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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一了,当然也就无所谓西边或东边的工资了,唯一的差异将在于,谁有工作
谁失业。柏林在年底之前大概会有五十万人失业,占总工作人口的四分之一,其中
东柏林人将占很大的比例,但又能怨怪谁呢?共产党留下来的破烂摊子要西方来收
拾。
“你知道柏林政府得为统一花多少钱吗? ” 西柏林市议会发言人科贺夫说,
“废弃四十年的道路、桥梁要修建、中断的铁轨要重铺、柏林围墙拆除后的废地要
重建……你说东柏林市政府金碧辉煌,那纯粹是虚有其表!那栋建筑里竟然没有中
央系统的暖气设备。你知道东柏林市长冬天怎么取暖吗?他们从市政府底下的地下
铁接一条管子到他办公室……光是修护那栋市政府就是好几百万的钱,全是西边纳
税人的钱——东边的人不纳所得税呀……”
※ ※ ※ ※ ※
德国统一了。总是相信理想比现实好的精英知识分子摇头说:
“这不是统一,是兼并。”
西柏林一位市议员说:
“我们并不曾用武力,是他们自愿的,这怎么能叫兼并?”
一个二十年前逃出东柏林的神学家说:
“除了目前这个方式之外不可能有别的方式。你如果慢慢谈判、慢慢讨论,恐
怕不到年底全东德的人都逃到西德来了。为了终止移民浪潮。统一不得不闪电进行。”
在布兰登堡边的大街上漫步,发现两个穿蓝布工作服的工人白头相靠,盯着手
中的纸张细看、交头接耳地讨论。两人手中捧着的,竟然是尘封四十年的地下铁电
气蓝图。废弃了四十年的铁轨,重新接上;切断了四十年的电路,重新流通。记忆
所不及的阴暗角落,竟然还有纸色发黄的蓝图在。
两个白了头的工人,手指在蓝图上追索。他们合力扳开地面上的铁盖,一先一
后下去。一条截断的线路,又活通了过来。
这就是统一。
一九九○年十月二日
历史的一刻
夜幕垂下,柏林又沸腾起来。象征分裂也象征统一的布兰登堡广场,被灯光照
得像白昼一样。东边和西边的人潮混在一起流动。爆火向夜空中冲射,香槟酒夹在
腋下,金红黑三色德国国旗飘在人潮的头上。
百姓在大街上以摩肩擦踵的喜悦来庆祝,名流政要则聚集在传统的柏林剧院里
听莱比锡和柏林的交响乐团、合唱团演奏音乐。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和大合唱好像
埋伏了多少年,就等待这历史的一刻,为德国的民族表达心声。乐团指挥马素尔曾
经勇敢地领导群众和强权对抗;一年前,当他和百万的来比锡市民在街头示威抗议
的时候,大概做梦也不敢想象,今晚,在世界眼光的焦点,他为日尔曼民族的统一
演奏贝多芬的音乐。
历史的一刻。
教堂钟声响起,一面巨大的国旗在国歌声中缓缓上升,在一九九○年十月二日
的子夜,十月三日的零时。
没有冗长的演讲,没有繁复的仪式,整个德国统一的典礼,就只是一面国旗的
上升,在教堂的钟声和贝多芬及海顿的音乐声中。前后不过五分钟。极为隆重。极
其简单。
在这历史的一刻之前,已经有许多令人喟叹深思的时刻。
十月二日,英、美、法、苏四国,在柏林的占领区上,各自降下自己的国旗。
战后四十五年之后的今日,列强把国家主权还给了德国;从今天开始,柏林市民不
再是二等公民。
