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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一摆手,吩咐“给太子搬座儿”,然后又朝着朱高炽一笑。
“入门休问荣枯事,但见容颜便得知——看你脸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肯定是什么好事儿。你特意前来禀报,想来也还是件大好事儿……说吧,看你笑得脸上都象开了朵花似的。”
朱高炽眉开眼笑地说道:“父皇,确实是件大喜事。远征军大胜了!”
说罢,将金铭的报捷折子双手呈了上去。朱棣看时,是“八百里加紧”文书字样,旁边端楷批着“报捷”两个字。
听到这个消息时,朱棣差点没从御座上跳起来。幸好已经当了一段时间皇帝了,这点子风度还是有的。
当初派遣远征军讨伐鞑靼时朱棣自信满满,但远征军深入草原却毫无音讯之后,朱棣便开始疑神疑鬼起来:两军大战时当地正下着豪雨,结果火器无法发挥威力,因此远征军被歼灭了?要不然就是一不小心被鞑靼人夜袭踹了营?再不然就是金铭贪功,进入草原深处,在粮草快要耗光时却被鞑靼人缠住了?
虽说这次远征只派了一万余军队,其中甚至还有三千是由朵颜三卫所提供的。但为了准备这次进攻,准备的粮草器械等物资却也不少。将粮食从内地运往辽东,路上的损耗是运到的两三倍以上。当时朱棣心急,因此明明知道北平、山东、河南等地收成不好,仍旧强行调集了一批粮食运向辽东。谁料到不久后那些地方便发生了饥荒——如果不是强撑着打这一仗,那些粮食可以减少多少饥荒啊?!这一仗如果打败,那可就亏大了。
幸好如今收到了捷报。此时朱的诸多担心一扫而空,整个身子就象是没了重量似的,简直快要飘起来了。
朱棣强压住喜意,仔细端详着那份黄绢裱纸的奏折。看着看着,一道弧线终于出现在他的唇角。
朱棣笑道:“果然是大胜!杀敌一万有余,自己却损失了不到五百人……就这些损失,还多半都是兀良哈骑兵的。神机营本身的死伤连一百都不到。”
朱高炽见父皇兴致正高,便凑趣道:“这种交换比例,恐怕从古到今也是第一遭。”
朱棣想了想。这种规模的战斗,若是算在冷兵器战斗的范围内,那么交换比例即便排不上世界第一,但排上前十大约还是没有争议的。然而远征军使用的却是热兵器。以热兵器对冷兵器,这种交换比例倒也不足为奇。后世一支50人的英国部队仅4马克沁重机枪就打退了500多麦塔比利人的几十次冲锋,打死了3000人。当然,如果远征军也有重机枪……即便只有轻机枪甚至是只有半自动步枪,那么创造出超过英军的世界纪录也并非妄想。
朱棣摇了摇头,将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抛在脑后。凭现今的生产力,
重机枪了——连燧发火枪都还没研究出来呢!
朱棣又接着看金铭的报捷奏折。后面的内容主要就是关于战利品的,什么牛、羊、马、骆驼之属胪陈详细,密密麻麻都用蝇头小楷写成一片,朱棣都一览而过,末了写道:
……战况前后进序甚为繁复,犹夜袭鞑靼大营一战,其间惨烈白刃格斗状况惊心骇目,诚见鞑靼人古之剽悍之风犹存。此战后,微臣未曾派遣兀良哈骑兵出营与鞑靼野战,又生惧罪之心:虽是为保存实力,终不免有怯战之嫌。绕室彷徨中心不安。用是从速报捷,以慰我皇上倚阙盼音之忧,且治微臣怯战之罪以为后戒。金铭不胜屏营战粟静待恩诏,云山万里之外恋主思恩不能自己,临颖命笔之际心增凄切。……
看到这里,朱棣不自禁眉字口角都带上了笑意。
这个金铭挺不错。远征军出发之前,朱棣一再强调不要让兀良哈骑兵在劣势下与鞑靼人作战。没想到金铭不但敢于夜战,大获全胜之后,甚至还将不派兀良哈骑兵野战的罪责归在他自己身上。
其实这一仗打得非常合朱棣的意。
这一仗鞑靼人死伤万余,元气大伤或许说不上,但损失却绝对不算小。而且,远征军途中也扫荡过几个鞑靼人的部落,那份成果也不可忽略。
最重要的是,一开始朱棣的战略思想就不是与鞑靼人进行决战,因为人家是骑兵,打或不打的决定权在对方那里。不过,远征军尽管追不上骑兵部队,但是行军速度却比拖家带口的部落迁移要快得多。因此,以神机营为主,以少量骑兵为辅对草原进行大扫荡那是再合适不过了。每次扫荡下来,只要有合格的向导,总归可以多多少少削弱一些鞑靼人的实力。
