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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说话,至少是现在。”少校急忙添了一句,“也许时间一长,慢慢会好的……”
霎时间天昏地暗。幸福来得如风驰电掣,去得像电掣风驰。老天留下了一个可怜的、大难当头的少妇!她一下子老了许多,背弯了许多,一动不动地在沙发上呆呆地坐着。
“您知道,我们讲这些时心里也非常沉痛,但我们必须事先同您商量,您得决定是否能把他带回家。国家办了残废人院,像他这样最好到那里,比……这是一件非常艰巨的事,请您全面考虑一下。”
她毅然决定了把他接回家去。
维拉走进了病房,里面总共3张床位,其中一张空着,第二张躺着一个伤员正呻吟着,但维拉未必注意到这些,她很快向靠角落那边左边第二个走去。床上躺着的那个人盖着毛茸茸、蓬松的被单,仅露出圆圆的修剪过的后脑勺和部分头颈。病人的脸见不到,他朝着墙躺着。
看到这异常熟悉的后脑勺,维拉心中油然感到悲痛和凄戚,她靠近些轻轻地叫着:
“阿廖沙,……阿廖申卡……”她一下子又惊住了。
伤员一动也不动,维拉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她来这里前连见面时最微小的细节都想得好好的:如何走进病房扑向他胸前,他又如何把枯瘦的手伸向她,喜悦的泪花又如何一下子闪烁在她眼中,他知道她要对他说什么话……。而现在她什么也说不出,仿佛一个人无形中捆住了她的手和脚,夺走了温柔亲切的话语。难道这是阿列克赛依?不,这不是阿列克赛依,看都看不清,他是这么瘦小……她害怕朝那应该有脚的地方看去,她知道,那里没有脚……
她无可奈何地看了护士一眼,蹲在伤员前用手轻轻地推了推,凑近他的身旁大声地并且温存地说:
“阿廖什卡!我是维拉!……”
维拉贴着他,使出母亲般无比的温柔和爱怜,这种感情越来越强烈。
伤员稍微动了一下,似乎要挣脱出来。维拉惊呆了:手呢?他们忘了说手了!他没有双手!
病人的头在枕头上慢吞吞地动了一下,维拉看到的是一张破了相并带有深红色伤疤的脸,空空的小洼坑代替了眼珠,又大又白的伤痕歪歪斜斜地穿过这可怕的面孔。维拉惊叫了一声,便失去了知觉。
四
维拉醒过来后,他们向她介绍了阿列克赛依受伤的全部情况,现在已没有必要对她隐瞒了。他在战斗后被找到时已无法辨认:地雷毁了中尉的面容,严寒冻坏了他的四肢。他身上没有证件,胸前内衣口袋里仅藏着一封给妻子的信,根据这信人们才认清他。他在信上写道,他将面临一场恶战,但期待能活着回来,然而战争中什么事都能发生要是他回不来,就让他的战友把这最后一封信转给妻子。要不是这封信,他准被编入无名遇难者名册之中。
她想不起来是怎么到家的,捷里象往常一样在门口迎接她。她无心理睬它的亲昵她神色滞呆,拖着步子向前挪动,然后解开衣服把大衣抛到椅子上,一头栽到沙发上嚎啕大哭起来。她真是已精疲力尽。
星期天她把阿列克赛依运回家,医院全体人员医生、卫生员、护士都出来送行。妇女们默默地同情她;分手时主治医生钦佩地握着她的手,既严肃又关切地望着她。
维拉本人已平静下来,这发生的一切当然是不幸的,但把丈夫带回家对她来说不是奉献什么,而是她应尽的义务。
当人们把伤员运到家走后,捷里很快地嗅了嗅地上的足迹,奔向床边开始闻床上躺着的人,然后它把头往前爪一搁,扒在床眼前闷闷不乐起来。
是的,它同样知道痛苦,同样感觉到家里发生了不幸。主人虽回来了,但并没使它高兴,它倔强地沿着床转来转去。过了一会,它仍旧像往常一样到大门口等半个小时,然后垂头丧气地又回来了。
五
战争毁了维拉的幸福生活,但没有使她屈服。她度过了多少不眠之夜。她坐在他的床头,把手掌搁在他肩上触摸着皮层下跳动的脉搏,那根细得像线一样的脉连结着他的生命,连结着她维拉。现实要比她想象的可怕得多,但是她决不屈服,不,决不!
