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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99-六个梦-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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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婉君张皇失措的说:“我没有……”    
    她低下头去,觉得什么话都无法说,只得闭口不语。    
    “婉君,”周太太说:“你是我一手带大的,疼大的,我爱你就像爱自己的女儿一样。现在,我们家老大老二都发誓非你不娶……”    
    “还有我!”    
    一个声音突然加入,大家都吃了一惊,看过去,叔豪挺胸而立,张着大眼睛,注视着婉君。周太太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望着叔豪说:“叔豪,你说什么?”    
    “妈,”叔豪昂昂头,傻呵呵的说:“您不知道,婉君喜欢的是我,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念书,吃饭,斗蟋蟀,踢毽子……我心里早就只有一个婉妹妹了!妈,你问婉妹就知道,她是不是最喜欢我?而且,婉妹和我同年,我们是比大哥二哥更合适的……”    
    “岂有此理!”周老爷勃然变色的说:“天下的女人又不是只有一个婉君,你们这三个孩子是发了疯了!”他气呼呼的看着垂首而立的婉君,又叹口气说:“红颜祸水!这女孩一进门我就觉得她美得过分,过分则不祥,果然如此!现在,你们准备怎么办呢?”    
    “爸爸,”伯健说:“一切总得遵礼办理,当初聘订给谁的,现在就应该给谁,……”    
    “如果遵礼办理,”仲康说:“当初行婚礼的是我!”    
    “婉君,”周太太以开明的作风说:“这也是我不好,应该早早的就把你和三个孩子隔开,现在,你们闹得这样天翻地覆实在太不成话。事到如今,你自己说说这三个孩子中,你到底对哪一个有情?如今时代不同,一切讲自由,婚姻也讲究自由,那么你就自由选择吧!你说,你属意于谁?”    
    婉君的头垂得更低,仍然一语不发。    
    “你说话呀!”周太太逼着问。    
    “婉君,”伯健开口了:“你不要害羞,你就说吧!”    
    婉君依然无语。    
    “婉妹,”叔豪跺了一下脚:“你告诉他们嘛,我们最要好,是不是?”    
    “别吵,”仲康说:“让她自己说吧!”    
    婉君紧闭着嘴,咬着嘴唇,依然一语不发。    
    “简直荒谬!”周老爷拍着桌子说:“太不像话了!从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婉君自己的行为一定不检点,要不然怎么会弄到三面留情的地步!”    
    婉君迅速的抬头看了周老爷一眼,泪水冲进了她的眼眶里,她哽塞的说:“我没有……”


第一个梦 追寻追寻(6)

    “好了,”周太太说:“事已如此,发脾气也没用,她喜欢谁就让她嫁谁吧!婉君,你快说话呀!”    
    “别逼我,”婉君哭着说:“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    
    “什么话!”周老爷又发脾气了:“你自己弄得三个孩子颠颠倒倒,问你喜欢谁,你又不知道,难道你想嫁给他们三个人吗?”    
    “我……”婉君哭得更厉害:“真的不知道!”    
    “爸爸,”伯健说:“别逼她,让她去考虑一下好了。”    
    “我给你三天时间,”周老爷对婉君说:“你决定一下到底要嫁谁,如果你决定不下来,干脆你回娘家另嫁吧,我们周家大概没福分要你!”    
    听出公公的话,大有认为她勾引了三兄弟的意思,她难堪得想死。蒙住脸,她走出了周太太的屋子,伯健跟了出来,拉住她,她甩开她,一口气冲进自己屋里,闩上房门,把头靠在门上,哭着说:“天哪!为什么他们要喜欢我呢?”    
    这天晚上,有人敲婉君的门,门开了,仲康站在外面。婉君想把门关起来,但仲康一脚就跨进了屋里,关上了门,他紧紧的盯着她看,她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仲康柔声说:“婉君,你到底爱谁?”    
    “我不知道。”婉君无助的说。    
    “我会让你知道!”仲康说,一把拉住了她,把她拥进了怀里,她拼命挣扎,他也拼命圈住她,他的嘴唇在她面颊上摩擦,她挣扎着说:“不要!康哥,请你不要!”    