象这种大扫荡,朱棣打算每年都来那么一两回——直到鞑靼彻底投降为止。等鞑靼彻底投降后,便同样对鞑靼开放马市,仍旧实施以人头换茶叶的那套政策,只是将针对目标改为瓦剌而已。与之配套的是,扫荡的目标也改为瓦剌。等瓦剌投降了,再将目标对准中亚……
嗯,想得太远了。朱笑着摇摇头,将思路重新拉回到这次胜战所能带来的好处上。
远征军胜利而返。牛、羊、骆驼等战利品要么是之前卖给随军的辽东有邑贵族了,要么就是途中吃掉了,所剩无几。然而除了牛、羊、骆驼之外,远征军缴获的马匹却全部保留着。这点战利品对于整个国家而言自然不算什么,但它的政治意义却很大。之前被鬼力赤打了脸,如今已经是加倍打了回来,实在是痛快!等会儿再吩咐内阁拟旨“复贻书鬼力赤”,看他这次还敢不敢犯贱。
嗯,还可以将缴获的战利品贱买一些给周武——战马固然是不卖的,但普通的马匹却可以卖一些。那样,树立移民典型的计划便又可以照常实施。除了马匹外,还可以将俘虏当作奴隶也买给辽东有邑贵族。辽东目前正极度缺乏劳动力,而那些鞑靼俘虏并非是职业军人,而是普通牧民。交给辽东有邑贵族后,辽东有邑贵族让俘虏们充当牧奴也好,让他们学着耕种土地也好,总归可以缓解一下劳动力缺乏的压力。
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周武必然可以迅速提高实力,获得更多的土地还更高的爵位。在这个成功榜样的影响下,移民辽东的人必然会越来越多。牢牢地控制某处土地的最佳办法无非两条,一是让当地土著变得和本国民众一样,二是往那里移民。辽东是后世的北大仓,仅仅同化当地土著岂不是浪费土地资源?
此外,虽说新移民头三年内免税,但只要粮食产量提高了,辽东驻军就地筹粮自给自足也能够指望。不必千里迢迢从内地运粮,这便又可以节省一大笔开支。
这样算下来,这个胜仗能够带来的好处实在是太大了。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此刻朱棣已经一扫多天来的郁闷,只觉得心旷神怡,痛快不已。朱的精神一好,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便止不住地冒了出来。
朱棣挥挥手,示意御书房里的小宦官退出去。
朱高炽见父皇突然变得有点鬼樂,似笑不笑看自己,倒不知出了什么事,眨巴着眼小心问道:“父皇……您有话要吩咐儿臣?”
“也没什么要紧的,”朱棣瞥了一眼门外,张了张口,顿了一下才说道:“朕前段日子忧国忧民,劳心费神,以致华发早生……”
朱高炽迷惘地看着父皇。父皇已经年过不惑,可额头上却看不到丝毫皱纹,立坐行走也都显得十分精神。不知情的人看了,大概还以为父皇是个三十多岁的英武青年吧?还华发早生?父皇他有一根白头发吗?
意识到自己这样胡思乱想颇为不恭,朱高炽赶紧垂下头用上奏对格局:“还请父皇保重龙体。”
见朱高炽并没弄明白自己的意思,朱棣没好气地说道:“朕打算给自己放个长假稍稍休息一下……你身为太子,在这段时间里好好监国!”(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二章 驿丁阿牛
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
小伙子阿牛爬上坡顶,举目向北远眺。五六里外的镇江府城没在绵密的树林后面,仅可看到那座高入云霄、雄伟壮观的金山寺顶部。阿牛脱下上衣,露出宽厚壮实的胸膛,开始练习武艺。
阿牛幼时被一曾氏军户收养,建文元年,曾氏在卫病故。曾氏有三子四侄,众人商议后,将身为养子的阿牛送去补役。卫所勾军,重在得人,是否亲子并不太在乎。身为养子自然没有多少发言权,阿牛只能前往。
曾氏的亲子亲侄均不愿服军役,盖因军户的社会地位很低,军役繁重,收入也很少。然而永乐皇帝登基之后,颁布了《低级武官考评及升迁制度》。这条制度刚颁布的时候,阿牛高兴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
阿牛身高接近两米,全身肌肉盘结,壮实得象座山一样。虽说只是一名驿卒,但整个千户所里却没有任何人能够挡得住阿牛的全力一击。
《低级武官考评及升迁制度》规定每年考核一次,若是有实力,完全可以在三年内由小兵升为小旗,再升为总旗,最后升为百户。小旗、总旗、百户这三级军户可分别至少获得二十四石、六十石、一百二十石的额外收入,这叫处在赤贫状态的阿牛如何不兴奋?
