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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炎只安静地等他的下文。
“也许是……哦,”舒念想起什麽一般,恍然地急促解释,“螃蟹和柿子同吃,是会腹泻的,也许她来之前吃过柿子,或者,或者她如果吃了太多维生素丰富的水果,再吃螃蟹,也可能会轻度中毒……你可以问问她……”
谢炎皱著眉一副认为他是在胡说八道的表情让他更茫然了,喃喃了一会儿,转头翻找著架子上的书:“这个是有根据的,书上有说过,我找来给你看看……”
“够了小念。”
“……”
“你不用扯那麽多,只要跟我说实话就好。”
“……我说的是实……”
“小念。”谢炎快失去耐性了,“你不用在我面前否认的,不管你做什麽我都不会怪你,我都会理解你,也绝对会保护你。我只是想知道事实,你说实话吧,到底是怎麽回事?”
舒念静静望著他,眼光有些呆滞,谢炎一瞬间觉得看到他眼里有眼泪。
但再看的时候,似乎又是干的,不仅是干,而且还空,连原本不多的生气,也都从里面消失了。
他等著,但舒念没有再说话,两人只是石像一般对坐著,直到舒念开始动,用不明显的动作,微微往後,慢慢从他面前,从他视野里退开,退出去。
没有等到答案,谢炎心情一直低沈阴黯,被隐瞒被排斥的不适感充斥了他身体里的所有空间,让他没思考别的的余地。
一晚都没睡好,做了杂乱繁琐的梦,似乎还看到舒念,默默望著他,有眼泪慢慢淌出来的样子,醒来更是情绪差到极点,连胸口都发闷。
和父母静悄悄吃著早餐,发生过那样的事,谁都不会有兴致谈什麽话题。
都快吃完了,还没看到舒念的影子,谢烽脸上明显有了点不耐:“他怎麽了?还磨磨蹭蹭的?什麽架势,整一个大麻烦。”
“我上去叫他。”虽然不舒服,还是担心他不吃早饭,身体只会更差。
“小念,起来了没有?”
里面赌气似的不理他。
谢炎忍耐著,继续敲门,口气放温和些:“小念,该用早餐了,你不饿吗?”
没有回应。
“小念,别闹了,出来吃饭吧,那些都不用管,你出来吧。”
“他不出来就算了。”连楼下客厅里的父母都能听得见他的声音,安抚似的给了他一句。
回到客厅气闷地给所有人一张冷面孔,一边想著不去理会那个如此闹别扭的男人,一边还是忍不住在咬牙切齿。
快到午餐时间,他简直连头顶都因为狂怒而发麻了,冲上楼毫无形象可言地捶著门大叫舒念滚出来,持续捶了好几分锺,快失控的时候,他突然发现门并不是从里面锁住的。
怒气瞬间就从身上流失了,手抖了一下,几乎是仓皇失措地推开门。
30
屋子里很安静,什麽都还在。
只除了那个人,还有那个後来一直放在角落的陈旧的小行李箱。
谢炎有好几分锺都被抽空了一般动弹不得,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谢炎几乎发狂了,他那几天里满世界找舒念,明明顶多也只走了大半天时间,应该不会太远,可就是找不到。
他总算明白,当一个人死了心不肯再见你的话,不管你怎麽有权有势,不管你花多大的力气,不管你怎麽样把每个角落都翻过来,也见不到他。
他把舒念所有留下的东西都翻出来,指望能找到一点那个人的痕迹,知道他带走什麽,然後也许就可以猜得出他去了哪里,或者想去哪里或者能去哪里。
可舒念用那个箱子装走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只有两套简单的衣服,一本画册,一点微薄的积蓄。其他的什麽都在,包括他送的戒指。
他什麽都不想管了,父母,夏均,公司,其他所有一切和舒念无关的东西他都不理不睬,他成天所忙碌的,除了找舒念,就还是找舒念。
别人怀疑他是不是疯了。他也知道自己不正常,可他也是没办法,因为舒念不在了。
他不是失去才懂得珍惜,他一直都很珍惜,不论什麽时候都舍不得舒念。那个人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才是完整的,他也只要那个人就够了。
他是太笨拙,他还没学会怎麽做一个好爱人,他任性强硬惯了,试著要柔软下来去爱惜一个人,却也还是做得一塌糊涂。
他到这样的年纪才第一次恋爱,自尊不允许他去讨教,只用自己的方式懵懵懂懂往前走。接受他生涩爱情的那个人,却不会诚实说不好,只温和地容忍,再隐忍,从来不告诉他他错了。
是,他现在走进死胡同,当然明白自己弄错了方向,虽然不清楚错在哪里。从头再来他也不会觉得介意,只要清楚告诉他,他会改正。
但是,机会呢?
