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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别了,吉利萨雷-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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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蛊惑人心!”谢基兹巴耶夫大声叫道。

  “请安静,同志们!”卡什卡塔耶夫说,“你们这是在开区委会,不是在家里瞎嚷嚷,请各位遵守纪律。”现在,一切得由他这个区委第一书记定夺了。于是他为了迎合谢基兹巴耶夫的心意,把事情又扭了回来,“关于追究巴卡索夫的刑事责任一事,我认为没有必要,”他说,“但要留在党内,当然也不行。在这方面,谢基兹巴耶夫是完全正确的。现在表决:谁赞成开除巴卡索夭?”

  区委委员一共七人。三人举手赞成,三人反对。只等卡什卡塔耶夫本人表态了。他迟疑片刻,然后举起手来,表示“赞成”。对此,塔纳巴伊毫无觉察。直到他听到卡什卡塔耶夫对女秘书发话时,才明白自己的命运已成定局。卡什卡塔耶夫说:

  “请作记录。区委会决议:开除巴卡索夫·塔纳巴伊出党。”

  “这下完了!”塔纳巴伊面无人色,喃喃自语。

  “我还是坚持:建议给谢基兹巴耶夫以处分。”克利姆彼可夫也不示弱。

  这一建议本来可以避而不谈,不加表决。但卡什卡塔耶夫还是决定提上议程。其中自有他的奥妙之处。

  “谁赞成克利姆彼可夫同志的建议?请举手!”

  又是三票对三票。又是卡什卡塔耶夫举手投了第四票,救了谢基兹巴耶夫,使他免于处分。“不知他是否明白,是否领情?谁知道他……这个奸诈小人,老滑头!”

  人们挪动椅子,好象准备散去了。塔纳巴伊以为这就完了,他站了起来,谁也不看一眼,默默地径直朝门口走去。

  “巴卡索夫,你上哪儿?”卡什卡塔耶夭叫住了他,“把你的党证留下。”

  “留下?”直到此刻,塔纳巴伊才明白了发生的一切。

  “对。请放在桌上。你现在已经不是党员了,没有资格留着党证……”

  塔纳巴伊伸手去掏党证。室内鸦雀无声。他忙乱了一阵。党证藏在袋里面,在绒衣下面一件上衣里面的一个小皮夹里。这个小皮夹是扎伊达尔亲手缝制的,塔纳巴伊用一根细长的皮带横搭在肩上。他好不容易把小夹子掏出来取出党证,把这个贴在胸口的暖烘烘的、略微带点汗味的小本本,放到卡什卡塔耶夫跟前冷冰冰的、光溜溜的桌子上。他打了个寒颤,感到全身一阵冰凉。他照样谁都不看一眼,匆匆把皮夹塞进上衣里面,打算离去。

  “巴卡索夫同志,”在他身后响起了克利姆彼可夫的同情的声音,“您不想说些什么吗?您刚才可是什么话也没说。也许您挺为难吧?我们希望,党的大门对您还是敞开的,希望您迟早再回到党里来。请您谈谈,您现在有些什么想法?”

  塔纳巴伊转过身来;在这个不相识的、但又竭力想减轻他痛苦的年轻人面前,他感到心情沉重,局促不安。

  “我有什么好说的?”他凄然答道,“反正不能把这里所有的人都说服了。我只想说一点:我是无罪的,即便我动了手,即便我说了些不好听的话。这件事,我无法对您说清楚。就这些,没了。”

  接着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哼,这么说,你对党还怀恨在心呢?”卡什卡塔耶夫愤愤说道,“你要知道,同志,是党给你指明了正确的道路,是党救了你,让你免于法律的制裁。可你,竟不知足,还一肚子怨气呢!这么看来,你确实不配共产党员的称号。党的大门对你这种人,未必是开着的!”

  塔纳巴伊神色泰然地离开了区委会。甚至过于平静了。心情糟透了。天气暖洋洋的,夕阳西下,快近黄昏了。人们有的步行,有的骑马,各奔东西。孩子们在俱乐部旁边的广场上嬉笑追逐。瞧着这情景,塔纳巴伊感到心烦意乱,想起自己的事,更是懊丧万分。趁现在他还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赶紧离开这里,赶紧进山回家去。

  在栓马柱旁边,他的马跟古利萨雷并排站在一起。古利萨雷还是那样高大、英俊、强壮,当塔纳巴伊走到眼前的时候,它来回倒换着前蹄,一对乌黑的眼睛平静地、信赖地看望着他。塔纳巴伊用草杈打它的事,溜蹄马早就忘了。所以说,它才是牲口呢。

  “忘了吧,古利萨雷,别生我的气。”塔纳巴伊对溜蹄马小声耳语,“我太不幸了,太不幸了。”他突然抱住马头,哽咽起来,只是怕旁人见笑,才强忍着没有放声大哭.

