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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些毕竟都是犹太人自己的事,与我没有多少关系,我非常忙碌,还要抽空去图书馆查阅历史资料。综观所有历史书籍,人类的整个历史不外乎是谋杀以及谋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谋杀,一些人对另一些人的谋杀,一个种族对另一个种族的谋杀,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的谋杀。哪里都一样,什么时候都一样。
“‘我漫无目的地穿梭于欧洲各地的图书馆和集中营,但是寻找恶魔音乐的事却毫无进展。直到半年以前,我听说有人在法国看到了手上有奇怪疤痕的年轻人,于是我再度来到法国。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找到了他。’
“纳粹上尉从匣子里取出断手,不胜珍惜地托在自己的胸前。
“‘非常幸运,我在即将开往索比堡(注:与奥斯维辛齐名的死亡集中营)的死亡专列上找到了这只手的主人。只差一步火车就要开动了。火车一旦开动,我也只有弯腰鞠躬恭送他滑向地狱的份。这只手的主人并非纯种的犹太人,他名叫让•;雅克•;科洛,年龄二十二岁。佛朗科斯,记住这个名字,他叫让•;雅克•;科洛。你记住了吗?’
“我回答说记住了。我是记住了这个名字,直到今天也没有忘记。
“‘他是名音乐家,一名钢琴演奏家,我一看他的手就知道。’上尉低头看着胸前的这只手,说,‘我抓住他的手,把他从火车上拉了下来,直接带他来到一台三角琴前。弹给我听!我说。我叫他弹奏那首具有神秘力量的恶魔奏鸣曲。你猜他弹了没有,佛朗科斯?’
“‘他弹了。’我说。
“纳粹上尉点了点头。
“‘他是弹了。二十二岁的名叫让•;雅克•;科洛的钢琴家面露讽刺的笑容看着我。您真的想欣赏吗,先生?您不会感到后悔吗?他这样问我。我命令他弹。于是他弹奏了。他弹奏了那首恶魔奏鸣曲。’
“说到这里,纳粹上尉合起双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美妙的音乐!无比美妙的音乐!这是人类语言永远无法描述的美丽。它能够让灵魂融化,能够主宰世间的所有思想,能够让一切变为荒漠,让一切失去意义。宗教算什么?民族算什么?国家算什么?人类的生命又算什么!这个世间只有恶魔的意志,这意志便是最高的艺术。它会让你看到希望,看到绝望,看到夹在希望与绝望之间可怜的人类。你会为人类的命运哭泣,为人类的诞生欣喜,为人类的毁灭高声叫好。它的每一个音符都是一个垂死的天使,每一个节奏都是一次生命的重生,每一段旋律都是一个旋转的宇宙。但它又什么都不是。它只是一段音乐,一首曲子。这就是恶魔奏鸣曲。这就是恶魔音乐的力量。我终于听到了。’
“上尉满足地叹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听完了音乐,我拔出手枪。演奏恶魔音乐的让•;雅克•;科洛微笑着看着我。我对准他的太阳穴连开了两枪,打死了他。你也许会奇怪,我把他从火车上救下来,为什么还要杀了他呢?可是我知道自己非杀死他不可。这样动听的音乐是决不允许落在任何人手里的。这样的音乐应该永远存在于人们的幻想之中而不是现实之中。如同那句老话,恺撒的当归恺撒,神的当归神。这音乐也应当归还给恶魔。并且,我切下了尸体的右手留做纪念。一看到这只手,我就会想起它演奏过的美妙的音乐。’
“纳粹上尉从我手上取回匣子,把断手放回匣子里。他像一开始那样抱着匣子,站在十字架旁。
“‘唯一遗憾的是,我也死了。’
“‘您说什么?’