让他再走一次的机会呢?
除了痛楚,他也觉得轻微的恨意,那个人,为什麽不在他第一步走偏的时候就告诉他?
那个人不敢爱惜自己,却把他们俩都毁了。
夏均不久後又险些被人刺伤,犯人是因为追求不成反被出言侮辱而起的杀机,供认之前也趁邀约对方喝咖啡的机会下过毒,又因为有医师出示其精神病史证明而让夏家人无可奈何。
消息刊在小报,他们无意都看见了,翻著报纸的谢烽放下手里咖啡杯的姿势有些不自在,只说:“原来是这样啊。”,其他人都回应以沈默。
谢炎感觉得到他们在那尴尬的静默里轻微的愧疚,但也只是轻微的,很快就消散了。
如果舒念在,应该也只会微笑一下,对这莫名其妙的误解表示体谅和不介意。他已经习惯了,他从来都不计较,也是真的不在乎。他如果真的只害怕一个人的轻视,那就是谢炎。
谢烽看儿子低著头一声不吭,肩膀微微颤抖,想他是在後悔,就咳嗽一声开口
:“你也不用担心了,舒念不是逃跑,那就多半只是赌气才离家出走,过一段时间自然就会回来……”
“够了,”谢炎声音不大,却让做父亲的惊愕地闭上嘴,“他不会回来的,你不明白……你们都不会明白……他不会回来了……你们都不知道
……”
做父亲的这麽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儿子流眼泪,震惊让他连阻止都忘了。
“你们都不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
连那个人都不知道。
他不是廉价的悔恨,他是在哭自己错失的东西,哭自己来不及的表白,哭自己的笨拙,哭那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晚上谢夫人在抱怨儿子不懂事,为了找那麽一个大男人连公司都不管了,也冷下脸再也不去和她安排的闺秀们见面,连连失约,令她在密友们面前颜面皆失。
做丈夫的第一次打断妻子的唠叨,应了一声:“算了吧,以後他爱怎麽样就由他去吧。”
妻子发愣的时候,他又补一句:“小炎是长大了,年轻人的事,我们真插不进手的。”
倔强自傲得连无麻醉缝合伤口时都不肯皱一下眉的儿子,在众人面前失声痛哭的样子,想起来让他不由苦笑一下:“谁叫我们不懂呢。”
寻找似乎和生活一样漫长得无止境。也一样让人疲惫不堪,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轻易放弃。谢炎已经觉得害怕了。
本来不应该这麽难的,不是吗?
但他不去想那个可能的结果。他只相信舒念是因为伤心才躲起来,四处躲著他,但还是一样可以看得见他。
之所以不肯出来,是因为舒念不知道他有多努力,不相信他是真的在爱著他。
所以他只要继续辛苦地找,出高价买所有可能用的线索,在报纸和电视上穿插找他的消息,不停让人在路上贴海报,就可以。
只要舒念能看得到,听得到,总有一天会心软地回来的。
他的小念,不就是那样善良的人吗?他的小念,不论多麽气他,不是都该对他还残留一点点爱情吗?