  他跨上自己的马,回家去了。

  过了亚历山大罗夫卡这段漫坡,乔罗赶上了他。塔纳巴伊一听到身后古利萨雷熟悉的马蹄声,他委屈地把嘴一撇,脸都铁青了。他没有回过头来。深深的屈辱撕裂着他的心,蒙住了他的眼睛。对他来说,眼下的乔罗完全不是过去的乔罗了。瞧,今天这种场合——卡什卡塔耶夫稍稍抬高了一点嗓门,乔罗就象个循规蹈矩的小学生那样,乖乖地地坐下了。往后又能怎么样呢?人们信任他,可他却不敢说实话。他这是随机应变,保护自己。是准教了他这一套呢?就算塔纳巴伊是个落后分子,是个粗人,而他乔罗,却知书识理,一直担任着领导工作。难道乔罗真的看不出那些谢基兹巴耶夫们和卡什卡塔耶夫们讲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吗!他们说起来头头是道,漂亮得很,实际上是胡说八道,空话连篇。能骗得了谁呢?这是干什么呢?

  当乔罗策马赶来,勒住了急躁的溜蹄马,跟他并辔同行时,塔纳巴伊依旧没有扭过睑来。

  “塔纳巴伊,我看咱们一块儿回去吧,”乔罗气喘吁吁地说,“刚才我到处找你,可你已经先走了……”

  “你要干什么?”塔纳巴伊仍然没有瞅他一眼,顶了他一句,“你走你的道吧。”

  “咱俩谈一谈。塔纳巴伊,你别不理我。咱俩谈一谈,象老朋友那样,象共产党员那样,”乔罗说道。可是说到一半,话就咽下去了。

  “我,对你来说,已经既不是朋友,更不是党员了。不过,你也早已不是党员了。你,不过是挂着共产党员的招牌……”

  “你这是当真的?”乔罗有气无力地问道。

  “当然是当真的。我还没有学会随机应变。什么地点,说什么话,怎么说——这一套,我也没有本事。好吧,再见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塔纳巴伊拨转马头,离开大道,头也不回,始终没有看他朋友一眼,穿过田野,径直往山里跑去了。

  他没有看到:乔罗“刷”他一下,面如土色,他伸出一只手,想拦住他。紧接着,他全身一阵抽搐,双手抓住胸口,倒在溜蹄马的脖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糟了,”乔罗小声说,由于一阵难以忍受的心绞痛,他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唉,我不行了!”他的声音嘶哑了,脸色发青,喘着粗气,“快回家去,古利萨雷,快回家去。”

  溜蹄马驮着他穿过漆黑荒凉的草原,朝村子飞跑。主人声音里那种可怕的东西,把马吓坏了。古利萨雷剪起耳朵,惊恐地打着响鼻,狂奔疾驰起来。而马背上的人痛苦万分,缩成一团,用双手,用嘴哆哆嗦嗦地揪住马鬃。缰绳从飞驰的古利萨雷的脖子上掉了下来,不断抖动着。
第19章
              深夜,当塔纳巴伊还在进山的路上的时候,一匹坐骑在村子的街道上奔跑,引起了一阵惶惶不安的狗叫声。
            “哎,谁在家呢?起来!”来人呼喊着房子的主人,“去开支部会去,在办事处。”

  “怎么啦?什么事这么急?”

  “不清楚,”来人答道,“乔罗让叫的。他要大家快点去。”

  这时候,乔罗本人正坐在办事处。他用肩膀顶着桌子,蟋缩着身子,不断喘着粗气。他的一只手伸进衬衣里面,紧紧地捂着胸口。他咬紧牙关,还是疼得直哼哼。发绿的脸上满是持汗。一双陷下去的眼睛,活象两个黑窟窿。他不时昏迷过去。他仿佛觉得,溜蹄马正驮着他在漆黑的草原上飞奔,他想叫住塔纳巴伊,而对方,在分手时却劈头盖脸地把他痛骂了一顿,头也不回地跑了。那些话,象烧红的火炭,灼伤着他的心……

