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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团长在一边冷笑撇嘴。
掌柜的哥哥赵如璋一家一向小气抠门儿,他连老婆带孩子一家共来了八口子吃喜宴,往澡盆里却只扔了一块现大洋。
陆雄飞气不忿儿,脸拉得老长。
掌柜的只当没看见,脸上还是一劲的笑。
当时赵家的人谁都想不到,后来孩子在“过百岁”时,一位人称“赛诸葛”的算命先生说这孩子是腊月的马,命里注定没有鲜草吃,不过周岁就有一大难,这可吓坏了赵家老老小小,忙给赛诸葛塞大洋,请教消解大难的招儿,赛诸葛说,别无他法,只有在立秋之前,到南方避灾。
陆雄飞哪里听的人家说自己儿子的坏话,气恼的要把赛诸葛打出家门,叫我们掌柜的拦住了,事后,掌柜的跑到娘娘宫求了签,总算为外孙求了个上上签,签上有四句话,念起来挺吉利:瑞雪罩华运,火旺尽富贵,一生得玉全,早日成神仙。掌柜的请道士解签,道士却说天机不可妄测。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个上上签,全家人宁可信这签,对赛诸葛的话看的也就不那么认真了。等到当年底天津卫大乱后再品那四句话,就完全是别的味了,这也是后话了。
给孩子洗罢了澡,我们掌柜的就把宾客们往吃饭的大厅里请,接生婆笑眉笑眼地从水盆里捞现大洋、金锭子,照天津卫常理,孩子“洗三”收的钱都归接生婆,可在陆雄飞眼边前冒出的财水哪能流到别人腰包去,两块大洋他就把接生婆打发走了,其余的当然是他揣进兜里去了。
刚刚把小开岁抱进屋,门外又来了个跑差的,说是从日本租界张家公馆来送礼的,掌柜的听见了,忙撂下手里的事,迎上去客套。那跑差的说,是张公馆薛艳卿小姐派来的,送上一份薄礼祝贺掌柜的喜得外孙子。掌柜的忙接下了,打开锦盒,里边是一只银胎镶金的长命锁,确是精巧漂亮。掌柜的给了那跑差的两块大洋,让他转告他们小姐,她要的缅甸翠玉镯子已经到货了,哪天方便就来取。跑差的走了,掌柜的立马就把那长命锁给小开岁挂在脖子上,大小姐看着也着实喜欢,就问:“爸,这讲究的玩意是谁送的?”掌柜的只是笑着应了声:“一位主顾。”
送长命锁的薛艳卿是唱河北梆子青衣的,人长的水灵,漂亮。几年前,日租界里边的一个叫张必的,据说是原北洋政府不小的官儿,花了一大笔光洋买了她养在张家公馆金屋藏娇。这位薛小姐就是偏好玉做的玩意儿,所以就成了”恒雅斋”的老主顾。她对我们掌柜的特别的佩服,无论是挑货色还是论价钱,她都听我们掌柜的,掌柜的对她也特别的照顾,无论再缺的货,只要她有心买,掌柜的就想着法的给她学摸到。掌柜的本来就喜欢听梆子,而薛艳卿又特别喜欢玩玉器,我看得出来,掌柜的从心眼里喜欢跟她来往。所以,只要是张公馆来的人,我就不上前,让掌柜的亲自应酬。
'第6节' 《玉碎》第一章(3)
到了正午,饭菜已备齐,掌柜的就吩咐我把家里家外的人头数清楚,他要亲自安排座席,我拿眼光溜了一遍,心里就有了数儿,这才发现二闺女赵怀玉一早出去还没回来。掌柜的说她一准是在学校里忙活学生会的事,便叫我立马去南开中学叫怀玉回家来,我就一路小跑,穿鼓楼,出南门,直奔了南开。
'第7节' 《玉碎》第二章(1)
我们掌柜这一辈子最不如意的事儿就是没生个儿子,掌柜的老伴儿活着时,先是不生养,过门几年了,肚子里也没个动静,后来到娘娘宫给送子娘娘烧了香,拴回来一个娃娃哥,果真肚子里就有了动静,一胎生的是闺女,二胎生的也是闺女,到了第三胎,还是个闺女,就是没有生个肚脐眼下边带把儿的。不管怎么说,娃娃哥总归给赵家带来的人气儿,是赵家人丁兴旺的大功臣,掌柜的把娃娃哥一直供在自己的睡房里,每到一个年份,还要把娃娃哥拿到做泥人的店铺里加上份量重塑一次,算到那年,赵家的这个娃娃哥已经重塑了22次了,一年长上一寸,坐在椅子上已经有的两尺多高了。