    “我要定了你!”仲康在她耳边说:“如果我得不到你,我会——”    
    他没有说完,而打了一个寒战,这个寒战使婉君心惊肉跳,她明白,三兄弟中以仲康的个性最猛烈。她想推开他,但,他把她抱得紧紧的,她简直无法挣扎。    
    “康哥,放开我,求求你!”她说。    
    “那么,答应我,你嫁给我!”仲康说。    
    房门猛烈被推开了,伯健铁青着脸走了进来,他一把握住仲康的衣领,厉声说:“放开她!你这个卑鄙的禽兽!”    
    仲康松了手,转过头来,狠狠的看着他的哥哥,咬牙切齿的说:“我是禽兽,你是什么?你到这儿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是我的妻子,”伯健说:“我告诉你,你少惹她!”    
    “她永不会是你的妻子!”仲康说:“你别做梦了!”    
    兄弟两人怒目而视,婉君在一旁颤栗,终于,他们一同退了出去。伯健临行,对她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一眼使她心灵震动,她想起伯健讲过的一句话:“我的幸福和一切都掌握在你的小手里。”她恐怖的关上房门,浑身发抖,她明白,她掌握着的,还不止伯健的幸福,而是整个周家的命运。    
    没多久,又有人打门,鉴于刚才的事,她不敢开门,只在门里问:“是谁?”    
    “是我。”这是叔豪的声音,婉君更不敢开门了,她柔声说:“太晚了,你去睡吧,有话明天再说。”    
    门外没有回声,她以为叔豪走了,过了好半天,却听到门外有人在抽抽噎噎的哭。她吓了一跳,打开门来,叔豪傻不愣登的站在门口,正在那儿哭,不住用袖子擦眼泪。    
    婉君呆了一呆说:“怎么了?你?”    
    “我知道,”叔豪傻傻的说,“你不会选择我的!你不喜欢我!你喜欢他们!”说着,他像一阵风般卷进了屋子,把桌上那些小笼子全数扫进他长衫的下摆里,用衣服兜着,转身就赌气走了。婉君重新关上了门,在床沿上坐着,呆呆的看着窗子。她觉得头晕脑胀,三兄弟的影子在她的眼前轮流晃动,一会儿是柔情似水的伯健,一会儿是热情奔放的仲康,一会儿是憨气十足的叔豪。她感到头痛欲裂,用手捧住头,她挣扎的叫着:“老天,老天,老天,救我!救我!救我!”    
    深夜,她依然满屋子打转,不能成眠,她爱他们每一个!而她只要选择了一个必定会打击了另外两个!她在房里不停的走着,三兄弟的脸都逼迫着她,她仿佛听到他们全在她耳边狂吼:“嫁给我!嫁给我!嫁给我!”    
    她的头痛得更厉害了,她觉得自己再不停止思想,一定要病倒了。但,她却不能止住思想,周老爷的脸和冷酷的声音也在她面前晃动,她扶住一张椅子,坐了下去,正好在梳妆台前面。镜子里反映出她苍白而美丽的脸,就是这张脸不好!她想起周老爷说她美得不祥的话,她仓促的跳了起来。    
    “不行!我一定要躲开我自己!”她错乱的想:“如果没有我,他们就无所谓争执,如果没有我,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这思想立刻控制了她,而无法摆脱了。她头晕脑胀的满屋乱转,终于,猛然站定了。额上冷汗涔涔,四肢冰冷。大约足足站了十分钟。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打开抽屉,找出一条带子,爬上了凳子,把带子在屋梁上打了一个结。然后,糊糊涂涂的把脖子伸进去,手是抖的,结打得也不好,弄了半天也弄不妥当,好不容易才把头套进去,踢翻了椅子。椅子倒地的声音发出一声巨响。她吃了一惊,同时,看到窗外有个人影一闪,立即听到有人叫:“不好了!救人啦!救人啦!”    
    她最后的意识,是分辨出那是伯健的声音。


第一个梦 追寻追寻(7)

    五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荡悠悠的醒了过来,听到满屋子的人声,有人在搓她的手脚,有人在给她扇扇子,有几百个声音在叫她。她勉强的睁开了眼睛,看到叔豪哭得红肿的脸,看到仲康绝望的眼睛,也看到伯健无血色的嘴唇。她一醒过来,大家都叫了起来:“好了,好了,醒了,活过来了!”    
    周太太拉住她的手,松了口气,又怨又哭的说:“你看这个傻孩子,什么事情想不开要寻死?你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呀!我们又没怪你,又没骂你,什么事都可以依你的意思。我生平没生个女儿,把你像亲生女一样带大。现在,你好端端的就寻死,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怎么向你妈交代?……伯健他们都喜欢你,你高兴嫁谁就嫁谁!我对你总算仁至义尽了,你怎么要寻死呢?”    
