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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孔雀森林-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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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睁大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你又来了。」小云笑了起来,「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你们曾经山盟
 
     海誓,可是现在劳燕分飞,于是你只能在pub里舔拭伤口?」
 
    小云越说越开心,但我的眼睛却越睁越大。
 
    她看我睁大了眼睛一动也不动,便伸出右手在我面前挥了挥,说:
 
    「不要再玩了,这样不好笑。」
 
    『我不是在玩。』我眨了眨发酸的眼睛。
 
    「难道……莫非……」轮到她的眼睛睁得好大,「真让我说中了?」
 
    『嗯。』我苦笑了一下。
 
    「对不起。」她吐了吐舌头。
 
    『没关系。』
 
    小云似乎有些尴尬,露出不太自然的微笑后,说:
 
    「今天让我请客吧,不然我会良心不安。」
 
    『好啊。』我说,『不过我还要来一杯Martini。』
 
    「你趁火打劫。」
 
    『妳忘了吗?』我说,『我是选孔雀的人。』
 
    她在加了冰块的调酒杯里倒入琴酒、苦艾酒,用酒吧长匙快速搅一搅,
 
    然后把冰块滤掉,倒进刚从小冰箱里拿出来的鸡尾酒杯,
 
    最后再加一颗红橄榄便算完成。
 
    「为什么点Martini?」小云问。
 
    『我常看到有人点,所以想喝喝看。』
 
    「马汀尼确实是一杯很有名的鸡尾酒,甚至可以说是名气最大。」
 
    小云说,「不过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点“酒”?」
 
    『既然聊到了我的前女友,我想酒应该会比较适合我的心情吧。』
 
    我喝了一口Martini,只觉得满口冰凉。
 
    小云走回吧台中央,一个打条领带戴着银框眼镜的男子也点了马汀尼。
 
    「麻烦dry一点。」他说。
 
    她有意无意地朝我笑了笑,然后又调了一杯Martini给他。
 
    我拿起手中这杯不知道是dry还是wet的Martini,慢慢喝完。
 
    「越dry的Martini,表示苦艾酒越少。」
 
    一抬头,小云已站在我面前,脸上挂着微笑。
 
    吧台边只剩下我和另一位点Martini的男子。
 
    他算安静,通常一个人静静抽着烟,弹烟灰的动作也很轻。
 
    店内还有两桌客人,聊天的音量很小,有时甚至同时闭嘴聆听音乐。
 
    小云在吧台内找一些诸如擦拭杯子的闲事来做,左晃右晃。
 
    有时晃到我面前,但并没有开口,我猜想她应该还是觉得尴尬。
 
    『我不是来这里舔拭伤口,只是单纯喜欢这里的气氛。』
 
    在小云第三次晃到我面前时,我开了口,试着化解空气中的尴尬。
 
    她没回话,停下手边的动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山盟海誓应该还谈不上,只是经常花前月下而已。至于劳燕分飞嘛,
 
     东飞伯劳西飞燕,意思是对的;不过我是孔雀,习惯东南飞。』
 
    我说完后,发现小云嘴边的微笑很自然,便跟着笑了起来。
 
    『其实她研究所才念企管,大学念的是统计。』我说。
 
    「我一直念企管。」小云终于开口,「研究所也是。」
 
    『喔?』
 
    「想不到吧。」她笑了笑,「一个女酒保竟然是研究所毕业。」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
 
