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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杨士奇则既是感动又有点不安。杨士奇不知道自己在另一个平行空间最后会位极人臣成为相当于宰相的首辅。因此,他对自己仅仅只是个六品官员却受皇帝如此的重视颇为不解,一时间已经难以全然品出滋味,只觉得皇上的这份期待沉重得令人承荷不胜。
当然,不解归不解,那份感动却是怎么也无法忽视的。
杨士奇强撑着不带出颤音。
“臣仰邀皇上知遇之恩,敢不糜骨粉身图报,继之以死……”
“罢了罢了,朕也就是这么一说,你就带上了奏对格局。朕不喜欢听这种官样文章,来,和朕下盘棋。”
朱棣前世棋力不高,这一世棋力同样勉强。杨士奇的棋力称不上国手,但是想赢朱棣却是轻而易举。不过,这一世朱棣身为皇帝,别人棋力再高也只有输的份。
朱棣的棋力与杨士奇相差太大,因此倒没察觉出杨士奇是在故意让着他。朱棣只觉得和杨士奇真是棋逢对手。三盘棋下来,朱棣第一盘大胜,第二盘险胜,第三盘一开始损失极大,但瞅了个机会居然逢凶化吉反败为胜了。总而言之,三盘棋下完,朱棣只觉得畅快淋漓。
下完第三盘棋后,朱棣注意到夏元吉早已吃完了,正一脸平静地在一旁观棋。想到今天召他们来是办正事的,朱棣依依不舍地便吩咐太监收拾棋盘,然后继续讨论刚才的开中茶法。
“刚才维喆说的国家垄断茶叶交易造成的弊病,朕其实也是知道的。”
夏元吉诧异地瞟了眼朱棣,想不明白皇上既然知道其中弊病,那刚才干嘛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朱棣没注意夏元吉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民间商人因为茶叶交易的巨额利润挺而走险,而且这种现象已经愈演愈烈,国家垄断已经名不符实。既然如此,不如早些开禁,还可以顺便实施开中茶法。”
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朱棣是这么考虑的。虽说捆绑销售不符合经济规律,但趁着中央势力非常强大,吏治也相对清明,顺势在茶叶贸易中获取最大的利益也没什么不好。文雅地说,这叫“顺应时代潮流”,通俗地说,这叫“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见夏元吉和杨士奇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表情,朱棣缓缓说道:“茶叶贸易事关重大,因此不能完全放开。朕决定,每个马市发放三张交易许可证。唯有持许可证者方可与外藩交易茶叶。”
夏元吉迟疑地问道:“皇上,为何每个马市只发放三个茶马交易许可证?茶叶交易的利润那么高,如果僧多粥少,无法从中分到一杯羹的商人想必还是会继续走私的。”
朱棣郑重地答道:“茶叶对游牧民族日常生活影响极大,禁之可以令他们有所畏,酬之可以使他们有所慕,控制了茶叶贸易就相当于控制了游牧民族的软肋。只要对游牧民族奖惩公平,就可以壮中国之藩篱,断北元之右臂。所以,完全放任民间自由贸易绝对不可行。”
“朕在每个马市发放在三张交易许可证,其实是为了加强对茶叶贸易的控制。原先茶叶贸易的利润完全由国家垄断,垂涎其巨额利润的商人、边疆军民以及官吏都会想方设法从中分一杯羹。只从中分一杯羹其实朕倒也无所谓,朕真正痛恨的却是那些无知者破坏了中央政府对游牧民族的战略优势地位。”
“在每个马市发放三张交易许可证,那么拥有交易许可证的商家就会因为其垄断地位将茶叶贸易视为自己的禁脔。茶马司原本设大使一员,秩正九品,副使两名,秩从九品。朕再特设茶马司捕头三名,属未入流之吏员,月俸三石,由拥有茶马交易许可证者担任。朕规定,茶马司捕头可自行雇佣若干巡捕,行使缉捕私贩的权力。无许可证而私自贩卖者,拿获到官,将犯人与把关头目,各凌迟处死,全家流放,货物入官,拿获私贩者可获其一半财物。自首免罪,出首者不仅免罪,还可获一半财物作为奖励。”
说完这段话后,朱棣又拿起茶杯,留出一段时间给夏元吉和杨士奇仔细思考。