    周太太含着眼泪,又急又疼又生气,断断续续的说个不停。    
    婉君的神智清楚了,立即知道寻死已经失败,顿感柔肠百结,听到周太太一番诉说,更是百感丛生,简直不知该置身何地。禁不住的,眼泪如潮水般涌了出来,一发就不可遏止,在枕头上痛哭了起来。周太太抚摸着婉君的肩膀,叹了口气说:“你别只是哭,你有什么话你说好了!”    
    婉君哭得更凶,她怎么说呢?她说什么好呢?谁叫周太太有这样的三个儿子呢?谁叫他们三兄弟都如此痴情呢?周太太又叹了口气,对环立床边像三个木偶一般的兄弟们说:“你们三个也劝劝她呀,别尽站着发呆!”然后,又摇了一阵头,诉说了一阵,把嫣红叫过来骂了一顿,又责备老妈子们不留心,再抚慰了婉君几句,留下三兄弟来劝她,才抹着眼泪走了。周太太走后,房里有一段时间的沉寂,下人们都不作声,三兄弟也不开口,只有婉君还在抽抽噎噎的哭。    
    终于,伯健走到床边,用手帕拭去了婉君的泪痕,自己却含着泪说:“今晚,我就是不放心你,好像猜到你会出事似的,幸好跑到你窗口来看看,要不然你……”他哽住了半天,才又说:“婉君,什么事都可以商量,是不是?我们绝不逼你,如果你不要我,我也绝不怨你。我尊重你的意志,不会用约来威逼你,你生气,骂我们,责备我们,都可以!只是不要再做这种傻事!”    
    仲康也走了过来,咬着嘴唇凝视着婉君,接着长叹了一声说:“都是我不好,我想通了,如果我不逼婉君,她就笃笃定定的嫁给大哥,什么问题都没有了。我太糊涂,太荒唐……”他抱拳对婉君深深一揖,毅然的甩了一下头:“婉君,原谅我,把过失都记在我身上,要骂,就骂我吧,希望从此你能和你相爱的人,幸幸福福的过一辈子!”    
    说完,他转过身子,头也不回的大踏步走了。    
    叔豪靠在床边,什么话都不说,婉君还在哭,伯健推推叔豪,要叔豪劝她,叔豪坐在床沿上,还没说话就也莫名其妙的哭了起来。两个人默然相对,各哭各的。伯健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哭,脑中突然掠过一个震撼,他想起许许多多年以前,他牵着婉君的手,听婉君背长干行,背到:“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时,正好叔豪跨着竹马,迤逦而来,婉君竟无法背诗,只对着叔豪发愣。现在,这一对孩子相对而哭的傻样子多使人感动,真的,他们才是一对!同样的脾气,同样的傻,同样的稚气未除!长叹了一声,他跺跺脚说:“三弟,我把婉君交给你了!好好待她!”    
    含着泪,他也走出了房间,在房门口他站了一站,看到叔豪正用袖子给婉君擦眼泪,他想笑,又想哭。在跨门槛的时候,他的脚绊到一样东西,他拾了起来,是一个竹子编的小笼子,里面赫然是一条吐丝结茧的大蚕,笼子上有一张题着诗的小纸条:    
    “春蚕不应老,    
    昼夜长怀丝,    
    何惜微躯尽,    
    缠绵自有时!”    
    他把小笼子放在门口的茶几上,他明白这笼子是谁弄的,再望了叔豪和婉君一眼,他含泪而笑,觉得他们真像一对金童玉女。    
    第二天清早,伯健和仲康竟不约而同的分别留书出走了。仲康信上说,想到广东去读军校,希望伯健和婉君早日成婚。伯健却说想渡海到国外去,看看这个世界,并望父母成全叔豪和婉君。这件事使整个周家大大的震动,周太太从早哭到晚,怨天怨地怨神灵。周老爷连夜派人四处追寻,一面跺着脚骂婉君是“红颜祸水”。叔豪吵着要出去找哥哥们,周太太却死拉住他不放,怕他会效法哥哥,也一走了之。婉君终日以泪洗面,恨自己不死。下人们、丫头们、老妈子们,满屋子乱转,要劝解周太太,要防备叔豪出门,还要提防婉君寻死。平日安安静静的一栋宅子,被闹得天翻地覆。    
    一个月过去了,伯健和仲康都杳如黄鹤。周老爷认了命,以男儿志在四方来自慰。周太太依旧从早到晚流泪。叔豪整日躲在书房里,唉声叹气。婉君不出闺门,掩镜敛妆,以泪洗面。半年多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周太太终于认清伯健和仲康在三年五载之内不可能回来。而婉君的终身问题仍未解决。于是,她提出要依伯健的办法,让叔豪和婉君成婚。谁知,这提议立刻遭到叔豪和婉君双方的强烈反对,叔豪义正辞严的说:“婉君本属大哥,如果依行礼的人来论,也该属二哥,无论怎样轮不到我。如今,大哥二哥都为了婉君出走,下落不明,我怎能坐收渔人之利?”    