    小云拿了一小碟点心放在我面前。
 
    『她和我一样,都是成大的学生。』我说。
 
    「我也是耶。」她说。
 
    『那么或许妳认识她吧。』
 
    「或许吧。」
 
    小云耸了耸肩,脸上一副你不说我就不问的表情。
 
    『好吧。』我说,『看在免费的Martini份上,她叫柳苇庭。』
 
    「她高我一届,是我学姐。」小云说,「我们还满熟的。」
 
    『真的吗?』我很惊讶。
 
    「嗯。」她点点头。
 
    『真巧。』我说,『妳哥哥是荣安的朋友,妳学姐是我的前女友。』
 
    「麻省理工学院的索拉波做了一个研究,在美国随机选出两个人,并
 
     假设平均每人认识一千人,那么这两人彼此认识的机率只有十万分
 
     之一,可是这两人共同认识某个朋友的机率却高达百分之一。」
 
    『假设平均认识一千人?』我说,『好像太多了。』
 
    「也许吧。」小云笑了笑,「不过这个研究的重点是说,两个完全陌生
 
     的人若不小心碰在一起,结果发现彼此有共同认识的朋友,似乎并
 
     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妳这种讲话的口吻跟她好像。』我笑了笑,『如果她这么说,我一定
 
     会叫她把平均认识一千人的假设减少,重算机率后再来说服我。』
 
    「那她会怎么反应?」
 
    『她应该会笑一笑,然后叫我不必太认真。』
 
    「我想也是。」小云说,「她的脾气很好,在系上一直很受欢迎。」
 
    『是啊,她确实很好。』
 
    端起酒杯,嘴唇刚接触杯缘,才想起Martini早就喝光了。
 
    我不把酒杯放下,任由它贴住嘴唇。
 
    「我好像应该再请你喝一杯。」小云说。
 
    『为什么?』我把酒杯放下。
 
    「因为我又让你想起你想忘掉的事。」
 
    『没关系,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勉强笑了笑,『而且……』
 
    「嗯?」
 
    『也忘不掉。』
 
    小云和我同时沉默了下来。
 
    我几乎可以听见那位点Martini的男子抽烟时的呼气声。
 
    「再调一杯Martini给你吧。」
 
    她先打破沉默,然后很快又把一杯Martini放在我面前,说:
 
    「从现在开始,我把嘴巴闭上,一句话都不说。」
 
    说完后,她立刻用左手摀住嘴巴。
 
    我静静喝酒,速度很慢,回想以前跟苇庭在一起的时光。
 
    那确实是段快乐纯真的日子,即使后来不太快乐、有点失真。
 
    虽然常会觉得这些回忆好像已是上辈子的事,离现在的我很遥远,
 
    但那些清晰熟悉的感觉却始终没有降温。
 
    我应该早就把这第二杯酒喝完,但右手还是机械式举杯、碰唇、仰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回神时,吧台边只剩我一人,
 
    另两桌的客人也不见了。
 
    我起身对小云说:『我走了。』
 
    移动时脚步有些踉跄,不知道是酒精的缘故,或是坐太久两腿发麻?
 
    小云还是用左手摀住嘴巴,右手跟我挥挥手表示告别。

  
 
 孔雀森林

27
 
  * * * * * * * *
 
    荣安出院了,不过还得拄着拐杖一段时间。
 
    而且在工地的宿舍重新修建好之前,他得一直住我那里。
 
    我每天一大早骑机车载他到工地上班,回来睡个回笼觉后再到学校。
 
    有时他同事会顺路在下班时送他回来,有时我还得特地去接他回来。
 
    荣安出院后第三天晚上,我载着他到Yum。
 
    小云刚看到荣安拄着拐杖时吓了一跳,后来发现他已经没什么大碍,
 
    便觉得好笑。
 
    这晚荣安和小云都很健谈,我的话比较少。
 
    还有一件不太重要的事,我又看到上次那个点Martini的男子。
 
    荣安出院后的第五天下午四点左右,我在学校接到荣安的电话。
 
    「喂,来载我。」他说,「今天没什么事,我想早点走。」
 
    『还不到下班的时间,你太混了吧。』我说。
 
    「反正我是病人,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我挂掉电话,放下手边的事,有点不太情愿地骑车去载他。
 