事实上,出首者获得一半财物并非朱棣的新创,至少在宋代就有相似的法律:没有船引出蕃,但有船员出首,船上的一半货物奖给出首者……
对于给予茶商茶马司捕头官职的灵感则来源于朱棣后世的见闻:某大型中央直属国营钢厂每天都会有许多废铁废钢,周围很多人都以偷盗废铁废钢为生。这家企业完全无法制止这种行为,因为,有时候钢耗子们甚至会收买保卫处的人员内外勾结实施偷盗。后来,钢厂干脆将废钢收购业务承包给某家私人公司,结果偷盗废钢的现象很快就消失了。
原因很简单,以前人们偷盗废钢是偷公家的,即便没有被收买,保安抓捕这些人也往往不怎么尽心尽力,要知道,钢耗子当中有些是几进宫的狠角色,逼急了谁知道他们会干出些什么事?偷盗国家财产的行为谁都看不过眼,但愿意为了保护国家财产而拼上自己身家性命的人却不多见。更何况,钢耗子们也不是一味地逞狠斗勇,他们似乎更热衷于收买保卫处,因此盗卖国家财物的行为自然也就屡禁不止了。然而等废钢收购业务承包给私人后,偷盗废钢的性质就变了,变成了“坏人买卖”。
俗话说,坏人买卖如同杀人父母。能够承包这项业务的公司自然在黑白两道都有着相当大的能量。既然有着不共戴天之仇,那么这家公司出手自然也就非常狠了。钢耗子之中真正敢亡命的也有,但大多却只是地痞无赖罢了。经过几次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火拼之后,几条人命外加几十人重伤的结果很快就令钢耗子们认清了现实。于是,猖獗一时的盗卖废钢活动便转入了低潮。
事实上,后世的经济学家早就得出一种结论:既自然人保护私人利益的热情远远超出保护公共利益。
朱棣相信,即便不给茶商官职,他们也会私下采用暴力手段制止其他商人私贩茶叶的行为。当然,给予他们捕头职务显然更名正言顺些。所谓事不同理同,相信这样做,茶叶走私的行为应该能够得到更好的遏制——一旦能够真正遏制私茶贩卖,那么对于游牧民族的控制力度则会得到进一步的加强。
想到这里,朱棣几乎要笑出声来。他好不容易才将笑意隐住,说道:“你们是否相信,拥有交易许可证的茶马司捕头,缉捕私贩会尽心尽力,其效果比官军巡视更好?”
夏元吉略微想了想,立即赞同皇上的设想。
“臣明白了!私贩损害了是拥有交易许可证的茶马司捕头的自身利益,他们缉捕私贩自然会尽心尽力。”
待夏元吉说完,杨士奇也兴奋地补充道:“臣也想明白了刚才皇上所说‘无许可证而私自贩卖者,拿获到官,将犯人与把关头目,各凌迟处死,家迁化外,货物入官。自首免罪。若有出首者,不仅可免自身罪行,还可获其一半财物’的深意。”
“除极少数走私贩会选择翻山越岭逃避检查外,大多私贩还是会选择与守边官兵勾结夹带货物过关。毕竟,深山野岭并没有路,无法携带大量货物。若是‘出首者可免自身罪行,还可获得一半财物’,这必将破坏官*商*勾*结的信任基础。要知道一旦事发,犯人和把关头目将会被处于凌迟酷刑。若是自首者仍然获罪,勾结的双方自然会守口如瓶。但其中一方出首不仅无罪,反而可获得一半财物——臣猜测,私贩向守关官兵行贿也未必有这么多!这样一来,守关头目只要出首,不仅无需冒凌迟的风险,还可获得更多利益,显然会断绝私贩勾结守关官兵的念头。”
朱棣带着考察的心思问道:“若私贩咬牙以一半以上的货物向守关官兵行贿呢?毕竟现今的茶马交易的利润极大。假设其利润为本钱的十倍,私贩若将六成货物向官兵行贿,交易完成后,所获利润仍然有三倍之多。这样的利润仍然很大,私贩仍然有可能冒险违禁。”
杨士奇沉声答道:“对私贩来说确实如此,但对守关官兵来说,却不是这个算法。”
“捕获私贩可得一半财物,仅仅为了额外的一成财物却要冒被凌迟的风险显然不值。退一步说,私贩将八成私茶用来行贿,而守关头目也愿意为了三成额外的财物甘冒被凌迟的风险,但是守关者毕竟并非只是头目一人,谁能保证没有知情官兵出首呢?毕竟,即便守关头目非常大方地将受贿所得与士兵平分,但出首者可获一半财物,与众人平分却只是获得其中一份。再退一步说,即便守关官兵沆瀣一气,但是还有一个难题,那便是产茶区到外藩聚集区之间不会只有一个关隘。每过一个关隘就需行贿一半以上的财物,多设几个检查路口,私贩哪里还会有什么利润?”