话又说回来了,掌柜的这三个闺女,一个比一个俊俏,一个比一个招人喜欢,头一个闺女赵叠玉,今年21岁,就是嫁给了陆雄飞,刚刚生了个大胖儿子的那个。虽然她是老大,应当叫大姐的,可是在家里我们都管她叫叠玉姐,为什么呢?按照天津卫的老例儿,只要是从娘娘宫送子娘娘那儿栓来的娃娃哥进了家们,就永远排行第一,从娘胎里生出来的第一个孩子只能算是排行老二。生在叠玉后面的就是怀玉,那年19岁,就是在南开中学念书的那个。生在怀玉后面的就是洗玉,17岁,也在南开中学念书。这仨位小姐呀,真是三个人三个脾气,叠玉打小跟着娘长大,我们掌柜的太太是个大户人家出身,天津卫的那些大户人家管教女孩子的规矩一板一眼的都用在叠玉身上了,把叠玉训的,活脱儿是她娘的一个影儿。叠玉说话办事总是不温不火的,脾气那叫个好,她也上过两年的学,识文断字,知书达理,从没见她跟谁使过性子,自嫁给了陆雄飞,就是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主儿,对丈夫在外边逛窑子,玩窑姐胡做胡闹的事,她也有几分耳闻,但是她从来没有挑明了跟男人掰斥,实在不象话了,拿软话儿劝几句,男人听不听都不再费口舌了,宁可自己在被窝里掉泪儿,也不跟我们掌柜的诉苦。怀玉就常怪怨姐姐太窝囊,叠玉也就是苦苦一笑,再叹口气,就没话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句老话儿放在叠玉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怀玉就是另一路了,从小就不服娘的管法,任性的很,宁可挨打挨骂,也不改性子,打小凡事就有自己的主意,嘴也出奇的利害,不占理的事儿要是犯在她手上,甭管谁,那带刺儿的嘎咕话你就听着吧,为这,她可是没少挨爹娘斥叨。在我看来,怀玉是个有见识的女孩子,虽说性子隔生一点,但不讲理的事从来找不着她,做起事来,也特别的大气,所以我们掌柜的特别看重她,一来是她在学校里功课好,二来是她的主意正。听掌柜的跟他老娘念叨过,他这份家业传给怀玉是最放心的了。小妹洗玉说起来可怜也可气,生下来两岁,娘就生病过去了,所以我们掌柜的最疼她,也最娇惯她,比方说过年给压岁钱,两个姐姐一人一块现大洋,就给她两块现大洋,两个姐姐什么事儿也都让着她。难免就过分的娇惯了,才上学的年纪,穿的用的都要到租界里边去买,衣服要穿日本细纺纱的,皮鞋是英国的,就连孩子玩的娃娃,也要到意租界去买意大利的。好玩,好逛商号,特别好看电影,只要听说哪个租界放外国新电影了,就是耽误了功课,也得把那电影看了,这样在学校里哪能踏实心思上学呀,功课比怀玉可就差远了,功课不咋地,可事儿还特别的多,自打她到南开上学,隔三岔五的,不是丢了书包就是丢了钱包,我可是没少往学校跑,最气人的是去年冬天,她下了学不回家,跟同学去租界看电影,害的我三九天满个天津卫找人,等把她从电影院接回家,我人都冻成一根木头了,耳朵和脚趾头没一叮点儿知觉,只要拨弄一下就得掉下来。这三个姐妹里,我最喜欢的是怀玉,自我打小进了赵家的家门,我就愿意跟她在一起玩儿,几个姐妹争吵、拌嘴,不论谁占理儿,我都毫无例外地跟怀玉站在一边儿。洗玉气不过,就说:“你这么向着怀玉,往后你就娶她当媳妇得了。”我冲她拿指头刮脸,喊羞羞羞,可是心里头还是挺愿意听这话的,那是五、六岁时候的事儿了……到了民国20年,我已经是18岁的大小伙子了,心里头装着的仍然是怀玉,她那模样,做派,说话的声音,都让我打心眼里就滋润,平日里怀玉对我也很亲热,德宝哥,德宝哥叫得人心发酥,我赵德宝这辈子要是能娶怀玉作媳妇该是多么大的福气。可转念一想,咱毕竟只是掌柜家收养的学徒,谁能把金枝玉叶的小姐许配给我呀?即便是这样,我也愿意给怀玉效劳,只要能让她高兴的事儿,我的的劲头儿就特别的大。当听见掌柜的叫我去学校去找怀玉后,我可是高兴坏了,脚底下像生了风似的向南开跑去。
从东门往南开中学奔,有半顿饭的功夫就到了,进了学校大门一打听,学校早就放学了,只有一些学生还在礼堂里搞什么活动,我就赶着朝礼堂走,离礼堂老远就听见有个女孩子惨叫声,那声儿还特别像是我们家怀玉的,我这心里一紧,赶忙爬上窗户望里边瞧,只见在那台子上,怀玉被几个男学生拖在地上,又是拿脚踹又是拿鞭子抽,怀玉疼的满地打滚,叫声一声比一声惨。我可是火了,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劲儿,撩起脚丫子往礼堂大门里跑。奔进了礼堂,冲着那几个男学生大吼一声:“住手!!这光天化日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第8节' 《玉碎》第二章(2)
我跳上台子,把那几个男学生搡到一边,又去搀扶怀玉:“怀玉,您快起来!这几个王八蛋凭什么这么欺负您?!”