9月的一天,维拉的心情特别忧郁。突然间,躺在地上的捷里一骨碌站了起来,细听了一下,它立即扑向大门用爪子使劲地抓着抓着,猛然地把门扒开后,就沿着楼梯冲到楼下。维拉感到篱笆门吱呀地响了一声,然后又传来很响的尖叫声。捷里因兴奋得意忘形。出了什么事?台阶上有人走动,飞快上台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维拉仅来得及喊了一声“谁?”门就打开了,蓦地响起了纷乱的喧哗声和时断时续的惊叫声。维拉不顾一切地奔向走廊,她……顿时哽得喊不出来。啊!活生生的、健壮的阿列克赛依站在门口。
维拉觉得自己发了疯,眼前不禁出现了幻觉这是什么?难道是真的吗?这么说,是搞错了,那人不是阿列克赛依……当她清醒后,欣喜若狂地叫着向阿列克赛依奔去。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哭了又哭现在是高兴的泪、幸福的泪。阿列克赛依默默地抚摸着妻子的头发。
“好了,别哭了……别哭了,平静些亲爱的……我已回来了,还哭什么?”阿列克赛依说。但她不能不哭,这眼泪,哪一个女人能忍住它?!
阿列克赛依贪婪地环视着四周,觉得有一样熟悉的东西投入眼帘,他的脸突然变了。他看到有一件大衣挂在门后,这是一件男士兵的军大衣,一种可怕的猜测浮现在他的脑海。
“这是什么?”他问道,声音都变了。
维拉奇怪地看着他:
“军大衣。”
“我知道是军大衣。它怎么弄到你这儿来?尽管你可以不回答我……”
“阿列克赛依,你怎么啦?”
“不想妨碍你!……”
阿列克赛依刚向门前跨了一步,捷里挡住了路,盯着主人的脸不放他过去。
“阿列克赛依,你应该听我说完……”
“我不需要解释,我都明白了!”
“不,你听我讲……”
……起初他坐着,目光转向一旁,愁眉苦脸地准备随时站起来就走,但后来逐渐眉开愁散。他神情紧张地听着妻子讲述,目光一刻不离开她的脸,他又变成了以前善良的阿列克赛依。
当她讲到她把残废人带回家,把他运回来护理他时,阿列克赛依激动地问她:
“你以为他就是我?你把他当成了我?”
“当然!”
“只要他活着你打算护理他一辈子?”
“是的。”她坦率地回答。
阿列克赛依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维拉!你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干了些什么!谢谢你!我替他感谢你,我代表大家感谢你”。他边吻她的手边迅速地重复着。
“阿廖申卡,亲爱的你怎么啦!平静些!”
“我对不起你!”阿列克赛依答道,说着又重新吻妻子那因干活而变得粗糙的手。
阿列克赛依抬起头。
“那么……”他还没说完,维拉已经明白他想说的下半句,她仿佛就等着这个问题。
“他将住在我们家。”她说。
“我等到了你这句话。”阿列克赛依松了口气,“让我们去看他!”
病人躺在床上,脸朝着墙,维拉倾着身子温和地在他耳边叫着:
“阿廖沙,我的丈夫阿列克赛依回来了!但是您……”她讷了一下又继续说:“但您别难过!您将和我们一起生活!谁也别想带走您,听见吗?”
阿列克赛依也靠近了病人,刚按捺住的内心激动又重新出现在他的脸上。病人稍动一下,慢慢地转过头……
“等一下!”阿列克赛依突然想起,“你说在他身上找到一封信?给我看……”
“对,就是它。”阿列克赛依很快地看完信,喃喃地说,“对,当然是他!”