朱棣哈哈大笑。
“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果然如此,士奇早年在民间漂泊的人生经验确实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呢。”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句话清朝才出现,但这句话的意思浅显通俗,杨士奇自然听得明白:皇上这是在表扬自己呢。
在心情极度兴奋的情况下,杨士奇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皇上,这一招不仅对追查私茶有效,而且还可以用在吏治上!”
“吏治毁败主要有两种情况,一是贪污,二是与劣绅勾结而受贿,这两种情况都不是一个人可以办到的。后者不用说,有受贿者必有行贿者,而前者,任何官员都不可能在师爷、文书等吏员不知情的情况下贪污。若是赦免出首者自身罪行,而且给予一半奖励……”
和杨士奇预想的不同,朱棣听到建议后并没有大喜,只是咬着细白的牙齿淡淡一笑。
“这种手段朕早已想到了。不过,吏治是一篇动一发而牵动全身的大文章,马虎不得。今天主要是谈役法改革的事,吏治的问题过段时间再说。”
说完,朱棣又将话题转到茶马交易上。
“由拥有交易许可证的商人参与缉捕,就不会发生因为天高皇帝远,商人、边疆军民、地方官吏相互勾结瞒天过海的情况发生。每个马市发放三张交易许可证,则不会形成某个人一手遮天的局面。”
说到这里,朱棣突然发现夏元吉脸色发红、神情扭捏,不禁问道:“你是怎么了?尿急了?那你出去方便吧。”
“不是……”夏元吉期期艾艾地答道:“之前臣大言不惭地说着官府垄断茶马交易的弊病,可是臣刚才想到一个问题……我朝军队的马匹大多都是从茶马交易中获得。若是茶马交易不由官府垄断了,那马源的问题……”
朱棣不禁一笑。
“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朕可规定茶税为四成,以十分率,六分听其货卖,四分验收入官。如此一来,国家无需操心茶叶种植、运输等问题,即可坐收四成。官府仍旧可凭借这四成茶叶与外藩交易获得一定数量的马匹。”
夏元吉忧心忡忡地说道:“允许民营茶马贸易后,如果有一匹马流入民间,军队的马就会相应地减少一匹。臣建议,可由官府出钱强行收购多出的马匹,不允许马匹流入民间。”
军队固然需要马匹,民间同样很需要马匹。商业的繁荣发展离开不开运输,而这个时代,马匹的数量、质量以及价格对运输业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想到这里,朱棣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维喆不必太过担心。如今朵颜三卫已经完全臣服于朕,马匹来源不会有什么问题。况且,朕对北元余孽另有手段……这个问题暂且搁置一边,以后再讨论。”
“开中盐法和茶法只能部分减轻南粮北运的压力。真正的解决办法在于:由朝廷派遣专员前往产粮区出榜招商。规定一定数量的粮在一定期限内运到特定的卫所为一个项目,由商人投标其运输价格,价少者中标。”
这段话可以算是对杨士奇第三个问题真正的解答了。没等两位臣子再次说“皇上圣明”,朱棣赶紧说出第四个问题的答案。
ps:征集角色。一、东北。二、北方和西北。三、安南。四、海外。北方和西北准备让朵颜三卫的子弟担纲;安南准备让汉化土人首领担纲。有建议可贴在评论区。
第九章 东厂是怎样产生的
“所谓的浮动田赋,就是基本田赋以外的田赋。”