谁知道,怀玉一见了我,竞“咯咯”的笑起来,接着,那几个刚才还打她的男人也前仰后合的笑起来,等我闹明白才知道,怀玉他们这是在排练文明戏呐,那几个男学生演的是欺负中国人的日本兵,怀玉演一个被日本抓住的中国姑娘,这一下把我臊的呀,真是没法子下台。
怀玉问我到学校来干什么,嘿,敢情她把亲外甥“洗三”的事忘得干净了,我一提醒,她才一拍脑门,骂自己该死。可是看见同学们都在台上等着排戏呢,她犯了犹豫,说晚上要演戏,回不了家吃“洗三”的饭。我说掌柜的一定要她回家,她就央求我说:“德宝哥,你就帮帮忙嘛。”
她还拉着我的胳膊晃了几下,当时我心里是麻酥酥的,好舒服,这才应了她。
到了家我向掌柜的回了话,掌柜的因为在忙活招呼宾客,只是皱着眉毛说了一句这丫头越来越野了,就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开席之后,我才发现,客厅里满满的坐齐了十大桌,为什么是十桌呢,这是取十全十美的吉利。首桌是掌柜的、陆雄飞陪着最有身份的男宾客坐的地方,老太太带着家里的女眷,赵如璋老婆和几位有身份的女客就坐在第二桌上,连平日里摆放在掌柜的睡房里的娃娃哥都搬到这桌边来了,按照天津卫的规矩,每逢重大的喜庆节日,是要把娃娃哥请到饭桌上来的。
可是让谁坐首桌掌柜的就犯了大难了。按规矩,主桌上是我们掌柜的和陆雄飞陪身份最高,辈份最大的客人,东北军的金团长和英国人惠灵顿自然应当坐首桌,可是让那个日本人小野坐在哪儿?明摆着的事,人家是代表日本驻屯军司令来的,理应也坐上首桌,可是东北军的金一戈能够跟日本人小野往一只菜碟里伸筷子吗?
见我们掌柜的犯难,小白脸翻译还特意对我们掌柜的嘀咕了一句:“赵先生,小野先生可是香椎司令官贴身副官,吃饭可是应当上首桌的。”
掌柜的看看金一戈,还是一劲儿嘬牙花子,就在这时,金一戈金团长拎起皮大衣就往外走,一边还冲掌柜的拱手道别:“赵掌柜的,告辞!”
掌柜的呆了,赶紧拦住他说:“哎,哎,您怎么能走呢,这酒还没喝呢。”
金一戈撇了小野一眼说:“掌柜的,您今天这儿有贵客,我就不凑热闹了。
说着他就向外走去。
掌柜的慌了,赶紧追上前拦住金一戈,小声央求道:“金团长,您留步,留步,我知道,您不愿意跟那个日本人坐一桌儿,可他是不请自来呀,咱也不能把他请出去呀……您……您就将就将就吧……
金一戈瞪圆了眼说:“什么都能将就,就是对王八蛋的关东军不能将就,三年前在关外皇姑屯,活活把我们张大帅炸死了,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啊!那个小野就是关东军调来的,我能跟他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操!”
说着,金一戈又朝外边走去。
情急中,掌柜的赶紧把洗玉叫过来:“洗玉,你都忙活什么了?不是叫你安排客人们吃饭的事儿吗?金团长今个儿要是走了,我可饶不了你!”
洗玉自然明白老爷子的意思,快走了几步拦住金团长说:“金团长,您可真是,连杯酒都不喝一杯就要走呀?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金团长不得已停下脚,还没等他说什么,洗玉已经端了一杯酒递到金团长面前说:“金团长,您就是真的要走,我也不好拦您,可怎么也得把这杯酒喝了吧?”
金团长只好接过酒杯。
洗玉见金团长端住了酒杯,便放大了嗓门冲所有的宾客说道:“诸位,今天是我姐的宝贝儿‘洗三’,我这当小姨的特别的高兴,陪来宾喝酒是我爸,我姐夫的事,各位来宾怎么坐的事就交给我了。我怎么安排诸位就怎么坐成吗?”