    婉君是愁肠百结的说:“除非他们两人都在外面成了婚,要不然我不能嫁给豪哥,我对不起他们每一个人。”    
    没多久,叔豪终于飘然远行,说是不找到大哥二哥,誓不回来。    
    春去秋来,岁月如流,老年人死了,年轻的老了。在这栋大宅子里,一个寂寞的中年妇人日日凭栏远眺。她曾被三个男人爱过,但是,换得的只是无边无尽的寂寞和期待。周老爷和太太早已作古,她已经是这栋宅子中的女主人了。无论如何,她曾经拜过天地,拜过周家祖宗神位,拜过周老爷夫妇,正式成为周家媳妇。虽然她从没有获得过一个丈夫。    
    “小姐,风大了,进去吧!”嫣红走到回廊上,轻抚着婉君的肩膀说。    
    “别管我,让我一个人站站。”婉君说,继续凭着栏杆。    
    花园里,秋风正扫着落叶,天是阴沉欲雨的。婉君把头靠在柱子上,依稀记得伯健牵自己的小手,在这花园中教自己念诗。又仿佛看到叔豪和她爬在山子石底下挖蟋蟀,他的脑袋紧挨着她的。又恍惚感到仲康正撩起她的裙子,为她吸掉摔破的伤口中的污血……泪水逐渐的模糊了她的视线。暮色加重了,一阵寒意袭了过来。在她头顶上的一棵榆树,落下了两片黄叶,她拾了起来,不由自主的,低低的念:    
    “黄叶无风自落,    
    秋云不雨长阴,    
    天若有情天亦老,    
    摇摇幽恨难禁,    
    惆怅旧欢如梦,    
    觉来无处追寻!”    
    夜很深,房子里静悄悄的。    
    老人眼光深邃的望着窗外的穹苍,小纹目不转睛的望着老人的脸。    
    “爷爷,”小纹说:“婉君心里一定有个最爱的人,对不对?为了爱护那三兄弟,她才要紧紧咽住心里的秘密,对不对?”    
    老人瞬了小纹一眼,又调眼去看窗外。默然无语。    
    “他们总有一个会回来!”小纹痴痴的自语:“否则,婉君太可怜了!”    
    老人叹口气,抚摸了一下小纹的头。    
    “傻孩子,这只是个梦而已。”    
    “第二个梦呢?”小纹急急追问:“快讲第二个梦给我听!”    
    “明晚,让我们继续说那第二个梦。”


第二个梦 哑妻哑妻(1)

    民国前二十年左右,北平城里。    
    这是个庭院很深的大宅子,包括三进房子和三个花园,门口有石狮子守门,黑漆的大门上挂着两个铜门环,门上方悬着一块金色的匾——逸庐。这是柳逸云的家。柳逸云是标准的书香世家,也是北平的望族。    
    在内花园里,正有两个少妇坐在一棵大槐树下刺绣,另外两个丫鬟垂手侍立着。这是一个仲夏的午后,树上,蝉鸣正喧嚣着,除了蝉鸣之外,一切静悄悄的。两个丫鬟摇头晃脑的直打瞌睡。    
    “哦——”突然,少妇中比较年长的一个轻轻的惊呼一声,挺直了腰,把手放在隆起的腹部上。    
    “怎样了?”较年轻的一个紧张的问。    
    “没什么,”前者微笑了起来,一种属于母性骄傲与喜悦混合起来的笑。“我觉得孩子在肚里练太极拳。他踹了我一脚,我几乎可以抓住他的小脚。”她用手在肚子上轻轻的抚摸着。    
    “噢,表姐,”年轻的一个说:“怎么我肚子里从来不动呢?”她也用手抚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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