十月二日,东柏林的警察局大楼墙上的标徽被卸了下来,换上联邦的新牌。警
察,褪下原有的制服、警帽,穿上西德警察的绿色制服。
十月二日,几个月来历经惊涛骇浪的东德国会,开了最后一次会议。今年三月
他们被选出来,就是为了此刻被解散掉。
十月二日,东德“人民军”举行了“收旗”礼,对效忠了四十年的东德国旗告
别。
在今天,我们目睹一个国家和平而自愿地把自己从地图上擦掉,不留一点痕迹;
我们目睹一个大国把一个小国完整地“吃”掉,而两国的人民以香槟和爆竹来庆祝
他们的结合。
原因很简单;他们的“统一”,建筑在“自由”的基础上。
面对历史的转换点,人的心情总是复杂的。一手运作统一的“西德”总理科尔
——第一任新德国总理——在子夜前对全国发表谈话,他说:“这是我个人一生中
最喜悦的一天”,在喜悦的同时,他充满感谢——盟国的支持、波兰和匈牙利的改
革前导、戈尔巴乔夫的开创新局。科尔更提醒人们不要遗忘那些为了自由死在墙下
的同胞。喜悦、感谢、哀悼,科尔以这样错杂的心情迎接十月三日的到来。
德国的官员、百姓,也各有各的感触。
东柏林市长史维纳
围墙拆除之后,西柏林市民抱怨交通拥挤、空气污染、人口爆炸等等。我们要
了解,以前柏林是个孤岛,它的安静是人为的;现在东西复合,柏林回复到它原来
的面目——一个大都会,大都会就有大都会的缺点:脏、乱、拥挤。这些缺点,我
们只能力求改善,但是和统一比较起来,这些缺点都变成次要的了。
至于说统一步调太快、太仓猝——今年三月东德大选时,我们都以为统一大概
需要两年的时间完成,可是,统一就像一个已经发动的机器,自己开始加速,人在
后面追赶,要挡也挡不住,慢也慢不下来。
在这样的快速中,难免多所忽失,顾此失彼,更何况无前例可寻,一切凭实验,
边订边修,边错边学。这个过程对许多人是很“残酷”的,有些人会被牺牲,被打
击,但是长痛又不如短痛,这个过程越快过去越好。
在“东德”经济上了新轨道之前,情况会更坏,但长程来看,一步一步走,终
会变好的。
是统一还是兼并,我觉得说兼并是错误的。东西两个制度并行了四十年,很清
楚地可以比较。结合的时候,理所当然是较好的制度取代较差的制度,更何况,这
是一千六百万人意愿所趋,怎么能称“兼并”?
西柏林议会发言人科贺夫
兼并?我们并没有“征服”他们,是他们自愿的。
我们现在最担心的是柏林的前途。统一签定条约认定柏林是“首都”,但是联
邦政府和国会又不搬过来,这只是政客搞的花样。你知道柏林负担有多大吗?
战前,柏林是政治和经济、金融的中心,战后,首都西迁,银行和工业这两大
支柱立即撤走,使柏林一下子失去了经济骨架。我们是文化大城不错,四十年来联
邦政府一直给我们大量补贴,可是文化事业是消费事业,不是生产事业,我们坐吃
山空。
现在东德没有了,战后柏林的命运在东柏林重演——东柏林不再是个首都,它
整个中央机构要解体,工业也垮了。东柏林一下子失去了经济骨架。
我们所迫切需要的新的工业投资又并没有进来,因为东柏林的产权还不清楚,
投资者不敢投入。
一方面没有新的收入,一方面经济负担加倍,修桥、补路、连接地铁、加设交
通标志、重建东柏林倒塌荒废的建筑……今年,会有五十万人失业,是柏林就业人
口的四分之一,你想想看,街上每四个人中就有一个失业的人,领失业金、福利金,
这钱从哪里来?