结局
可快两年了,舒念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只要他还看报纸,还会收看电视节目,就该知道谢炎在认真又辛苦地不停找他。
却连一通证明他还平安无事的电话也不肯打回来过。
明明他向来都是那样体贴的人,不会忍心一声不吭地看着别人为他而难受。
想到自己现在竟然已被他憎恶到了这种地步,胸口就满是沉甸甸的阴暗感觉。
柯洛找上门来着实令他意外,少年几近气急败坏地要他叫舒念出来,他要当面向舒念问清楚,写那样一封信又躲起来不肯露面算是什么意思。
似乎是还回股份之类的事情,谢炎并没兴趣听清楚,他只翻来覆去看那个信封,是几个月前的信了,上面没有寄件人地址,从模糊不清的邮戳上能勉强能辨认出所在城市,但也不见得有什么用,寄信的男人是不是真的在那里,或者是不是还在那里,根本不确定,何况之前寻找的时候也没漏过那个地方,还不是一样一无所获。
虽然不抱希望,也还是把手上的事务整理一下,订了机票。
意料之中地,几天过去,半点能让他兴奋的发现都没有,谢炎已经有些厌倦了。
边机械地寻找,边嘲弄自己,这样盲目地犹如大海捞针一般找一个躲着他根本不愿出来见面的人,会不会太无聊了。
就是找到又能怎么样。
不要妄想什么从头开始。舒念现在连见他一面都不肯,遗弃他到如此地步。
简直都可以预见到两人见面以后你追我躲的可笑画面,最终也不过他把舒念绑回去,从头强迫到尾。
有什么用呢。
他一直都执著地相信那是他一个人的舒念,不论怎么样都不会真的舍得不再见他,总有一天会谅解他,给他时间和机会,慢慢摸索着,找到做一个好恋人的方法。
现在却没法不承认,舒念已经不在乎他了。
“少爷明天就要回去了么?”
问话的人神态固然恭敬,谢炎怎么总觉得那眼皮底下有种送瘟神的急切。
他恶狠狠命人一个公司一个公司地查过去,和舒念专长相关的职位一个也不能漏。在当地负责接待他的人被操劳得够呛,几乎跑断腿。
而还是没有舒念的消息。虽然意料之内,情理之内,可没法不失望。
“是啊。”漫不经心用着晚餐,假装没看见对面几个人的偷偷松了口气。
如果舒念真的在此地,知道他总算要放手离开,可能也会是一样的庆幸神情。想到这个,就自我厌恶般地烦躁起来。
放下刀叉,有些阴沉地望着窗外。
下着雪,天气阴冷,却有些零散的路人停在街上,观看什么似的指指点点,面带笑容。
谢炎也注意到他们在看的东西了,楼下对面似乎是家儿童餐饮店,室内可能相当温暖,玻璃上结了层不薄的水雾,屋子里有人在窗户上用手指画出些图案。
虽然简单但很有趣,歪歪扭扭的树木,有些怪异的动物,大概是某个大人为了逗那些小孩子开心而信手画的。动作一停下来,图案就会慢慢模糊,再朦胧成一片,之后便有新的图案取而代之。那个人兴致勃勃地画个不停,难得有心情享受一份悠闲的过路人就稍微停一下步子,等下一只浣熊或者兔子出现。
谢炎看了几分钟,在兔子长出浣熊尾巴的时候不自觉微笑了一下,可却觉得很压抑,也许是天气的关系,心里沉甸甸的,又湿又冷。
似乎也有过这种坐在暖气前面,等着那个温顺的少年忙忙碌碌在窗户上涂涂画画的冬天,只不过已经是十几年前了。
作画的人似乎停下来了,对面的窗户渐渐又恢复成不甚透明的一片,谢炎继续等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趣,正要转回视线,不经意地看到有人从那店里走出来,进了门口停着的一辆小小的糕点店送货车。
谢炎猛地站了起来,动作仓促得差点连面前的酒杯都打翻了。
其实没什么,只是不清楚的一瞥,注意到是个清瘦的人影而已,其他的什么也没看见。他没法解释那一瞬间的紧张,也并不认为那一定会是舒念,但想清楚之前人已经冲下楼,追了出去。
车早就开走了,谢炎站在空掉的位置上,有点确认不了方向地张望着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走进店里。
“请问刚才出来的那个男人是谁?”
尽管发问得莫名其妙,老板还是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哦,你是说来送货的那个吗?美味西饼屋的员工啊,做了好久了,这里大家都认识他,怎么?”
“……觉得有点像老朋友,随便问问。”
“是嘛,”老板打量着面前一看便知非富即贵的男人,热心地,“大概是看错了吧。”
“那家西饼屋在哪里?”
