它突然大声嘶鸣起来,又踢又咬,不驯服地仰起了脖子。
“雪花豹”的喊叫声让他急出一身汗。果然,救火的月氏人发现他们了。月氏人举着火把呐喊着扑了过来。他扔下了马赶快去找珠阏氏。珠阏氏在不远处也叫喊着他,但他俩就是够不着、走不近。啊,大火熊熊包围着他们。
火光中,驿馆令的胖脸出现了,他笑眯眯的脸变得凶狠、狰狞。他咆哮着、叱骂着,指挥着月氏士兵往上冲,大批月氏人拥了上来。
火光中,那牧民一家也出现了,那黑瘦的汉子阴沉着脸血淋淋地举起那把宰羊的利刃,满身血污的女人抱着、拉着孩子对着他嚷着、哭着,三个孩子见到他,双手乱抓地扑上来……
一阵恐惧猛袭上心头,他浑身颤抖地倒退着,艰难地拔出腰间的径路宝刀拼命地抵挡,奋力砍杀着猛扑上来的月氏人。
他砍倒了一个又一个……面前是杀不完的月氏兵。奇怪,那些被他砍杀的月氏兵怎么一个个又站了起来?怎么又长出一颗颗新的脑袋?他们竟然是杀不死的,他们龇着牙,淌着血,脸上有一种怪诞的诡笑,一个个又对他举起了刀剑……
他害怕了,他失去了信心,他抵挡不住了。他臂膀发麻,浑身无力,手中的刀怎么也举不起来。他乏力地倒下了,几把刀剑马上朝他劈来。他完了……
这时,火光中,珠儿叫喊着奋不顾身地扑了过来,她张开两条白皙的臂膀,挡在凶狠的月氏兵面前,紧紧地贴着他,护着他。奇怪,她怎么敞着怀?怎么露出那雪白的胸膛,露出那对高耸的乳房?她恐怖地叫喊着,发出一种撕心裂肺的声音。那些月氏人似乎有些发呆,举起的刀剑没有劈下来。珠儿突然转身,把他的脑袋紧紧抱在自己白嘟嘟的胸前。
凶狠的月氏兵一个个以淫邪的目光盯着珠儿那白皙的丰满的乳房与花蕾一样的乳头,他们狞笑着一步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