    我花了20分钟到他的工地,再花了20分钟载他回家。
 
    到了家门口,车子不熄火让他先下车,因为我还要到学校。
 
    他下车时,身体会稍微往右倾斜,先让右脚接触地面,等站稳后,
 
    左手腋下夹着拐杖、右手扶着车后座,左脚再离开车。
 
    这几天他一直是这么下车的,动作不太顺畅时我才会帮他一把。
 
    「喂!」荣安的右脚刚接触地面,右手突然猛拍我肩膀,「你看!」
 
    顺着他平举的拐杖往左前方一看,视线只搜寻两秒,
 
    便在20公尺外电线杆旁,看见苇庭。
 
    她好像是被从某户院子里探出头的黄花吸引住目光,于是驻足观望。
 
    我楞楞地看着她。
 
    原本以双脚和坐在座垫上的屁股稳住机车重心,但不知不觉站起身,
 
    屁股离开座垫后,机车失去重心,向右倾倒。
 
    「啊!」荣安大叫一声,因为他的右脚才刚站稳,左脚尚未离开车子。
 
    幸好他的反射动作够快,右脚单足往后弹跳。
 
    可是弹跳了三下后便失去重心,一屁股往后坐倒在地上。
 
    「唉唷!」他又叫了一声。
 
    机车摔落地面的撞击声和荣安的呼叫声,惊醒了苇庭。
 
    她转头朝向声音传来处,正好与我四目相接。
 
    她的眼神显得很惊讶,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我也不知所措。
 
    我和她只是站着对看,没有其它的动作和语言。
 
    倒地的机车引擎持续发出低沉的怒吼,只是声音比平常微弱。
 
    有多久了呢?已经过了多久了呢?
 
    我到底有多久没看到苇庭了呢?
 
    一时之间忘了现在是何时,更忘了她离去的时间点。
 
    直到荣安挣扎着站起身,然后走过来低下身把机车熄火,
 
    这个突然消失的声音反而弄醒了我。
 
    我转头看了荣安一眼,问:『没事吧?』
 
    「还好。」他笑了笑,并试着把机车扶起。
 
    他的左脚无法当施力时的支撑点,因此试了两次都没成功。
 
    『就让它躺着吧。』我淡淡地说。
 
    荣安看了我一眼,没多说什么,便拄着拐杖走到家门,开门进去。
 
    我移动一下脚步,右小腿肚传来一阵痛楚,可能是机车倒地时刮伤了。
 
    顾不得腿上的疼痛,蹲下身把机车扶起,只觉得机车比平常重。
 
    用尽吃奶的力气扶起机车,放下支撑架,让它先站稳。
 
    「还好吗?」苇庭说。
 
    一转头,苇庭已来到跟前。
 
    『妳问的是车子?』我说,『还是人?』
 
    「说真的。」苇庭又问,「你还好吗?」
 
    『说真的。』我回答,『我还好。』
 
    本来双方都处于一种极度尴尬与陌生的状态,
 
    但同时说了以前的口头禅后,似乎又带回来一点熟悉的感觉。

 
 
 孔雀森林

28
 
    『妳怎么会在这里?』我问。
 
    「今天跟同事到台南出差,刚办完事,我便一个人走走。」她说。
 
    根据以前上《性格心理学》所获得的知识,如果她用「到台南」而非
 
    「回台南」的字眼,那就表示台南对她而言,并不是类似家的感觉,
 
    起码可说已不再那么熟悉。
 
    我突然很感慨,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住这?」她指着刚刚荣安进去的门。
 
    『嗯。』我点点头,『我搬进这里后三天,妳便到台北工作。』
 
    「哦。」她微微沉思,「那你也住了三年多了。」
 
    『是吗?』
 
    「怎么你连自己住多久都不晓得呢?」
 
    苇庭笑了笑,笑容虽甜美,却带点客气的成分。
 
    我开始在心里计算着有多久没见过她的笑容。
 
    要升上博一之前的七月搬进这里,要升上博二之前的八月我们分手,
 
    现在是我念博四上学期的十月,这样算起来的话……
 
    『原来已经两年两个月了。』我叹口气说。
 
    苇庭先是一楞,然后低声说:「是呀。」
 
    我们不知道该聊什么话题,只好沉默。
 
    我觉得杵着不是办法,邀她进家门也很唐突;
 