“他指谁?”维拉问。
“阿列克赛依·切尔顿杰克,我的战友。当时我和他一起去执行任务,我们为了预防万一,互相交换了信件。如果一个牺牲了,另一个就把信转给他的亲人。”
他俯身对伤员大声说道:
“阿廖沙·切尔顿杰克中士!你听到我吗?”我是阿列克赛依·巴都林,我和你曾在一起战斗,还记得吗?”病人微微点了点头。
“很好,你记得吗?我们约好战后再相见,现在真的见到了!你现在在我家,我们将一起生活,听懂了吗?”阿列克赛依·巴都林说。
弄不清病人是听见还是没听见。维拉和阿列克赛依在他身旁坐了几分钟,然后就坐在桌子旁,阿列克赛依重新讲述起来:在部队进攻之前,他和阿列克赛依·切尔顿杰克一起深入德寇后方,经过一场战斗,他俩彼此失散了。阿列克赛依处在昏迷状态时做了俘虏,他落在西方国家管辖区内,所以很长时间不能通报消息。
六
维拉烧热了水,阿列克赛依洗了澡,刮了脸。她很快地准备好了早饭。他俩坐下喝茶,互相忙碌得竟一时全忘了病人。捷里用大鼻孔喘气的声音才把他俩的注意力引向他,捷里前爪扒着床边紧张地闻了闻病人的脸。
“捷里,干什么?”维拉喊着,按着养成的习惯飞快地走到病人眼前,阿列克赛依也从桌旁站了起来。
这时病人动了一下,似乎想坐起来。他抖动着那苍白的嘴唇,从半开的嘴里传出了含糊不清的呼哧声。
他俩把病人扶了起来,在他背后垫了一个枕头,他仍然继续抖动着嘴唇。
“阿廖沙,你说吧!”维拉大声喊着。
病人用头做了个动作。
“他听到了!”维拉高兴得脱口而出。
“别作声!”阿列克赛依打断她。
“谢…谢…你…们。”伤员缓慢地但吐字清晰地说,“请…你…们…通…知…我…母…亲……”他深深吸了口气“我…没…有…被…抛…弃……”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上去太累了。他的双唇闭上了。
捷里目不转睛地望着主人……
Number:2831
Title:艺术家
作者:
出处《读者》:总第73期
Provenance:
Date:
Nation:
Translator:王焰新
从前有位艺术家。小时候他画过一幅老头儿的肖像。这老头儿是他想象出来的,可在画面上显得栩栩如生。小艺术家怎么也不能满意自己的作品:他不停地在这儿加一笔,在那儿抹一下。终于那老头儿吃不消了。他从画上走下,忿忿地说:
“够了,够了!你简直在折磨我!”
小艺术家给吓住了:这从自己画里出来的老头儿是怎么一回事呢?
“您是谁?”他问,“是巫师吧?”
“不,不是!”
“魔术家?”
“不是。”
“啊哈,现在我明白了”,小家伙猜到了,“您叫‘不是’。”
“这回你对了。”老头儿说,“人们确实这样称呼我。所有与我有关的人,都认为我完完全全不是他们所需要的那样。”
“您都干些什么呢?”小画家问。
老头儿一本正经地答道:“嗯……是这样,我的工作可多哪。人类在地球上所创造的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有我的一份功劳。将来你会懂的。”说罢他便转回到画布上去。
过了许多年。小艺术家长大了,成了名副其实的画家。人们接受并喜爱他的画,他的作品被送进最高艺术殿堂展出。许多人都嫉妒他的名声和成就,说他是幸运儿。可事实上,艺术家并不满意自己的画。这些画只在他伏在其上劳作时,才给他以快慰,工作一完,疑惑便油然而生。
一次,参加巡回画展归来,他久久不能入睡。
“不是,完全不是!”艺术家长嘘短叹着。
在他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老头儿,这便是他幼年时画的那个老头儿。
“你好,”老头儿问候着。“你认不出我了?想想你过去画的那幅肖像。”
“别跟我谈我的作品。”艺术家恳求道。“从它们那儿我一无所得,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喜欢它们呢?”
“怎么会?比如我,就不特别喜欢。”
“您不喜欢我的画?”
“这有什么?要知道你自己也不喜欢。”
这次谈话作用非凡。艺术家从未如此玩命地干过。新作品带给他更大的名声,终于一切疑惑都消失了。“要是那老头儿看到这些画。”他暗想,“大概也不会不喜欢。”可那老头儿从此消声匿迹,再没出现过。
又过了许多年。一次,画家在储藏室翻找作品时,发现了老头儿的肖像。“这是谁呀?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你又没认出我来。”老头儿从画上走下,“我一直等着你呼唤我,可你没有。看来你十分满意自己的创作,因此把唯一能帮助人类创造货真价实的东西的‘不是’老头儿都给忘了。你面前放的是你的画现在用我的眼光去看它们罢。”
“这是怎么回事?”艺术家惊叫,“这难道是我的作品么?不,这不是!不是!”