失业还会造成社会问题。东柏林有廿万人为共党中央政府工作,现在中央政府
没了,这些人何去何从?十二月大选之后的新柏林市政府也只能容纳一小部分的人
罢了。这其实是联邦的问题,但头痛的是柏林,柏林解决不了这么多问题。
东柏林女作家艾瑞卡·罗撒
统一快得令我头昏。我觉得“东德”人们的自我认同被这快速的统一过程给压
碎了。我们什么都没留下,四十年的人生经验一笔勾消,不管好的坏的,完全消灭。
有些“东德”的法制,譬如我们的家庭法,我觉得就比“西德”的优越;我们的成
年妇女有一半以上是职业妇女,“西德”还不到三分之一,我们有很好的托儿所、
幼稚园来支援职业妇女,比“西德”的好得多……
可是,我们什么都没留下。我觉得非常遗憾。
人民军上校赖斯特
到今天你都不能要我承认:三十年来我所效忠的对象都是坏蛋。我需要一点时
间调适自己的心理。
我们是历史的败方,但我不认为我错了。我生在这个国家,我效忠这个国家,
你问我:上级若下令对示威群众开枪,我只能说:人民军绝不会把枪口对着自己的
人民。
在和平革命之前,我们军人在私下谈话之中,也经常讨论国是,大部分的军人
也认为制度不改不行了,当然,当时还觉得一切改革都还是理论而已。
在统一的大轮子下面,我们是要被牺牲的一群,人民军解散了,只有少数会纳
入联邦军,其他的人做什么?我今年近五十岁了,作了一辈子军人,只懂得如何作
一个尽责的军人,要我怎么在新的德国里去找一个新生活?重新学电脑吗?学机器
吗?做生意吗?
我不知道。老实说,我觉得失落,无所适从。
西柏林计程车司机考夫曼
我觉得统一就统一了,没什么好大张旗鼓,大事庆祝的。我尤其害怕爱国主义
的高涨,想想看,我们的邻居会怎么想?要是别的民族一天到晚摇旗呐喊,喊爱国
口号、唱爱国歌曲,我会觉得浑身不舒服,所以推己及人,德国人尤其不要煽动爱
国情绪。
统一会跑得这么快,还不是政客的把戏。科尔想作大德国第一任总理,基民党
想要为十二月大选累积竞选筹码……要不然,何必这么赶死赶活?人家“东德”人
过了一辈子的社会主义,工作由政府分配,房子由政府配给,生老病死全部由政府
照顾,现在一夜之间,要他们自己上街去找工作,去找房子住,去申请福利金……
他们哪里会?
我跟你说,统一会造成很多精神病哟。
末代总理
德国的选举非常安静。街上没有花花绿绿的宣传车,没有嚣声震耳的爱国或爱
乡的音乐;邮箱里没有候选人的传单,大门前也不会有助选员的骚扰。
唯一明显的迹象,告诉你大选近了,是街上的选举看板;也不多,只不过在原
来贴着男子汉喝啤酒的广告牌上,现在贴着候选人的照片:现任总理科尔的大头像
一个发得很胀的新烤面包,现任外交部长根舍,用的是冷肃的黑白画面,有点像殡
仪馆里悬挂的遗照;与科尔角逐总理职位的拉芳田,小眼薄唇,一派聪明锐利。
看板上只是照片和几句精简的口号,你当然看不出什么。于是打开电视——候
选人有一定的时段发表政见。如果你觉得电视太虚假,你或许就想亲聆一次政见发
表会,毕竟,这一九九○年的大选,是德国五十八年来第一次全国大选,西德统一
之后的第一次民主选举。
你决定去听戴麦哲尔的政见发表会。戴麦哲尔不是一个魅力十足的政治家,他
瘦小怯弱,很像一个交响乐团里者是坐在后面那最看不见的一排的小提琴手。当他
代表东德和西德的科尔谈判时,科尔庞大如一只站在后脚上的北极熊,戴氏在一旁
就像一只受惊吓的小鹿。科尔伸出巨大的手掌和戴麦哲尔握手,卡通化了,就是一
个大鱼吃小鱼的镜头。
你按邻居的门铃,邻居是雀巢企业驻德国的主管——问他对“末代总理”有没
有兴趣?他说:
“去听那个混蛋?吃饱饭没事做!”
早十分钟到了会场。五六个警察闲闲地站着,一只警犬坐着喘气。在演讲厅的
门口,一个戴着“纠察”臂章的年轻人要求你把大衣交给存衣处,你嫌麻烦,问他
“为什么?”