  支部书记先在马棚的干草堆上躺了片刻,随后由两个饲养员架着,把他送到办事处。饲养员本想把他送回家去,但他执意不肯。他打发人去叫党员来开会,此刻,正等着他们的到来。

  值夜的女人点亮了灯,让乔罗独自留在屋里,自己便到前室收拾炉子去了。她不时看着虚掩的大门,叹着气,摇着头。

  乔罗在等着来人,而时间在滴答滴答悄悄过去。留给他生命的最后时光,就这样痛苦地、沉重地、一秒一秒地过去。这种时间的价值,只有此时此刻,在他度过了漫长的一生之后,才有所领悟。他感到虚度了年华,转眼之间,那无情的岁月已经在辛苦操劳中飞一般地过去了。在他的一生中,并不是一切都顺顺当当,也不是万事都称心如意。他勤奋工作过,拼死斗争过,但在有些事上,为了绕过矛盾,为了不那么生硬粗暴,他也退让过。到头来,还是免不了碰钉子。他竭力想回避、不想与之冲突的那股势力,最后还是把他压倒了。现在他已经山穷水尽,无路可退了。唉!要是他能早一点醒悟过来,要是他能早一点迫使自己正视现实……

  而时间在滴答滴答悄悄过去,那声音显得那么响亮,那么凄切。这些人怎么还不来呢,得等多久呵!

  “快,快,”乔罗怀着惊恐的心情想道,“但愿来得及把一切都告诉他们!”他发出一声喑哑的绝望的叫声想延缓即将逝去的生命。他坚持着,准备作最后一次战斗。“我要把所有的话全说了:事情的经过,区委会,以及怎么把塔纳巴伊开除出党的。让他们知道,我是不同意区委的决议的。让他们知道,我是不同意把塔纳巴伊开除出党的。还要谈谈我对阿尔丹诺夫的看法。让他们在我之后,也听听他的意见。让党员们自己拿个主意。我还要谈谈自己的为人,谈谈我们的农庄,谈谈有些人……但愿来得及,但愿他们快点来,快点!

  头一个跑来的,是给他送药来的妻子。她吓坏了,数落着,大声哭起来:

  “你这是疯啦?这些个会,你怎么还没有开够?跟我回家去!你瞧瞧你这副模样。我的天,你哪怕也考虑考虑自己吧!”

  乔罗不想听她的。他挥挥手,就着水吃了药,牙齿磕着绊子,水洒满了前胸。

  “不要紧,我已经好点了,”他说,竭力让呼吸平稳些,“你到那边等着,呆会儿领我回去。不用担心,去吧。”

  街上传来脚步声,这时乔罗在桌旁直了直身子,强忍着胸口的疼痛,鼓起全身的精力,准备履行他最后的职责。

  “发生什么事啦?你怎么啦,乔罗?”大伙儿问他。

  “没什么。等大家来齐了,我有话要说。”他回答道。

  而时间正滴答滴答悄悄过去,那声音显得那么响亮,那么凄切。

  等党员都到齐了,支部书记乔罗·萨雅可夫在桌旁站起来,从头上摘下帽子,宣布党支部会开始……
第20章  塔纳巴伊深夜才回到家。扎伊达尔提着马灯出来迎他。她期待着,一双眼睛留神地察看着。她瞧一眼,心里就明白了:她的丈夫遭到了不幸。塔纳巴伊默默地卸下马勒,又卸下马鞍。她给他照着亮,而他,对她默默无言。“他要是在区里喝上几盅,兴许反会松快些。”她心里默想,而他,还是不作声。这种沉默太令人难堪了。于是,她想说些让他高兴的事,赠,运来了一些饲料、麦秸、大麦面,再说,天气也转暖和了,小羊羔已经赶到牧场,能啃上小草了。  “别克塔伊的羊群给接走了:新派来了一个羊倌。”她开言道。

  “见他妈的鬼去!什么别克塔伊,羊群,你那羊倌,统统见鬼去!

  “你累了吧?”

  “累什么!从党里给撵出来了!”

  “嘘,你轻点,那两个女人会听见的。”

  “干什么轻点?我有什么好隐瞒的?象条癞皮狗那样给撵出来了。就那么回事。我这是自作自爱,你也是自作自受。对我们来说,这还轻了。叹,干什么站着不动呀?有什么好瞅的?”