众人都叫了声好。
洗玉麻麻利利的把掌柜的、陆雄飞、小野还有掌柜的亲哥哥赵如璋都安排在首桌上后,才走到已经挂着一脸霜的金一戈面前:“金团长,我爸爸特别嘱咐了,您可是应当坐首桌的,可我心里不老舒服的,凭什么有身份的男人都到主桌上去了,特别是您这威武雄壮的军人。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能不能有一位有身份的男人到我们桌上坐坐呀?您能赏给我们这个面子吗?”
洗玉说出这话来,女客们大多都叫好拍起巴掌。
这么一来,本来挂着脸的金一戈也乐了,说着客气话就乖乖的坐在女士桌上去了。
小白脸翻译一直盯着洗玉看,见众人都坐下了,他跟小野叽呱了几句日本话,就走到女眷吃饭的桌边,现出一脸的厚道说:“赵小姐说话在理儿,现在英美各国都提倡女权主义,我是拥护的,小野先生中国话说的倍儿溜,用不着我翻译,我就响应赵小姐号召,跟太太小姐喝酒说话吧。我姓李,名石穿,就是滴水石穿那两字儿。赵小姐能不能也在这桌上给我安排个座呀?”
老太太和女宾客们看着这个李石穿都乐了。
洗玉她歪着头打量他,话里含着讽刺说:“这桌上有金团长就成了,您还是坐那边照顾日本人去吧,再说,这儿也没座了呀。”
李穿石指着娃娃哥说:“这个泥娃娃不还占着个座了吗?我就坐它这儿吧。”
'第9节' 《玉碎》第二章(3)
洗玉说:“听你这话儿,肯定就不懂天津卫的规矩,这娃娃哥可是我们姐几个的大哥呀,就是我不坐,也得让它坐这儿。”
掌柜的笑着说:“叠玉,你就别逗李先生了,快加个椅子,请李先生坐下。”
洗玉也笑了,招呼老太太的丫鬟璞翠加了把椅子,对李穿石说:“您就坐在娃娃哥身边吧,跟他碰几杯。”
李穿石连忙坐下了,说:“哎,跟个泥娃娃喝个什么劲儿?我应当陪老太太和小姐们多喝几盅。”
说着他就冲老太太举杯,说些恭贺老太太抱上重孙子,赵家四代同堂的吉利话儿,就一饮而尽。把老太太逗得笑眯缝了眼。
洗玉小小年纪偏偏有个本事,酒倒在她肚子里就跟喝水一样儿,她说:“我喝一杯,老爷们就得喝两杯。”
李石穿连连点头:“小姐让我喝多少我就喝多少,行不?干脆,我先喝一盅,算是表示个诚意。”
说着,就往肚子了灌了一杯。
洗玉也给他逗笑了。
从李穿石眼神里我就看出来,这个小白脸被洗玉迷住了,果不其然,自从在‘洗三’上认识了洗玉,他就死死缠上了她,天天送香水、送花,再往后就送衣服料子,到后来,这小子还真的把洗玉死死的缠住了,洗玉为了跟他,反跟亲爹闹翻了脸……
仗着洗玉的机灵周旋,吃饭的人总算是顺顺当当的坐定了。
第一巡酒还没喝完,首桌上又出了麻烦,我们掌柜的大哥赵如璋见小野坐在自己身边,老脸就拉下来了,别人都拿起筷子往嘴里夹菜了,他也没动静,我们掌柜的冲赵如璋笑颜笑语的:“大哥,端酒,端酒,我先敬大家一杯”没料想,赵如璋冷不丁的起了身,对我们掌柜的抱抱拳,说是有事先告辞。
见家主不吃饭了,在别的桌上的赵如璋太太和几个公子,小姐们也撂下了筷子,最小的少爷才四岁,还一劲的往嘴里送肉,被娘一巴掌打掉了勺子。刚刚还热气腾腾的客厅突然冷了下来。
一见这阵式,我们掌柜的立刻就一脑门子汗,他把大哥请到厢房里,半是央求半是责怪:“大哥,这大喜的日子,您不能走啊!您要是真走了不就是活活的晾我吗?”
赵如璋还是一脸的不情愿:“兄弟,眼下是什么时局?你竟把个日本人请到家里当上宾,你不在乎我也没辙,可你还让他跟我肩蹭肩膀靠膀的坐在一块儿喝酒,日后传出去天津卫老百姓还不知道怎么戳我后脊梁呢!”
掌柜的说:“大哥,这个日本人是不请自来的,今天这日子,我也不能把人家撵出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