他抱歉地说:“对不起,为了安全。”
在半年之内,拉芳田和内政部长接连被刺,内政部长已成残废;你欣然交出大
衣。
会场像什么呢?如果有人贸贸然撞了进来,他多半会以为这是一个音乐会。讲
台上有个乐队,大大小小的喇叭正热闹地吹着德国的民俗音乐,那种让你听了就想
喝啤酒、跳土风舞的音乐。曲子一支接一支地吹着,台下已经坐满了人,一边听音
乐,一边和左右的朋友低语,一边不时回头张望,看“明星”到了没有。
过了半个小时,明星还不出现,你这时才知道那个乐队的作用:音乐可以化解
不耐烦的情绪。
七点四十分,戴麦哲尔在多人陪同下走进演讲厅,一时掌声雷动,人们站着鼓
掌,似乎在欢迎一个从前线归来的英雄。
“我今天站在这块土地上和你们见面,内心有很深的震动———”
掌声淹没了他的语音。
“当我知道基民党选择我任东德总理的时候,我立即的反应是:不要!前途太
艰巨,太不可预测。当天夜里,我和我的妻子讨论到凌晨四点,决定不下;到最后,
我妻子说,还是接下吧,为了让我们的孩子将来不需要再继续谎言的教育!”
掌声,人们拼命地鼓掌。
“有人说,统一的价钱太高了。我告诉你,我瞧不起有这种念头的人——”
掌声哗啦哗啦大响,疯了一样。
“统一,不是一个价钱的问题。我们是一个民族!”
人们的手心都拍红了。
戴麦哲尔以见证人的身分,叙说过去一年来的心路历程。台下的人有一种异常
的昂奋:划时代的历史大事不断地在身边发生,但总是从报纸和电视中收知,不免
隔了一层,现在和“当事人”面对面地相会,使人们觉得自己也挤上了晃动的历史
舞台。
民族情感也因为这“末代总理”的现身而呈现出一触即发的浓烈。戴麦哲尔的
话,只要一触及统一,就激出奔放的热情、雷动的掌声,好像人们心里积存着无法
释放的感情,现在借着戴麦哲尔一泻而出。
你了解到,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政见发表会,这是一场见证会,见证廿世纪德国
的统一。戴麦哲尔是统一的象征,人们热情地拥抱这个象征。
没有人在意,戴麦哲尔并没有发表什么政见;听讲的人今晚来这里寻找的,不
是政见,是见证。
统一的奇异果
——一年以后
对许多德国人,去年的十月三日仍像昨天一样的印象鲜明,因为那是历史的一
刻:被政治与仇恨分割四十年的两个德国,经过一个最“光荣”的和平革命,终于
统一了。
分隔柏林的布兰登堡门下,成千上万的人们手挽着手,无所事事地走来走去,
只是为了要呼吸一下自由的气氛,感觉一下自然洋溢的同胞感情。
贝多芬的第九交响乐为共同的德国命运热烈地欢唱。
对许多德国人,去年的十月三日已经遥远得恍如隔世;一年来,太多的困难和
痛苦使人无暇去回忆那感情冲动的一刻。更多的人——去年十月三日捧着鲜花和香
槟在街上狂欢的人——今天在自问,命运是否可以选择另外一条路?虽然他们大半
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所谓另一条路。
西佬(wessies) 本来也就预期统一的代价将很昂贵,一年之后,他们才体验
到,那代价是一个无底黑洞。就看今年的数字吧。
九亿马克(约四亿美元)要花在德东——给德东人民社会福利、修路造桥、改
建学校等。
“德国统一基金”准备了近十二亿马克,今年用掉三亿。这笔钱大部是贷款,
也就是说,巨大的利息得由纳税人来出。
德东信贷公司,由联邦政府组织起来专门经营或出售德东企业的机构,今年需
要两亿马克。明年的数目大概更高。这个“国营”公司是一个过渡性质的机构,将
从前属于东德政府的上万个大小公司作全盘清理的工作。
在一九九七年之前,联邦邮局要用将近六亿马克去改建德东的电讯系统。
一亿马克,要用在帮助德东人改善他们的住屋。
最令德国人头疼的,是统一的“感谢税”。苏联的戈尔巴乔夫促成了德国统一,
德国背负了一份人情债。苏联濒临破产,德国若不援助,恐怕有成千上万的苏联难
民拥入德国,造成社会不安。这些问题,不得不用钱解决。将来对苏联的各种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