“哎哟,这可不好说,”老板想了想,“那家店的位置还挺偏的,说了您也记不住。”
“麻烦你。”
“哎,我怕我也不清楚,”老板挠挠头,“这样吧,他过会还要再来一趟,补送些东西顺便收个帐,您要有时间就等那时候再看看。”
不知想到什么,他又暧昧地笑了,“我看您多半是认错了。他那样子……哎,您看到他就知道了。”
谢炎让陪同的人先回去,自己一个人坐在店里,象征性地叫了点东西。他那么高大,在一群小孩子当中分外显眼,弄得其他人都好奇地抬头看他,索性选了个角落避开眼光。
店门不知第几次被推开,这回进来的不是背书包穿制服吵吵闹闹的小学生,而是个清瘦的中年男人。
男人的样貌看起来没多大特色,头上的线帽压得很低,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完全模糊了长相;平凡的身材和举止,只不过走路的姿势明显不对,好象有只脚很不灵活,简单说就是瘸子。
老板过去和他打了招呼,在柜台上摊开他从口袋里掏出的单子,核算着,然后付钱。另一个穿着他和相似工作服的小胡子男人则把两篮糕点架在肩膀上扛进去,边大声抱怨:“真是的,不能搬就别逞能啊!差点全给你弄翻了!”
脚有残疾的男人发出点歉意的笑声,过一会儿谢炎才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隔着层口罩,嗡嗡的,有些怪异:“这个麻烦你带回去交帐,我就不回店里了,从这里回家比较近一些。”
“行啊。”大声大气的小胡子天生的高嗓门,“我说你,也坐坐公车吧,又不贵!走路那么辛苦,不该省的就别省。”
男人又笑了笑,不说什么。一小个包好的蛋糕卷丢过来,他不大熟练地接住。
“带回去给小加吧,跟他说叔叔想他了,嘿。”
跟小胡子告完别,男人就慢慢拉开门走了出去。
谢炎这才解冻似的,僵硬地站起来,去收银机前付帐的时候手指还是僵着的。
老板又冲他笑笑:“看见啦?您朋友不是这个吧?不过戴着口罩您大概还是看不真切,他上回来就是不小心把口罩扯下来,吓坏了几个小客人,所以现在不管什么天,就都戴着。唔,话是这么说,其实他人好得很,不少糕点还是他做的,味道真不错。”
男人走得很慢,谢炎轻易就能跟上他,但没叫住他,因为喉咙发紧得厉害。在胸口那阵快得不正常的心跳安定下来之前,谢炎不想开口叫他。
男人进了菜场,谢炎在隔了几步的地方看他笨拙地蹲下来,在颜色并不新鲜的蔬菜堆里挑拣,接着付钱,又去买了块肉,五个苹果,提在手里慢慢地往前走。
又走了一段,拐进不那么吵闹的住宅区,男人似乎意识到有人在跟着他,困惑地回头看了一眼。
谢炎还是看不清他遮得严实的脸,更不用说表情。男人却不知道为什么,也呆在原地没动,似乎在和他对视,过了好一会儿才急促地转过头,匆匆继续往前走,因为走得快的缘故,一瘸一拐的残疾就更明显。
谢炎顾不得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淌出来的眼泪,在他背后哑着喉咙说:“小念,小念。”
声音不大,可男人却像听到响雷一般,整个人都僵住了,怔忡了一会儿,想跑似的,急走两步,惊慌地蹒跚。
没跑多远就被从背后拉住,拖了回来。他踉跄了一下,落在谢炎手里的手掌触感冰凉,全无热度。
“小念。”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蒙在口罩底下的声音听起来嗡嗡作响,男人的脸在土气的线帽和大口罩之下,只露出遮去一半的眼睛和眼睑下的一小部分皮肤,和声音一样模糊不清。谢炎抓着他胳膊的手太过用力,他吃痛地缩起来,“认错人了,先生。”
谢炎松开手,他立刻退了一步,想躲开,但这次被猛然抓住的却是脸上用来抵挡寒气的口罩,男人吃了一惊,忙伸手护着它:“……先,先生,请你住手……”
谢炎没料到他会有那么大的力气,简直是拼命一般用尽全力死死地按住那遮挡着他面孔的东西,身体蜷缩得像只虾米。
拉扯之中站立不稳,男人踉跄着往后跌了下去,