然而福之祸所依,祸兮福所至,阿牛高兴了还不到一个月,麻烦就来了。
阿牛的军户资格是从曾氏所得。当初曾氏的亲子亲侄避军役如瘟疫一般,但当今皇上颁布了《低级武官考评及升迁制度》之后,这个服军役的资格就立即变成了香饽饽。
曾氏属于垛集军,就在当地服役。因为距离不远,结果曾氏的三子四侄就经常前来骚扰阿牛,向他索要服役的资格。
若是曾家对他亲厚些,阿牛说不准还会犹豫一下,但曾家对他除了奴役外,根本没有一丝温情。
阿牛八岁的时候父亲得罪了当地豪强,只得带着阿牛逃走。逃亡的路上,阿牛的父亲病死了,阿牛便流落当地依靠乞讨为生。
奇怪地是。尽管只能饥一餐饱一顿地吃些残羹冷炙。但阿牛十岁地时候已经和大人一样高了。那天阿牛地养父作为驿站地军卒到这座县城来送信。无意中瞧见了阿牛。不知出于什么目地。将阿牛带了回去收为养子。
曾氏虽说属于军户。却是属于从州县民户中强行抽垛为军地“垛集”军。曾家地家境在当地其实可称得上富裕。家有水田六十余亩。旱地八十余亩。然而曾氏将阿牛收为养子后。却只是指了一间破草棚让他居住。另外每月给他三斗粗糠。
阿牛正长身体时。吃得多。曾家给地这些东西自然不够。所以阿牛总是想方设法在野外找吃地。野菜自不消说。那根本就是阿牛地主食。诸如青蛙、野狗、野猫。只要出现在他视线内。多半逃不过被他吃掉地命运。除此之外。阿牛还夏天爬树抓蝉。冬天挖田鼠洞。总之。一切地上爬地。天上飞地。田里长地。树上结地种种东西。只要一到他地手里。就都能化为食物。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虽说吃不饱。住得也差。但毕竟曾家给阿牛提供了食宿。问题是。后来曾家发现阿牛虽说年幼。但力气却特别大。简直可以顶得上一头牛。通常来说“做牛做马”只是一个形容词。但曾家确确实实是把阿牛当成牛来使用。
力气消耗得多。肚子自然也就更饿。可曾家却并不增加阿牛地食物。阿牛当时正处于懵懵懂懂地年纪。也不懂得反抗。就这样直到三年后养父病故。曾家兄弟虽然舍不得这头“牛”。但他们谁也不愿意去服军役。于是便把阿牛送去补役。
阿牛大字不识一个。但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种最基本最仆素地道理却不用人教也会明白。如今眼看一条康庄大道就摆在眼前。他又如何肯将机会让给那些凉薄之人?