“‘是的,佛朗科斯,你没听错,我是已经死了。在听到恶魔音乐的同时,我就已经死了。审判的火焰早已吞没了我。现在活着的我不过是行尸走肉,而且连这已死的躯壳也会很快消亡。不过即便我死了,我听到的恶魔的音乐也不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前面我说过,我选择了你来传达这音乐的信息。我死了以后,你还会活着。这场战争已经不会再持续多长时间了,你会活着看到这场战争的结束,并且还会在这个荒谬的世界上活很长时间。倘若你愿意,你可以把自己看成是使者,传达固定信息的使者。你一定不要忘记自己听到的和看到的。’
“最后,他用毫无感情的眼睛注视了我几分钟。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时间也到了。’
“德国上尉身上突然冒出了火苗。我不知道火是从哪里来的,转瞬间火焰就把他包裹住了。他的手还扶着十字架。木制的十字架也燃烧了起来。不止是十字架,地板、天花板、墙壁、破损的窗户、浑浊的空气,所有的一切都噼啪作响地燃烧了起来。火光中,纳粹上尉如同喷火的恶魔一样仰天大笑。
“我惊恐地看着燃烧的场面。好一会才意识到了危险。我逃了出去。过了一会,教堂在熊熊火焰中轰然倒塌了。十字架也好,纳粹上尉也好,那只手背上有北欧文烙印的断手也好,都不存在了。留下来的惟有一片灰烬。”
第二乐章 巴黎第二节 烙印(5)
“像上尉说的那样,我活了下来。之后不到两年,战争也结束了。对于活下来的人来说,发生的一切就如同是一场梦,一场噩梦。噩梦纠缠了人们很长时间。随着时间的流逝,战争的影响也在人们的日常生活里渐渐褪色。但是属于我的噩梦并没有就此结束。德国上尉和他提到的恶魔音乐一直深深地铭刻在我的记忆里。我时常在半夜浑身大汗地醒来,仿佛还是置身于那座燃烧的教堂里。上尉命令我记住发生的一切,我记住了。我没有选择,不得不记住。那名德国上尉究竟是什么人?希姆莱是否真的曾负责寻找恶魔的音乐以及演奏恶魔音乐的人呢?当我想到要解开这些疑团时,已经为时过晚。战争早已结束,与这件事相关的几个人都已经死了。海德里希死于一九四二年的捷克,希姆莱与希特勒在战争结束时自杀身亡。纳粹的资料大部分已经不知去向。卢浮宫的地下室里也找不到任何希伯莱文卷宗。在寻找事情真相的同时,我成为了一名侦探。这或许早就被死去的纳粹上尉说中了。半个世纪以来,我一直在不间断地搜集恶魔音乐的材料,但却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有关恶魔音乐的事。这件事连乔也不知道。如同在树林里埋掉了偷来的唱片和年轻的德国兵的尸体,我也希望能够在自己的头脑里埋掉关于恶魔音乐的信息。”
吕斯蒂先生把一九四三年发生的事情讲得非常详细。特别是那名德国上尉说的话,他几乎一句不漏地复述了一遍。他说上尉长得与乔•;佩特森很像。我于是看向挪威司机,凭借司机的面孔想像那名纳粹上尉的模样。
“一九九七年,我听说巴黎崛起了一位叫让•;雅克•;科洛的天才音乐家。起初以为这只是姓名的巧合。但当我看见音乐家的右手时,立刻知道了这不仅仅是巧合。”吕斯蒂先生用拐杖点着桌上的照片。“两者一模一样。”
“指疤痕?”我问。
“不单是疤痕,手的大小、形状、苍白的皮肤、连同断裂处的血肉,完全一模一样。应该这么说,当时装在匣子里的手,就是面前这张照片里天才钢琴家让-雅克•;科洛的手,这两只手是同一只手。”
“您是说,一九四三年德国上尉杀死的钢琴家,与今天我们知道的让•;雅克•;科洛是同一个人?”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相同的名字,相同的烙印,相同的手,相同的才华。两个人毫无疑问是同一个人。”
“可是,一九四三年的那个音乐家,不是已经被纳粹上尉杀死了吗?就算没有被杀死,活到现在也已经是个老人了。与我们知道的让•;雅克•;科洛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这正是我想了解的。”维多克二世说,“所以我才会调查他的过去,结果却发现现在的这个让•;雅克•;科洛就像是从真空里走出来的一样,什么过去都没有。您不觉得这非常有趣吗?”