“因为田地的产量不同,田赋的多寡自然也不应该相同。正如士奇刚才所说,无论是由户部还是地方官员去丈量土地面积核查土地产量,都不是很妥当。尽管朕可以严令天下进行一次总核查,但是因为自然环境的变化,比如说河道改道等原因,田地的形状和产量总是变化的,所以具体的田赋额度也会发生变化。但是每年固定实施全国范围的总核查也不可行,且不说地方官与当地豪强勾结后欺上瞒下,仅仅只从总核查所需消耗的人力物力考虑,这种方法也绝不可行。”
“既然交给户部不行,交给地方官员也容易滋生吏治**,所以,朕决定实施自报浮动田赋法。也就是说,朕决定让田主自行申报应缴的浮动田赋数额。”
夏元吉和杨士奇交换了一个眼神,看到彼此眼中满是震惊和疑惑。
杨士奇咳嗽一声。
“皇上,虽说百姓们大多淳朴,但林子大了什么鸟儿全有,百姓当中也有刁民……如果任由田主自行申报浮动田赋额度,那些刁民可能每亩只会缴纳一个铜钱。在这样的榜样下,臣担心……”
对于人性,朱棣既不会过分悲观,也不会太过乐观。因此对于杨士奇预测的情况,朱棣早有心理准备。
“你说的每亩只缴纳一个铜钱还不算最糟的情况。历代或多或少都会存在隐田,若是没有制衡的措施而仅凭百姓自行申报,朕甚至怀疑,十年之后全天下的田地都会变成隐田。”
“针对隐田的解决方法其实很简单:凡官府中未登记的田地均为荒地,任何人都可以去官府登记,只需缴纳很少的费用便可获得开垦该荒地的权力进而拥有该地——这条措施一出,隐田的现象自然会杜绝。”
“针对刁民少缴赋税的措施也很简单:任何人都有权以田主申报的浮动田赋的百倍价格强制购买其田产。若有田主想借机损国家而利私己,自家田产必然被他人觊觎,毕竟,天下的富户也并非铁板一块。这里面还有一层意思:以往地主兼并土地,遇上灾年雇农逃荒时,地主宁愿让地荒着也不愿意将之贱卖。但实行田赋改革后,若地主让地荒着,必须缴纳基本田赋不说,若是缴纳的浮动田赋与正常年景相差悬殊,那么贫农雇农也能够以极低的代价购得田地了。而且,以往大地主们惯用的伎俩,例如飞洒、诡寄、花分、虚悬、移丘换段、挪移户口等手段一概再无用处。同时,国家不必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去核查田地产量,也照样能够获得足够的田赋收入。”
之前夏元吉和杨士奇恭颂皇上圣明倒也不纯粹是拍马屁,他们心里确实很佩服朱棣的奇思妙想。当朱棣说出浮动田赋的关键所在之后,两人简直有种五体投地跪地膜拜的冲动——事实上,他们也确实这么做了。
看到夏元吉和杨士奇地反应。朱棣免不了有些洋洋得意。
明初由于自然经济占相当大地比重。因此朱元璋制定了户籍制度以及以实物和服役形式缴纳赋税。然而。这种税收制度其实严重制约了经济地发展。只有将徭役和杂税合并起来以基本田赋地方式征收。才可以减少许多吏治弊病。而且在完全实现税收货币化之后。还可以培养出适合资本主义萌芽并发展地土壤。朱棣之所以不立即全面实施税收货币化。主要是因为有这样一个顾虑:如果采用一种全新地会计制度。整个文官集团都要重新训练。若是操之过急。恐怕会适得其反。
浮动田赋是朱棣本人地全新创造。这种税收制度不仅极为简单。还可以杜绝官吏横征暴敛地借口。此外。国家地税收也不会减少——当然。还需要一定地细则来完善这种税收制度。以防止皇亲国戚、贵族以及官吏利用权力破坏这项政策。
想到这里。朱棣吩咐两人平身。然后说道:“浮动田赋地征收原则很简单。但是想要完好地执行这种征收政策。则需要吏治相对清明地社会环境。否则就容易被豪强官吏钻漏子。朕在世地时候倒不担心出什么问题。然而为后世计。还是必须为之制定详细地细则。以便从根本上堵住漏洞。”
“比如说。某个豪强与地方官员相互勾结。强行购买大量良田后只缴纳少许浮动田赋。照常理说这种只缴纳少许浮动田赋地田产会吸引他人产生强烈地购买**。但由于这个豪强在当地权势滔天。那么哪怕这个豪强缴纳地浮动田赋再少。当地人也不敢虎口夺食。”
“当然。如果仅仅只是地方官员**而中央官员还能保持廉洁。那么这种现象还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