  “进去歇歇吧。”

  “这,我知道。”

  塔纳巴伊走进羊圈,查看了一下母羊。随后又去羊栏,在那里摸黑走了一阵,又回到羊圈来。他心神不定,坐立不安,不想吃饭,也不想说话。他笨重地倒在墙角的一堆子单上,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生活、操劳、各种各样的担惊受怕,此刻全都失去了意义。已经别无他求了。不想再活着,不想再费脑筋,不想再看到周围的一切。

  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他想忘掉一切,但又无法摆脱开种种思虑。他重又想起:别克塔伊怎么跑了,在他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行发黑的脚印,而他却无言以对;谢基兹巴耶夫骑在溜蹄马上怎么大声呵斥,把他骂得狗血喷头,怎么威胁着要把他送去坐牢;他怎样出席了区委会议,一下子变成了破坏分子和人民的敌人——至此,他的一切,他的整个生命也就完结了。于是,他重又产生一种强烈的愿望:想操起草杈,大喊大叫,冲进这茫茫黑夜,对着这整个世界,声嘶力竭地怒吼一番,然后跳进某个山沟,落得个粉身碎骨!

  他昏昏欲睡。他想,与其这样活着,不如死去为好。对,对,不如死了算了!

  等地醒过来,头还是昏沉沉的。有几分钟的时间,他都想不起来,他这是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他身旁,母羊干咳着,小羊华晔叫着。这么说,他这是在羊圈里。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为什么他又醒来了呢?为什么呢?要是能一睡不醒,那该多好!只有绝路一条了,应该了此一生了……

  ……塔纳巴伊来到小河边,用双手捧水喝。那水清凉彻骨,还带着薄薄一层咯吱作响的冰碴子。水哗哗地从微微颤抖的十指间流下来,溅得全身都是。他捧起水来,喝着。他缓过气来;终于清醒过来了。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杀的念头是多么荒唐,自己残害自己的念头是多么愚蠢!人,只有一次生命,怎么能自己去毁了它呢!难道为了那些谢基兹巴耶夫们,值得这么干吗?不,塔纳巴伊还要活下去,他还要翻山倒岭呢!

  回家后,他悄悄藏起了猎枪和子弹夹。整个这一天他重又拼命地干起活来。他真想对妻子、女儿和两个女人更加亲热些,但又尽量克制住自己,免得她们想得过多。而她们,却象没事一样,照旧备干各的活。这一切叫塔纳巴伊深为感动,他不声不响,只顾埋头干活。他还去牧场帮着把羊群赶回家来。

  傍晚时分,天气又变坏了。周围的群山烟雾缭绕,天上乌云密布,看上去不是要下雨,就是合下雪。又得想办法保护好仔畜,不让羊羔受冻。又得继续清理羊圈,铺上干草,免得羊羔大批死去。塔纳巴伊脸色阴郁,心情沉重,但他竭力忘记发生的事情,竭力振作起精神来。

  天快断黑的时候,一匹坐骑进了院子。扎伊达尔迎上去,两人谈着什么事情。塔纳巴伊这时正在羊圈里忙着。

  “你出来一会儿,”妻子叫道,“有人找你。”听她的喊声,他就预感到事情不妙。

  塔纳巴伊走出去,跟来人打了招呼。那人是邻区的一个牧民。

  “原来是你,艾特巴伊!快下马。从哪儿来?”

  “从村里来,我去村里办了点事。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乔罗病危了。要你赶紧回去一趟。”

  “又是这个乔罗!”稍稍平息的委屈之情猛地又爆发了。真不想见他。

  “我怎么啦,是大夫吗?他常年有病。没有他,我这里已经忙得够呛了。瞧,又要变天了!”

  “得了,塔纳克,去不去是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至于我,算传到话了。再见吧,我该走了,眼看就天黑了。”

  艾特巴伊上了马,走了几步,又勒住马。

  “塔纳克,你还是考虑考虑。他的病不轻。都把儿子从学校里叫回来了,已经派人去车站接去了。”

  “谢谢你捐了信。可我是不会去的。”

  “他会去的,”扎伊达尔都感到难以为情了,“您放心,他会去的。”

  塔纳巴伊一声不响。等艾特巴伊走出院子,他恶狠狠地冲着老婆说;

  “你甭老是代我说话!我自己作得了主。说不去,就是不去!”

  “你想想,你说些什么话呀,塔纳巴伊?”

  “我没什么好想的。够了!过去想得太多了,所以才从党里给撵出来了。我眼下成了孤家寡人了。要是我病倒了,不用谁来看我。要死,也一个人死去!”他气呼呼地一挥手,去羊圈了。

  不过,他心里还是不得安宁。他接下羊羔,把它们安顿到角落里,他呵斥着晔学叫的母羊,把它们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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