    但若就此道别,我担心往后的日子里会有悔恨与遗憾。
 
    天人交战了一番后,我说:『妳待会有事吗?』
 
    「嗯。」她点头说,「七点还有一个饭局。」
 
    『现在才五点,』我看了看表,『我们到安平海边看夕阳好吗?』
 
    她沉吟一会后,说:「好。」
 
    正准备掏出车钥匙发动机车时,听见她说:「有件事我想先说。」
 
    『什么事?』我问。
 
    「我们很久没见面了,或许会有很多话想聊聊。」她看了我一眼,
 
    「但就只是聊聊,希望……希望你不要有过多的联想。」
 
    她说完后,脸上有歉然的笑。
 
    我心里重重挨了一记闷棍,下意识握紧手中的钥匙。
 
    钥匙微微刺痛手心时,我猛然想起苇庭是选羊的人。
 
    她这么说是不希望我因为她答应一起看夕阳而产生可能复合的念头,
 
    于是先把话说清楚以避免我失望甚至再度受伤。
 
    我能体谅苇庭,也知道这是选羊的人的善意。
 
    但不管我是否存在着一丝想复合的奢望,她这么说都会刺伤我的自尊。
 
    虽然我选的是孔雀而不是老虎,可是我仍然有强烈的自尊心。
 
    自尊被刺痛后,心里反而坦然,这才想起有件事要把它完成。
 
    『请妳稍等一下,我去拿个东西。』
 
    我开门进去,跑步上阶梯,直接到楼上的房间。
 
    荣安正躺在床上看书,发现我突然闯入,吓了一跳。
 
    我整个身子趴下,视线先在床下搜寻一番,再伸进右手拿出一个袋子。
 
    荣安张大嘴巴欲言又止,我没理他,拿了袋子便往楼下跑。
 
    我将那袋子放入机车的置物箱,发动车子。
 
    「我该怎么坐呢?」她没上车,表情有些为难。
 
    『怎么坐?』我瞥见她穿了条裙子,便说:『就直接侧坐啊。』
 
    「可是在台北侧坐要罚钱。」
 
    『大姐,这里是台南。』我说,『而且妳以前也常侧坐。』
 
    「哦,我都忘了。」她笑了笑,「上台北后,就没坐过机车了。」
 
    说完后,她上了车,用右手手指轻轻勾住我裤子上的皮带环。
 
    机车起动后,她问我刚刚为什么叫他大姐?
 
    我笑了笑说没什么,只是顺口而已。
 
    可能因为我是选孔雀的人,当知道再怎么表现都无法挽回她时,
 
    于是无欲则刚,反而更自在随性地面对她;
 
    而她是选羊的人,为了避免我自作多情,于是处处小心翼翼保持距离。
 
    就以现在而言,她只用一根手指头勉强保持与我之间的接触。
 
    先不说当我们是男女朋友时,她总是从后座环抱着我的腰;
 
    即使是第一次载她时,起码她的右手还会搭在我右肩上。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到了。』
 
    「谢谢。」她说。
 
    然后她左脚踩着排气管当支点,右脚轻轻落地。

 

 
 孔雀森林

29
 
    脑海里清晰浮现第一次跟她来时,她跳下车、快步奔向沙滩的情景。
 
    虽然之前总共来过五次,从来没有一次看到夕阳,但她仍会除去鞋袜,
 
    在沙滩上赤足行走,并任由海浪拍打脚踝和小腿。
 
    我瞥了她的脚一眼,她蹬着一双鞋跟并不算低的黑色皮鞋,
 
    小腿裹了淡茶色的丝袜,这样大概不可能会再除去鞋袜吧。
 
    沙滩依旧被海水弄成深浅两种颜色,她踩在浅色的沙滩上,踏步甚轻,
 
    生怕不小心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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