“你叫我了,”老头儿忧郁地说,“可现在晚了。很遗憾,晚了。”
Number:2832
Title:我希望
作者:
出处《读者》:总第73期
Provenance:请和我同行
Date:
Nation:
Translator:
人们常问,应该找个什么样的伴侣呢?我说
我希望,她,和我一样,
胸中有血,心头有伤。
不要什么花好月圆,
不要什么笛短箫长。
要穷,穷得像茶、
苦中一缕清香。
要傲,傲得像兰,
高挂一脸秋霜。
我们一样,就敢在暗夜里,
徘徊在白色的坟场。
去倾听鸱的惨笑,
追逐那飘移的荧光。
我们一样,就敢在森林里,
打下通往前程的标桩。
哪管枯枝上,猿伸长臂,
何惧石丛里,蛇吐绿芒。
我们一样,就敢随着大鲸,
划起一叶咿哑的扁舟,
去探索那遥远的海港、
任凭风如丧钟,雾似飞网。
我们一样,就敢在泥沼里,
种下松籽,要它成梁。
我们一样,就敢挽起朝晖,
踩着鲜花,走向死亡!
虽然,我只是一粒芝麻,
被风吹离了茎的故乡。
远别云雀婉转的歌喉,
远别玫瑰迷人的芬芳。
我坚信,也有另一颗芝麻,
躺在风风雨雨的大地上。
我们虽未相识,但我终极乐观,
因为我们顶的是同一轮太阳。
就这样,在遮天的星群里,
去寻找那粒闪烁的微光。
就这样,在蔽日的密林中,
去辨认那片模糊的叶掌!
Number:2833
Title:短小说三篇
作者:吴宏一
出处《读者》:总第73期
Provenance:
Date:
Nation:中国
Translator:
我有事到新竹去,想到公路局北站搭中兴号。我习惯在火车站前站买张月台票,越过天桥,到后站出口去搭车。
计程车在火车站前停下来。我付了钱,下了车,走向服务台。服务台前站着几个旅客,一个在询问班次和车程,其他的排队买月台票。说是排队,并不正确,因为那几位旅客环立台前,并没有按次序排队。可是,买票的时候,却还是先到的先买,后到的礼让。我排在一位旅客的后面。
轮到我买票的时候,我正要把钱交给服务人员,一只枯瘦的女人的手却横在我的面前。我侧头一看,是一个头发蓬散、形容憔悴的中年妇人,背着一个熟睡的婴儿,站在我左边。她正眼也不瞧我一下,径自把钱丢在服务台:“两张!”服务人员看看我,没有什么表情的收下她的钱,拿出两张月台票和零钱,丢在她面前。她默默地拿起来,转过头走了。还是没有瞧我一眼,好像她不排队抢在我前面买票,是天经地义的事。“总该说声对不起吧?”我内心这样嘀咕着。一面买票,一面用鄙夷的眼光回头去瞪她。正好听到她向熙攘的人群中喊着“阿顺仔!阿顺仔!过来……。”
持月台票,进了月台。第一月台上的旅客相当多,正等候南下的班车进站。我走向天桥。天桥左侧新装了一部自动电梯,不用爬阶梯就可直上天桥。上了天桥,旅客更多,熙来攘往,声音嘈杂。快走到天桥的尽头时,我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果然不错,正是刚才那个不排队买票的中年妇人。这时候,她不但背着一个婴儿,而且左手还搂着一个小男孩,步伐不齐地走路。我感到又一阵厌烦。这女人走路东倒西歪,买票不排队,走路的时候,嘴里还咿咿呀呀地不知说些什么。
我快步超过他们,然后快步走下第四月台。要走下第四月台的时候,我回头去瞪她一眼。刹那间,我愣住了。
这是一幅怎样的景象!这个头发蓬散、形容憔悴的妇人,脸上竟有这样慈祥的笑容!她搂着的小男孩约七、八岁,眼斜鼻短,歪斜的唇角淌着口涎,走起路来跌跌撞撞,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在说什么。她却无限钟爱地俯看着他,搂着他走路,笑着说:“阿顺仔乖,阿顺仔喜欢坐车……”
我赶快走向后站的出口处。我很想再回头看看天桥上的他们她背上的婴儿还在熟睡么?但是,我不敢回头。
我不敢回头。
Number:2834
Title:回家
作者:爱亚
出处《读者》:总第73期
Provenance:
Date:
Nation: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