我沉默地坐在沙发里,考虑这件或者有趣或者不怎么有趣的事情。两只手不可能是同一只手,两个人显然也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因为这不合常理。现在的这位让•;雅克•;科洛极有可能与一九四三年的那名钢琴家有关。但两者又会是什么关系呢?是血缘关系还是别的什么关系?
想了一会,我觉得为这样的事冥思苦想有些可笑,因为事情根本就与我无关。我轻轻摇了摇头,摆脱了那几个使人烦恼的问题。
“吕斯蒂先生,”我说,“既然您对钢琴家让•;雅克•;科洛有疑问,那就当面问他,把事情弄清楚不就行了吗?”
“如果可以这样做的话,我一开始就会这么做了。我会想办法单独和钢琴家本人见面,告诉他一九四三年有个与您姓名相同的音乐家死了,死后被割掉的手我看见了,与您的手一模一样。再看他有何反应,是这样的吧?”侦探老人讽刺地一笑,“可惜,我有自己的理由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
“我理解了德国上尉的话。”
维多克二世手指向自己的心脏部位。
“我是使者,传达固定信息的使者,奥丁的乌鸦(注:北欧神话里,传说神王奥丁有两只作为信使的乌鸦)。我永远无法解开谜底,如上尉所说,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使命仅仅是传达。现在,我已经将信息传达给了您,徐先生。”
“请等一等,”我坐直了身体,“您说您把信息传达给了我?”
“您以为我刚才是在说故事吗?我不是在开玩笑。我已经把事情的全部经过都告诉您了。遵照那名纳粹上尉的命令,把恶魔音乐的信息传达给了您。”
“可是我与这件事毫无关系。您也知道,音乐方面我除了聆听之外什么也做不了。而且我来自中国,既不是犹太人也不懂北欧文。我同死去的钢琴家让•;雅克•;科洛也只有一面之缘。基本上我与您所说的整件事都毫无瓜葛。”
“但是他在遗嘱里提到了您,并且把一盘空白磁带留给了您。”
“这能说明什么呢?我的名字只是凑巧出现在遗嘱里。”
“巧合即命运。”他说。“我认为您就是我必须传达信息的那个人。让乔去机场接您是我的主意,我是想先让他给您一个预警,可是他误会了我的意思使您虚惊一场。”
“预警?”我问。
维多克二世的目光从我充满疑问的脸上逐渐下移,转折,停在圆桌中央的照片上。片刻后,目光又从照片滑到坐在一边的挪威司机脸上。很快,他的目光转盯着我放在沙发扶手上的双手。不久,从双手自然上移,回到我的脸上。整个过程显得异常缓慢,仿佛时间的固有步伐都被这个过程拖慢了。
“某种危险正在靠近您。用危险来形容也许并不恰当,因为我还感觉不出那是否是种危险。但您需要十分小心,因为,”侦探老人注视着我,说,“命运的钟声已然敲响。您已经没有了退路。”
因为去银行办理信用卡的关系,下午三点过后我才拿着两束鲜花回到薇奥莱特的公寓。离开维多克二世的寓所时,挪威司机要开车送我回来,但我选择坐了地铁。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薇奥莱特好像没有回来过。房间里的一切都和上午离开时差不多。我整理行李,把自己的东西收拾进旅行背包里。行李多了一件衬衫,两件内衣和一套洗漱用具。这都是她买的。好在原来带的东西不是很多,多了这几件背包也装得下。早上从茶几上拿走的钱悉数放归原处,另外加上了她替我买东西垫付的那部分钱款。数额是从收银条上知道的。
做完这些,我从书架上抽了本罗曼•;加里的《天穹》,坐回沙发阅读。这本关于非洲象的社会现实小说于一九五六年获得龚古尔文学奖。作者本人于一九八零年吞枪自杀,遗稿最后写道:“我玩够了。再见吧!谢谢!”