阿牛望着远处不知不觉地叹了口气。
他虽然不愿出让这份资格,但这份军役资格原本也确实属于曾氏所有,这件事的最终结果究竟会如何,阿牛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本地千户所的千户大人也听说了这件事,他的态度倒是倾向于阿牛。
因为,即便阿牛凭着《低级武官考评及升迁制度》连升三级,升到顶也只不过是个百户而已,对千户本人的地位没有任何威胁。如果麾下的百户、总旗、小旗均有着与职位相衬的实力,对千户也有好处——将来若是上了战场,部下越是悍勇自然就越让上官放心。不过,兵役名册上面挂的确实是曾氏的户头,从人情道理上讲,曾氏兄弟想要回军籍却也说得通。所以,千户也不好对此说些什么。
《低级武官考评及升迁制度》对明朝军人传统的思维定势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小旗、总旗及百户虽然地位受到冲击,但由于收入也同时大幅增加,因此这个阶层的大多数人都乐于看到这种变化。
当然,也有少数不自信的低级武官想
。他们很乐意看到小旗、总旗和百户的收入大幅增'7|《低级武官考评及升迁制度》却心怀怨念。
幸好明初时军人的尚武风气还不错,因此这种观念在军队中基本上没有市场。事实上,由于军中尚武风气尚浓的缘故,这些人甚至不能公开表达自己害怕接受挑战的想法,否则还会遭受同僚的耻笑。因此,虽然有两三名低级军官巴不得阿牛的军籍被曾氏兄弟夺走,但是在这种大环境下,他们顶多也只是冷言冷语讽刺阿牛忘恩负义什么的,却也不敢明着对阿牛使用什么绊子。
于是,事情就这么一直不尴不尬地僵持着。上头不发话,阿牛就在驿站待着。曾家兄弟隔三差五前来骚扰,阿牛心明口拙,也不和他们争吵,惹烦了就用钵口大的拳头说话。
最初曾家兄弟还幻想着依靠人多占些便宜。然而三兄弟外加四个堂兄弟被阿牛赤手空拳在半柱香的时间里全部打翻之后,曾家兄弟终于绝望了:对付阿牛这种怪物,恐怕再叫上百十个人也不顶用。
怕归怕,但是在对待军籍的问题上,曾家兄弟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弃。军户几乎都是文盲,但文盲并不意味傻。
以往平民改变身份的唯一途径便是参加科举考试。在这条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道路上,一共需要打通三关,即分别是成为秀才,成为举人,成为进士。即使想要通过第一关也并非易事。而且,拥有了秀才的身份也不能真正改善生活。靠朝廷的那么一丁点补贴,仅仅能够保证不被饿死,要不然为什么会有“穷秀才”这种说法呢?成为举人后生活倒是能够改善,但是想想,一个省三年一次的乡试中,顶多也只不过百多个秀才能够中举,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别忙,这才是第二关,第三关比第二关更难。三年一次的会试,全国数千举子当中只有三百左右的幸运儿。由此可见,想要通过文科考试改善生活,实在是非常难。
这么说吧,一百一十二户农户当中出一名秀才很难,而军户中高级将领不论,一百一十二户之中至少可以产生一名百户、两名总旗以及十名小旗。相比之下,拥有军户身份的人想要改善社会地位和收入的可能性显然比普通农户更高。更何况,朱棣还规定军户可以自由参加科举考试,有这么好的事,谁还愿意放弃军户的身份?曾家兄弟虽然自知打不过阿牛,甚至对于升为小旗也没任何的把握,但他们却知道一点:只要有军籍在,将来总有翻身的机会!
所以,曾家兄弟在无法“说服”阿牛自愿放弃军籍的情况下,只得去寻驿站的百户告状。那名百户也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家伙,因此颇为忌恨阿牛这种潜在的威胁。然而因为千户的态度,这名百户也不敢直接开销阿牛的军籍。不过,每次曾家兄弟来找他评理时,他却总是象打了鸡血一般兴奋。只要曾家兄弟来到驿站,他总会放下手边的事,去帮着曾家兄弟数落阿牛不该忘恩负义。
最初阿牛总是忍着,但终于有一次阿牛忍不住了,便使用了自己最习惯的“肢体语言”。结果,百户立即以擅自斗殴为由将阿牛狠狠打了十军棍。
吃亏之后,阿牛吸取教训。于是每天都爬到驿站附近的山坡顶上去练武,时不时地顺着大路朝北远眺——那是曾家兄弟来此的必经之路。这些天来效果确实不错:曾家兄弟每次都是哭爹喊娘地顺着原路爬回去,根本就见不到百户。
阿牛在山坡上不停地练习着武艺,直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才停了下来。他擦了擦汗,正准备回驿站,却突然停了下来。阿牛凝神静听了一会儿,然后飞速跑上坡顶。这时,他看到远处一支马队正缓缓向这边而来。
在队伍的中间一匹高头大马上坐着的,是一位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他虽然只穿着平平常常的便服,但那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却透着说不出的威严和高傲。中年人的护卫们也穿着便服,但他们那虎背熊腰的身板和神气活现的架势,令人一看就知道,他们不会是普通富户雇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