我没能读进小说,只是盯着不解其意的法文字母怔怔地回想侦探老人的话。恶魔,恶魔奏鸣曲,燃烧的火,断手,手背上的北欧文烙印,希伯莱文文书,集中营,德国上尉,纳粹,一九四三年死去的让•;雅克•;科洛,二零零二年死去的天才钢琴家,遗嘱,空白磁带。可这一切怎么会与我有关呢?为什么恶魔音乐的信息会传达给我?维多克二世的警告又是怎么回事?
想来想去仍是一头雾水。半小时一晃而过,小说还停在第一页。看看手表,已经四点钟了。
刚刚再拿起小说,电话铃响了。铃响了好几遍,我不晓得该不该去接,这里是她的家,电话应该是打给她的。不过也有可能是她打回家的。
我拿起了话筒。对方是一位嗓音有些沧桑的男士,说着国际社交式的法语。他找一位姓Su的中国先生。是找我的。
“雷米卡埃夫人让我来接您。”男士说。
“您在哪里?”我想起来昨天的约定。
“在您楼下。”
我拿着电话机走到窗口向下张望,街边停着一辆暗蓝色泽的迈巴赫轿车。
“是那辆蓝色的迈巴赫?”
“是的。”
“谢谢,我马上下来。”
挂上电话后,我一时间不知该做些什么。薇奥莱特还没回来,而我现在又要离开。应该是等晚上赴宴回来再来拿行李呢,还是带上行李晚上回来直接找家旅馆呢?我就此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就此离开好了,晚上再回来敲门拿行李,似乎很不礼貌。
我拿出笔,在早上她留下的纸条背面写:
“我先走了。谢谢。”
我把公寓钥匙压在纸条上,背上旅行背包,拿起为赴宴准备的另一束鲜花,走到门口,忽然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回头环视整个房间。
窗台边有紫罗兰,书橱里有小说,茶几上有钥匙,沙发上有索尼WALKMAN。
那盘磁带。
我从WALKMAN里取出钢琴家留给我的黑色磁带,离开了薇奥莱特的公寓。
走到街上,暗蓝迈巴赫的司机迎出来打开车门。司机穿棕色套装,鬓角已见花白。我从打开的车门里坐进了轿车。轿车的驾驶席和后排座位相互隔开。有设计巧妙的活动拉门窗口和话筒可以互通消息。后座宽敞到能让人的两条腿能舒服地伸直。音响酒柜迷你电视一应俱全。
我卸下背包放在一旁,手捧花束坐在座位上。车门内侧有一块盾状纹章标志,盾牌中是一艘三桅帆船的形象,一把剑横贯其上,中央有个字母L,大概代指雷米卡埃这个姓氏。
司机坐回驾驶席,问我有没有别的吩咐。如果没有别的吩咐,他这就开车送我去阿耳戈庄园。
“您说什么庄园?”我问。
“阿耳戈庄园,在巴黎远郊。”
“金羊毛、伊阿宋的阿耳戈?”(注:著名的希腊神话故事,以伊阿宋为首的希腊英雄们驾驶着一艘名为“阿耳戈”的大船,渡海寻找拥有神奇力量的金羊毛。)
“是的,先生。从这里到阿耳戈庄园,大致需要一个半小时时间。”
我再无问题。司机于是开动轿车前往那座以希腊神话为名的庄园。音乐在车内旋转起来。我中意的肖邦。
“夫人喜欢肖邦的音乐。”司机在前面说,“您呢,先生?”
“我也喜欢。”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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